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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女 豫凡 5747 字 2022-02-24

26

程万刚在惊恐中度日如年,没多久他消瘦了许多。过了一个多月,他才慢慢地恢复了平静。他极力地躲避着郝萍萍,不敢与她见面。好在征兵开始了,程万刚虽然年龄不够,但他的个头大,所以没费什么周折就顺利地穿上了军装。

程万刚当了兵,他离开了家乡,离开了爹娘,离开了郝萍萍,但他心里的那个­阴­影却永远也无法离开。

部队生活是紧张的。每天清晨,军号一响,班长率先一骨碌爬起,接着大声喊“起床!起床!”于是全班战士一个个争先恐后地穿衣、叠被,然后扎腰带集合、出­操­。回来之后,十分钟的洗漱时间,接着是早饭,而后是军训。晚上班组活动,学习、谈心、晚点名。十点钟,熄灯号吹响,整个营区所有室内的电灯就像突然断了电一样全部熄灭,营区一片宁静。周而复始,除了星期天,天天如此。尽管部队的时间安排得如此之紧,程万刚的大脑里还是常常出现那幅挥之不去的画面:郝萍萍的眼睛肿得像熟透了的水蜜桃,坐在床上,不住地抽泣着……每当程万刚大脑里出现这幅画面时,无论是学习还是训练,他都会走神。出­操­时他常常迈错步子,踩掉前面那个人的鞋子。有一天出­操­回来,连长喊了“解散”之后,大家迅速地散去了,他还呆呆地站在­操­场中间。程万刚的不正常,不但班长发现了,排长和连长也发现了。于是班长找他谈心,问他为什么­精­力老是不集中,他说想家。班长开导他,排长开导他,连长、指导员也开导他,他虽然有所进步,但老毛病还是常犯。有时夜里他会突然被噩梦惊醒,大呼小叫,把全班人都吵醒……

两年过去了,程万刚虽然与父母通了不少信,但他不便问起郝萍萍,父母也没主动提到过郝萍萍。程万刚想知道郝萍萍的情况,但苦无渠道。为了见到郝萍萍,程万刚请了探亲假,回到了他阔别两年的故乡。爸爸妈妈一起到火车站接他,一家人相见,自然高兴。很快他们到家了。程万刚走到自家门口时,目光不由自主地飞到了郝萍萍家的门上。郝萍萍家的门紧闭着,他故意与父母大声说话,想用他的声音告诉郝萍萍,他回来了,可是郝萍萍的家里毫无动静。

晚饭之后,程忠宇有事出去了,屋里只剩下程万刚和他的母亲。程万刚再也忍不住了,说:“妈,我想去看看赵阿姨。”

“赵阿姨?哦,妈忘记告诉你了,她们搬走了。”

“搬走了?”程万刚有些吃惊。“赵阿姨分新房子了?”

“分啥新房子。听说是租别人的房子。”

“那何必呢?”

“你当兵走了,不知道,你赵阿姨家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说起来也怪丢人的。你赵阿姨搬走前跟我说了一声,咱这院里别的人都不知道。”刘爱英望着儿子,似乎有点不大好说出口。“萍萍怀孕了。”

“这咋会?”程万刚两眼直直地望着母亲,一点也不相信。

“谁知道是哪个黑心烂肚肠的糟塌了萍萍,可把这闺女给害苦了。”

“她没说?”

“不知道为啥,你赵阿姨那么打她,浑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可她就是不说。”

程万刚松了一口气。

“后来你赵阿姨悄悄把她弄到医院给做了。”刘爱英接着说,“做了之后没几天,她们就搬走了。大概你赵阿姨怕这里的人知道。”

“她们搬到哪儿去了?”

“具体搬到哪儿了,我也不知道。”

“她们搬走之后,你没见过她们?”

“没有。”

程万刚有些失望。

那夜,程万刚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他决定天亮之后去找赵阿姨,赵阿姨的单位他是找得到的。只要找到了赵阿姨,也就不难见到郝萍萍了。

程万刚是穿着军装去找赵丽莎的,他知道国防工厂不好进,所以他穿着军装。

程万刚走到工厂门口,门卫拦住了他,问他­干­什么。

程万刚说找人。

门卫说先到值班室登记。

程万刚走进值班室,值班人员叫他出示证明,他没有,身上只有一张军人通行证,那是军人探亲时部队给开的。

值班人员仔细看后说这里有表,你填一下。

程万刚填了一张表,但表格上有些地方他填不起,空着。

值班人员说请你把赵丽莎的具体工作部门填上,不然怎么找?我们厂一万多人呢。

程万刚说赵阿姨具体在哪个部门我不知道,我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只知道她在这个厂。

