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君心相待似月明(1)(1 / 2)

荆山有玉初识得

两百银元,潘赞化替张玉良赎了身,并将娶她为如夫人。

不管外界如何议论,他总算对这段情缘有了一个交待。往后他们只管心安理得长相厮守,一切闲言碎语都不必在乎。

时局却发生了变化。为响应孙中山讨袁计划,1913年,柏文蔚出任安徽讨袁军总司令出师讨袁。紧要关头,皖军第一师师长胡万春却倒戈叛变,以致战争失败。柏文蔚逃亡日本,柏文蔚的秘书长陈独秀被捕入狱。此时的江城芜湖,甚至也发生了“陶塘兵变”。

政治清洗波及到柏文蔚和陈独秀的亲近友人,潘赞化因此受到胁迫,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潘赞化疲惫心忧,甚至生命也危在旦夕。张玉良担忧心疼,却无力分忧,只在他熟睡的深夜,悄悄起床,握紧一柄手枪彻夜为他执勤,生怕他险遭不测。

多年后,潘赞化垂垂老矣,当往事堆积于眼前,他万般感慨,在诗行间寄托深切怀念:“长街民变逼陶塘,鼎革清廷兵马荒。九道门前勤护卫,持枪值宿小戎装。”

芜湖,再不是久留之地。于是这年初秋,潘赞化带着张玉良,从江城来到了上海。

上海法租界霞飞路渔阳里,一个简陋狭窄的石库门房子,成了潘赞化和张玉良的新房。这是潘赞化的乡友陈独秀替他租下的,陈独秀此时已出狱回到上海,住在离此不远的老渔阳里2号。

尽管新房粗陋窄小,在张玉良心里,却堪比琼楼玉宇。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家,以夫­妇­和爱人的名义,她结束了漂萍无根的生活。回首十多年来的悲辛交织,她实在有理由倚在爱人肩头,痛哭一场。

她和潘赞化简单办了一桌酒席,算作婚礼的喜宴。乱世当头,一切都只能蜻蜓点水,意到心随。他们请来比邻而居的陈独秀夫­妇­,做了他们的证婚人。没有宾客如云,没有彩烛华堂,甚至没有双方的亲人,只要在一起,此刻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从那一刻开始,张玉良明白,她的一生已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而这一切,曾经多么不切实际难以企及,却因为她深爱的这个男人,为她裁来了天边的一片云彩,织了一件五彩云衣披在了她的肩头,于是这一切,都变作了现实。

只有挚爱,只有感恩。人是他的,命是他的,甚至前生后世都是他的。没有他,便没有恢复自由身的张玉良。他给了她一个家,给了她怜惜珍重欣赏等万般交织的情义,给了她深沉坚定的爱情。

她取出笔,在随手绘就的一张图画上郑重签下自己的名字:潘玉良。从此,她随了夫姓。她是潘赞化的一根肋骨,是他的再造之身,生生死死,都将与他同在。

新婚不久,潘赞化专门为她聘请老师,开始系统地教她文化知识。不难想象,一个不曾进过学堂、出身青楼的女子,日后能成为享有盛名的著名画家潘玉良,绝不仅仅只是机缘巧合。她是一个懂得珍惜的勤奋女子,她骨子里的韧劲与她的才情灵气一样,都是难能可贵的优秀品质。这一点,尤其被潘赞化看重。

渔阳里,在历史上是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地名。它既是《新青年》编辑部所在地,也是最初陈独秀与李大钊发起建党的地方。而在更早一点的1914年,这里不仅住着陈独秀和潘赞化夫­妇­,还住着一位对潘玉良影响颇深的画家洪野。

人的命运就是这样变数中又充满了定数,关键在于被命运垂青的那个人,能否用力抓住命运伸过来的温暖手臂。

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教师洪野成为潘玉良的邻居,这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潘玉良命中的定数。若说她对­色­彩有着天生的敏感,对绘画更全面的认识则来自于洪野先生。

支起的画板,散乱而艳丽的颜料,一个略显憔悴的男子聚­精­会神坐在画板前涂抹……当潘玉良第一次从洪野先生窗外看见这幕场景时,她无法挪动脚步,她被深深地吸引。眼前的这一切,如阳光般明媚似春草般美好,她的心像四月的草原,飞起了一群明丽的蝴蝶。

一天又一天,她做完私塾老师布置的功课,便去看洪野先生作画。洪野很温和,却也个­性­鲜明。当有一天潘赞化找到他,说想请他教妻子绘画时,他想都不想便拒绝了这个请求。在他眼里,一个闲居在家的女人,学绘画不过是为了打发寂寞时光。他无法忍受艺术成为浅薄的附庸和陪衬,那是对艺术的亵渎。

虽遭婉拒,她却并不死心,反而愈发痴迷。好在洪野并没有拒绝她去观看,于是在洪野家,她常常痴坐许久,甚至当洪野妻子端饭上桌,她才怏怏离去。

日复一日,这样的情形让洪野家人渐生厌烦。潘玉良也意识到,自己的痴迷影响了别人的生活。于是,她按压自己的热情,不再常去洪野家,买来纸张和画笔,将自己锁在屋内,揣摩洪野先生的画法,画水果,画花草,画自己。

时间转眼便到了1915年,袁世凯在北京复辟,自称皇帝,改年号“洪宪”。蔡锷在云南通电讨袁,并率领护国军誓师北上。潘赞化一直是讨袁行动的支持者,得此消息后,辞别了潘玉良,与李烈钧等人秘密来到云南,加入蔡锷起义军讨伐袁世凯,并宣布云南独立。

潘赞化在云南,任护国军第二军总司令部参议之职。护国军得胜凯旋后,他获得一枚“云南起义纪念章”。回上海前夕,蔡锷将一块德国制造的银质怀表送给他,作为这段同生共死经历的珍贵纪念。

这段日子对潘玉良来说,虽然惊心动魄,却因是一场胜券在握的凯旋之役,便没有太多的焦虑和寝食难安。她在­色­彩和线条中消磨着时日,她可以一天不吃饭,不喝水,不睡觉,却不能不绘画。她的世界只有缤纷的­色­彩,眼前到处是画纸和笔头,当一张又一张画在她笔下呈现,她为此沉醉不已。

终于在某一天,洪野来到了她的房间。她有一段时间没去看洪野作画,洪野觉出了异常。当他走进潘玉良的世界——这个由疯狂痴迷搭建起来的图画世界,他彻底震撼了。他一张一张审视那些画,他认真打量眼前这双被画笔和擦痕沾染发黑的手,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