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shubao2.com 原创论坛(2 / 2)

出嫁从夫系列全 未知 164575 字 2022-01-27

「耶耶,佟桂呢?」

「救……救命啊!」

好像桌脚瘸了似的,愈来愈倾斜的甲板上,正努力想要站稳脚步的满儿与塔布不约而同循声望去,赫然见到十几颗人头像西瓜一样在翻卷的波浪中浮起来又沉下去。

其中一颗正是佟桂的。

「快!快下去救佟桂呀!」满儿靠在船舷,气急败坏地扯嗓门尖叫。

由于情急,满儿一命令他往下跳,二话不说,塔布立刻往下跳,手脚并用拚老命往前划,一心想救老婆,竟然忘了自己会轻功,更没想到游啊游的游到一半,忽又听得后头传来一阵不祥的木头碎裂声,还有数声惊呼与落水声,下意识回眸一瞧,霎时魂飞魄散。

福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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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原创论坛

「全救上来了?」

「是,大爷。」

「都平安?」

「溺死一个,其他都安好,属下业已安顿好他们了。」

「需要回头吗?」

「不用,大爷,他们大都是单身一人旅行,仅有一对夫­妇­,而他们两人也一起被救上来了,所以不需要回头,没有人会因找不到他们而焦急。」

「好,那就启程吧!」

这是一艘载满了货的双桅货船,所以吃水极深。不久前,由于顺流飘下来好些个溺水的人,船主便命令货船停下来救人。

很快的,溺水的人都被救上来了,不过船主也不能把他们送上岸后就不管,因为这一段大运河两岸都是野地,人烟罕至,连商旅都很少往这里走,要走这条路的人都宁愿搭船。因此船主决定顺路送那些人回家,在等了好一会儿都不再有半只猫猫狗狗、耗子蟑螂飘下来之后,船主便决定可以扬帆启程了。

于是,几声吆喝,船上的风帆蓦地摇摆,旋即在一片哗啦啦声中落了下来,不一会儿,两张风帆便吃足了风,船首切划着深青­色­的水面,水花翻腾激荡,涌起卷卷的波浪朝船的两侧退去。

「会迟到吗?」

「应该不会,我们不过晚了半天而已,稍微赶一下就……咦咦咦?」

船首两人伫立,其中一人突然伸臂往岸边指去。

「大爷,您瞧,那边­奸­像还有一个女人,看样子还是自己游上岸的,啧,会游水的女人可不多呢!」

另一人只一眼便又下令靠岸,于是船又靠岸将那女人接上船。

「耶?是你?」

「咦?是妳?」

下令靠岸的船主与甫被接上船的女人相对惊呼,一人一根手指头动作一致的指住对方。

「白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船主——白慕天很快就恢复镇静,收回手指,神态回到一贯的漠然。

「姑娘最好先去换件衣裳,喝点热汤,免得着凉了,之后看姑娘要在哪里下船,我们会送妳过去的。」

被接上船的女人——满儿颇觉意外地上下打量他。

还真是看不出来啊,虽然神­色­冷淡依旧,说话口气也很漠然,言语内容却充满关切之意,没想到他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呢!

「如果白公子的船能送我到杭州,那是最好不过了。」

两刻钟后,换上一件­干­净的男人长袍,也喝过了热汤,满儿回到甲板上,见白慕天仍背着手卓立子船首,那背影倒是挺像某人,直挺挺的好像船桅,就差没挂上另一面风帆任风吹个饱,她不禁抿­唇­窃笑了一下,悄悄上前站在白慕天身旁。

「这船是你的?」

「算是。」

「我看你救了不少人上船。」

「举手之劳,不足为道。」

「若是没有你这劳,溺死的人可就多了。你都不知道,那什么温贝勒的船,八成是舵手喝醉了,居然半截里横撞上我们的船,在我被河水冲走之前,那船都已沉了一半呢!」满儿愤慨地指控那个不在眼前的罪魁祸首。

「皇族权贵的船,不奇怪。」

满儿哼了哼。「早晚要教他们受到惩罚。」只要她跟允禄说一声,那温贝勒不惨也得惨,起码要剥下两、三层皮来。

「皇族权贵何曾为这种事受过罚。」

「管他有没有,先告再说,搞不好这回就让他踢到铁板!」庄亲王这块铁板应该够厚了吧?

「恐怕希望渺茫。」

不管满儿说什么,白慕天始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姿态,看也不看她一眼,满儿不觉横眼偷瞟过去,心想这人跟允禄还真是有得比,不晓得什么样的女人才人得了他的眼?

想到这里,脑际灵光一闪,一项绝顶完美的好主意倏忽成形。

对喔,这样下正好吗?真是太佩服自己了,怎会这么聪明想出如此奇妙的好点子呢!

片刻后,她已噼哩啪啦打好如意算盘,开始仔细思量该如何进行这件­阴­谋……不,计画,步骤一一排列好顺序之后,她便咳两下清清喉咙,准备实现她的完美计画了。

「我说白公子,我还没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我没救妳,是妳自己救了妳自己。」

「就算是,在那种荒郊野地里多待个一时片刻,冷也冷死我了!」

「姑娘也曾帮过我,就算两相抵销了吧!」

「那是小事……」

「这也是小事。」

满儿耸耸肩。「好吧,抵销就抵销,这也没什么好争的,不过你要送我上杭州,非得算船费不可了!」

「这船原就要到杭州。」

「也就是说,我是搭顺风船?」满儿喃喃道,再度耸一耸肩。「既然如此,那就谢谢啦!」

「毋需。」

话说到这,应该再也接不下去了,偏偏满儿还是有话可说。

「救上来的人都在船舱里?」

「对。」

「那就是没救到他们两个,不过我想他们应该不会有事,」满儿沉吟道。塔布会游水又会轻功,想淹死他还不容易呢。「然后他们会沿路找我找到杭州去、。所以我先到杭州去等他们应该不会有错,不然我找你、你找我,反而谁都找不着谁,你说对吧?」

白慕天终于侧过眼来瞄了她一下。「他们?」向来没有多少人受得了他这种冷漠的态度,尤其是女人,总是话说不到几句就自动停摆——无话可说了;但这女人却能毫不在意地自顾自讲个不停,是脸皮太厚还是太迟钝?

「陪伴我的婢女和护卫啊。」

「原来如此。」

「啊,对了,差点忘了,我叫柳满儿,上杭州奔丧,你呢?」

「送货。」

「对喔,这是货船嘛!」

「……」

「你会武功吗?」

「……会。」

「哈,我就猜想会!不过我也会喔,虽然只是一些花拳绣腿,实在不怎么样,唬唬人还可以,真要碰上高手,我一定跑第一名!」

「……」

「你几岁了?」

「……三十一。」

「我也二十八了,唉,没人要的老太婆啰!」

「……」

「你成过亲了吗?」

「……尚未。」

「啊,抱歉,我忘了你的未婚妻嫁给别人了!」

「……」

「可有中意的对象?」

「……没有。」

「也是,你才刚得知自己的未婚妻嫁给别人了,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有新的对象.嗯,既然如此,要不要我帮你作个媒啊?」

「……」

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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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熟悉的破喉大哭声,萧少山匆匆忙忙跑向公所侧旁的厨房,一边猛翻白眼,一边喃喃唠叨着。

「为什么进公所打杂之后,那个没脑子的蠢小子更会哭了呢?」

在厨房门口,他碰上康伯,两人闷不吭声一道往里闯,一眼便见阿荣抱头畏缩在厨房角落里又哭又叫,一大堆锅啊、盘啊、筷子啊纷纷飞到他身上,砸得他满头豆沙包。

萧少山看得哭笑不得,忽见一把菜刀夹在一大堆「凶器」里直往阿荣那边飞过去,当即闪身过去挡在阿荣前面接下那把菜刀。

「妳够了没有?弄出人命来,谁负责?」

「他死了活该!」

「他哪里招妳惹妳了?」

「我看他不顺眼!」

白燕燕,漕帮大爷的异母妹妹,正值双十年华一朵花儿,偏生­性­子蛮横霸道得教人不敢领教,特别是在她喜欢的男人成亲后,她更是变本加厉到处惹是生非,尤其爱找男人的麻烦。

因为新娘子不是她。

「姑­奶­­奶­,请妳睁大眼睛分清楚好不好?」萧少山没好气地把菜刀扔回砧板上。「他不是孙玉书,没有跟妳山盟海誓后却娶了别的女人,如果妳想找人出气,请妳找原凶,别连累无辜者行不行?」

「我偏要找他!」

「因为别人都会躲,只有阿荣不懂得要躲,会乖乖让妳出气,对不对?」

「是又如何?」白燕燕双手叉腰,气焰嚣张。

萧少山哼了哼,「不如何,只不过大哥回来后,」面对眼前那位艳丽无双的少女,却一点也不觉得她好看,不管她是不是大哥的妹妹,他就是讨厌她。「我会强力建议他把妳送回台湾府去!」

白燕燕脸­色­变了,有点惊慌.「你敢!」

萧少山冷笑。「妳看我敢不敢!」

「你……」白燕燕气得说不出话来,猛一跺脚,风一般旋身出去了。

萧少山摇摇头,回身,「我说康伯你也教教这蠢小子好不好?整天哭得吵死人了!」他没好气地埋怨。「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是男人就像个男人,不要老是这样窝窝囊囊的流马尿呀!」

「是是是,属下会教他,属下一定教他!」康伯唯唯诺诺.

「告诉你,我已经后悔让他进公所里来打杂了。」萧少山继续唠叨,他就是爱讲话,想讲的话不讲出来他一定会憋死。「他最好振作点,不然大哥回来后,我可不敢保证大哥会让他继续留下来哦!」

「对不起,三爷,属下不会再让他­骚­扰到您几位了!」康伯更是低声下气。

「最好是!」

终于,萧少山说够了,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康伯望着他的背影吁了口气,再回过身去仔细审视阿荣。

「幸好,只是手臂被破瓷片划了几道口子,上点药很快就会好了。不过……」目注阿荣那张被眼泪鼻涕抹得一团糊的脸,那样委委屈屈的好不凄惨,心口不禁有点泛酸。「阿荣,康伯知道你不懂,勉强不得你,但有件事你务必要记住,不然康伯也保不了你了!」

阿荣一听脸­色­垮了,滔滔洪水又开始在他眸眶里酝酿,小嘴儿抖呀抖的。

「康……康伯,您要赶我走了吗?」

「不是我要赶你,是……」康伯摇头叹气。「唉,康伯虽然五十多岁了,还是得听命于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所以帮不了你多少。总之,你要记住,以后不许再哭了,就算非哭不可,也得躲起来偷偷的哭,不能让人瞧见,也不能让人听见,特别是大爷,他是最讨厌吵吵闹闹的,明白了吗?」

阿荣立刻横臂抹去泪水,硬吞回抽噎。

「明……明白了,康伯,我不哭了,不哭了。」

「回有,以后尽量避开小姐远点儿。」

「知……知道了。」

康伯赞许地点点头,掏出十文钱放在阿荣手上,「喏,这给你。」他温和地说。「你一定很想念老婆孩子吧?过些日子等漕船不那么忙了,你就请两天假回乡去看看吧,要是有顺风船的话,你也可以搭一程,不收你船资,嗯?」

「谢……谢谢康……康伯。」

阿荣挤出一抹可怜兮兮的笑,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儿仿佛小鹿一般无辜又哀怨,倘若康伯不是男人的话,八成会跟他一起掉眼泪。

「走吧,我带你去擦药。」

「康伯。」

「嗯?」

「这十文钱,够买一亩田地吗?」

「自然不够,得许多许多十文钱合起来才够。」

「喔……那如果每一次都能拿到十文钱,我愿意让小姐多打几次没关系,你可以帮我去跟小姐说,请她多来打我几次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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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她完美的计画,生平第一次,满儿厚着脸皮追在男人后面跑,整天缠着白慕天坚持要替他作媒,任凭他冷漠以对,无论他的言词有多无情,她都不当一回事,兀自施展她那三寸不烂之长舌,努力想说服他让她为他作媒。

数天后,他的眼神告诉她,他开始后悔让她上船来了。

不管他后不后悔,她已经上船来了。

又过数天,他看看她,再看看河面,又看回她,暗示她他随时都有可能把她直接扔下船。

扔就扔,大不了她再游回岸上。

再过数天,他冷眼盯住她的嘴,也许正在考虑要买哑药来毒哑她,以免她继续残害众苍生。

她才不信他敢!

这是白慕天与允禄最大的不同处,换了是允禄,早就把这样死缠活赖的女人劈成­肉­块丢进河里去喂王八了;而白慕天却是个面冷心热的男人,表面上冷漠,骨子里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他根本做不出那种心狠手辣的事。

最后,想必是他的耐­性­已告用罄……

「柳姑娘,妳实在很烦人,麻烦妳离我远一点!」他用最冷酷的表情、最冰冷的声音,最无情的语气这么告诉她,大概以为她就算不吓得连滚带爬地逃走,起码也该有点自觉了。

满儿看得好笑,心里还有点同情他。「好好好,没问题,我会离你远一点,只要你答应让我为你作媒!」一说完便差点爆笑出来。

白慕天脸上的表情很清楚的写着:这个女人是不是脑筋不对劲?

之后,白慕天大概是再也无计可施,只好拿出最后,也是最无奈又最丢脸的一招:逃之夭夭!

不过整条船就这么大,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逃去掌舵,满儿自然又跟去了,不过她连嘴巴都没机会打开,便听得他用最严肃的言语警告她。

「掌舵不能分心,除非姑娘想再经历一次沉船的经验!」

算他厉害!

听他这么一说,满儿也只好摸摸鼻子走了。

「大爷,」四十多岁的船长悄悄摸过来,带着抑止不住的笑。「头一回见你对人这么没辙呢!」

白慕天冷着脸没吭声。

「大爷,」船长泰然自若地双臂环胸靠上船舷。「你对柳姑娘动心了吗?」

静了好一会儿,白慕天才猛然回眸。「你在胡扯些什么?」

船长耸耸肩。「大爷,你受不了她,甚至想把她扔下船,可是却一点儿也不讨厌她不是吗?」

「我会对那女人动心?」白慕天不可思议地重复道,随即断然否认。「那是没可能的事,这辈子我从没见过那样大胆得令人惊讶,厚脸皮得教人受不了,又直爽得让人哭笑不得的女人,敬而远之犹恐不及,怎么可能对那种女人……那种女人……那种……」

他从没见过那种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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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人,真是变态!

萧少山喃喃嘀咕着,手里抓着一只刚从厨房里摸来的熏­鸡­,大步走向柴房。

就在柴房门外,阿荣一成不变的老姿势,抱着脑袋蹲在柴堆旁任凭白燕燕又踢又打,不同的是他一声不吭、半字不响,倘若不是听到白燕燕的咒骂,萧少山不会知道他又在挨揍。

不过这并不是他会过去­干­涉的原因,而是……

「吕姑娘,妳怎么又来了,我大哥不是叫妳不要再来了吗?」

吕留良的孙女,英姿飒爽的吕四娘是漕帮严禁接触的人物——因为她会给漕帮带来麻烦,所以一瞧见她,萧少山便很不客气的表现出「此地不欢迎妳」的态度,谁知道吕四娘不晓得在想些什么,兀自攒紧两道黛眉,沉浸在自个儿的思绪里,压根儿没留意到他的出现。

不过忙着揍人出气的白燕燕倒是留意到了,「四娘是来看我的。」她赶紧停下来为吕四娘辩护,一边推推吕四娘,让她赶紧回魂来。

「呃?啊,对、对,」猛然回神的吕四娘连忙作配合。「我是来看燕燕的。」

萧少山嘲讽地冷哼。「是啊,妳是来看大妹子欺负人的。」

吕四娘呆了一下,「欺负人?谁欺负谁?」她茫然反问。

敢情她刚刚根本没注意到白燕燕在做什么,萧少山却对她的反问会错了意。

「妳们两个女人真是变态!」萧少山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以为她也刁蛮到不把白燕燕欺负人的事放在眼里,「怎么?吕姑娘,妳也被男人抛弃了吗?」忍不住刻薄地反击回去。

「喂,三哥,你太过分了吧?」白燕燕怒叫。

「没有妳们两个过分。」萧少山不屑地横她们一眼,然后推推阿荣。「喂,你这笨蛋,不快走还等在这里­干­嘛?挨打挨的不够壮烈吗?」

怯怯地,阿荣自臂弯里战战兢兢的抬超哀怨的脸儿,「我……我只是想问三爷一声,我娘生病了,可……可不可以回去看看她?」神情是委屈的、是祈求的,但没有半滴泪水。

「可以、可以,你快滚回去吧!」萧少山差点忍不住也踢他一脚。「真是没脑筋的大笨蛋!」

阿荣哽咽一声,又咬­唇­忍住,踉踉跄跄的跑走了。

吊儿郎当地用牙撕下一块­鸡­­肉­,「不管是不是来看大妹子的,」萧少山慢吞吞地咀嚼着。「大哥说过了,这里不欢迎妳,吕姑娘,妳还是快走吧!」话落,他也离开了。

吕四娘脸­色­有点难看,「我还是走吧,不过……」两眼朝萧少山离去的方向瞥了一下。「妳要来吗?」

「当然要!」白燕燕毫不迟疑地说。「时候到了尽管来通知我,我一定去!」

「但妳大哥……」

「他是他,我是我,我才不管他呢!」

吕四娘迟疑一下,仍是硬生生吞回她应该事先提醒白燕燕的警告。

此时此刻,什么反清大业、复明大计都已不放在她心上,最重要的是她的亲人,只要能救出他们,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人,没有不自私的,只是多与寡的分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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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杭州正是花团锦簇,蝶舞翩翩之时,货船终于驶抵运河终点站;杭州城北郊的拱宸桥,这里是杭州的北大门,也是大运河南端的货物集散地,商船云聚、店铺栉比,人潮密集、异常繁荣,比起杭州城内毫不稍让。

一路上那些被救上船的人都陆续下了船,只剩下满儿,她是最后一个。

登上埠头后,她不甘心地又问了最后一次,「白公子,真不要我替你作媒?」

出乎满儿意料之外的,白慕天并不像先前那样断然拒绝她,他神情古怪地凝视她好半天之后,方始慢吞吞地给了她一句回然不同的回答。

「倘若对象是姑娘妳,我可以考虑。」

「呃?」

满儿尚未意会他话里的含义,白慕天已然回身离去,她想唤住他问个清楚,却被一旁的船长拦住。

「柳姑娘要进城吗?大爷要我派人送妳一程。」他笑ⅿⅿ地说。

「进城?」满儿愣了一下,脑袋一下子拉不回来。「啊,不不,我不进城,你只要告诉我卖鱼桥往哪儿走就行了。」

「卖鱼桥?」船长轻笑。「那可有一段路了,还是我派人送姑娘去吧!」

「这样啊,」满儿耸耸肩。「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自经历过前年那桩事件后,心灰意冷的柳元祥再也不想逞什么强、斗什么勇,一心只想保住一家人平安就够了,于是举家迁出杭州城,搬到城外北郊卖鱼桥那儿种茶树、开茶坊为营生,生活倒也平静安稳。

只要柳兆云、柳兆天不再回来为柳家带来更多的灾难,柳家应该能够就这么平稳地过下去。

这也是满儿唯一担心的事。

她不会一回来就碰上那两个一心想要她小命的舅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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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原创论坛

没有,满儿没有碰上那两个瘟神,却见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柳家一大家子人就住在茶坊后头不远的两进四合院宅子里,所有的表兄弟姊妹们一见到她就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欢迎」,仿佛中毒的人好不容易终于找到解药似的,大大小小各个脸上都是一副「得救了!」的表情,居然还有人下跪向天老爷磕头谢恩。

「皇天保佑!」

「太好了,妳终于来了!」

「得救了!」

满儿一头雾水的环顾四周,他们脸上显现的可不像是家里死了人的悲伤,反倒像是家里出了什么大灾难的凄惨。

不会吧,柳家又有谁惹祸上身了吗?

「怎么了,你们?有什么不对吗?为什么都摆这种脸给我看?难不成是……咦咦咦?你们……」她吃惊地定住双目。「我知道你们会平安无事,但,你们怎么会比我先到了?」

她以为应该会比她晚到的塔布与佟桂居然已出现在她眼前,他们一张脸是惨绿­色­的,另一张脸发青,满儿却没注意到,只奇怪他们怎么会先她一步赶到?

「我们在望亭那儿碰上一位跟福晋您同船的老人家,他说福晋您也上了货船,到终点站才会下船,于是奴才两个便买了匹代骑快马加鞭赶来,谁知到这儿却不见福晋您……」

「废话,你们是快马加鞭,我是乘船,怎么也快不了你们呀!不过……」满儿笑望佟桂,眼神调侃。「瞧瞧妳那张睑,佟桂,跟死人差不多,妳骑不惯马,受不了也不会叫塔布慢一点吗?」

她摇摇头,「算了,既然都到了,就先让我进去上炷香吧!」说罢举步要进灵堂。

「不!!!」

塔布、佟桂,加上柳家三十多口人异口同声发出那种会吓得人把心从嘴里吐出来的怪叫声,并不约而同挡在她前方,宛似一道无坚不摧的铁墙般堵住她的去路,六十几只手也动作一致地指向另一边的侧厅。

「妳先去休息一下!」

「休息?我又不累,不必……」

「去休息!」这一句命令更凄厉,有如刑场上即将被砍头的死刑犯临死前的悲鸣。

「但……」

不容她反对,下一刻,满儿已然被几十只脚一起踢进侧厅里头去了,身上从头到脚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鞋印,包括塔布和佟桂的。

「搞什么鬼啊,我又不累,­干­嘛一定要人家休息嘛!」

她嘟囔着站稳脚步,随即察觉到这间侧厅好像不太对劲,­阴­风惨惨、冷气咻咻,­阴­曹地府里的气氛八成就是这样,再来几声鬼叫就更合场景了,她不禁连连打了好几个寒颤,连忙转头张望,想看看是不是棺材停放在这里头了。

很快的,她瞧见……

不是棺材,是比棺材更恐怖的「东西」!

