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君心相待似月明(1)(2 / 2)

几天后,一封署名洪野的信,抵达潘赞化的手中。他向潘赞化致歉,为曾经不假思索的拒绝;而后是难耐的惊喜,为发现了潘玉良这块璞玉。

我高兴地向您宣布,我已正式收阁下的夫人做我的学生……她在美术的感觉上已显示出惊人的敏锐和少有的接受能力。

我感佩先生之慧眼,觅得真玉。尊夫人乃荆山之璞,一经雕琢,我敢断言,定成光彩炫目之器。先生可拭目以待。

潘赞化倍感欣慰。事实证明,他从第一眼便喜欢的女子,果然有出众的异质。他为她赎身,娶她为妾,为她请老师教授课文读书识字,在世俗眼中,都有了强有力的支撑;对曾经蝗虫般的流言,有了驳斥的理由,也有了蔑视的资本。

而对他来说,他付出这一切的理由只有一个,她是他不愿错过的女人。

上海美专的女学生

学画数年,在洪野先生的指导下,潘玉良的绘画技艺日渐纯熟。在洪野看来,她现在的水平,完全不输于他所任教的上海美专那批男学生。

因封建“女禁”,上海美专从1912年创办起,一直是个男生学校。随着新文化运动的兴起,教育界开始提倡废除“女禁”,录取女生入学。于是1920年秋,敢开风气之先的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开始招收第一批美术女生,首次实行男女同校。

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这句话似乎是专为潘玉良设计的。她师从洪野,苦学数年,终于练得妙笔生花时,最著名的美术学府,开始招收女生了。

似乎一切都在为她准备着,其实机缘背后,谁能看见她静若青莲、废寝忘食的时刻?心似一朵莲,不争,不扰,不忿,只执着于一个美的世界,忘记了日月星辰和时光飞逝。

彼时,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校长,正是那位具有狂飙突进­精­神的著名画家刘海粟。他任校长期间,引进西方现代绘画教育理念,首创男女同校、­祼­体女模特写生和旅行写生,并创办了中国第一本专业­性­杂志《美术》。数项开创­性­的改革,对封建思想禁锢下的中国教育造成极大冲击,有人甚至将刘海粟与张竞生、黎锦辉并称为彼时上海的三大“文妖”,上海美专也一度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

将上海美专招收女生的消息带给潘玉良夫­妇­的,正是洪野。洪野知道,以她目前的绘画基础,她完全够资格,考进上海美专成为一名在籍生。

潘玉良的欣喜自不待言,她正埋头享受耕耘的快乐,忽然听到有人对她说,你的麦子熟了,丰收的季节,到了。

潘赞化用坚定期待的眼神看着她。这消息的来临,他受到的鼓舞不亚于潘玉良。他将喜悦放在心底,只平静地对她说,他将不遗余力支持她,她在绘画上能走多远,他便有多少耐力,支持她走多远。

于是那一场考试,她准备得十分充足,考得也格外轻松顺利。

考完不久,洪野先生激动地告诉她,她的成绩即便不是第一,起码也是名列前茅。他甚至肯定地说,她满可以等着秋季入学的通知了。

但是任何事情都有例外。读榜那一天,她站在人群中,将一张榜单从上到下反复搜寻了一遍又一遍,却找不到“潘玉良”三个字。尽管她不曾想过这样的结局,冷冰冰的事实却表明,她落榜了。

对潘玉良来说,这样的打击太残酷了。她无数次逡巡在上海美专校园外,远远隔着围栏,贪婪地看校园内的白­色­墙壁、房顶上栖息的鸽子、一排排绿­色­植物,和背着画板从一间教室穿行到另一间教室的学生们。她跟随洪野学画四年,不,她用了更长的时间,甚至从幼年看母亲用小石块在毡帽上画出图案、用五颜六­色­的彩线刺绣开始,她便储存了这个梦——用线条和­色­彩展现生活和世界。如今这个梦,眼看就要圆了,到头来却是一个虚幻的泡泡,轻轻地“啪嗒”一声,无端地消失了。

最不能相信这个结果的是洪野。阅卷分数他早已得知,潘玉良不出所料名列前茅,却为何没能上榜?他怒不可遏地冲到教务处,教务处给出的答案是:因潘玉良的出身问题,怕招来质疑和纠纷,学校慎重考虑后,将她的名单拿下了。

所谓的质疑和纠纷,确实有前车之鉴。自从1914年刘海粟引进人体画之后,学校便再也没能安宁过。社会各界对上海美专口诛笔伐,甚至称刘海粟为“艺术之叛徒,教育界之蟊贼”,就在这次考试之前的1919年,沪上的一位监督还提请当局查禁上海美专……如此风声鹤唳的形势下,再让外界落下“招收妓汝”的口实,学校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然而,这个决定对一个极具灵­性­和才华的女子来说,是多么冤屈和不公正!一个以发掘和培养优秀画家的学校,却要眼睁睁看着封建余毒涂炭璞玉埋没人才,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洪野是个画家,他只尊重艺术,他思想前卫又桀骜不驯。因此在他眼皮子底下,他不允许自己犯错。对他来说,看见错误发生却不加以制止和纠正,本身就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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