值班人员对军人是很热情的,于是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大概是打给劳资处的,说赵丽莎在哪个部门,有个军人找她。那头说赵丽莎调走了,值班人员说调到哪里去了,那头说上海。值班人员放下电话说,解放军同志,对不起,赵丽莎调到上海去了。

程万刚彻底失望了。赵阿姨怎么会突然调到上海去呢?郝萍萍肯定也跟着去了,他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郝萍萍了。

程万刚问赵阿姨啥时调走的,值班人员说不知道。

程万刚没了主意,神情沮丧地回家了。

27

程万刚万万没想到时隔十多年之后他会在那被称为贫民窟的地方遇见郝萍萍。市上领导慰问贫困户,陪同人员一大路,他,一个小小的副科长是不能走在前面的,只有走在最后,跟班就是这样,当好尾巴。他虽然从部队转业才两三年,但他已经感觉到了地方上的等级观念比部队还严重。部队讲“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只有工作时是紧张而严肃的,业余时间几乎没有什么等级,战士与排长、连长之间,是可以随便开玩笑的。但地方上就不同了,无论上班时间还是下班之后,凡职务高于你的,无论在什么场合,他永远都是你的领导,包括朋友聚会,同###谊,职务最高的都是要坐上八位的,不然他觉得是对他的不敬。如果星期天在大街上相遇,领导是绝对不会主动与下属打招呼的。如果下属不先招呼领导,领导就会在心里大大地记上一笔。程万刚看清了这些,所以他非常注意,尾巴也当得很到位,尽管他的心里不怎么舒服。

电视台的记者和领导们先后走进了郝萍萍那狭小的屋里,程万刚这个小小的尾巴当然就只能站在屋外了。

“要过年了,市长看你们来了!”丽水区的区长向郝萍萍一家介绍。

秘书长把一个装着钱的信封递给市长,市长再交给被慰问的对象。

接信封的是一个女人,她接过后深深地鞠了一躬,而没有说话。

“谢谢政府,谢谢领导。”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但是站在门外的人谁也没有看见说话的男人站在什么地方。

“郝萍萍是个聋哑人,她不会说话。”来陪同的居委会主任钟玉雯也是站在门外的,她对站在外面的人说,“她丈夫也是个残疾人。”

程万刚听到“郝萍萍”三个字,他往前挤了挤,他想看个究竟。天底下总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既同名同姓同是女人又同是聋哑人而且还住在同一个城市。

程万刚伸长脖子,他终于看清了,郝萍萍!就是她!他激动得差点叫出声来。同时他也看见了郝萍萍的丈夫,郝萍萍的丈夫的个头只有郝萍萍胸口那么高,未必他是个侏儒?郝萍萍怎么没到上海去?她怎么嫁给了这么个男人?

程万刚急切地想揭开这个谜。

28

程万刚找到钟大妈,向钟大妈打听郝萍萍是怎么嫁给向西山的,钟大妈讲述了那段往事。

向西山有个姨妈叫况茹馥,跟郝萍萍她妈赵丽莎是一个厂的,而且两人关系极好,郝萍萍与向西山的婚事是况茹馥做的媒。

向西山的爸爸叫向方照,在砖厂工作,妈妈叫况茹霖,在蜂窝煤厂上班,两个人的工资都很低。向西山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一家五口,日子过得挺紧巴的。向西山很懂事,每天放学回来,背着背篓就到火车站去了,在铁路边上捡个酒瓶和废纸什么的,卖两个钱补贴家用。有一天,不幸的事情发生了,灾祸降临到他的头上,他的两条腿被火车轧断了。那年,向西山也就十二三岁,从此他再也没有进过学校的大门。向西山的弟弟参加工作后,搬到单位去住了,向西山的妹妹结婚后也离开了家,家里就只有向西山和他的父母亲。后来砖厂垮了,蜂窝煤厂也倒闭了,一家三口全靠两个老人每月几百块钱生活费度日。屋漏偏逢连­阴­雨。不久,向西山的父亲得了癌症,没拖好久就死了,家里还欠下了一ρi股的账。为了生活,向西山置了一套补鞋工具,在街口摆摊。向西山眼力好,手也巧,他从来没跟人学过,做出来的活还像那么回事。街坊邻居很同情他,都把活交给他做,他一天也能挣几块钱。随着岁月的流逝,向西山的年龄越来越大,况茹霖想给儿子找个媳­妇­,可是他们的家庭条件和向西山自身的残疾,找对象确实太难了。为这事,把况茹霖的头发都急白了。大概也是命吧,后来向西山遇到了郝萍萍。他们的婚事就像闪电一样,见面的当天就办了。说是办婚事,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没办酒席,没请客,连娘家人也没来一个。就像平时家里来了个熟人一样,炒了几个菜,向西山和他妈陪着郝萍萍吃了顿饭,就算把婚结了。左邻右舍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天向西山结婚,就连郝萍萍也蒙在鼓里,她也不知道。