「啊~~」她惊叫着转身要逃,蓦然一阵凄冷冷的­阴­风吹过,厅门「及时」在她鼻尖正前方砰一声关上,比耗子还小的胆子顿时粉碎成一堆发霉的面粉,「不要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惨怖的尖叫声活像鬼在哭、神在嚎,两只粉拳在门板上擂出十万火急的哀鸣。

但外面那些人好像平空消失了,一点声息都没有,满儿只好更使力捶门。

「开门啊,放我出去,里面好恐怖啊,放我出……」

「闭嘴!」

冷厉暴烈的怒叱猝然刺进她耳际,她浑身一僵,霎时冻结成一尊门神黏在门板上,扁扁的。

「柳佳氏满儿。」

与适才的怒斥恰好相反,这声低唤轻柔温和得任何人都听得出来是骗人的。

「……」她张着嘴,却吭不出声来。

「妳应允过我什么了,嗯?」

­阴­恻恻的寒风咻咻咻吹在颈后,满儿不自觉地抖呀抖的,心上头上的毛好像泛滥的杂草一样迅速增殖。

「……」她再度试图把声音挤出喉咙,但徒劳无功。

「回答我!」

呜呜呜,就知道是骗人的!

这声喝叱又回到先前那种要杀尽天下人的口气,满儿不禁缩着脖子又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人人人……人家是答应过不……不会乱跑,可……」贴着门板,她挤着声音心惊胆跳地吶吶道,宁愿当小乌龟,也没有勇气回头去面对某人那张被怒火烧得焦黑,足以令阎王退避三舍……不,三千里的狰狞脸孔。「可是人家……人家不是乱跑,是……是来奔丧的嘛!」

她并不认为自己上杭州来奔丧有什么错,但一见某人那种「不管怎样都是妳的错」的怒气,她又觉得无论有错没错,好像真的全都是她的错,所以罪恶涛天的就是她,理当遭受天打雷劈的也是她,现下活该吓得发抖的更是她。

可是,就算他不高兴她未经他同意便私自跑到杭州来奔丧,也不需要气成这样吧?

除了三个多月前那一回,她从不曾见他流露出如此怒不可遏的神态,额上青筋暴凸,仿佛随时都可能进开来喷得满天血花;双目怒火熊熊,燃烧着邪恶与狠绝的光芒;脸颊肌­肉­在强烈的扭曲与抽搐,硬生生将他那副清秀可爱的五官扭成一张狰狞而凄厉,令人怵目惊心的鬼娃娃脸,骇得她一见就没命狂逃。

「为何要搭船?」

身后又传来咬牙切齿的问话,犹在想不透他为何会如此生气的满儿听得先是一愣,旋即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

即使他曾为她私自上杭州来奔丧而生气——那是一定的,也比不上得知她因搭船而险些溺毙那件事的狂怒,那才是令他火冒三丈、怒气冲天,一口气就气黑了脸的主因。

明白这一点后,惊恐的心顿时定下一大半,还差点笑出声来,她小心翼翼地侧转身躯,臻首低垂自睫毛下偷觑他——哇,包公的黑脸大概就是这么黑吧!

「骑马赶路ρi股会受不了嘛,」她不敢老实说是为佟桂着想,不然明年的今天肯定会变成佟桂的周年「祭」念日。「那坐马车颠长途也不好受,只有搭船最平稳舒适了嘛!」

「会沉船!」狂怒的咆哮。

「那怎能怪我,明明是温贝勒的船……」

「是弘昌!」

「咦?」满儿不由大大一愣,「原来是十三哥的儿子?可他不是因为顽劣不驯而被十三哥圈禁在怡亲王府里了吗?」她疑惑地喃喃道。「呃,不管是谁啦,总之,那不能怪我,明明是……」

「闭嘴!我绝不会饶过弘昌,而妳……」

「好嘛、好嘛,对不起嘛,我以后绝不搭船了好不好?」看他的样子好像不接受任何借口,想想还是­干­脆一点认错算了,反正他也不会对她怎么样,没什么好害怕的。

事实上,自了解他的心意那天起,她就不曾真正怕过他。

畏惧他的怒意,会,因为他真的被惹火的时候确实非常恐怖,不过这十年来她也只被他吓过两回,三个多月前那一回,还有此刻。

所以她并不担心他会对她如何,只担心他会把怒火发泄到别人身上——这是必然的,因此现时现刻最优先要考虑的是如何安抚他的怒气,不然过两天柳家八成会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桩丧事不算热闹,大家一起来才构得上轰轰烈烈。

那才称得上满门英烈。

「真的,我发誓绝不再搭船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嘛?」满儿软声央求,一边悄悄凑过去环住他的腰,脑袋贴在那副怒意未消的胸膛上磨磨蹭蹭的,好像小猫咪一样。「好啦、好啦,不要生气了嘛!」

「……」

太好了,他不吭声了。

满儿偷偷吐了一下舌头,旋即仰起娇靥撒娇地噘起朱­唇­。「亲亲我。」

他没有立即作回应,但满儿很有耐心地阖眼等待着。

好一会儿后,他终于俯下­唇­瓣吻住她,有点粗鲁、有点野蛮,然而她知道这不过是余怒,待会儿他必定会找到最「合宜」的方式来消磨掉剩余的怒意。

虽然外公的尸身仍躺在灵堂里冷冰冰的没半口气,外孙女就睡在另一间房里热呼呼地直喘气,落实了不肖子孙这个名词,不过为了柳家上下三十几口人命,只好请外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呃,反正他两眼都睁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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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凄艳的红透进窗纱里来,仿似蒙上一层薄雾般飘飘渺渺地浮沉在屋里间,迷迷蒙蒙地拂过床上男人的眼,片刻后,又长又翘的睫毛轻轻一阵眨动,徐徐掀开,瞥向一旁蜷伏在身边的妻子,凝视好一会儿后方才小心翼翼地缩回枕在妻子颈下的手臂,悄然起身。

孰料他甫将两腿放下床,身后他以为仍在熟睡的妻子已然抢先一步骨碌碌滚下床,当他站直双腿时,她早就胡乱套好内衫,臂弯上搭着他的衣裳,堆满一脸讨好的笑容,温驯柔婉地把长裤放至他手中。

「老爷子,要不要洗个澡?」

「不用。」

「饿了?」

「不会。」

「按摩?」

「什么都不要。」

「喔。」满儿轻咬下­唇­,两眼微瞇,脑袋里的齿轮又开始忙碌地转动起来。

慢条斯理地,他绑上腰带,轻蔑中掺杂着嘲讽的眼神斜睨着她,仿佛可以看透她在想些什么。

「满儿……」

「外公的棺木一移放至柩庄,我马上回京,」满儿抢着说,笑容更谄媚,一边把内衫递给他。「绝不会到处乱跑,我发誓!」不讲不赢,先讲先赢,省得他一开口便要她立刻滚回京,然后两人又要推上好几趟太极拳,比来比去永远都是那几招,她自己都玩腻了。

「……无论要到哪里去,都得事先经过我的同意。」

历史证明,这个女人的话是不值得信任的。

满儿吐了一下舌头,「好嘛。」再伺候他穿上长袍马褂。「不过,你也要留在这里吗?」他的工作呢?不管啦?

「不,我马上就要离开。」

「……喔。」满儿没再多说,但­唇­瓣噘高了,一边蹲下去替他穿袜套靴,一边喃喃「自言自语」。「每次都这样,老是以为自己是石头做的、是铁铸的,不必休息,也不用喘口气儿,以为我没注意到吗?身上那么多乌青伤疤,也不知怎么来的,天知道有没有内伤……」嘟嘟囔囔、嘟嘟囔囔……

片刻后,当满儿恭送夫婿到大门口,意料不到他竟然丢下一句令她喜出望外的话后才离去。

「一个时辰后我就会回来,休息两天再继续工作。」

满儿顿时喜不自胜地笑开了,正是洋洋得意时,一转身又被佟桂大惊小怪的鬼叫声吓到差点跟着扯喉咙。

「天哪,福……呃,夫人,您竟敢穿这样出房来,丢脸死了!」

还没叫完就拚命推她回房去更衣梳头。

「我丢脸?」一ρi股坐上床沿,「我倒想问问妳,爷又怎会跑来的?」满儿双臂环胸没好气地问。「没事搞得­鸡­飞狗跳,这才叫丢脸,懂不懂?」

「这……」佟桂尴尬地回过身去装作拿衣服,好半天后才怯怯地转回来,手上什么也没有。「夫人您不见了嘛,虽然那位老人家说您好好的没事儿,但我们仍是担心若那位老人家说的不是您,那……」

她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

「奴婢两个自然会害怕嘛,所以一来到这里,瞧夫人仍没个影儿,塔布立刻去通知爷,爷当场甩了塔布好几个大耳刮子,差点儿没气瘟了……」

「猜想得到.」满儿喃喃道。难怪他俩一张脸是绿的,一张是青的。

「……爷本想亲自去寻找夫人您,又担心两下里走岔路错过了碰不上,所以才决定在这儿等,若是七天后夫人还没到,爷就要亲自去找您了。」

佟桂红着眼抽抽鼻子。

「就是这几日里,爷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奴婢两个,还有柳家上下莫不是提心吊胆数着时分过日子,连喘口气儿都是心惊­肉­跳的,只要爷随便咳一声,大家就魂飞魄散地四散奔逃,就怕爷一个火上来,先宰几个人出出气再说……」

「你们两个怎地这么胆小啊,真是!」满儿又好气又好笑。「还有,你们,还有爷,是不是都忘了我会游水啊?」

「没忘啊,夫人,但那天风大水又急,别说女人,即便是男人也没几个应付得来,那天那场沉船灭顶了三人,其中就有两个是男人呢,会游水又如何,体力不够不照样灭顶!」

「那倒是,那天我一爬上岸就瘫了,喘了好半天才喘过一口气来呢。」满儿喃喃道。「不过你们怎能一来就联络得上爷?」

「咦?夫人不知道吗?」佟桂拿衣袖拭拭眼角。「漕帮总舵就在拱宸桥那儿,爷自然会在这儿呀,而且爷出门前特地交代过塔布,若有紧急事儿该如何联络他,所以塔布很容易就联络上爷了。」

「真的?」满儿惊讶地眨了好几下眼。「原来漕帮总舵就在拱宸桥那儿啊,我都不知道呢!青帮我就知道了,青帮的总舵也在拱宸桥喔!」

「因为那儿是大运河的终点站嘛!」佟桂一边挑衣服,一边解释。「还有,夫人,青帮就是漕帮啊,朝廷称他们为漕帮或粮米帮,一般人称他们为安清帮、清帮或青帮,因为他们都用青布匝头,这些都是塔布告诉我的。」

「原来漕帮就是青帮啊……唔,也就是说,我最好少上拱宸桥那儿去晃。」满儿低喃。「啊,对了,五七过了吗?」

「后天。」

依照杭州人的习俗,五七最隆重,因为这日死者会回家来探望亲友,亦即回魂夜,因此所有的亲人在这天必须到齐。

「幸好,没错过.」想一想,又问:「入殓了没?」

「入殓了。」

「请人看过移柩和下葬的日子了吗?」

另一个杭州人习俗,棺木必须在柩庄停放一至三年后才能下葬。

「看过了,满百日后才能移柩,两年后下葬。」

「满百日?」满儿呻吟。「幸好天气还算不上热,不然那味道可真……」

「但近半个月里来都在下雨。」

话落,两人互觑一下,随即错开视线,佟桂当没说过,满儿也当没听见。

「爷上过香了吗?」

「福晋您说呢?」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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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旱码头孝祖的人是不是愈来愈多了?」

白慕天步履稳健地经过码头来到漕帮公所,王均和萧少山亦步亦趋紧随在后。

「没办法,这都要怪田文镜,不能怪我,」萧少山辩驳道,并对自己做个鬼脸。同样的话,之前王均说过一回,回答的是康伯,现在白慕天又来提一次,回答的却是他。「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

说完再推推王均,要他别老是当哑巴,多少也要哼两声表示他下是真的哑巴,王均却像螃蟹一样横行走开两步,不理会他,萧少山不由翻翻白眼,只好自己再接着说下去,一面继续跟在白慕天后面进入大厅内。

「总之,是田文镜那­奸­诈的老小子不对,我们……」

「行了!」白慕天坐上太师椅,摆摆手示意他们也坐下。「我没有说不该收他们,而是提醒你们,人多易闹事,大家最好谨慎一点。」

「这用你说,我早教人盯紧点儿了。」

「那就好。」白慕天瞥向萧少山。「我下在期间,有何难以处理的问题吗?」

萧少山苦笑。「只有一件,前几天吕姑娘又跑到咱们这儿来了。」

「吕四娘?」白慕天下颚蓦然绷紧。「我不是叫她别再上这儿来了吗?她又跑来­干­什么?」

「来拐走我这边的士宝。」

「拐走石士宝?」白慕天眉峰微皱。「为什么?」

萧少山叹气。「你也知道士宝的个­性­,就是爱打抱不平,而吕姑娘想要救出被李卫羁押在浙江总督署大牢内的吕氏族人,但她仅有一个人,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只好四处找人帮忙。」

「天地会的人为何不帮她?」

「我又不是天地会的人,你问我我哪会知道!」萧少山咕哝。「总之,士宝被吕姑娘拐到江苏的六合去了,他手下的杭海一帮也跟去一半,另外一半群龙无首,差点乱起来。」

白慕天神­色­凝重地思索半晌,而后毅然道:「撤去杭海一帮,手下的人分配到其他帮里,免得被石士宝牵连上我们!」

「我就知道会这样,」萧少山无奈地喃喃道。「这下子一百二十八帮半变成一百二十七帮半了。」

「无论如何,在最恰当的时机来临之前,漕帮绝不可暴露出真正的意图,为此,我们必须和所有反清组织画清界限,不能和任何反清活动牵扯上关系,以免被清廷察觉到漕帮成立的真正目的。」白慕天神情肃穆地望定王均与萧少山。「你们记住了?」

王均与萧少山同样严肃地点点头。「记住了,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明白。」

「很好。」白慕天颔首。「还有其他事吗?」

「有,我们未来的帮主大嫂呢?」

「……没了。」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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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很快就过去了,这天午膳过后,允禄准备回去工作了。

「妳最好乖乖待在这里,别给我出去到处乱跑,惹是生非。」

「知道了啦,不过……」满儿笑嘻嘻地涎着脸,「我要如何与你联络?」更正确的说法是,惹是生非她是不会啦,但如果她想「到处乱跑」.又如何征求他的允许?

大眼睛冷冷地横过来睨她一眼。「告诉塔布,他自然会跟我联络。」

「如果只是进城里去逛逛,也要问过你吗?」

允禄考虑一下。「不用。」

「那……」眼神倏转暧昧。「倘若是我思念你,想你陪陪我呢?」

冷汉的目光朦胧了一下,温度陡然上扬好几分。「告诉塔布,我会来找妳。」

「别骗我哟!」

「我何时骗过妳?」

若是金禄,那可多了,成打计数还不够,满山满谷算不清,要是每一桩都用纸记下来,那一大迭保证会压死人,但若是允禄嘛……

「没有。」

于是,允禄回去工作了。

一个时辰后,漕帮公所大厅内,漕帮三位爷正准备开会讨论如何分配船只航行数。

「还是先讨论随运尾帮船吗?」

「不,先讨论……」白慕天突然停下,望着大厅口捧着托盘进来的年轻人,有点疑惑。「他是谁?」

「嗯?」萧少山漫不经心地瞥一眼。「喔,他喔,他叫阿荣,也是从河南过来讨生活的,不过脑袋不太灵光,又笨手笨脚的,叫他记条说不会认字,要他搬货,十包起码掉九包,没辙,只好让他上这儿来做做杂务,好歹挣个几文钱寄回家乡去养活家人。」

话说着,他悠悠然地跷起二郎腿。

「我想反正他也只是在外头这儿打打杂,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白慕天没吭声,兀自瞇起两眼紧盯住那个五官清秀的年轻人仔细端详,深沉锐利的眼神仿佛要刺进入的心坎里头去。

但见那年轻人个子高跳又挺拔,看上去该是个大男人了,却顶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盘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圆溜溜的十分可爱,还有一张比姑娘家更纤巧红艳的小嘴儿。

这会儿,他正严肃地紧绷着表情,战战兢兢地端起托盘上的茶盅,小心翼翼置放到太师椅旁的茶几上后,这才松了一大口气,泛起一脸纯真憨傻的笑容。

「我没有打翻喔!」

他得意洋洋地说,好像刚刚完成了一件天大地大,足以救国救民的伟大事迹。然后,他又绷起脸来,转身谨谨慎慎的把第二杯茶平平安安地送到王均身旁的茶几上,再对王均绽放出更灿烂的笑。

「这杯我也没有打翻喔!」他更得意了。

话才刚说完,喀啦一声,笑容猝失,可爱的脸儿垮了,他几乎快哭出来地喃喃道:「对……对不起,我……我再去倒一杯!」慌慌张张离开大厅,却又被门槛绊了一跤,砰一下整个人像片门扇一样平铺在地上。

白慕天三人都很清楚的听到他哽咽了一声,以为他就要放声哭出来了,但他马上又吞回去。

「不哭、不哭,男孩子不能哭……」他抽噎着喃喃自语,再龇牙咧嘴地爬起来,两手胡乱地揉揉胸口、膝盖、手肘……「呼呼就不痛了喔……」而后抱着托盘一拐一拐的离去。

白慕天揽着眉望向萧少山。

「放心、放心,他不会哭,」萧少山忙道。「我已经让康伯警告过他了,再哭就请他走路。」

但是当阿荣回来时,眼眶儿是红的,鼻头也是红的,显然他方才躲起来狠狠地大哭了好一会儿。

「阿荣。」

放好第三杯茶,正待离去的阿荣忐忑不安地回过眸来瞅着白慕天,乌溜溜的眼里盈满晶莹的水气,小嘴儿微微颤抖着,有七分害怕,两分委屈,还有一分无奈。

「大……大爷?」

白慕天把一颗碎银子放在托盘上。「这给你寄回家去。」

阿荣愣了一下,旋即又惊又喜地笑开来,「谢谢大爷!谢谢大爷!」横臂拭去眼角的泪水,欢天喜地又小心翼翼的拿起碎银紧紧握在手心里,怕被人抢似的。「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待他离去后,白慕天若无其事的喝了一口茶——不冷不热、不甘不甜,难喝死了,真是糟蹋了这上好的雨前龙井!

「这两天并没有看见他。」

「他回乡探望生病的老娘去了,半个时辰前才回来。」

白慕天点点头,又问:「他很爱哭吗?」

萧少山很夸张地叹了口气。「何止爱哭,如果不是之前警告过他,保证一天十二个时辰随时都能听到他的嚎哭。不过最可恶的还是大妹子,麻烦大哥抽个空说说她成不成?」

「她又闯什么祸了?」

「也没闯什么祸,就是爱拿阿荣来出气,没事就骂他、打他或叫他罚跪,不然就不准他吃饭,还故意把阿荣扔进河里去冒了好多水泡泡,又不准人家救他,若非康伯及时赶到,阿荣早就去找他老爹爹诉苦去了!」

哼了哼,萧少山又说:「也不反省一下人家为什么不敢娶她,不就是因为她­性­子太野蛮了,娶回家去不是为自己找罪受吗?」

白慕天沉默片刻。

「我会跟她谈谈。」

「如若大妹子依然不肯听劝呢?」难得开口一回,显见王均也看不下去白燕燕的刁蛮任­性­。

白慕天又静默了会儿。

「那就把她送回台湾府,再也不许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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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原创论坛

守丧的日子是很无聊的,因此断七过后,满儿便跟着表姊妹们上茶坊去帮忙,会上茶坊的客人多半是些高雅的文人,倒也不难伺候,只不过听他们满口之乎也者听得头皮有点发麻。

不过这也是头一回她有机会和自幼一起长大的表姊妹们和睦相处、联络感情,她们多半都已嫁人,大家可以谈的话题可多了,夫婿儿女、公公婆婆、叔伯姑嫂,衣服首饰,可以骂的就拿出来大家一起骂个痛快,可以献宝的也拿出来炫耀一下,这是女人的通­性­,要她们不能这么做,简直是剥夺她们人生最大的乐趣。

然而大家最感兴趣的还是……

「王爷好可怕喔,妳的日子很难过吧?」

满儿失笑,尚未回答,身后便传来佟桂不以为然的嘟囔。

「才怪!难过的是王爷吧!」

满儿回眸横她一眼。「佟桂,那桌要沏壶新茶,还下快去!」

这家店到底是谁的呀?

佟桂不情不愿地过去为客人沏茶,满儿这才笑ⅿⅿ地转回脸来,对表姊妹们摇摇食指。

「错了,妳们看他好凶,其实他很宠我的,虽然不是百依百顺,但只要是我真心想要的,他定然会满足我,即便违背他自己的心意;或者有几回我真的生气了,他还会反过来讨好我,逗我开心,纵然丢尽脸面也不在乎。」

表姊妹们相对而视,羡慕的叹息。

「这样就足够了。」

「对啊,我家那口子永远高高在上,我生气,他就跑去喝酒找快活.」

「我家那位不会喝酒,不过他会躲进书房里,直到我气消了才肯出来。」

「我家相公才可恶,他呀……」

大家七嘴八舌争相讨论男人到底有多可恶、有多卑劣,究竟要踢到地狱第几层才算受够惩罚,叽哩呱啦、叽哩呱啦……

舌头不够长就享受不到这种乐趣了。

满儿含笑不语,静静聆听,无意问瞥见又有客人进来,目光不经意投注过去,双眼倏直,「是他?」随即惊喜地跳起来迎向甫进茶坊里来的客人。「白公子!」

「柳姑娘,妳……」白慕天惊讶地停步。「妳怎会在这里?」

「这儿是我舅妈开的茶坊。」满儿朝他身后瞥去。「两位吗?来来来,请这边坐,这桌位风景最好,窗外望出去就是珠儿潭喔!」

待佟桂送上龙井与几盘瓜子点心后,满儿殷勤地为客人斟茶,并寒瞎一几句。

「白公子也住这儿吗?」

「不,我来找朋友。」白慕天的神情语气很显然的温和许多,不再那么冷漠。

是因为他们彼此已不算陌生人了吗?

「原来如此,那……」满儿转注一脸好奇的萧少山。「这位是白公子的?」

「义弟,萧少山。」

「原来是萧公子……」又来回客套数句后,满儿决定把握机会把话问个清楚。「呃,白公子,老实说,我一直想问你,船抵拱宸桥那天,你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否答应让我为你作媒了呢?」

作媒?

萧少山险些失声叫出来,白慕天及时横去一眼,他才勉强硬吞回去。

「我是说,」白慕天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来轻啜一口。「倘若对象是姑娘妳,我或者愿意。」

铿锵!

茶杯倒了,萧少山指着他啊啊啊,双眼圆凸,惊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满儿更夸张,先是怔愣地眨了一会儿眼,猝而惊诧地「咦!」一声,从椅子上跌到地下去了。

「这……这……」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满脸通红,两眼不知道该往哪儿摆,又是尴尬又是不知所措。「那个……咳咳,我没有告诉过白公子吗?我……咳咳,已经……呃,成过亲了,都……」

白慕天怔住。

「……都十年了,呃,我……我还有六个孩子了呢!」满儿腼腆地吶吶道。

「原来……」白慕天低喃,失望之情显而易见。「姑娘已经成过亲了!」

满儿尴尬地打了个哈哈,想再多作一些解释,却被后面的人抢了先。

「妳完了,夫人,这要是让爷知道……哼哼哼,还说爷老是招蜂引蝶,夫人,您这又该叫什么呢?」佟桂从后面走过去。

「别忘了表妹夫有多么会吃醋喔!」大表姊从后面走过去。

「他的脾气也不太好哟!」二表妹从后面走过去。

「别连累大家跟着妳遭殃好不好?」四表姊从后面走过去。

「我想我最好今天就躲回娘家去避难!」三表嫂从后面走过去。

「那我要躲到哪里去?」小表妹从后面走过去。

「也许我们应该……」

「妳们统统给我闭嘴!」满儿啼笑皆非地吼回去。「妳们不要让他知道不就行了!」再转回来对白慕天堆起一脸不好意思的笑。「我家老爷子醋劲是大了点儿,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为你作媒的对象是位很不错的好姑娘,长得比我漂亮,­性­子和我差不多,要不要考虑看看,嗯?」

白慕天深深凝视她一眼,淡然摇头。「不,再相似也是不同人。」

「或者先见见面?」满儿毫不气馁,再接再厉。

白慕天还是摇头。「我不喜欢勉强。」

「没有勉强你,只是先和她聊聊……」

「不用。」

「可是……」

白慕天蓦然起身。「三弟,我们该走了。」

满儿忙跟着起身。「但你们才刚来……」

「我们跟人约好了,只是时候未到,所以才进来坐坐,现在也差不多到时间了,再不走便会迟到。」

「喔,好吧,那……有空再来啊!」

白慕天与萧少山一离去,满儿立刻回过身去严厉地警告那些三姑六婆。

「我警告妳们,一句……不,一个字……不,一声……不,妳们连打开嘴巴都不许,不然我就拉妳们下水陪我一起死,听见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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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是谁把话说出去的?

浙沥沥的雨夜里,当满儿自沉睡中惊醒过来时,在第一时间里浮现在她脑海中的就是这个问题,因为……

「咳咳,那个……老爷子,麻烦你咬轻一点好不好?很痛耶!」

「白慕天,妳跟他认识多久了?」

冰冷得令人牙齿打颤的声音自她耳际凄侧恻地掠过,使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连忙偎向另一副热呼呼的躯体取暖。

幸好他冷的只是声音,身躯仍是暖和的。

「喂喂喂,别说得好像我跟他有一腿好不好?我是搭他的船到杭州来的啦!」

「……往后不许再见他!」

为什么老是这一句,真没创意,不能换个新鲜一点的词吗?

「我并没有特意想见他,但是……哎哎,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再咬我吗?」

「……说!」

「呃,老实说,我觉得卜兰溪有点可怜啦,她不过是想找个喜欢的人嫁,这是每位姑娘家的期待,我能理解,没想到却……呃,总之,既然她喜欢冷漠的男人,天底下又不只你一个男人冷漠,别的也可以啊,所以……」

「白慕天?」

「对对对,他也很冷漠对吧?」满儿赶紧征求认同,语气很得意,这么聪明的计画也只有她才想得出来。「虽然他的冷漠跟你的冷漠不同,但只要不太挑剔,马马虎虎也可以凑合了啦,因此我才……」

「胡闹!」

满儿窒了一下,「你才胡闹!」忍不住咬一口回去,乌漆抹黑的也不知道咬到哪里,多半是他的胸部,因为她「吃」到一颗「小红豆」。「为什么每次人家做什么你都说是胡闹,明明……」

「妳知道白慕天是什么人吗?」

「还能是什么人,他有船,自然是作漕运生意的商人嘛。」

「他是漕帮帮主!」

满儿呆了呆,失声惊叫,「欸?他就是漕帮帮主?」

「往后不许再见他!」冷硬的语气更严厉地重复了一次命令,明白显示出下命令的人对这件事有多么在意。

满儿却还在发愣。「真是……想不到呀!」

「不.许.再.见.他!」

真没有耐­性­,又在咬牙齿了,搞不好他人还没老,牙齿就先掉光了。

「知道了啦,既然他是漕帮帮主,不用你说我也不会再见他,我可不想再碰上如同明孝陵那种事了。」五指往上爬呀爬的,终于摸到一张小小的嘴儿,满儿呢喃着凑上自己的­唇­。「你每多为我受一次伤,我就会多恨自己一分……」

她的­唇­先被堵住了,不允许她再说下去。

片刻后,小嘴儿移开。「不许妳恨自己!」

满儿­唇­在笑,吐出的却是一声叹息。「我就爱你这点,允禄,你老是让人既无奈又好笑。」

黑暗中,熟悉的身躯覆上她的身,无言地重申他的占有欲。

夜风自窗筛问拂进,空气中流动着似水般的情,像一壶醉人的醇酒,荡漾着甜蜜的柔,迷蒙在依依眷恋的心……

「老爷子。」

「嗯?」

「画两幅画给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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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见白慕天,满儿确是诚心诚意许下承诺的,但若是不小心撞见了怎么办?

又是端午时分,为人ℚi者想到的不是赛龙舟,而是夫婿的生辰,特地跑岭趟杭州城,为的也不是龙舟赛,而是为了夫婿的礼物。

这回的礼物很容易找,但不容易得到,不是价钱的问题,而是……

「这是我家相公画的画,可以吗?」

一位须发俱白的老人家傲慢地斜睨着满儿。「知道老夫的规矩了?」

「知道,马老太爷。」满儿恭顺地应道。「意欲得到南宋四大家之一马远先生的画只能以画易画,因为马老太爷希望得到画的人是懂画之人,而不是附庸风雅的市侩草包。」

「还有呢?」

「一幅换一幅,花卉换花卉,鸟兽换鸟兽,山水换山水,人物换人物,若不入老太爷的眼便一幅也不换。」

老人家拂须颔首。「那么老夫怎能确定夫人拿来的画确是妳家相公画的,而不是取他人的画来顶替?」

满儿笑了。「老太爷看了自然能确定。」

于是老人家摊开满儿拿来的画,仅一眼便赞叹地直点头。「妳家相公必然非常珍爱夫人妳,这画上的夫人每一笔皆蕴含着他对妳深刻的情意,浓烈的痴爱,笔法­精­细,淡墨轻岚,表情生动,栩栩如生,确然是一幅好画,难得的珍品!」

满儿有点不好意思,却又掩不住得意。「我家相公的确非常宠爱我。」

老人家又欣赏了好一会儿后方才收起画来,连另一幅都不用看了。

「两幅换两幅,夫人可以挑画了。」

「呃,这个……」满儿赧然而笑。「老实说,我不懂画,这是要给我家相公作礼物的,所以能不能麻烦老太爷帮我挑?」

老人家不禁哈哈大笑。「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要老夫替他挑画呢!既是如此,老夫只好把最好的送出去,《寒江独钓图》与《观梅图》就给妳了吧!」

满儿欢天喜地的抱着两卷画轴离开马老太爷府邸,踌躇满志,心旷神愉。

「走,咱们去犒赏一下自己!」

「上哪儿,夫人?」佟桂眉开眼笑地直搓手。

「上哪儿嘛……唔,咱们仍在孝期,不能太嚣张,我想……呃,算了,咱们上清河坊随便走走逛逛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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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隋开皇九年之后,吴山北麓的清河坊一带便一直是杭州城区的中心和商贾云集之地,入清以来更是商业鼎盛、买卖兴隆,老店名店旗幡招展,布市珠市、酒楼茶坊,市声鼎沸、昼夜不绝。

「啊,印石,印石!」一眼瞧见一家卖印章石材与文房四宝的店铺子,满儿又兴致勃勃地凑上去端详。「塔布,帮我看看,帮我看看,这印石可好不?」

塔布尴尬地瞄了一下。「夫人,奴才不懂啊!况且爷已经有好多印石了。」

满儿回眸­唇­角轻勾,笑得俏皮。「可是金禄没有。」

塔布一怔,也笑了。「也是,不过奴才真不懂呀!」

「夫人想要什么样的石材呢?」掌柜的殷勤问过来了,是个四十多岁的斯文人,挺顺眼的。

「最好的,我要最好的!」满儿不假思索地说。

掌柜的马上取出最好的石材搁在柜头上。「那么请夫人您瞧瞧,彤红的玛瑙、碧绿的孔雀石、光泽多变的虎眼石和晶莹透明的水晶石,您中意哪样呢?」

满儿咬着手指头看了半天,却挑上一块红带黑,质地半透明且细致的石材。

「我家相公应该会喜欢这块。」

「有眼光,夫人!」掌柜的赞叹地捧起那块石材。「这可是­鸡­血石中的绝品种——黑牛角地,­精­品中的­精­品,夫人真是有眼光!」

「好,我就要这个。」

「那么夫人是要……」

「现刻,刻我的字。」满儿当场写下金禄两个大字,她已经练了很久,谈不上好看,但还算端秀工整。「我知道,我的字不怎么样,但这是我送我家相公的,懂吗?」

「夫人的意思我懂,那么请夫人上隔壁茶楼坐坐,好了马上通知夫人。」

杭州人爱斗蛐蛐儿,在城门口斗,在市集里斗,也在茶楼里斗,满儿上了隔壁茶楼才发现茶楼里斗蛐蛐儿斗得正热闹,便占上了一副好座头,一边啃瓜子一边看斗蛐蛐儿,又和佟桂塔布批评哪只蛐蛐儿斗得好,闲适又惬意。

「今儿天气真好,唉,可惜我已经承诺老爷子不坐船了,不然待会儿咱们也租艘船去逛逛湖不知有多好。」一场蛐蛐儿斗完,满儿转首闲看窗外街景,一面吃花生、吃蜜枣吃得不亦乐乎。「逛庙会也不错,不过我还戴着孝,也不成!」

不知为何,她说她的,塔布与佟桂却都不予以回应,一点都不捧场。

「哎呀,有人在卖艺呢,真想去瞧……」

「柳姑娘,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妳,真是巧啊!」忽地,一个既陌生又有丝儿耳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想望。

「嗯?」满儿疑惑地回过头来,想瞧瞧是谁……

噗!

满口花生、蜜枣渣非常有力的喷­射­出去,萧少山闪躲不及正当其冲,让那口噁心的渣渣在他胸口喷出另一幅杭州美景,大渣渣是山,小渣渣是楼,口水泡泡是水,有山有水又有楼,只要不太挑剔,也可以排上西湖十一景了。

当然,萧少山并不怎么欣赏这幅美景,白慕天更是浓眉直皱,塔布咬住下­唇­不敢笑,佟桂的脸­色­格外古怪,满儿一时不知所措,满脸惶恐,唯有白燕燕还镇定得很,劈头便骂过来。

「喂喂喂,妳这女人是什么意思啊?三哥好意跟妳打招呼,妳居然这样对他!我看大哥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嘛,竟会看上妳这种女人,又老又粗鲁,真是……」

老?

满儿朝佟桂横去一眼,意谓:看,人家都说她老了,可见她是真的老了吧!

「燕燕!」白慕天低叱,「少多嘴!」再转对满儿致歉。「抱歉,这是舍妹白燕燕,一向任­性­又刁蛮,说话口不择言……」

不用问,肯定是萧少山那个大嘴公告诉她的。

「喂喂喂,大哥,我哪里任­性­又刁蛮,说话口不择言了?」白燕燕不服气地反驳。「明明是她……」

「闭嘴!」白慕天脸­色­微沉。「否则就给我回去!」

一听见「回去」那两个字眼,白燕燕立刻吞回舌头,不情不愿地住了嘴,两眼却好像要杀人似的瞪上了满儿,满儿连忙陪上笑脸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只是稍微被吓了一跳,所以……」

稍微?

那要是真的被吓一大跳,岂不是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不,这并非姑娘的错,是我们不好,无意中见姑娘在此,故而上前打招呼,不想却吓着了姑娘,莫不成是姑娘和人约好在这儿……」

和人约好?

和谁?

男人?

「不不不,」满儿又惊恐起来,声音尖锐得好像胡琴拉错了音,两手乱摇,脸都绿了,「我们没有跟任何人约好,不管是男人女人、老人小人都没有,我是出来替我家相公买礼物的!」扯扯佟桂,又向塔布拚命使眼­色­。「对不对?佟桂,塔布,我是出来替相公买礼物的,没有跟任何人约,快告诉『他』呀!」

「对,夫人是出来替爷买礼物的。」佟桂连声附和。

「是这么回事。」塔布使力点头。

白慕天与萧少山不禁狐疑地相顾一眼。

她怎么了?这样慌慌张张的好像见了鬼似的,与其说她是在作回答,不如说她是在向谁解释什么,难道刚刚那一下真的把她给吓坏了?

这么胆小?

「我们倒是和人约好了,」萧少山轻声解释,居然还有点温柔,就怕一个下小心把满儿活活吓死了。「可是一、二楼的桌位都已满座,所以我们想能不能和姑娘共坐一桌?」

「没问题!没问题!」满儿连忙把佟桂拉到自己身边。「桌位这么大,大家一起坐没问题!」

于是,白慕天和萧少山双双道过谢后便面对满儿落坐,塔布本就坐在满儿右手边,白燕燕一人独占满儿左手边。

满儿左右两边来回看看——还有空位,再将目光投注于白慕天身后,那儿还站着个人,一个抱了满怀东西的人,她奇怪地问:「他不是跟你们一道的吗?怎么不坐?」

白慕天尚未及回答,白燕燕便轻蔑地说:「他是下人,不用坐!」

满儿扬了一下眉,而后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他是下人啊,对喔,下人不是人,当然不用坐。堂堂青帮帮主爱怎么折磨下人也没人敢说话,在杭州地面上,青帮也就跟皇帝差不了多少了,所作所为狂妄霸道一些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你说对不对啊,白公子?」

白慕天表情有点难堪,但仍然没来得及开口又被白燕燕抢了先。

「妳这是什么意思?」白燕燕嗓门扯尖。「我家的下人要妳管那么多闲事,我爱罚他站就罚他站,要罚他跪就罚他跪,就算我打他骂他踢他,甚至打死他也不关妳的事!」

原来允禄身上的乌青是这么来的。

「怪了,我说了不行这两个字了吗?是不是妳耳朵有毛病,听错了吧?」满儿冷冷地嘲讽道。「我只说你们青帮财大势大,比官府大、比朝廷大、比皇帝大,天大地大就数青帮最大,所以你们想­干­嘛就­干­嘛,就算打死人也不用偿命,我说错了吗?」

「妳……」

「住口!」白慕天脸­色­很难看,「燕燕,妳再多嘴,我就叫少山先带妳回去!」然后回头向身后的人点点头。「你也坐下吧。」

他身后的人怯怯地瞄一下塔布让开的位置。「可是,大爷……」

「你们大爷叫你坐你就坐嘛!」

满儿兴匆匆地起身,亲自去把那人拉到自己的位置按下,将他怀里的东西全堆在白燕燕身旁的椅子上,再把佟桂推去和塔布一起坐,自己大大方方地占据那人身边的位置,眼底清清楚楚写着「捉弄」两个字:「捉」在右边,「弄」在左边。

「你真是可爱啊,要不要认我做姊姊啊?」

白净透红的脸蛋上透出一抹不知所措的赧然,「我……我……我……」小小的嘴吶吶不知该如何回答。

「哎呀,还会害羞呢!」满儿大剌剌地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十足十大男人吃小姑娘豆腐的轻佻样,看得白慕天一阵愕然,萧少山下巴脱臼。「告诉姊姊,你几岁披?」

忸忸怩怩脸更红,「二……二十六。」话说完,两手也绞成了一卷麻花。

「我就知道,比我还小!」满儿乐不可支地又摸了他一把。「如何,就认我做姊姊吧,姊姊会很疼你的哟!」

佟桂与塔布始终垂首不语,天知道他们憋笑憋得有多痛苦,肚子里的大小肠全都打结了。

不能笑!绝对不能笑!不然他们一定会被王爷活活打死!

「妳是花痴吗?」白燕燕不可思议地瞪着满儿一副深闺好寂寞,只好出来勾搭男人解馋的模样。

满儿白她一眼。「别胡说,我哪是花痴,我只是有点寂寞而已。你们不知道,我家那个老头子成天只顾在外头忙他自个儿的事,明明答应我说若是我思念他他就会回来看看我,是啊,他是回来了,可待不上半个时辰又走啦……」

她做作地叹了口气,「所以啦,我就想找个这样可爱的弟弟……」纤手又贴上身旁那张红­嫩­诱人的脸颊,爱不释手地揑呀揉的。「回去疼爱疼爱,我就不会寂寞啦!」

这不是明摆着要找个男人回去暖被窝吗?

白燕燕鄙夷地坐远一点,连话都不屑同她说了;白慕天与萧少山也想不到满儿竟是这种女人,更不知该如何回应这种对话;佟桂与塔布两两瞪眼,互相警告对方绝对不可以笑出来,只有满儿一个人玩得好开心。

今夜她肯定不会寂寞啦!

是夜,刚起更,万籁俱寂,床上的满儿突然坐起身,面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倩笑嫣然。

「你来啦?这回可以在『姊姊』这边待上多久啊?」

「……到五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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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原创论坛

柳元祥的祭日终于满百,顺利移柩至钱塘门外的柩庄,孝子女们除去孝服换上了青素服,按照约定,满儿应该要回京了,但她又决定要把礼物送给允禄之后再回京去,便支使塔布去征求允禄的同意。

「如何?爷怎么说,可以吗?」满儿一脸期盼地问。

塔布笑着点点头。「爷说可以。」

满儿得意的扬起下巴。「我就知道他不敢说不可以!」

「有去年那一回经验,爷哪敢啊!」佟桂吃吃笑道。

「那咱们现在就可以出发了?」

「可以了,夫人,奴婢包袱都打理好了。」

「塔布,该怎么走你问清楚了?」

「问清楚了,可是,夫人……」塔布踌躇着。「不跟爷说一声好吗?」

满儿白眼一翻。「怎能说,说了他就知道我想­干­啥,那不就失去该有的惊喜了?」

又是惊喜,每次福晋想给王爷惊喜,结果总是有惊没有喜。

「但……」

「何况我也没离开太远,只不过到康桥镇去一趟而已,不可能出什么事啦!」

塔布又迟疑半天。

「好吧,那请夫人务必要听从奴才的建议,千万不可随意乱行。」

「行行行,我保证都听你的,可以了吧?」

保证?

连王爷都不敢相信福晋的保证,他敢相信吗?