到了夜里,况茹霖叫郝萍萍与向西山睡一个屋,郝萍萍才觉得事情不对头,又哭又闹,整得一塌糊涂。郝萍萍闹着要回去。没办法,况茹霖把邻居高大妈叫过去,叫高大妈劝劝郝萍萍,高大妈懂得点哑语,但不熟练,跟郝萍萍说了很久,郝萍萍还是听不懂。后来郝萍萍急了,给高大妈写了几个字,她说今天她妈出差了,况阿姨是叫她到这家来耍的,她不知道这家人在搞啥名堂。这下高大妈明白了,郝萍萍根本不知道那天是她结婚的日子,向西山就是她的男人。高大妈也给郝萍萍写了几个字,告诉她她已经跟向西山结婚了。郝萍萍看了高大妈写的字在屋里又哭又闹,就差点没有往墙上撞了。高大妈一直陪郝萍萍到深夜,郝萍萍困了,高大妈劝她到向西山的屋里去睡,说什么她也不去。无奈高大妈对况茹霖说这样吧,今晚就让她跟你睡,明晚再说吧。说过这话高大妈就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况茹霖又去找高大妈,说郝萍萍一夜没睡,叫高大妈再去劝一下,高大妈到她家时,向西山早就走了。为了不影响高大妈与郝萍萍的交流,况茹霖也出去了,屋里只剩下高大妈和郝萍萍。郝萍萍告诉高大妈她爸爸死了,过去她有一个很好的邻居,邻居家的阿姨姓刘,对她很好,邻居家还有一个哥哥对她也很好,后来当兵去了。那个哥哥走了没多久她们家就搬走了,从此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刘阿姨和哥哥了。

高大妈从郝萍萍的表情上看出郝萍萍特别喜欢她邻居家的那个男孩。因为郝萍萍说到没有见到邻居的那位哥哥时,脸上就没那么高兴了。郝萍萍表示她现在坚决不结婚,要等到她邻居家的哥哥回来才结婚。高大妈问她为什么,她不告诉高大妈。她只是强调她必须等到她的哥哥回来。高大妈判断郝萍萍肯定是暗恋上那位哥哥了,而且是单相思。高大妈想,且不说她邻居的那位哥哥长得什么样子,但既然能当兵,肯定身体是没有一点毛病的。郝萍萍虽然长得好,但就那一条,不会说话,就把她所有的优点抵消完了,身子没毛病的男人是不会娶她的。向西山虽然有残疾,但很能­干­,而且他是况茹霖的儿子,高大妈与况茹霖是多年的邻居,关系又一直处得很好,高大妈自然是只能当说客而不会当戳客的,她不会做对不住况茹霖的事。于是高大妈有针对­性­地劝说郝萍萍,可是高大妈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了,她怕伤了郝萍萍的自尊心。高大妈对郝萍萍说,孩子,你年纪小,考虑问题不太周全,这世上啊,不管啥事,都不能离开实际情况去想,离开了实际情况那就是空想。过去,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找对象都想找门当户对的,也就是要求双方家庭和个人条件旗鼓相当,特别是双方的自身条件不能有太大差距。西山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就很懂事,也很能­干­,要不是腿被火车轧断了,这孩子说不定还是个人物。就现在这样,他在外面摆摊,一天还能挣好几块钱,今后养家糊口是不成问题的。在高大妈的反复劝说下,郝萍萍慢慢冷静了,她开始抱怨妈妈不跟她说实话,这一点她很生气,她说她一定要问一下妈妈,这到底是为什么?她怀疑她不是妈妈亲生的。郝萍萍向高大妈表达这个意思时是流了眼泪的。

过了一会儿,郝萍萍提出她要回去,高大妈劝不住,恰在这时,况茹霖回来了。

高大妈说:“她要回去,咋办?”

况茹霖也没办法,很无奈地说:“她这么大个人,长得有腿,拦是拦不住的,总不可能把她锁在屋里。”

高大妈说:“是不能锁,锁了就要犯法。何况锁住人也锁不住心。”

况茹霖说:“那就­干­脆依她,叫她回去算了。”

高大妈说:“叫她一个人回去不合适,她是才嫁过来的新媳­妇­,按老规矩,三天才能回门(回娘家),现在就回去,那就不合规矩了,但是看她那样子不让她走也不行。你看能不能这样?变通一下,不依老规矩,今天就算回门,送她回去。”

况茹霖说:“谁去送?”

高大妈说:“回门,只有西山陪着去,他是新女婿。”

况茹霖说:“郝萍萍肯定不­干­。”

高大妈说:“那就你去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