塔布深深叹息。「可以了。」

「好极了,那咱们这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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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拱宸桥的漕帮总舵——

「康伯,燕燕呢?」

「大爷,小姐前儿一大早就进城里去访友,说得过几天才会回来。」

白慕天眉蹙未语,回头又见萧少山与王均脸­色­凝重地带着两个人进来。

「大哥,他们是松江老大的人,前天刚跟船过来,他们说了一些话你最好亲自听听。」话落,萧少山朝那两人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说了。

两人其中那个白白胖胖的年轻人先向白慕天施了一礼,再说话。

「之前我们兄弟俩曾在京城里讨过两年生活,由于老板做的是专门和官爷们打交道的生意,因此我们也算认得不少京城里的官儿,吃公家饭的差役,甚至内城里约人……」

说到这里,他停下往身侧看,另一个黑黑瘦瘦的年轻人随即接下去说。

「我们离开京城不过半年多,那些见过的人也都还记得,譬如昨儿我们就在这里瞧见一位曾在内城里见过的人,而且他还是在这公所里工作。」

白慕天神情愀变。「是谁?」

那两人齐齐望向萧少山,后者苦笑。

「阿荣。」

白慕天双目暴睁,难以置信。「是他?」

「我知道,不可思议,但他们很肯定就是他!」

白慕天徐徐瞇起眼来。「难道清廷已对我们起疑?」

「有可能。」萧少山颔首。「现在怎么办?」

白慕天垂眸,正在沉吟,外头忽又匆匆跑进一人。

「大爷、大爷,不好了!」那人跑得几乎断气,却还不敢停下来喘两口。「大爷命属下暗中跟着小姐,别让她又闯祸,不想她却跑去江苏和吕姑娘会合,说要一起到杭州总督府来劫牢营救吕姑娘的亲人!」

「什么?」白慕天又惊又怒地暴吼。

「他们计画一半人在笆斗山作乱,将李卫诱离杭州带兵前去围剿,另一半人即趁李卫不在,杀到杭州总督府来救人!」

「何时动手?」

「就今儿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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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的夏天是出了名的热,除了清晨之外,白天燠热,夜里闷热,特别是在正午时分,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少有人在这种时辰赶路。

但这会儿,正是日正当中时,阳光火辣辣的像在炙烤着大地,在蜿蜒于田野丘峦中的上道上,却有一批人顶着如火般的烈日策马急驰,奔行如飞。

「为什么要绕道而行?」焦躁地挥去一把汗水,白燕燕不耐烦的问。

「我们这一大票人,不避开人群不行,免得我们尚未动手,便惊动城里的旗兵预做防备。」吕四娘回道。

阳光下的大地是起伏辽阔的,却没有半户人家,有那寥寥数户也都错落掩隐于岭脚山腰之间,打从这种地方经过,确实不容易被人发现。

「起码我们从林子里或山路走吧,不然还没到地头,我们自己就先热死了!」

「好吧,我们从山里走。」

于是这一批除却领头的吕四娘与白燕燕以外,其他百多骑全都是大男人的人马便策转方向朝山林驰去。

然而他们方才到达山脚下,吕四娘与白燕燕便不约而同勒住马缰,警觉地相顾一眼,随即飞身下马,吕四娘抽出斜背于背的牡丹双刀,白燕燕右手长鞭,左手短剑,双双严阵以待。

前方,就在山道旁,有几株枝叶蓊郁互为纠缠的大树,那不稀奇,哪座山没有几棵树,稀奇的是在树荫底下居然有个背着双手的人背对他们挺然卓立,瘦削顽长的身影傲岸孤高,看上去比他面对的那座山更深沉有力,更坚毅无畏。

「你是谁?想­干­什么?」吕四娘喝问。

那人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没听见。

「你到底是谁?」吕四娘再次喝问,嗓门提高了。

那人依然不动,仿佛业已化成石柱。

「你是哑巴吗?回话呀!」

终于,那人徐缓地回过身来。

「阿……阿荣?!」白燕燕不可思议地惊呼。「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他不是阿荣。」吕四娘可比她老练得多,立刻就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你究竟是谁?想要­干­什么?」那­阴­鸷的表情,那一身凌厉森然的煞气,绝不会是那个愚蠢爱哭的白痴。

那人不语,冷酷的大眼睛徐徐绽露出嗜血的光芒,右手倏翻,长剑骤然在握。

吕四娘下由自主退了一步,心下下知为何有些胆寒。「你……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那人白齿一露,终于出声了。「吕四娘?」

吕四娘面­色­一变。「你要杀我?」

「不,」那人轻轻否认,「我要杀……」缓缓举剑上扬。「你们!」

声落,卓立的身形倏旋,长剑嗡然抖颤,骤然暴泄出子百道森厉的烈芒,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扑洒向吕四娘,以及她身后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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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有了,大妹子在那里,快,我们……天爷,那是森罗地狱吗?」

白慕天、王均与萧少山匆匆忙忙依循着跟踪白燕燕的人所说的路径赶来,正欣喜能及时赶上,下一瞬间又被眼前凄怖的画面骇得连连打了好几个寒颤,背脊从头凉到底。

地下,横七竖八的躺满丁死状狞恶,形状惨怖的人尸马骸,入目所见是一片不忍卒睹的血红,滩滩沥沥的肠肚内脏活像牛丰屠串场似的流泄一地,断肢残骸散落四处,有些肢体仍不时的痉挛着、颤抖着,痛苦得撕肝裂肠的呻吟声回荡四周,惨烈得令人作呕。

这是何等惨厉的景象,纵使见过再多死亡,闻过再多血腥味的人,也会一致认定这是最残酷的场面!

「老天,真的是阿荣!」萧少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样冷酷凶残,宛如恶鬼附身的刽子手,真会是那个老是被欺负得哇哇大哭的智障?

「住手!」

不愧是漕帮帮主,仅骇异了短短片刻时间,白慕天便回过神来,随即抽出蓝玄剑,大吼着扑向仍在拚斗的场中,意欲强行分开双方。

王均与萧少山相对一眼,不约而同跟上。

此刻场中只剩下「阿荣」、吕四娘、白燕燕与石士宝,若再没有人帮忙,下一刻可能只剩下「阿荣」一个人了。

可是,虽然白慕天的本意是要阻止打斗,不料双方甫一接触,一道迸­射­着森森寒芒的银白­色­光华便仿佛漩涡似的将他们三人卷入打斗之中,使他不由自主地身陷于那宛如大海的翻腾、狂风的肆虐,威猛无匹的冷冽银光里再也脱身不得,他不由暗暗心惊不已。

以一对六,对方到底拥有多超绝的身手,竟能如此轻松自如、游刃有余?

「住手,阿荣,有话先住手再说呀!」

「白大哥,他不是阿荣!」吕四娘大叫,双刀陡然劈出三十七道白虹,吃力地迎向对方蓬­射­而来的一溜溜冷电。

「不,他确是阿荣!」蓝玄剑抖出圈圈光影,串串蓝芒,白慕天吼回去。

「就算他真是阿荣也没用,他业已打定主意非杀我们不可,你说再多也只是浪费力气!」

其实不用她说,一眼瞧见这遍地尸首,白慕天心里已然有数。

但他既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被杀,而对方若真是清廷派来卧底的人,他也不能和对方为敌,否则漕帮几十年来的努力将会在这一刻付诸流水,连带十万帮中弟子也会被连累,所以他不能不在明知希望下大的情况下再做努力。

「阿荣,请你先住手,我们……」

猝然间,一声骇人的惨嗥蓦然而起,只见石士宝下半身从萧少山身边掠过去,上半截则凄叫着飞向白燕燕,那龇牙咧嘴的凄厉五官正对着她狂喷鲜血,吓得白燕燕也惊恐地嘶声尖叫,反­射­­性­地劈出左手短剑砍过去,顷刻间将石士宝的上半身劈成十几片­肉­块碎裂开来,血沫子漫天洒落,兜天盖地的淋得她满头满脸,她不由得失声骇叫得更尖厉。

这是她头一回亲身经历这样残酷的杀戮,也是她头一回见识到这样冷血的杀人手法,更是她头一回被人血人­肉­淋得满身狼籍。

那血­肉­还是自被她砍杀的熟人身上洒落下来的。

「燕燕,快逃!快逃呀!」

白慕天终于明白任何努力俱是枉然,于是狂呼着拚尽全力挡住袭向白燕燕而去的剑势,白燕燕不假思索掉头就跑,撇下所有人。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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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现在我们是在哪里?」

杭州城北方,康桥镇半山下的杏林中,三个人动作一致地转头东张西望。

那边是一条小路,这边也是一条小路,那儿又是一条小路,这儿还是一条小路,现在,他们究竟该往哪条小路去?

「我们来的时候没有迷路,要离开时反倒迷路了吗?」满儿哭笑不得地说。

「我们到底在哪里走岔了?」佟桂喃喃道。

塔布苦笑。「对不起,夫人,请您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奴才再回寺里头去问个清楚。」

「最好不要连寺庙也回不去了。」满儿喃喃道。

表面上,她是为了想尝尝看乡间老­妇­间所传言天下第一美味的素斋才特地跑到这里来,但事实上,她是想偷学几道素斋回去伺候老爷子。

允禄的嘴向来叼得令人憎恨,然而夫妻十年,她也终于搞清楚他的口味:他爱吃素菜,不喜欢吃­肉­。但这并不表示说随便炒两颗大白菜加两根葱给他就行了,也不是说清清淡淡、不油不腻就可以,他还是对口味挑剔得很。

太咸不行,太甜也不行;太浓不行,太淡也不行;太生不行,太烂也不行;太油不行,不够油也不行。

有时候她真想挖出他的舌头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

不过那些乡间老­妇­们传言的果然没错,那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庙里的确供应着天下第一美味的斋食,又不吝于与他人分享,不仅老老实实的把做法和秘诀全数抄写下来给她,更不厌其烦地教授她烹煮的技巧,短短三天里,她确实受益匪浅。

想到这,她不禁脱口问:「食谱可收好了?」

这是第几次问了?

佟桂叹气。「放心吧,夫人,塔布收得好好的,掉不了!」

满儿不好意思地打了个哈哈,「那就好、那就好,那我们现在先……咦?」她蓦而噤声侧耳倾听片刻。

「佟桂,妳有听到吗?林子那头好像有人在说话耶!」

「可能是过路的醴虬伞!

「不对,是女人,而且那声音我听过,是……」满儿又听了一会儿,忽地拔腿就跑。「我们去看看,说不定是熟人喔!」

佟桂呆了一下,慌忙跟上去。

「等等,夫人,塔布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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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燕燕没命地埋头往前狂奔,脑袋里是一片空白,只想要快快逃离那场恐怖的梦魇,再也不想见到那个恶魔了!

「白姑娘!」

一听得有人呼唤她,白燕燕顿时如惊弓之鸟般尖叫着刷刷刷盲目甩出好几鞭。

「住……住手!住手!白姑娘,是我们呀!」

白燕燕战战兢兢地停下手,这才发现唤住她的那三个人是吕四娘找来的江湖侠士,负责在笆斗山作乱,诱引李卫带兵前去围剿的人马之一。

「你……你们怎么在这里?」

「按照计画,李卫的兵马一到,我们立刻分散逃开,让他们四处追捕、疲于奔命,如此当可绊住他们久一点,好给你们充裕的时间救人,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反正没人能追得上我们,便想去帮帮你们的忙。」那三人其中之一解释.「那妳呢?白姑娘,妳又怎会一个人在这捏,其他人呢?」

「其他人?」白燕燕喃喃道,陡然抽了口气,那摄恐怖梦魇又一古脑全回到她脑海中了。「死光了,我们碰上一个强敌,除了四娘和我,其他人全死光了!快,我们得多找点人回去救四娘和我大哥、二哥、三哥!」

「但,临时片刻能上哪儿找人?再说……」那三人相互对视,表情流露出一般武林高手共有的通病:傲慢。「我们三个还不够吗?」

再一百个也不够!

白燕燕咬咬牙。「好,就我们四个去!」不奢望能对付得了对方,起码让大家能先逃掉再说,这样也许够吧?

「往哪走?」

「往……」

「咦?白燕燕,原来是妳呀!」

又是谁在叫她?

白燕燕愕然转眸,见一侧的杏林中走出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当下也顾不得鄙夷她,一把抓住她问:「妳会武功吗?」

「会啊,不过……」她的武功有够烂!

「会就好!」帮手多一个是一个。

当佟桂自林中追出来时,只见到福晋被一个女人施展轻功拖走了,当场错愕地愣住,旋即慌里慌张地尖叫着往回跑。

「塔布!塔布!你死到哪里去了,塔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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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吕四娘在江南八侠之中排名如何,她的武功为八侠之最却是无庸置疑;至于白慕天,他的师父是陈近南的义子,功力之高强更下在话下。

但此刻,他们两个却都不禁怀疑起自己的武功是否真如自己所认为的那么高强。

也许是过去他们所碰上的对手太差劲,而今他们所面对的才是真正的高手,听以此时他们才会有宛如面对一座山般的束手无策之感吗?

在捷如电掣的相互攻击中,白慕天烦出毕生之力挥出了一百五十七剑,但除了将那几株无辜的老树劈得东倒西歪之外,却是剑剑落空,根本就没有伤及对方半根寒毛。

同样的,吕四娘也在同一时刻里使尽生平之力攻出十三招九十九式,却都有如石沉大海般连一丝涟漪也掀不起,对方甚至连眼也没眨一下就轻而易举地消除了她的九牛二虎之力。

至于王均的流金双锏与萧少山的白骨爪自然更看不进对方眼里,若非白慕天与吕四娘的掩护,他们早就跟石士宝一样被分尸,上半身和那个马头睡在一起,下半身自己逃出几尺后才倒下,光想想就令人毛骨悚然,全身寒毛倒竖。

所以现在他们什么都不想,只想逃,问题是,他们逃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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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起步没多久,白燕燕便被那三位侠士甩在后头,可见白燕燕与那三位侠士之间的功力差距有多少。

满儿就更别提了,如果不是白燕燕拖着她走,她恐怕还在后面学乌龟散步。

因此当白燕燕好不容易赶回战场,那三人早已加入战圈,却一点建树都没有,不仅如此,她才刚到,那三人其中之一便已被砍成两半,而且上半截身子还拖着串串沥沥的肚肠爬过来向她求救。

「救我……救……我……」

「不……不……别过来,别……别过来……」

白燕燕惊骇欲绝地连连倒退,差点呕出来,两眼再瞥,蓦见场中战况的决定­性­时刻似乎即将来临,情急之下竟然长鞭一甩,猝而卷住一旁那个还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朝战圈中扔过去。

「妳还在发什么呆,还不过去帮忙!」

她自己不敢加入战场,竟然丢别人进去做炮灰!

而满儿一到达之后,先是忙着让自己不要因为那些遍布满地的恐怖尸骸而把早上吃的稀饭全吐出来,接着又忙着极尽目力试图看清场中的状况,但由于他们的动作实在太过于快捷,掠闪如电,她只能分辨出有七、八条人影,至于究竟是谁和谁在对打,她根本看不出来。

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

正疑惑间,倏觉腰部一紧,好像有什么东西卷住她,还没来得及低头去看,整个人已手舞足蹈的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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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死亡气息,烈日的酷热令人心焦如焚,艰辛的缠战仿佛永无止尽,眼见来助阵的那三个人不到片刻间就被砍翻一人,白慕天知道再拖下去只会对己方更不利,不得不决定要倾尽全力作最后一搏。

「各位,拚此一击!」

声落,身躯蓦然原地翻旋,蓝玄剑蓝汪汪的光影霍然暴闪,嗡然有声,眨眼之间两百一十三剑又快又密地流闪出一轮轮的弧影,纵横交织成一幕绵密的狂风暴雨,气势惊人、声威赫赫。

吕四娘的牡丹双刀、王均的流金双锏、萧少山的白骨爪与其他两人的金背砍山刀与黑铲不分先后跟进,功力虽有高低,拚命之势毫无二致,一片有如狂涛怒浪般勇猛无双萨威势随着六人的攻击扑向同一个目标。

那个目标却毫无半点惊惧之­色­,反而爆出一阵轻蔑的狂笑,那样冷瑟,那般酷厉,随着狂笑声,身形凌空暴旋,冷电猝然进­射­,溜溜银灿灿的星焰寒芒四­射­飞扬,幻映着光耀夺目的光弧,带着无与伦比的雄浑劲气自虚无中卷起,如同一片无坚不摧的龙卷风,呼啸着足以令天地变­色­的毁灭之力卷向那六人。

睹状,白慕天不禁骇然­色­变,当即明白他们谁也抗拒不了对方那种旷世无匹的剑招。

恐怕今日他们谁也过不了这一劫了!

就在这当儿,在白慕天认定他们再也没有活路可走之际,在双方的攻击即将接触的前一瞬间,冷不防地,一条手舞足蹈并随着惊恐叫声的人影突然莫名其妙地横Сhā进来,好像戏台上戏唱到正­精­采时突然跑上来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闹场,白慕天六人不由大惊失­色­。

看那人影慌乱地挥舞着四肢又扯直了嗓门尖声惊叫,九成九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丢进来的!

更该死的是,那竟然是他们认识的熟人——满儿!

天知道是谁扔她进来的,但在这一剎那,任谁也不敢随意收回施展出去的招式,因为谁也不敢保证双方一定会同时收回,只要有一方不愿收回,不但被扔进来的人一样要死,收手的那一方也得死。

而白慕天六人都可以肯定对方绝对不是会半途收手的大善人,所以他们也无法收手,至于满儿……

有时候「牺牲」是不得已的,虽然不是她自愿的。

于是,眼看双方的攻击将会全数落实在满儿身上,不管她有多无辜,保证会被大家「同心协力」改造成一堆­肉­酱……

霍然一声石破天惊的暴叱,那招旷古绝今,所向披靡的剑式硬生生被收回去,瘦长的身躯有如鬼魅般急晃,无视身后猛攻而至的刀剑兵刀,左臂猝探疾回搂住满儿纤腰一个大回旋,右手剑在仓促间倏翻猛掠,抖颤出千百道冷厉而幻沉的寒光迎向白慕天六人的联手合击。

双方接触的那一瞬间犹如山崩地裂般暴烈,于是,刀剑碰击声,愤怒的喝斥,痛苦的哀嚎,惊恐的厉叫,在剎那间开始又结束。

然后,一切都静止了。

满儿仰着眸,他冷眼俯视,手臂仍环在她腰际,她也很自然地抱住他的腰间,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相互凝视,仿佛方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虚假的幻觉,是可笑的梦境。

片刻后,她才慢条斯理地缩回抱在他身后的手,低眸注视着满手腥黏的红­色­液体好一会儿,再往下瞄一眼……

猝然间,她爆发了。「我跟你们拚了!」

她怒吼着退后一步,猛然拔出那支Сhā在他大腿上的流金锏,再跑到他后面活生生扯下五指深深抓进他背­肉­里的白骨爪——她肯定是气疯了才会这么做,然后像个疯婆子一样挥舞着流金锏和白骨爪,使出烂到见不得人的招数,扑身向白慕天、吕四娘和白燕燕刺杀过去。

「卑鄙、无耻、龌龊、下流,打不过人家就使这种不要脸的手段,我今天非跟你们拚了不可!」

另一边,除了白慕天毫发无损之外,那两个后来赶到的家伙,一个没了脑袋.一个从正中间被剖成左右两半,王均一条手臂要断不断,萧少山被一剑刺穿胸口,躺在那边咳个不停,吕四娘只在背上中了两剑,伤不算重。

正当白慕天、白燕燕与吕四娘手忙脚乱地忙着为王均与萧少山急救之际,满儿突然乱吼乱叫地杀过去,白慕天立刻跳起来挡在白燕燕前面。

「对不起、对不起,舍妹她实在……」

「少啰唆,我一定要跟你们拚了!」但满儿根本不听他的,照样冲杀过去,可是还勾不上位置,腰际又被人自后面搂住,两脚突然悬空。「放开我!放开我!」她狂怒地尖叫,像个小孩子一样又踢腿又蹬脚。「放开我啊~~」

「闭嘴!」后面的人蓦然沉喝。

满儿惊窒了一下,旋即更凶狠地咆哮,「闭嘴?你敢叫我闭嘴?你这死老头子!」她拚命扭头向后。「放开我,我要跟你拚了!」

「跟我?」

「他们!」

「妳打不过他们。」

「那我就用嘴巴咬!」

「妳咬不到。」

「那我就吐口水!」

「妳吐吧。」

满儿还真的吐了一口口水在白慕天身上。

白慕天满眼狐疑,此刻才想到对方竟然宁愿自己负伤也要在那种惊险的情况下冒险收招救人,为什么?此刻他们两人又仿若熟人似的对话,为什么?

「够了吧?」满儿身后的人低问。

「不够!」满儿两眼愤恨难平地轮流怒瞪白慕天,还有同样狐疑的吕四娘和白燕燕,以及仍躺在地上的王均与萧少山。

「妳还想如何?」

「我……」满儿恶狠狠地继续瞪过来、瞪过去,突然使力把流金锏和白骨爪朝白慕天他们丢过去,看看能不能打出一、两个肿包来,谁知道立刻被白慕天接到手,好像她是特地送还给他们似的,她不禁更愤怒,更不甘。「我要哭!」

闻言,锁住她腰际的手臂即刻松开,而她也果真回过身去大哭起来,趴在他胸前浙沥哗啦的,打雷又闪电。

「你答应过我的,你明明答应过不会再为我受伤了!」

「我没有答应过妳那种事。」

「明明就有!」

「没有。」

「我说有就有!」

「没有。」

「有!」

「没有。」

哭声倏止,满儿抬起涕泪交流的脸,咬牙切齿地警告他,「你敢再说一次没有试试看,允禄,我发誓我会哭得你这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乍闻自满儿嘴里吐出的那个名字,吕四娘不禁抽了口冷气,背脊泛起一阵凉。

「是他?!」

「谁?」白慕天忙问。

吕四娘目光惊骇地注定那个几乎让他们全军覆没的人,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庄亲王,爱新觉罗·允禄。」良久后,她才沉重地道出答案,表情有点扭曲。「难怪他的功力如此高绝,难怪含烟姊那般忌惮他,我早该想到了,下手如此歹毒残酷,除了他还有谁?」

「阿荣」就是庄亲王允禄?

开玩笑的吧?

「可是,庄亲王不应该如此年轻,如此……如此天真无邪呀!」白慕天不可思议地喃喃道,脑子里想到的是漕帮里的阿荣。

「他今年该有三十七岁了,但天生一副可恶的娃娃脸,三合会、双刀堂与匕首会都是毁在他那张纯真的娃娃脸之下。而且……」吕四娘用下巴指指满儿。「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柳满儿。」

「那就没错了,庄亲王的福晋是姓柳。」吕四娘颔首道。「含烟姊也说过,庄亲王是世上最冷酷残佞的人,却也是这世上最痴情的男人,为了他的妻子,他可以连命都不要,所以刚刚他才会不顾一切冒险收招救人。除了他,又有多少男人能做到这点?」

吕四娘说到这里,那头的「阿荣」——允禄突然冷冷地瞟过来一眼,再低眸往下看,满儿说完她的警告之后,便胡乱抹去满脸泪水,然后撕下自己的裙子,半跪下去为他包扎大腿的伤口,嘴里还喃喃嘀咕着。

「看、看,那支什么烂锏在你腿上洞穿了这么一个洞,我都可以从这头看见那头有只兔子跑过去了!」

包扎好大腿,起身转到他后面,继续碎碎念、碎碎念。

「天哪、天哪,这上头起码有六、七道口子,又深又长,该死的居然还很整齐,好像特地量好尺寸割上去似的!还有那支­鸡­爪……」

顿了一下。「啊,塔布,佟桂,你们来得正好,快,把包袱和水囊给我,佟桂,来帮忙,把内衫撕成绷带,我要替你们爷包扎伤口!」然后,也不管允禄同不同意,当场就扒下他的衣服来包扎背上的伤。

允禄默然无言,也许是知道倘若他反对的话,满儿又要大哭大闹发飙了。

这边忙着包扎,另外那边也乘机继续紧急处理王均与萧少山的伤,大半天过后,终于两边都处理妥了。

塔布又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一件长袍给满儿替允禄穿上,而后,满儿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站到允禄前面,一看就知道她又想大发雌威了,不过她的嘴仅张开一半便又阖上。

允禄那双清澈有神的大眼睛异常专注地凝睇着她,格外深沉、格外幽邃,仿佛要向她传达某种不可对外人言的讯息。

他以为她有读心术吗?一声不吭的,她怎么知道他想说什么?

不过,他们这十年夫妻究竟不是白做的,就算他不开口说,她大致上也猜得着七、八分,八九不离十,于是,她很不情愿地垂眸考虑片刻:要开什么条件呢?

「在你伤好之前,一切都要听我的喔!」

听她的?

允禄双眸徐徐瞇起,清秀的脸慢慢拉长,神情也愈来愈­阴­鸷,白慕天看了都有点惊心动魄之感,满儿却根本放不进眼里地哼一声把脸扭向一侧。

「不要拉倒!」

双眸怒睁,允禄两颊紧绷,咬了半晌牙,终于勉强点下了头。

但满儿觉得这样还不够。「还有,这一趟结束回京后,你得在家里休养个一年才能再继续工作,如果一年太勉强,半年也可以啦;半年还是不行的话,起码要三个月,这是最低底线!」

允禄再点头,满儿方才满意地退开一旁。

「塔布。」冰冷无情的目光注定白慕天等人,允禄沉声召唤。

「奴才在。」

允禄伸右手。「剑。」

「是,王爷。」塔布立刻恭恭敬敬地把剑放王他手中。

「保护福晋,这回再出问题,小心本王摘你脑袋!」

「奴才遵命。」塔布几乎贴在满儿身后。

于是,允禄上前一步,长剑直指白慕天等人,神情­阴­森冷峻。

「尔等准备好把你们的命交出来了么?」

白慕天咬咬牙,为了大局,他不能不低头。「王爷,恕草民大胆,但草民实不知何处冒犯了王爷,以致犯上死罪?」他必须先问清楚,允禄是已探知漕帮的底细所以要杀他,或只是因为不巧撞上这件事而被拖累了?

允禄冷哼,长剑移向吕四娘,「吕氏漏网之鱼,妄想劫牢强抢钦犯,该死!」再移向白燕燕,「同伙劫牢,该死!」最后移回白慕天身上。「她们是死罪之人,你们却意图帮助她们脱逃,该死!」

「还有,他们伤了你,该死!」允禄身后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允禄眉峰微蹙,不语。

白慕天却暗暗松了口气,以为允禄仍未探知漕帮的底细。「王爷,尚请恕宥舍妹年幼无知……」

「笑死人了,二十岁了还年幼,她是仍在吃­奶­还是包尿布?」允禄身后又传来冷笑声。「想我十五岁就离家独自讨生活,十七岁嫁给前面这位老头子,十八岁作娘,二十岁带着儿子可怜兮兮在外面流浪……」

允禄眉头开始打架。「满儿。」

「好好好,我闭嘴,行了吧?」

若是在以往,白燕燕绝对忍不下满儿的讥嘲,但此刻,当允禄的长剑还指着她的时候,她连呼吸都不敢太重,何况是反击。

而白慕天,他也只能当作没听见,二切皆因舍妹太任­性­又无知,因与吕四娘是闺中好友,故受其蛊惑而同行,尚请王爷大人大量,网开一面……」低着头,嘴里说着求恕的言语,两眼却悄悄觑向一旁的吕四娘,目光含义很明显。

为了大局只好牺牲她。

吕四娘若有似无地点了一下头,垂首无语,在她计画此行动之前便已有所觉悟了。

「……至于草民等三人,一心只想赶来阻止舍妹闯下滔天大祸,却没料到竟是王爷您当面,若是草民等早知是王爷,定然不敢与王爷您作对,甚至动手相抗,」白慕天继续说着,口吻是低声下气的,盯在地下的双目却映着冷焰般的光芒,生硬而凛然。「万望王爷看在……」

「够了!」允禄冷叱,双眸透着狠厉寡绝的煞气。「无论尔等有何解释,本王的判决从不更改,死罪即是死罪,倘若尔等不愿乖乖受死,本王亦不过多费一番手脚罢了,但待此间事了,本王定会点齐重兵,将你漕帮上下十万属众残杀殆尽,不留半☐活人……」

白慕天脸­色­大变。「王爷……」

「……即便是皇上怪罪下来,我亦愿一肩承担,必教你漕帮在一日之内烟消云散!」

「不!」白慕天急了。「不可!恳求王爷千万不可累我漕帮十万属众,他们都是无辜的!」

允禄冷森森地哼了哼。「那么你们就乖乖受死吧!」

白慕天心头一凛,顿时两难地僵住了,好半天后,他暗暗一咬牙。

「是,草民等会束手就戮!」对反清大业有所助益的是漕帮各分帮所掌握的漕运,而不是他,所以,既然两边都是死,起码要保住漕帮上下。

「不!」白燕燕惊惧地尖叫。「我不要死!我不要……」

「住口!」白慕天愤怒地暴叱。「事情是妳惹出来的,难道还想连累整个漕帮吗?」

「我才不管那么多!」白燕燕撒泼地继续尖叫。「无论如何,我不要死!」

「由不得妳!」

白燕燕眼珠子一转,忽地掠身要逃,但白慕天仅一探手便将她抓回来。

「敢做就要敢当,燕燕,我们不能连累无辜的人!」

「不要!不要!我不要死!不要啊……」白燕燕声嘶力竭地狂叫。

「我说过,由不得妳!」

「不要!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死,不要……」

白慕天紧紧抓住白燕燕下放,后者疯了似的挣扎,甚至举短剑要刺杀白慕天以迫使他放手……

眼看那对兄妹即将上演一出手足相残的­精­采年度大戏,允禄眼角似有意又似无意地朝满儿瞥去,原本凉凉在一旁闲看风景的满儿收到他的催促讯息,不禁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上前一步站至他身侧,横肘顶顶他的腰。

「我说老爷子,你知道我最讨厌欠人家人情的对不对?」

允禄再次瞇起了眼。「妳又想做什么?」

满儿耸耸肩。「无论如何,我总是欠了白慕天一份人情,可不可以请你放过他们这一回,好让我还了这份人情呢?」

允禄的神情更冰冷。「倘若我说不呢?」

「那我就离家出走,你不来找我我就不回去,不过就算你找到了我,我还是会再离家出走,再找到我,我再离家,除非你整天盯着我,不然光是找我就够忙死你了,然后你就再也没时间替皇上办事……」满儿胸有成竹地说。「你知道我说得出做得到,所以,你自己看着办吧!」

下颚猝然绷紧,看得出允禄震怒非常,以至于形容显得有些狰狞。

「柳佳氏!」

「还是不行啊?」满儿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回头就走。「好吧,那你忙你的,我现在就要离家出走……呃,不对,我已经离家了,那……走远一点好了,让你找不到……我走,我走,我走走走……」

「站住!」

满儿停步回眸。「­干­嘛?」

允禄怒极,脸­色­铁青,满口牙几乎咬碎,不过最后他仍是硬吞下那份狂怒。

「死罪可恕,活罪难饶!」他咬牙切齿地怒瞪着白慕天。「白慕天,本王要你亲自押送吕四娘到杭州总督府大牢关禁,在李卫回来之前若是被她逃脱,本王便找你;倘若再有人劫狱,本王亦找你。另外,尔等四人在一年之内不许离开杭州府半步,漕帮属众若再有此种形似叛逆之行为,定然不再饶!」

很显然的,允禄是在试探白慕天对清廷的忠诚,因为他的假身分已被识破,无法再回到漕帮去暗中查探。

白慕天以为必定是如此,因此丝毫不敢犹豫。「草民遵命!」

「等等!」满儿突然又岔进来,两眼憎恨地盯住白燕燕那条鞭子。「先别急着走,那条鞭子,毁了它!」

「不要,那是我……」

白燕燕只来得及反对个头,一眨眼,鞭子已被白慕天抢去砍成碎碎段段,下一刻,又听得满儿对她的判决。

「还有,废了白燕燕的武功。」这个罪魁祸首,无论如何饶不了她!

白慕天只迟疑了一瞬间,旋即出手点出一指。

「不!」白燕燕尖声怒叫,「妳敢……呃!」忽地闷哼一声,随即像只泄了气的皮囊似的跌坐地上,艰辛地喘了两口气,而后目光怨毒地瞅住满儿。「柳满儿,我发誓……唔!」又是一声轻哼,身子一歪,睡着了。

赶在她出言闯下大祸之前,白慕天又点了她的睡|­茓­。

「白慕天,不是我爱说,但是……」满儿面无表情地看着白燕燕,虽在睡梦之中,那张美艳娇容上的恶毒之­色­依然清晰可见。「你这个妹妹如此自私任­性­又骄纵蛮横,倘若你再不好好管教她,我发誓,她来惹我没关系,但她要是敢伤到我家老爷子半根寒毛,我定然饶不了她!」

白慕天深深凝视着她,眼神奇异,良久不出声,看得允禄两眼又开始爆出火花来,幸好在火花燃起熊熊妒火之前,白慕天开口了。

「草民会管教她的。」

「再有,那份人情我还你了,」满儿语气生硬地又说。「所以请记住,下回你再犯到我家老爷子手上,我也不会再帮你了!」

片刻后,白慕天等人先行离去。

起初,满儿望着他们的背影,仍是满脸不甘心的表情,但随着他们渐行渐远,她的表情也愈来愈古怪,最后,几人身影终至消失于她的视线之内,她的脸­色­更是诡异,回过头来,又将若有所思的目光投注在允禄略显苍白的脸容上。

好半晌后,她可怜兮兮的勾起­唇­角,像笑又像在哭,一脸无助地瞅着他。

「允禄,我不想骗你,但是我真的已经快受不了你老是为我受伤这种事了,怎么办?」

之前那一刻,当她知道他又为了救她而受伤的时候,她是真的抓狂了,如果她也拥有允禄那种武功身手的话,当时她一定会亲手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她原不是如此残忍的人,但在那一刻里,她是真的想亲手杀了他们!

此刻回想起来,她也不禁为自己当时的凶狠心态而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即使是曾亲手刺杀允禄的玉含烟,她都不曾如此憎恨过,因为她了解玉含烟有不得已的立场。

同样的,白慕天与吕四娘也有他们不得已的立场,吕四娘意图搭救自己的亲人,必然是允禄堵在这里要截杀他们,他们有权利自卫,可恨的是白燕燕竟然扔她出去,迫使允禄不得不半途收手,并再一次为救她而受伤。

虽然允禄的伤势并不像前几次那么严重,她却反而爆出连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怒意,为什么?

因为她愈来愈无法忍受那种眼见他为维护她而满身浴血的心痛。

他不在意。

但她在意呀!

不但在意,而且好在意、好在意,在意得快受不了了,然后,总有一天她会在意得再也无法忍受,届时……

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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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原创论坛

吕四娘被白慕天送进了杭州总督府大牢,而允禄,身分既已曝光,他索­性­带着满儿住进总督府,总督府总管当即辟出府内最静谧清幽的院落让庄亲王养伤,这种事不需要征求总督的同意便可由他径行作安排。

便是占了主寝室,相信李卫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娘子,为夫想吃瓜!想吃!想吃!想吃得不得了!」

荷池畔,沁凉的树荫底下,某人闲躺在竹榻上,像个小孩子似的喃喃嘟囔个没停,满儿又好笑又好气地斜睨着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就只会这一百零一招,遇上自己应付不了的状况就赶金禄出来安抚她。

「瓜要镇凉了才好吃,待会儿佟桂自然会切来给你,现在……」满儿塞了一颗葡萄给他。「喏,先吃这顶着吧!」

咬住她的手指头不放,大大的眼儿笑成两弯月。

「你不是这么馋吧?」满儿也咯咯笑着,因为他的舌头正在嘴里挑逗她。

欲情荡漾的眸子瞹昧地眨呀眨的。

「不行,」满儿笑得更大声。「你的伤还没收口呢!」

「有什么关系。」一开口说话,被她的手指头逃去,金禄有点懊恼,「为夫还要吃葡萄。」想要诱她再入壳。

「好,给你!」满儿将整串葡萄全给他,然后起身逃开。

金禄立刻下榻追去,右腿一拐一拐的跛得好不辛苦。

满儿没跑两步便回过头来,娇嗔,「喂喂喂,大夫说过,伤势收口之前最好不要走动,忘了吗?」

金禄一把捉住她,嘻嘻一笑。「那娘子就不要颠儿让为夫追嘛!」

满儿白他一眼,扶他回到竹榻坐下,两脚全给他抬回榻上。

「除非要回房睡觉,否则这条腿不准再给我放下去了!」

金禄没吭声,一双眸子却哀怨地自两扇长睫毛下瞅住她,满儿看得好笑,忍不住捏捏他的腮帮子。

「夫君,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可爱耶!」

闻言,金禄揉着被捏痛的脸颊,装模作样地抽抽鼻子,再拿袖子按按眼角,满儿再也禁不住大笑起来。

不一会儿,佟桂果然端着一盘切好的冰镇西瓜来到荷池畔,后头还跟着塔布。

「王爷,李卫大人求见。」

金禄偷瞄一下满儿,见她没有反对的表示,这才点点头,掂起一块西瓜。

「叫他来吧!」

不一会儿,高大硕实的李卫便随着塔布来到,诚惶诚恐地哈腰打下千去。

「卑职见过王爷、福晋。」

金禄却好像没听见也没瞧见,兀自慢条斯理地吃他的瓜,李卫便也不敢起身,挟七nE胆埏等候着。

直到整盘西瓜去了一大半,金禄才懒洋洋地瞥他一眼。

「我说李卫,你……真的很蠢,知道么?」

脑袋垂得更低,满头冷汗像瀑布一样往下洒,「卑职该死,王爷恕罪!王爷恕罪!」李卫连声求恕。

金禄慢吞吞地坐正,佟桂立刻递上湿毛巾给他擦手。

「罢了,虽说做事莽撞粗犷了些,想你也是实心为皇上办事儿,就恕过你一回吧。不过,你最好留点神儿,吕四娘一身武功不容小觑,若是让她给颠儿了,本王可保不了你.要知道,我家娘子撂下话来了,在本王伤势大好之前,她不准我再跟人家拚斗,无论出了啥事儿,本王都只能看着,懂么?」

「卑职明白。」

「别再上当了。」

「卑职省得。」

金禄颔首。「好,你可以退下了。」

「谢王爷。」

李卫小心翼翼地退到了月牙门后方始转身离开,金禄又朝塔布点了一下头,塔布会意,离开一会儿又带来另一人,然后偕同佟桂退出去,满儿仍坐在一侧,好奇地打量那个人。

「如何?」金禄语气佣懒地问。

「果如王爷所料,他们被白慕天留下了。」

「很好,继续按照计画进行。」

「卑职遵命。」

「盯紧点儿,可也别给逮着了。」

「卑职知道。」

然后,那人也离去了。

微风,懒懒地吹拂着,吹得人昏昏欲睡,金禄不由打了个呵欠,往后躺,两眼阖上了。

「倦了?」满儿轻声问。「要回房里睡吗?」

「不要,这儿凉快,就睡这儿。」

「是喔,等日头黑了,看你不被蚊子咬死才怪!」

金禄莞尔一笑,握住她的柔荑,轻轻捏了一下。「娘子想问就问吧。」

真厉害,连眼都没张开,居然「看」得出她有问题想问!

好吧,既然他叫她问,她就问。「那日,为什么?」

她的问题说得没头没尾,连个主题都没有,不过金禄一听就知道她在问什么。

「为夫说过,四哥要我安Сhā内应到漕帮里头,所以为夫便先行设法混进去,待他们完全信任我,对我毫无半点疑心之后,届时若是有人去警告白慕天说我是清廷派去的人,而结果也证实他们的警告确然是事实……」

「那个警告他们的人不但可以得到他们的感激,更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白慕天的信任,」满儿恍然大悟地喃喃道。「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呀他!」

「他们。」

「呃?」

「一个不保险,两个才够稳当。」

「是是是,你考虑得最稳当。」满儿随口应和,顺手把薄被子拉上。「所以,你算是把他们安Сhā进去了?」

「不仅如此,为免再有同样的情况发生,白慕天必然会把他们留在身边,以防再有朝廷的人混进去。不过……」金禄睁眼,苦笑。「出了一点为夫未能事先预料到的状况,以至于演变成那日的结果……」

「吕四娘企图劫牢救人?」满儿猜测道。

金禄颔首。「而李卫那个莽夫居然也中了她的调虎离山之计,为夫只好代他去阻止吕四娘。更糟糕的是,白燕燕竟然也跟着来了,白慕天只好追上来阻止,于是为夫便面临必须杀了他们,又不能真的杀了他们的窘境……」

「我懂、我懂,」满儿连连点头。「你必须杀了他们,因为在正常情况之下,庄亲王一定会杀了他们;但是你又不能真的杀了他们,因为你的计画都是依白慕天而定的,他一死,你的计画就被打乱了,所以……」

纤指顶上他胸前。「你需要我给你一个借口放过他们,好让情况顺着你的计画进行,又不至于引起他们的疑心,对不对?」

金禄咧嘴笑得像个纯真的孩童。「幸亏娘子与我的默契够足,为夫我一个字儿都不曾出口,娘子便意会了为夫的心思。」

满儿横他一眼。「可是你就不了解我的心思。」

展臂揽过她来贴上他的胸,「了解、了解,我了解,可是……」金禄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背。「我真的不在意呀!换了是娘子妳,定然也会为我做同样的事,也同样不会在意,不是么?」

「你这个比喻真差劲,」满儿不屑地说。「事实上一直都是你在为我受苦。」

静了一下,「好吧,那换个词儿。」金禄继续摩挲她的背。「生孩子好辛苦,对不?但娘子始终毫无怨言的替我生下一个又一个孩子……」

「这个说法更可笑,」满儿嗤之以鼻地再哼回去。「你根本不喜欢孩子。」

又静了一下。「娘子,别挫磨为夫嘛!」没辙了,只好耍赖。

「谁折磨你啦,明明是你在折磨我呀!」

半晌后。

「娘子,妳不会又想着要离开为夫我吧?」金禄忐忑地间.

「废话,当然不会!」两眼娇嗔地往上瞟去。「这种事不用再问了好不好?」

「不会就好、不会就好!」金禄喃喃道,暗暗挥去一头冷汗。「我说娘子妳就甭想太多了,为夫最宝贝的就是娘子妳,只要娘子没事儿,为夫我挨上这点儿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柔荑悄俏探入衣衫内轻抚扎实在他胸膛上的绷带,「可是我会心疼嘛!」满儿呢喃道。

「这……」金禄为难地苦着脸,两条秀气的眉毛揪成一堆。「娘子妳究竟想要我如何?眼睁睁看着妳被砍成一堆­肉­酱?为夫虽然受伤,这两口气却还在,但若娘子被砍成一堆­肉­酱,可就没戏唱了!」

「我又不会唱戏。」

「唉,娘子,妳又掰我文儿了!」

「我本来就不会唱戏嘛!」

「……好吧,那我这么说:为夫虽然受伤,却还是能陪娘子妳上床,但若娘子被砍成一堆­肉­酱,谁来陪为夫我上床?」

「……」

好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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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天儿更热了,除非不得已,这种天气没人愿意出去烤成焦炭,偏偏某人却频频吵着要出门。

「可以了吧,娘子?大夫都说我背上的伤好了不是?」

「腿上的伤可还没好。」满儿看也不看他一眼,兀自作她的女红。「谁让你老是走动,伤口总是合不了,哼,自作自受!」

那日金禄生辰,满儿亲手把礼物送给他,得到他惊喜又开心的回应——他爱死了那两幅画。但没过两天,当他得知那两幅画竟是用他的画换来的,便坚持要把她的画像讨回来。

他不允许别人拥有她的画像。

自那而后,他便天天吵着要出门,一天照三餐,外加点心和消夜。每日不厌其烦地缠着她绕来绕去,唠唠叨叨,烦得她想把他的嘴缝起来。

「已经收口了啦!」

「还没好。」

「但大夫说再过十天上下便可痊愈了。」

「那就是还要十天上下。」

「娘子啊……」

真是够了!

满儿受不了的放下女红。「坐轿!」

「坐……坐轿?」金禄啼笑皆非。「我又不是千金小姐或闺阁姑娘家!」

「不坐?那就算了!」满儿低头继续缝缝补补,懒得再理他。

「嗳,算了?」金禄一惊,「不不不,不能算了、不能算了!好好好,为夫坐轿、为夫坐轿!」回头,呻吟。「天哪,这还是我这辈子头一回坐轿呢!」

幸好不是花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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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老太爷人好说话,要取回那幅画并不难,金禄只要当场挥毫再画一幅画交换即可。

巧的是,当金禄正在画作时,恰好一位朋友来造访马老太爷,那是位看上去相当率­性­的文士,不知为何,看着金禄画了一会儿,他竟也手痒起来,摊开画纸也在一旁画起来了。

待金禄画好后,也去看文士画画,看着看着,金禄忽又摊开另一张画纸再画;等文士画好,再去看金禄的,扬一扬眉,也画起第二张来了。

于是,两人就这样你一张、我一张画个没完,满儿不觉坐在椅子上打起盹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没想到一觉醒来他们竟然还在画,一边谈论一些她听不懂的对话,滔滔不绝,意气飞扬.

男人!

满儿抚额哀叹。

自这日起,金禄便天天跑到马老太爷宅邸去和那位文士一起画画,满儿跟了两日后就没再去。

要在那里打瞌睡,不如留在总督府里喂蚊子,起码自在多了。

令她暗自欣喜的是,金禄的画上落款都用上了她送给他的石印,而且他确实在马老太爷宅邸画得很尽兴,聊得也很快意。

重要的不是他有没有陪她,而是他过得轻不轻松、愉不愉快。

虽然他是为了她而受伤,但若因此而能让他得到一段轻松惬意的日子,做的是他自己想要做的事,见的是他自己想要见的人,谈的是他自己想要谈论的话题,她反倒能释然一些,心里头也不会再那么在意他是为了她才受伤,反而庆幸他能藉此机会过上一段自由自在的生活。

或许金禄也隐约察觉到了她这种想法,因此这日他一回来便捧出最可爱的表情来向她央求。

「娘子,待此间事了,咱们上杨州去逛逛如何?」

「杨州?」满儿想了一下。「那人回去啦?」

「回去了。」

「他邀你去找他?」

金禄嘿嘿笑。「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莫过于娘子也。」

「别乱捧,我才不吃你那一套!」满儿笑骂。「你想去的话当然没问题,不过我倒是有点奇怪,你很少跟人家谈得来,为什么那人就行呢?」

金禄耸耸肩。「因为他很怪。」

「怪?」满儿怔了怔。「哪里怪?」

「­性­情怪,言行怪,文章怪,画画也怪。」

怎么不说他自己最奇怪?

「所以他就是一个怪人啰?」

「不,他只是­性­情格外狂放不羁、随­性­所欲。」

「唔……」满儿点点头。「这样的人或许是会有点怪。」

「他说杨州有比他更怪的人哦!」金禄兴致勃勃地说。

「所以你想去看看?」就跟小孩子一样。「没问题,你要真想去就去。」

「我是想去,不过……」金禄双臂环住她,清澈的大眼睛里盈满歉疚之­色­。「就是怕会冷落了娘子妳。」

「冷落?」满儿两眼一翻。「拜托,我比你更忙耶!」忙着研究食谱上的素斋为什么经过她的手煮出来之后,味道竟然跟她在寺庙里吃到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娘子在忙啥?」金禄疑惑地问。

「忙……」顿住,满儿摇摇头。「不成,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总之,我一直待在总督府里,绝对没有到处乱跑,你问塔布就知道了。」

「不必问,我相信娘子。」

「相信就好。」依偎在他胸前,满儿仰起脸来。「啊,对了,我都还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呢?」

「郑燮,字克柔,号板桥,郑板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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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后末久,一阵雨落,凉意随之降临,清风徐徐飘来,淡淡的桂花香中隐含着一丝幽冷的气息,一种轻柔沉静的幽冷,不是真正的冻寒,只是让人恍然顿悟:秋,来了。

取来一条薄毯子,满儿悄悄替金禄盖上,他躺在书房里的锦杨上睡着了,双手交迭在脑后,脸上盖着一本书,微微打着呼噜,非常闲适。

回到书桌后,满儿准备继续研究食谱里究竟是哪里被她疏忽了。

「福晋。」塔布不知何时摸来她身后。

「嘘,小声点!」满儿压细嗓门,指指锦榻,意谓别吵醒正在和周公研究棋艺的人。「什么事?」

「有人要见王爷。」塔布也把声音放到最轻。

「王爷睡着了,叫他晚点再来。」

塔布脸现为难之­色­。「可是……」

「让他进来。」

突如其来的声音,既不是塔布,更不是满儿,还带着点儿困意,话说的有些含糊,仿佛还没睡醒。

满儿愕然回眸。「咦?原来你醒着!」

「不,我才醒。」榻上的人一动也未动,声音从书本下面传出来。「让他进来吧!」

那人一进来,满儿立刻注意到是六月那时候来见金禄的那个人。

「什么事?」金禄懒洋洋地问,还是一动不动.

「找到了。」

「确定?」

「确定。」

「好,你去找李卫,告诉他本王要见他,要他在二堂等候。」

那人离去片刻后,金禄方才慢条斯理地取下脸上的书,坐起来,慵懒地伸了个大懒腰,然后对满儿咧开一嘴灿烂的笑。

「娘子,为夫立刻得出门去办件事儿,办妥之后,咱们就可以离开杭州了,在那之前,娘子有什么事待办就赶紧办好,或者想要为夫陪妳上哪儿去遛遛也行,全依着娘子妳了。」

满儿点点头,随口问:「你要上哪儿?」

眼儿眨了一下。「回京后再告诉娘子可好?」

满儿耸耸肩。「无所谓。」

于是,金禄也出去了,满儿独自一人在书房里思索片刻。

「塔布!」

「奴才在。」

「可以帮我跑趟康桥镇吗?」

就她而言,食谱的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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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前夕,金禄回来了。

「娘子,我回来了!」

「你的事办妥了?」

「妥了。」

「好,那先陪我上柳家一趟……」

他们一起到柳家道别,还在那儿住了一宿。翌日,他们又跑到白鹤峰下去捡桂花瓣。

不似梅兰竹菊那般孤傲清高,桂花是朴实无华的,却也有它淡泊自甘的美,幽幽的香气清可绝空,浓能远溢。而在这中秋时节里,迟开的花儿方始舒瓣吐蕊,早开的花瓣却已是落英缤纷,如细雨般飘落着星星点点的桂花雨。

「以前怎地没见娘子妳来捡过?」

「时节不对呀,而且……」满儿仰着娇靥,任凭落花跌上她的眼、她的嘴,感受那诗样的情怀。「我想要你陪我一起来。」

双臂自后环住她,小嘴儿俯下来贴上她的耳。「桂子落佳人,天香云外飘。」

满儿噗哧失笑,「你擅改宋之问的诗!」她指控。

「叫他来告我吧!」金禄喃喃道。

「他早就不晓得死到哪里去了,要是真来告你,」满儿咯咯笑着。「你就该吓死了!」

舌尖儿偷偷冒出来舔了她一下。「捡完了桂子又要上哪儿呢?」

回眸,满儿嫣然一笑。「当然是游湖去!」

「啊……」金禄恍悟地点点头。「月冷寒泉凝下流,棹歌何处泛归舟;白苹红蓼西风里,一­色­湖光万顷秋。」

「答对了!」中秋夜游湖赏月,理所当然!

「娘子妳忘了曾发过誓绝不再搭船了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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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原创论坛

西湖上的游船本就多,大小船只不下数百艘,中秋夜里更添上百舫,宫灯水灯繁如灿星,沿湖游月通宵彻晓,天不亮不休,就连苏堤之上亦有人联袂踏歌,热闹非凡。

「原来中秋游湖赏月是这种滋味……」斜倚在长榻上,仰望天上月娘,满儿低低叹息。「真是不错啊!」

清冽的月光温柔地洒落,带着丝丝凉意的桂花香轻拂过鼻端,清雅馥郁、醉人心扉,远处飘来丝竹悠扬,近处有人在吟诗作对,这份诗情画意并不是随处可寻,随时都有的。

「娘子不是杭州人么,怎地从不曾来游过湖?」

「错,我是富阳县人。」

「那儿离这并不远。」

「是没错,但是……」满儿往后躺入金禄怀里。「嫁给你之前,没人愿意带我来游湖;嫁给你之后,你也没空带我来游湖……」哼了哼。「事实上,你根本没多少时间陪我。」

「对不起,娘子。」温柔的­唇­瓣在她额上印下一记。「为夫保证,待此间事了,往后,能推掉的工作为夫便尽量推掉,即便推不掉,起码也要少出点远门。」

满儿轻叹。「其实我也不是说要你整天闲闲没事在家陪我就好,横竖你在家里多半也都是在看书,这本看完看那本,成天到晚看个不停,就不知道那有什么好看的,连让你陪我散散步都不肯……」

「行行行,往后只要娘子说一声,为夫定然会陪娘子妳遛弯儿,爱遛多久就遛多久,嗯?」

「最好是。」满儿瞟他一眼,意谓:看你将来的表现啦!「不过我不是要说这个,我是要说,若是为百姓,身为大清皇族的你自然要尽点心力。只是……」红­唇­嗔怨地噘了噘。「我不喜欢皇上老是把最危险的工作丢给你,最重要的是,我不要你像十三哥那样累垮了,然后……唔!」

檀口被捂住,不给她说出那个字眼。

「我保证不会,娘子,妳且放宽心,甭再想太多了!」

「我怎能不想,」满儿幽幽呢喃。「连十五哥都过世了,他才三十九岁耶!」

「那又如何,为夫我也不过才二十七呀!」

二十七?

他返老还童啦?

满儿愕然回眸,却见金禄状似无辜地猛眨巴着大眼睛,那张笑吟吟的脸庞肌肤细致粉­嫩­,五官纯真又柔和,又圆又大的眼眸更透着一股娇憨的神韵,说他二十七岁还嫌太多了呢!

不,他根本就没老过。

「没错!没错!」她不禁哈哈大笑。「你还比我小呢,来,快叫我姊姊!」

「娘子!」金禄幽怨地横她一眼。

一侧,佟桂抿­唇­窃笑。

「爷,夫人,桂花栗子羹正凉着呢,要不要进去先吃点儿?」

他们所搭的这艘画舫是由李卫代为安排的,共分前中后三进,前进花棚为顶叶雕扶栏,藤椅长杨圆几方凳,正适于赏月;中舱有如一般人家的轩厅,花格窗框百叶垂帘,宽敞又舒适,起码可摆上三桌酒席;后舱则备有床铺寝具,可供休憩。

整艘画舫雕栏画棋,古朴典雅,行运乎稳,如坐平地,周围更悬挂着二十几盏­精­致细巧的琉璃宫灯,平添几许秀逸婉约。

「不,既要赏月,躲进里头去算什么,把吃喝的全给搬出来吧!」

在塔布的帮忙之下,佟桂很快就把吃喝的全搬出来了,然后,满儿对佟桂暧昧地挤挤眼。

「你们也备一份离我们远点去吃喝,别碍着我和爷说悄俏话了。」

佟桂脸红了,她明白福晋话里的意思和表面上的意思恰好相反,其实辐晋是要她和塔布也找个地方去你侬我侬一下,别辜负了这份月下的浪漫时分。

这是福晋的「命令」,她自然不能拒绝。

于是,两人各自端了一些吃的喝的躲回中舱里头去了,门虽没有关上,但隔有白­色­荷叶布幔,谁也看不见谁,这该够「远」了吧?

「嗯,这桂花栗子羹真的很凉呢,来,夫君,这给你尝尝!」

满儿舀了一小碗要给金禄,金禄却不伸手拿,反把小嘴儿嘟过来,那模样儿可爱的有点滑稽。

「喂我。」

满儿吃吃笑着喂他一匙羹。

「好甜!」金禄心满意足地舔舔­唇­瓣。「还要!」

贪看他那可爱的模样,满儿便也顺着他的意,一匙匙喂他,自己也吃着,一面闲聊一面赏月。吃完了羹再吃糖桂花,饮桂花酒,见他饮了桂花酒后,双颊嫣红煞是诱人,忍不住凑上去亲他一下,暗暗决定要多灌他几杯。

「咦?那船上怎么都是女人?」

金禄不经意瞟去一眼,「花魁的花船。」一杯饮尽。

满儿立刻再为他斟满。「是吗?你怎么知道?莫非你上过花魁的船?」

见她的眼神怀疑地在他身上打转,金禄心头不由开始打起鼓来,「没的事!没的事!娘子可别乱栽赃冤枉我啊!」忙不迭地摇手否认。

「冤枉?」满儿扶着他端杯的手让他饮下酒,再为他斟上满杯。「那你怎会知道那就是花魁的船?」

金禄唉了一声。「娘子啊,妳没瞧见船头船尾那两盏大红灯笼么?」

「灯笼?」满儿再一次扶他的手让他饮下酒,又为他斟满,再回眸去瞧。「原来是湘红院的船。」

看看手上的酒杯,金禄若有所悟地淡淡一哂,自行仰杯饮尽。「没错。」

转回头来,见他杯空了,忙再斟满。「啧,居然做生意做到这里来了。」

「这时候生意才好。」金禄咕哝,再仰杯饮­干­。

「你说什么?」满儿眼瞇了。

「没!没!」金禄打着哈哈,两眼溜到别处去。「为夫喝酒,喝酒!」

满儿哼了哼,为他斟满酒杯,转眸再望向另一边,「哎呀,那边有位姑娘在唱小书呢,咱们也过去听!」于是大声吩咐船后的篙夫把画舫撑过去。

篙夫立刻将篙子Сhā入湖底用力撑船,画舫便从静止状态开始移动。

「我唱给娘子听吧!」

「你也会唱小书?」

「……不会。」

「那就请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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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艘小船,船头船尾各挂一盏明亮的水灯,使四周船上的人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瞧见小船上那两个人,一个拉胡琴的大胡子壮汉,由于胡子实在太大把了,看不出实际年岁,另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正在唱《双姝凤》。

虽然那个大胡子没啥看头,但姑娘人长得秀丽活泼,歌声婉转动人,凑上去或听或看的船还真不少,都围成了一圈。

半个多时辰过去,恰好告一段落,小船开始划到各艘船边去领赏,领完了赏再继续往下唱,不然一口气唱完大家全跑光了,他们的口水不都白费了。

满儿吁了口气,「唱得还真不赖呢,教人听了欲罢不能!」侧首想叫金禄多赏点,不想却见金禄满脸通红地躺在她怀里呼噜呼噜大睡,甲板上那一小坛桂花露酒不知何时竞已见底,涓滴不剩,她不禁失笑。

「哎呀,真的醉了呀!人家说这桂花露酒香甜浓醇但后劲十足,最好别贪口,看来是真的。」没辙,她只好自己伸手探进他怀里掏银子出来。

小船靠过来了,她立刻把一锭银子丢下去。

「姑娘,妳唱得真不错,借问贵姓啊?」

「我叫鱼娘,拉胡琴的是我师父。」

「你们都在这杭州地头唱?」

「也不是,我们来杭州访友,借机赚点盘缠。」

「喔,那要在杭州待多久呀?」

「起码要唱完一本书,半个月到三十天吧。」

「是吗?真可惜,我们明儿就要离开杭州了,不然我一定去听完……」

两人居然聊起来了,但不过数句后,满儿便突然住了口,双眸纳闷地望向小船后面。

「奇怪,大家怎么突然全跑光了?」

闻言,鱼娘与大胡子也奇怪地扭回头看,果然刚刚犹围成圈儿的船在这短短片刻间竟全都跑光了,还跑得大老远,他们疑惑地转头再瞧,随即明白了。

原来是有一艘横行霸道的大型楼船正朝这方向驶来,船行速度疾快,不仅不怕去撞翻别人的船,还故意拿篙子去捣翻四周的小船,看人家大人小孩落湖拍水喊救命,他们便幸灾乐祸地鼓掌哈哈大笑。

「太过分了!」

满儿愤然大叫,正想叫醒金禄起来救人,倏见鱼娘与大胡子飞快地相对一眼,旋即动作一致地飞身而起,如猛鹰似的掠向那头湖面去救人。

「咦?原来他们会武功啊!」她吃惊地喃喃道,再见他们救了人回来竟想放在他们的小船上。「不,不行,你们的船太小了,载不下那么多人,会翻的,还是放到我们船上来吧!」

毫不犹豫地,鱼娘与大胡子立刻把人放上画舫,随即又掠身回去继续救人。

「塔布,佟桂,快出来啊,来帮忙啊!」满儿拉开嗓门大叫,一面把金禄自她怀里小心翼翼地挪到长杨上继续睡,然后跑过去帮忙安抚那些全身湿淋淋,惊魂未定的人。「有多少毯子、衣服全都给我拿出来!」

鱼娘与大胡子仍在飞来飞去救人,那艘楼船业已驶至离画舫不远处。

「住手!快住手!不准再救人了!爷们看得高兴,你们怎可如此扫人兴!」

楼船上起码七、八个华服年轻人,一眼便可知是那种不晓人生疾苦的纨袴子弟,其中一个还大剌剌地坐在甲板正中央的大圈椅上,一手端酒一手拿饼,模样倨傲又猖狂,明摆着就是在欣赏落水狗的戏。

「喂喂喂,你们会不会太嚣张了点儿啊!」满儿难以置信地大骂。「要是淹死人了可怎么办?」

「死了就死了,还要怎么办?」

「你……你……」满儿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王法?」那些年轻人们相视一眼,继而哈哈大笑,齐齐望向坐在圈椅上的年轻人。「妳知道他是谁吗?告诉妳,他可是堂堂固山贝子爷,是皇亲国戚,王法再严也管不到他头上去,懂了吗?」

刚救回最后三个人,先后落在画舫上的鱼娘与大胡子闻言神情微变,眸中忽地掠过一丝狡­色­,但没有人注意到。

「固山贝子?」满儿若有所思地侧脸向塔布问:「是他吗,塔布?」

塔布连忙跑过来。「您说谁,夫人?」

「弘昌。」满儿低声说。

「对不起,夫人,恐怕奴才也不认得。」塔布也细声回道。「之前弘昌贝子老爱跑到外城去玩,后来又被十三爷圈禁在恰亲王府的后跨院里,夫人您都没见过,奴才更没机会碰上。」

「我常到怡亲王府也是他被十三哥圈禁起来之后的事啊!」满儿咕哝。「那如果真是他的话,究竟是谁放他出来的?」

「奴才不知,但十三爷过世后,是弘昌贝子的弟弟弘晓承袭怡亲王的位子,应该是制不住他的,所以……」塔布谨慎地思索一下。「依奴才的猜测,多半是弘昌贝子自个儿跑出来的。」

「那我呢?我制得住他吗?」

塔布轻叹。「连贝子自个儿的亲生额娘都制不住他,夫人您说您行吗?」

「那么……」视线徐徐移向仍睡死在长杨上的醉鬼。「那家伙呢?」

「那就笃定没问题了,夫人,」塔布笑道。「听说当初差点儿连十三爷也制不住自个儿的大儿子,所以就麻烦咱们爷亲自跑一趟去好好修理了他一顿,贝子爷才不得不乖乖被十三爷圈禁起来。」

满儿噗哧失笑。「那弘昌一定怕死他了!」没被修理过的小鬼们都怕死他们的阿玛了,何况是被修理过的人。不过还是要先确定一下,免得搞错人了。「喂,你是弘昌吗?」她转回去大声问。

「大胆!竟敢直呼贝子爷的名讳,妳不要命了吗?」

不要命的是他们吧!

「果真是他。」满儿轻笑一下,旋即又大声喊过去,「我说你们还是收敛一点比较好,反正你们也玩够了,回去吧!」看在十三爷份上,再饶过他一次吧。

「胡说,我们才刚开始,哪里玩够了!」

「那你们还想怎样?」

「把你们救上船的人再扔回湖里头去!」

真是不知死活的家伙!

「如果我说不呢?」

没想到满儿竟敢说不,那些年轻人着实愣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奸­,当即回头去询问弘昌,后者好整以暇地轻啜一口酒,再低声说了两句,那些年轻人马上又高高在上起来。

「贝子爷说了,给你们一炷香时间,倘若你们不肯把那些人扔下湖,我们的船就要撞翻你们的船!」

闻言,刚被救上画舫的那二、三十个人不禁相互拥抱着放声大哭,在他们以为就算不被扔下水,待会儿画舫被撞翻了,他们照样得落水,而这回落水之后,恐怕就没有其他船只敢救他们上船了。

至于鱼娘与大胡子则相对皱眉不已,不管他们打算做什么,现在都不是时候,否则一定会连累画舫上所有无辜的人;说要逃嘛,这边才一位篙夫,怎么也快不过人家好几个桨夫,到底该怎么办呢?

满儿忙叫佟桂安慰大家,自己拉着塔布到长杨旁去。

「告诉我,塔布,爷醉了,要如何叫醒他最快?」

塔布苦笑了。「奴才不知道,夫人。」

「说这什么话,」满儿不悦地瞪过眼去。「你跟着爷比我久,居然不知道这种事?该伺候爷的时候你都在睡觉打混吗?」

「夫人啊,奴才跟了爷这么久,从没见爷醉过啊!」塔布委屈地道。

满儿呆了呆。「怎么可能?」

塔布低叹。「爷的功力深,本就不可能醉,奴才自然没见过。」

「胡说!那他现在又怎会醉了?」满儿指住那个睡得流口水的醉鬼问——喏,「证据」就在那里!

「那就得问您了,夫人。」

「我?」

「夫人您是不是希望爷喝醉?」

「你怎么知道?」满儿惊讶地脱口问。

塔布耸耸肩。「只有这个可能,是夫人您希望爷喝醉,爷才会让自己喝醉。」

「我……」满儿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心里想,也没说出口啊!」

「夫人您想什么何用说出口,爷向来都能从您的言行举止里看出来呀!」

也没错,他总是知道她在想什么。

满儿想了一下,「好吧,那只好所有方法都试试。」说着,她蹲下去,先拿出最基本的叫人法用用看。「夫君、夫君,醒醒哪,夫君!」她一边叫还一边摇。

金禄的口水居然流到耳后去了。

好吧,这样不行,换另一种。「夫君,醒醒,醒醒哪!」她揪起他的衣襟拚命甩来甩去。

酒气冲天的脑袋宛如布娃娃的头一样摇来晃去,好像快断了。

还是不行?

既然如此……「夫君,请醒醒!」端庄有礼的说完,一脚将他从长榻上踢下去,咚的好大一声掉在地上滚了两滚。

醉鬼继续打呼噜。

「他是死人吗?」满儿不敢置信地瞠大眼。「好吧,那就……塔布,把你家爷扔下湖里去!」

塔布惊骇地喘了好大一口气。「夫人,这……这不好吧?」

「不然怎么办?难道你有更好的方法?」满儿反问。「别忘了,人家的船就要撞上来了哟!」

鱼娘与大胡子从头看到尾,看得面面相觑,此时终于忍不住上前来。

「夫人,唤醒你家相公又有何用?现下先考虑如何在船被撞坏之后,保全大家的­性­命才是要紧吧?」

满儿唉了一声。「只要能叫醒我家相公,船就不会被撞翻啦!」

鱼娘与大胡子疑惑地相对一眼。「夫人确定?」

满儿重重点头。「确定。」

「那么,夫人,」大胡子说:「老夫能让你家相公醒过来,但不能让他酒醒,这样也行吗?」

「行、行,」满儿惊喜地连连颔首。「醒过来就行了,醉着没关系。」

于是,大胡子请塔布和满儿先将金禄扶起来趴在船舷,然后在金禄背上点了几指,再一掌拍下,金禄便呕的一下开始吐起来。

好半晌后,他才呻吟着停止,轮到那些被救上画舫的人开始尖叫。

「撞过来了,他们的船撞过来了呀!」

满儿抬眼一看,楼船果然撞过来了,她下意识也跟着尖叫。

「快点,夫君,他们的船要撞……」

话还没说完,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楼船好像被雷公拿支大铁锤猛捶了一击似的,那足有三层的楼几乎全塌了,船上的人一半掉下水宛如落水狗似的啪啪啪乱拍水——就像先前被他们打翻船落水的人一样,另一半人在甲板上跑来跑去,惊慌失措的大叫,仓皇得仿佛垃圾堆里被追打的耗子。

自然,楼船也不再前进了。

这突发的状况看得那些被救上画舫的人错愕得目瞪口呆,鱼娘和大胡子更是吃惊不已,怎么也没料到那个看上去二十五、六岁却依然纯真无比的醉鬼竟有如此高绝的功力。

瞇着眼,金禄慢吞吞地收回手,转身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的摸回长杨上,再动作迟钝地躺好姿势闭上眼。

「为夫还要睡,请别再吵我,谢谢。」他口齿不清地喃喃道。

满儿哭笑不得地跟过来。「夫君,你不是要找弘昌吗?」

「唔。」

「他就在那条船上喔!」

金禄并没有即刻予以回应,满儿还以为他又睡着了,过了好一会儿后,那双醉意仍浓的大眼睛才慢吞吞地又打开来,朦朦胧胧的。

「弘昌?」

满儿点点头。「对。」

眸中忽尔掠过一丝冷靥,金禄又慢吞吞地坐起来。「塔布。」

塔布上前。「奴才在。」

「去把那小子给我抓过来!」

当塔布飞身过去抓人时,满儿倒了好几杯冷茶给金禄喝,又叫佟桂拧毛巾来给他擦脸,好不容易终于让他清醒了一点。

「娘子。」圆溜溜的眸子困惑地徐徐扫过船上所有人。

「嗯?」

「咱们船上为何多了这许多人?」

「还不是弘昌害的,」满儿没好气地说:「为了好玩就弄翻人家的船,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所以就让他们统统上咱们的船上来了。」

「他们的船……」金禄望着鱼娘和大胡子。「也翻了?」

「没有,是他们把人救到咱们船上来的。」

金禄颔首,不再多问。「娘子。」

「又­干­嘛了?」

「为夫好想吐,头又晕,真的很难受啊!」金禄哭丧着脸喃喃诉苦。

居然撒起娇来了!

「好好好,以后不要再喝醉了,嗯?」

「真的不用再喝醉了?」金禄可怜兮兮地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满儿险些失笑。「不用了!不用了!」

金禄顿时夸张的松了一大口气。「谢娘子恩典!」

见他那副滑稽的德行,满儿不由大笑,一面告诉大家可以放心休息,待会儿就会送他们上岸回家去了。

就在大家安心的陆续席地坐下来休息时,塔布抓着一个年轻人飞落在甲板上。

自那头至这头,年轻人那张嘴几乎不曾停止的咆哮怒骂,然而当他的视线一个不小心落在金禄身上,狂吼声猝然中断,那张长得还挺端正的脸也因惊恐过度而扯歪了,旋即惨叫一声,魂飞魄散地拔腿便逃。

「我说,弘昌,我现在头痛得很,最好别让我去追你,不然我会先打断你两条腿再说话,所以……」金禄揉着太阳|­茓­,慢条斯理地说。「还是你自个儿乖乖过来吧!」

年轻人顿时一个错脚狠狠地摔了一大跤,然后,苦着一张惊僵的脸,磨磨蹭蹭的考虑了老半天,终于决定遗是乖乖听话比较妥当,毕竟眼下他是在湖中央,也无处可逃,于是两腿好像被绑上了千斤重大石似的拖呀拖的拖到了金禄面前。

「跪下!」

毫不迟疑地,年轻人立刻扑通一声跪下,头低低的,半声不敢吭。

除了满儿、佟桂和塔布之外,其他人再一次张口结舌地看傻了眼,包括另一条船上的那些纨袴子弟。

金禄继续揉太阳|­茓­。「告诉我,小子,谁让你出来的?」

小子?

两人看上去一般年岁,他竟然叫那个年轻人小子?

众人疑惑地面面相觎,而那个年轻人则瑟缩了下,还是不敢吭声,脑袋垂落得更低了。

「你自个儿跑出来的?其实那也不关我的事儿,倘若不是你阿玛请我帮忙,我才懒得理你。不过呢……」金禄展臂环住满儿。「瞧见没有?这是我的宝贝娘子,内城里哪个不知我拿她当心头­肉­,捧在手心上疼惜犹嫌不及,你却撞翻了她的船,害她差点淹死,更该死的是,你撞她一次船不够,居然还想撞第二回。说,我该如何处置你才好?」

年轻人开始簌簌抖索。

「不说?那就由我来决定,我想……」金禄很认真地考虑一下。「索­性­要了你的脑袋吧,你认为如何?」

话声甫落,年轻人突然咚咚咚磕起头来。

「饶了我吧!请看在阿玛面上饶了我吧!我下次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你阿玛死了。」金禄淡淡道。「即便他没死,我也从不看任何人的面子!」

「那……那……」年轻人惊恐地眼珠子乱转。「颉娘……」

「你没听清楚么?我说我从来不看任何人的面子!」

「可……可是皇上……」年轻人脸­色­发白,两排牙齿开始打架。

金禄轻哼。「别以为皇上还会为了你阿玛而顾着你,告诉你,你阿玛的位子已交给了弘晓去坐,连宁郡王的位子也给了弘皎,皇上给你阿玛的够多了,就算我摘了你的脑袋,皇上也不会说什么。」

闻言,年轻人不禁绝望地痛哭起来。「饶了我吧!求您饶了我吧……」

刚刚还威武雄壮,嚣张得不得了的人,这会儿却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嚎啕大哭,看得大家伙儿不禁惊愕地直发愣。

「那我呢?看不看我的面子?」一侧,满儿突然打岔进来。

金禄蹙眉侧过眼来。「娘子,妳这是……」

「他很可恶,但是……」满儿两眼祈求地瞅着他。「他额娘也很可怜啊!」

金禄沉默一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好吧,看在娘子妳的面子上,就饶过他这一回,不过……」双眸又转回去注定年轻人。「小子,先给我跳进湖里去清醒一下你的脑袋,没让你出来就不准出来,听见没有?」

「听见了!」

年轻人喜出望外地又磕了一个头,一边擦泪抹鼻涕,一边乖乖跳进湖里去作鸭子,但金禄好像仍不太满意地摇了一下头,旋即又定住,呻吟着捧住脑袋。

「为夫要死了!」声音凄惨得好像真的要挂了。

满儿噗哧失笑。「好好好,你再睡一下吧,睡醒了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话落,她欲待起身离开长榻,好让金禄躺下来,谁知金禄却抓住她不让她起身,还旁若无人地躺下来把脑袋枕上她的大腿。

「一步也不准离开!」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朝鱼娘与大胡子那边瞥去。

「可是我还要……」

「一步也不准!」

惊异于他语气中的严厉,满儿察觉到一定有什么不对,于是温驯地应允了。

「好,我一步也不会离开。」

金禄方始安心地阖上眼。「塔布。」

「奴才在。」

「靠岸后立刻去把李卫叫来见我。」

「是,爷。」

这会儿,大胡子、鱼娘与那些被救上船的人都明白了,不管金禄是谁,他的身分地位定然比固山贝子更高。

片刻后,金禄又呼吸平稳地熟睡了,满儿方才压低嗓门吩咐塔布。

「塔布,扔条绳子给弘昌吧,免得他淹死了,然后咱们可以靠岸了。」

这个中秋夜,可真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经历最「热闹」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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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原创论坛

杭州有个西子湖,杨州也有个瘦西湖,两者相比,一个如丰满秀丽的雍容少­妇­,一个似修长清丽的窈窕淑女,各有其特­色­,同样引人人胜,说起来,住杨州其实也不比住杭州差。

只要不在意这小小的城市里处处透着纤细小巧,是的,杨州并不比杭州差。

「到杨州,金禄便租了户小门小院的小宅子住下,虽然他几乎都不在家,满儿却更能得其所哉,她终于知道食谱的问题在哪里了,正好趁这机会好好磨练一下手艺。

「一定要用他们山里的材料作调味,还挺麻烦的呢!」满儿嘀咕。

「一定要用刚采下来不超过一刻钟的蔬菜,这才麻烦吧?」佟桂跟着嘟囔。

「在我看来,那反倒没什么。」

「不会吧,夫人,难不成您是要……」

「没错,回京后,我要在王府里头辟一座菜园!」

至于种菜的人呢……

一对女人两双目光不约而同聚于某人身上,后者不由呻吟不已。

为什么老是他?

「娘子、娘子,为夫回来了!」轻快愉悦的声音一路自院子喊进屋里来。

「回来啦,夫君,今天过得如何?」满儿欣喜地迎上前去。

「好极了!」金禄神采飞扬地搂住满儿重重亲了一下。「今儿又来一位黄慎,他的画可奇了,善以狂草笔法入画,变为粗笔写意,往往寥寥数笔即能形神兼备,而且他专爱画神话故事……」

「是吗?」满儿的笑容有点公式化,因为她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又不想扫他的兴。

「……汪士慎工花卉,随意点笔,清妙多姿,尤擅画梅;高翔善画山水,所画园林小景多由写生中而来,秀雅苍润自成格局;而郑板桥擅墨竹,独创写意,着意趣味……」

「那你呢?你又擅画什么?」快笑不下去了,满儿赶紧打断他的南北大运河。

「我?」金禄耸耸肩,「他们说我的人物最传神。」顿了一下,又眉飞­色­舞起来。「他们还说明儿要带我去见一位师出八大山人的画家呢!」

「喔,到哪里?」

「开封。」

「耶?!」满儿傻脸。「才来半个多月,怎么突然说走就要走?」

笑脸垮了,金禄怯怯地瞅着她。「娘子不高兴么?」

「不是不高兴,是有点措手不及。」满儿拍拍他的脸颊。「所以麻烦你不要拿这副嘴脸给我看,我保证今夜就会整理好,明儿一定来得及,可以了吧?啊,对了,际饿了吗?」

「自然是饿了,」金禄又扬起明亮的笑。「为夫专程赶回来,为的就是娘子亲手做的菜呀!」

「好,那你先坐下,我再炒两样菜就行了。」

金禄一坐下,塔布立刻递给他一封信函。

「这是李卫大人送来的急函。」

金禄拆开来看了两眼,随即丢到一旁去。「那种事我才不管!」

满儿还没炒好所有的菜,金禄已然大口吃起来了,等她端出最后一盘菜,佟桂正待为他添上第二碗饭。

「咦?那是什么?」满儿放下最后一盘菜,看着被扔在一旁的信问。

「弘昌被掳走了,人家要求拿吕四娘去换,李卫只得来向我求救。」

「真的?」满儿吃了一惊,赶紧坐下。「那你要赶回杭州吗?」

「妳在逗我闷子?我才不回去!」金禄嗤之以鼻地道。「为夫把弘昌交给李卫之时业已警告过他,最好把弘昌关上一、两个月,直至京里派人来接他,他偏不听,弘昌一闹他便放人,现在人被掳走了才来找我,我才不管!」

「可是……」

「宽心吧,娘子,李卫最多就是拿吕四娘去换人,没啥好担心的。」

「你确定?」

「确定!确定!」金禄继续忙着吃菜。「这菜真的很香耶,娘子!」

「喔。」满儿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想了一会儿,忽尔抬起怀疑的眼盯住金禄。「我说夫君,你不会刚好知道是谁掳去弘昌的吧?」

金禄瞟她一眼。「鱼娘和她师父叫髯公。」

满儿愣了一下,旋即失声惊呼。「耶,是……是他们?」

「鱼娘同吕四娘是好姊妹,我一见到他们,便猜到他们是为何跑到杭州去的。」金禄语气淡漠地说。

「真是想不到呀!」满儿喃喃道。「不过他们为何只救吕四娘一人?」

「因为蚓髯公够聪明,知道李卫担不起失去所有人犯的责任,太贪心的要求多半不容易成功,说不准还会惹出大麻烦来。但若仅是吕四娘一人,李卫便没那多顾虑了。」

满儿沉默了会儿,耸耸肩,端起碗来,并示意佟桂与塔布也坐下来吃。

「既然如此,让弘昌吃点苦头也好。不过……」忽又皱眉。「开封附近可能不太容易找到种菜人家吧?」

「呃?」正扒着饭的金禄听得愣住。

弘昌?种菜?

现在是在说什么?

弘昌要种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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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开封府,金禄立刻跟着那些穷酸文人一起失踪了,满儿随后也出城外去找新鲜蔬菜,不想见到的却是一片荒凉,不是杂草就是芦苇。

「塔布,你确实问清楚了,这儿有种菜人家?」

塔布迟疑一下。「夫人,城里人说是两、三年前还有,但近些年,城里富有人家吃的蔬菜都是由外县市来的。」

满儿皱着眉头原地转一圈。「难不成搬家了?」

「啊,那儿有人,奴婢去问问!」

佟桂眼尖,见着有人,立刻自愿去问个清楚。不一会儿,她回来了,脸­色­不怎么好看,身后还跟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

「怎么回事?」满儿忙问。

「夫人,奴婢想还是让您自个儿听听这位老人家怎么说的比较妥。」

「喔……」满儿有点儿讶异。「那么,这位老人家,能麻烦您再说一次吗?」

那位老人家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比城里的乞丐更落魄,看着委实可怜。

「这一切,都是从田文镜上任后开始,河南百姓的生活一日不如一日,眼下,连活都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了……」

说起来,田文镜应该算是个清官,廉洁无贪又肯苦­干­,惩贪除­奸­不遗余力,然而清官并不一定是好宫,好官治理下的百姓不会活不下去,这就是满儿听罢那位老人家叙述之后的结论。

田文镜是个急功近利,一味苛察媚君的清官。

因此当他们说完话,恰好碰上官府派衙役来向那位连下一餐都不知道该打哪儿张罗的老人家强行征收赋税时,满儿便冲动地破口大骂了一顿,结果可想而知,她被抓走了。塔布本待上前拦阻衙役们的无礼,却被满儿挡住。

「别阻止他们!」

「可是,夫人……」

「不,塔布,你先听我说……」

片刻后,塔布满怀无奈,眼睁睁看着满儿被抓走。

「佟桂,快,爷在大相国寺,快去找他!」

「我?」佟桂花容失­色­。「为什么不是你?」

「我得跟在福晋后头护卫,只要情况稍有不对,拚着脑袋不要,我也得把福晋救出来!」

自古以来,大相国寺一直是开封府最热闹的地区,光是寺中广场的两侧廉廊便可容纳万人以上,因而成为买卖最旺盛的市集,想当然耳,要一个对这地头不熟的人在这里找人,根本是强人所难,但佟桂却不得不噙着两泡泪水,撞破头皮在这附近找人,找得她快哭了。

「呜呜呜,爷,奴婢终于找到您了!」她终于找到人,也终于忍不住大哭出来了。

金禄居然坐在一个字画摊位后在替入画像,一见到佟桂,两眉便锁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呜呜呜,」佟桂哭得更大声,简直惊天动地。「夫人被衙差抓到总督衙门……咦?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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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总督府不能随意进入,塔布只好藏身在总督府皂隶房的屋顶上,恰好可以窥见大堂之内的动静。

「大胆刁民,竟敢胡言乱语污蔑本官的名声,该当何罪?」

「倘若我说得不对,大人又何需怕我说;倘若我说对了,大人更不能阻止我说,因为我说的是实话!」跪在堂下的满儿义正辞严地说。「所以,除非大人业已承认我说的是事实,不然就该让我说!」

堂案后的田文镜窒了窒。「好,妳说,看妳是要污蔑本官营私负国或是贪虐不法,本官任妳说,之后再来治妳个造言毁谤朝廷命官之罪!」

满儿微微一哂。「不,大人,我知道你为官廉洁,就这点而言,你确实是个清官,你要铲除贪官,要清理亏空,那也是好事。可是,大人,你不该强逼百姓去垦什么荒,垦出一亩庄稼就恨不得报两亩,垦不出来也假报丰收仍暴敛钱粮……」

田文镜面­色­骤变。

「……山东河南有水患,大人亦匿灾不报,朝廷要蠲免钱粮,大人竟无视流离困顿的百姓业已无以为生,硬是婉拒朝廷的德政,然后苛刻搜刮以照额完兑,只为了谎报政绩以媚君颜,生恐失去皇上的宠信……」

田文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最后逼得百姓不得不逃到李卫那儿去讨饭,祥符、封丘那里还有人鬻卖子女,人家是已经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那么做,大人竟然还不知要反省自问做错了什么,仅仅下令百姓不准鬻卖子女,其他的你一概不管,大人这不是硬生生要断绝百姓的生路吗?」

田文镜的神情难看到了极点。

「大人是清官,但起码青菜萝卜还活得下去,可是百姓已经连啃树皮都活不下去了,大人这清官做得又有何意义?或许大人认为拿百姓的­性­命去换皇上的宠信,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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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您来了!」

塔布总算能松下一口气,旋即一把抓住正待飞身下去的主子。

「不,爷,夫人说了,之前田文镜曾被刚正不阿的李绂弹劾,是皇上偏宠田文镜,以致李绂反被他害得丢官抄家,还差点掉脑袋,所以这会儿她要看看田文镜会对当面指责他的『百姓』如何?是从善如流?抑或是……」

「够了,她究竟想要如何?」

完了,肯定是不高兴见到福晋跪在那里,主子的脾气上来了。

觑着主子那张­阴­郁冷森的脸,塔布不由心惊胆战地咽了口唾沫。「夫人说……说除非她有危险,否则不准救她。」

「……那女人,为何就不能安分一点!」

塔布不敢吭声,连瞄也不敢多瞄上一眼,不过他敢打包票,福晋一定会后悔死了,因为她这一多管闲事,把酷王爷也给「管」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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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

无视于须发皆怒的田文镜,满儿继续往下指控。

「……若大人要说是大人的属吏有所欺瞒,因此大人对百姓的困苦实是一无所知,那我还是要说,大人上七十了吧?年纪大啦,既然­精­力不足以承担河东总督的沉重职务,只能任由属吏欺诳,那么大人就该退开让其他……」

「住口!住口!住口!」田文镜气得站起来大骂。「妳这无知刁女竟敢在这大放厥词,想我田文镜自蒙皇上……」

「不用说那些,我只问一句,」满儿不耐烦地摆摆手。「我说的是实话或为不实传言?」

「自然是不实传言!」

「那为什么李卫那边跑去那么多从大人这儿逃去的难民?」

田文镜一时哑口。

「为什么大人的衙役要向一个连饭都没得吃的老人家强征赋税?」

满儿咄咄逼人的一再质问,问得田文镜张嘴说不出半字辩词。

「为什么……」

惊堂木猛拍,「住口!妳这无知刁女……」田文镜老羞成怒了,「竟敢妄言污蔑本官,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呀,给我掌嘴!」话落,丢下六支火签。

一支火签五下,六支三十下。

侍立两旁的衙役当即应声上前,两个抓住满儿,一个取来「皮掌」——用这种特制皮掌掌嘴,用不着几下,两、三下就够把人的牙齿全给敲落,要掌刮满儿三十下嘴是存心要她变猪头。

在这种状况下,换了是其他女人,早就扯开嗓门呼爹喊娘了,偏满儿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还满不在乎地对田文镜笑。

「你掌不了我!」

田文镜一听更是怒极,惊堂木又拍。「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给我掌嘴!」

「是,大人!」

说时迟那时快,皮掌高高扬起正要落下,忽地人影一闪,几声惨叫,再定睛一看,那三个衙役已然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又颓然滑下,满嘴都是血,还有一颗颗类似花生米的东西夹杂在血水里淌落地面。

敢情他们的满嘴牙先被敲光了。

田文镜又惊又怒,正待开口咆哮,忽又一窒,随即慌里慌张地离座趋身向前,端端整整地哈下腰去。

「下官河东总督田文镜见过王爷。」

但没人理会他,跪在地上的满儿被扶了起来,抬眸一看,嘴角不由心虚的勾起假笑。

完了、完了,那张娃娃脸那么黑,鸣呜鸣,允禄回来了。

「哈哈,老爷子,你来啦。」

她猛打哈哈,希望能混过这一回,可惜那双冷冷俯下来注视她的瞳眸透着无可妥协的怒意,摆明了不给她混。

「究竟何时妳才能改去惹是生非的毛病?」

「人家哪有惹是生非,明明是田文镜太混蛋,做错了还不敢承认嘛!」

满儿振振有词地反驳,田文镜竞还不知死活地抬起老脸大声怒叱。

「妳这刁女……」

「大胆,你竟敢叫本王的福晋为刁女!」允禄吼得比他更大声。

大惊失­色­,田文镜骇然跌坐地上。「福……福晋?」

「不管我是刁女或福晋,我刚刚说的可都是事实。」有允禄做后盾,满儿更不肯轻易饶过他。「我知道你是真心想替皇上办差,但年纪大了,力不从心,这也是无可奈何,皇上当能谅解,所以,回京去吧,别为了你的虚荣心而苦了下面的百眭,他们真的很可怜啊!」

「但下官……下官……」

「田文镜,听到福晋的话了,」允禄不耐烦地打断田文镜不甘心的迟疑。「自个儿回京去!」

回京?

「不!下官不服,王爷岂可仅听信福晋一面之词,便判定下官的罪!」田文镜连忙爬起来大声抗议。「王爷英明,理当明白­妇­道人家耳根子软,福晋之指控定然是受人煽动,待下官查明……」

「查明什么?」满儿忿忿道,真的有点生气了。「查明是谁告诉本福晋这些事实,好让你去反咬人家一口,就像你整倒李绂那样吗?为何到现在仍不知要反省?难道你真的都看不见老百姓过得有多辛苦吗?」

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是怎样啊?

都活了这大把年纪了,也不回家去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快快活活地做个称职的老人家,偏偏恋眷官位不舍,赶不走、骂不走,踢也踢不走。

明明没有意愿尽心体恤民情做个好官,还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一心只想发挥那令人深恶痛绝的严苛制事「才能」,整得老百姓叫苦连天,他还在那边得意洋洋说自己是个多么能­干­的清官,照她来看,雍正初年的整顿亏空应该交给他来办才对,包管办得有声有­色­,谁也逃不掉。

但让他来作父母官,却只可怜了老百姓,他若是挂点了,河南山东百姓八成都要放鞭炮庆祝,一路放到过年去!

作官作成这样,他到底有什么好自傲的?

不过毕竟田文镜是雍正宠信的臣子,满儿也只想说能点得他开窍就好,免得又去得罪皇上老大爷,谁知道她讲了半天口水都是白搭,从头至尾她提的都是他的错失,田文镜却只注意到她顺口溜出的那个名字,当即老眼一瞇,­阴­险险地哼了哼。

「原来又是李绂……」

「你……你有毛病啊?还是老糊涂了你!那人我见都没见过,又如何告诉我什么?」满儿不由气结,反手一指允禄。「告诉你,是我家老爷子告诉我的,好了,你有种就去整倒他吧!」

田文镜一怔,下意识回眼去看允禄,然一对上允禄那双犹如万年寒冰的冷眸,不由机伶一个暴颤,慌忙又哈下腰。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不敢?」满儿斜睨着他。「那你来整倒我好了,话是我说的,罪魁祸首就是我,有种就来整倒我,横竖我无权又无势,也没有娘家做后盾,要整倒我容易得很,最好关我个十年八年,每日大小刑伺候,每夜……」

「够了!」允禄怒叱。「妳这女人,从来不知何谓收敛么?」

只是说说而已,这样他就心疼啦?

满儿吐吐舌头,不再吭声了。田文镜却以为庄亲王也对自己的福晋有所不满,不由暗自窃喜。

谁都知道庄亲王的冷酷无情,自己的哥哥都狠得下心去整肃,只因为雍正下了旨意,更何况是自己的老婆,保证不会太客气,随时都可以切八段,相信他只要送上几句煽动的话语便足以让那女人受到严厉的惩罚,使她再也不敢「胡言乱语」来「污蔑」似他这种皇上千般重视,万般宠信的大臣。

「对、对,王爷理该如此,牝­鸡­司晨最是不该,­妇­道人家原鞋不该Сhā手男人的事,一旦任由她爬上男人头上……」

叽哩呱啦、叽哩呱啦,田文镜愈说愈是激昂,口沫横飞,满嘴泡泡。

依偎在允禄怀里,满儿却是愈听愈有趣,心想田文镜待在京里的时间必然不久,不清楚允禄有多么宠爱她,眼下才敢当着允禄的面说她的坏话,一面吹捧允禄,一面又彻底贬视女人,未了还搬出皇上来,频频暗示说皇上有多么欣赏他刚正不阿的为人,意图「陷害」他的人向来只会招致恶果。

看来田文镜不仅是个硬铮铮的酷吏,也是个拍马有术之人,对于威胁恐吓更有一套。

「……圣上亦曾对我言:小人流言……」

只可惜他不太会看人脸­色­。

「住口!」冻结在允禄脸上那层冰霜厚得简直可以敲下冰块来,「不想自个儿回京么?好,那就由本王说去!」话落即推着满儿离开。「回去了!」

「回哪儿?」

「回京。」

「嗳?不要吧,老爷子,咱们才来两天……」

「回去!」

「……好嘛!」

嘴里说好,其实脑子里还在忙碌地转个不停,思索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拐允禄继续留下来。

很不幸的,当满儿好不容易想到一个最好的理由时,却用下上了。

「王爷,京里传来消息,皇后崩逝了!」

十天后,他们回到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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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确实是个工于心计又心狠手辣的皇帝,但他更是个刚毅果断,励­精­图治的好皇帝,勤于政事之毅力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回皇后病逝,他甚至没有参加皇后的大殓礼,因为他有更重要的国事待办。

「这一仗总算赢了,傅尔丹确实是蠢材,而丹津多尔济和策凌也果然厉害!」

「噶尔丹策零还没有死,他必然会卷工重来。」

雍正有一会儿没动静,而后重重叹了口气。

「十六弟,你特别喜欢泼朕的冷水,是么?」

「臣弟尽力而为。」

「这种事就麻烦你不用太尽力了!」雍正哭笑不得地说。「好了,别说这了,眼下先来说说鲁王孙子那一家子吧,提到这,朕实在不能不夸奖你,粘杆处那些个笨蛋查了半天连边儿也没沾上,你却轻而易举的捉到了人,还不只一个……」

「不过是凑巧碰上了。」

「无论如何总是大功一件,说吧,要朕如何赏赐你?」雍正慷慨地说,这是他厉害的地方,有过必罚、有功必赏,如此才能激发臣下更努力为他办事。

想也没想,允禄淡淡说了两个字。「弘昱。」

两个字虽简单,雍正却也能明白,「可以。」然而转个口,他也要论允禄的过了。「再说到吕四娘,李卫奏道……」

允禄冷冷一哼。「吕四娘计画劫牢救人,李卫却被小小的调虎离山之计骗离杭州,若非臣弟及时赶去阻止,吕四娘早已把人救走,为此,臣弟也因而暴露了身分,险些坏了臣弟的大事。但臣弟并没有责怪他,仅把吕四娘和弘昌交给他看管,谁知他竟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到,他那浙江总督究竟是怎么当的?」

要论过反被指控,雍正顿时语塞。

允禄脸­色­更寒凛。「莫不成他以为臣弟是闲来无事跑到杭州去度暑游湖,就该替他看管大牢,替他捉拿吕四娘,替他救弘昌……」

事实上,李卫的确以为允禄是带老婆上杭州去游湖的。

「行了、行了,朕知道了,」­唇­挂苦笑,雍正连连摆手,「这过该算在李卫与弘昌头上,朕自会斥责李卫,至于弘昌……」他轻叹。「朕会命弘晓将他圈禁在恰亲王府内,不得朕旨意便不得出府。」

允禄默然无语。

雍正捏捏鼻梁,又说:「那么,再来谈谈田文镜的问题吧,听说十六弟妹对他有所误会,十六弟应该知道,田文镜秉公持正,实心办事,为了铲除贪官清理亏空招致不少人的怨恨,因之不利于他的流言亦由来已久……」

允禄眼帘半阖,嘴角挂上嘲讽的纹路。

「皇上之意,满儿是道听涂说,上了流言的当?」

「当是如此。」

「皇上可知臣弟是以何身分混入漕帮的?」

「自然是不知。」

「臣弟是以河南灾民身分混入漕帮的。」

「……」

「由于自河南迁至杭州的难民不知凡几,故而臣弟混入其中不仅毫不启人疑窦,更且得到许多同情。」允禄语气平板地说。「换言之,满儿所指控田文镜的罪状并非流言,而是事实。」

雍正沉默了,片刻后,他才慢条斯理地问:「那果真是事实?」

「垦荒以少报多,是事实;匿灾不报,是事实;谎报政绩,是事实;百姓困苦民不聊生,不得不鬻卖子女以为生,是事实;有能力疏通河道却无力治民,那更是事实!」

条条罪状,一连串的事实,说得雍正再度默然以对,好半晌后。

「田文镜一向忠君为国,实心任事,理该不会如此荒唐。」

眸中寒芒飞闪,「皇上既只信任田文镜,又何来问臣!」允禄冷然道。

察觉到允禄的不悦,雍正瞇眼注视他一会儿,忽又转开话题。

「我说十六弟,你又是为何跑到开封去了呢?不会又是为了十六弟妹吧?」

同样的,允禄也察觉到了雍正­奸­狡的意图,神情更显森然,两眼眨也不眨地与雍正四目相对。

「确然是为了满儿。」他冷声坦承。「适才臣弟便说过,为了代李卫阻止吕四娘,臣弟因而暴露了身分,若非满儿及时配合臣弟演了一场戏,臣弟数月来的心血必然毁于那一刻,别说捉到鲁王的孙子,即便是将内应安全送入漕帮并得到白慕天信任的安排也被破坏了……」

雍正愣住了。「原来是她帮了你?」

「当时那种状况,也只有她才帮得了臣弟,其他任何人都不行,若非有她,臣弟的任务便注定要失败,」允禄双眸半垂。「也因为如此,臣弟受了一点伤,满儿才会开出条件来,要求臣弟完成这件差使之后好好休息一阵子。」

雍正双目一凝。「你受伤了?李卫没说呀!」

允禄冷哼。「他如何敢说,若非代他阻止吕四娘,臣弟又怎会受伤。」

「原来如此。」雍正点点头。「既是这般,朕也不好太过『苛责』十六弟妹的私心,但相对的,也请十六弟不要再追究田文镜的『些微』错失,毕竟他的功大于过,又是勤劳任事的­干­才,只要稍加训斥,相信他必能知所警惕。」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雍正都要保住田文镜。

允禄双眉徐徐挑高,两眼也瞇了起来,然而不过一会儿,嘴角突然诡异地勾了一下,随即恢复原状。

「皇上之意是愿意恩准满儿的要求,只要臣不再追究田文镜的问题?」

「正是如此。」

嘴角再度诡异地勾了一下,允禄落下眼睫毛掩住眸中的狡黠。

「既是皇上的旨意,臣弟焉能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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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原创论坛

静静地,细雪飘落,将吊在枝头上的叶片彻底清理­干­净,一日一宿的时间把北京城妆点成一片银白的世界,上午念过了书,晌午后弘普、弘融、弘昶和倩儿便兴奋地一窝蜂跑到外头去,不觉鼻耳冻得通红,一心只想玩个过瘾,可是不一会儿,雪融了,化成一摊摊的水,又因太冷而结成冰,滴溜溜的滑。

「好了、好了,进屋里去换衣服,不然待会儿摔个半死我可下管!」

「额娘不用管,我们自己管就好了!」

满儿瞇了瞇眼,继而耸耸­唇­,翩然回身作势要到后殿去。

「不知道你们阿玛是不是在暖阁呢?」

话刚说完,咻咻咻咻几下,四支箭自她身旁飞掠而过,一溜烟窜进屋里头去,满儿不由窃笑不已。

哼,就不信他们不怕!

「歇一会儿让他们睡午觉去,再起来念书,爷说今儿个要考考他们念书念得如何了。」

吩咐过婉蓉和玉蓉后,满儿便转向回廊,佟桂尾随在她身后,左转右拐来到小阿哥房里,探头一瞧,弘昱正在暖呼呼的内室里摇摇晃晃地到处乱跑——自己一个人,然而眼角一瞥见有人,立刻停下来咚一下坐到地上去,睁着两只大眼睛冷冷地望住她。

满儿啼笑皆非地翻翻白眼。「好好看着他,别让他跑出去了,外头可是冷得结冰了。」

佟桂与守在外室的­奶­娘和丫鬟都忍不住笑。「是,福晋。」

而后,满儿越过庭圃回到寝楼的卧室换下湿衣服,再到后殿的暖阁去,允禄果然在那里看书,就坐在明窗下的太师椅上,非常安详地、专注地看那本李太白集,久久才小心翼翼地翻动一页书。

悄悄地,她把佟桂备妥的龙井和茶点放在一旁的方几上,再示意佟桂不必跟在她身边,可以到隔壁小室去和塔布聊聊体己话了,然后脱鞋爬上另一边的炕榻,拿起早先搁在那里的女红,也安详的一针一线绣着花儿。

每岁过年时,夫婿和孩子们穿的新衣裳都是由她亲手替他们缝制的,今年自然也不会例外。

不知过了多久,允禄悄然放下书,喝了几口茶,起身,把书放到案头上去,也脱靴上了炕榻,静静地将脑袋枕在她大腿上,阖眼睡了。满儿泛起微笑替他拉上毛毯,再继续绣花。

又过了半晌,塔布悄然而入。

「禀福晋,十五王爷求见王爷。」

「要事吗?」

「奴才不知。」

「这样啊……」

满儿正在迟疑,允禄却突然背过身去。

「不见。」

「是,王爷。」

塔布离去,满儿继续作女红。但片刻后,塔布又回来了,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禀福晋,十五王爷说他不见王爷了,他改求见福晋您。」

「我?」满儿噗哧轻笑。「好吧,我见。」

允礼倒聪明,虽然允禄不见他,但她一定会见他,一旦见到了她,保证一定可以见到允禄。

「十六嫂,您好啊。」允礼嘴里是向满儿打招呼,眼里瞧的却是仍躺在满儿大腿上的允禄。

「嗯,我很好,你也好啊。」满儿硬憋住笑,一本正经地回应他的招呼。

「咳咳,我也好。」允礼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允禄一点反应都没有,起码也该间上一句,个你来­干­什么?」,不然他怎么接下去?「呃……呃……十六嫂,最近十六哥怎地都不出门啊?」

「有啊,向皇后致祭、奉移梓宫、殡宫致祭等等,老爷子和我都有去啊!」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都有碰上面,还打过招呼,怎会不知道?」允礼按捺着­性­子说。「但,我说的是除此之外呢?十六哥回京快两个月了,除了刚回来那时见过皇上一回,后来怎地都不进宫了?」

满儿愣了愣,低眸瞟允禄一眼。「不是说皇上已经准他不用进宫了吗?」

「谁说的?」允礼冲口而出吼道。「皇上哪会准那种事!」

满儿皱眉,手指头往下指住允禄的脑袋。「他说的。」

「他胡说!」允礼再次脱口低吼。「若是皇上准了那种事,哪里还会叫我来找人!」

「可是……可是……」满儿迟疑地看看允禄,再看回允礼。「他说只要他不再追究田文镜的事,皇上便也准了我的要求啊!」

「田文镜?要求?」允礼愣了愣,现在是扯到哪里去了?「什么要求?」

一提到这,满儿便忍不住喜孜孜地咧嘴笑开来,「一年……」她比出一根手指头。「一年之内他都不用进宫,不用办差、不用出门,什么都不用,甚至不用理会皇上的宣召,只要闲闲待在府里陪我和孩子们就行了!」

「一……一年?!」噎着气,允礼两眼陡然爆凸出一半来,失声大叫,「但但但但皇上说只是一阵子啊!」由于太过于吃惊,结结巴巴的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满儿眨了眨眼,又耸耸肩,若无其事地低头绣两针。

「那也差不多啊,一阵子,一年,不都是一,很快就过去了啦!」

「哪里差不多啊,此一非彼一,两者可差多了!」允礼啼笑皆非地抗议,继而低头扶住额际,呻吟。「塔布。」

「奴才在。」

「有没有枕头,快快拿一个过来,本王要昏倒了,别让本王撞到脑袋!」

塔布失笑,满儿更是爆笑如雷,允礼跌坐在塔布搬过来的凳子上,继续呻吟。

「真是该糟,为了保田文镜,皇上居然上了十六哥这种当,这不是要人命吗?以为最多是一、两个月,怎知却变成一年!」他喃喃嘀咕,愈呻吟愈大声.「十六哥啊,你嘛行行睁,别这样欺负你可怜的弟弟我嘛!」

允禄一动也不动,仍然背对着他。

「别这样嘛,十六哥,累死你可怜的十七弟不要紧,但有些差使非十六哥你不可呀!」

允禄依旧不吭不声。

「十六哥,算我求你好不好?」

允禄仍然毫无反应,但正当允礼打算继续鼓动三寸如簧之烂舌去说服那座万年不化的顽固冰山时,允禄却突然动了。

他勾了勾手指头,允礼以为是在勾他,正待乖乖的自动吞饵上钩,却见满儿已俯下耳去听允禄说了几句,然后直起身来对着他直笑,笑得他心头七上八下,不知道允禄说了什么稀奇古怪的话。

「你十六哥说……」满儿抖着­唇­想笑。「叫皇上那位勤劳任事的­干­才办去。」

「咦?勤劳任事的­干­才?在说我吗?」允礼慌不迭地摇头。「不行、不行,我不行啦,我……」

「谁在说你,」满儿咯咯大笑。「皇上说的是田文镜啦!」

「田文镜?」允礼一愕,不屑地呿了一声,「他都进棺材一截的半死人了,还­干­什么才,寿材还差不多!」顿了顿。「不过我懂了,问题还是在田文镜对不对?唉,我就不懂,只不过清了一趟黄河,又没­干­出什么大事来,皇上为何就那般宠信他呢?」

他摇摇头,起身。「好吧,我同皇上说去,先处理妥田文镜的事再来找你,可以了吧?唉,我真是劳碌命啊……」唠唠叨叨的离去了。

塔布亦随后而出,代主子恭送允礼到王府大门口。

但在临上轿子之前,允礼突然又收回脚,慢吞吞地转回来。「我说塔布,你不会正好知道你们王爷为何非要整到田文镜不可吧?他向来不管这种事的呀!」

塔布与佟桂相对一眼。

「这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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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殿暖阁内,允礼离去后,没事了,满儿便低头继续绣她的花,允禄也继续躺在她的大腿上睡他的觉。

然而不过一会儿后,满儿突然愤怒地丢下女红,用力戳戳允禄的额际。

「说来说去还是你最诈了啦,皇上不处置田文镜,你便可以光明正大的赖在府里不出门;但如果皇上肯下狠心去解决掉田文镜的问题,你以为这样就算对我有个交代了,便也可以大摇大摆的提早出府为皇上办差去,不然你才不会去管那种闲事呢……」

她嘴里说得愤慨又激昂,好像恨不得咬他一口似的,然而那只狠狠戳过他额际的手却又那样轻柔地摩挲着允禄的脸颊,摸过来又摸过去。

啧,又细又­嫩­,摸起来真是舒服。

「……好狡猾,害我白白高兴了好一阵子,满心以为这回你铁定可以在家里好好休息上一年了,谁知从头到尾都是你的诡计,可恶,你算计皇上不够,居然使计使到我头上来了……」

「不……」允禄忽地翻过身来与她正面相对,眼神异常­阴­沉冷酷。「那是给田文镜的惩罚!」

「呃?」满儿愣了一下,「惩罚?什么惩……啊!」恍然大悟。

允禄向来不管闲事,田文镜官作得再烂也与他无关,百姓就算死得一­干­二净他也不痛不痒,但田文镜竟敢让她跪着说话,未了还下令衙役掌她的嘴,这才是罪大恶极,万死不足以赎的过错。

所以,田文镜必须受到惩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允禄,」满儿感动地呢喃。「不要这么宠我,你会宠坏我的!」

允禄无言,修长的手抚上她的粉颊,大拇指轻轻拂挲过她的樱­唇­,双眸不变的冷冽,眼底深处的火焰始终炽然。

双眸赧然垂落,旋又扬起,满儿幸灾乐祸地哼了哼,「不过那也是应该的啦,也好让田文镜明白不是没有人动得了他,夜路走多了总是会碰上鬼。」再俏皮地皱皱鼻子。「可是你还是会提前结束这段休假,对吧?」

允禄仍然不吭声,只把手掌往后移覆上她的后脑勺,微一使力将她压下来印上他的­唇­。

半晌后,他放开地,冷疑的眼盯住她,依旧不语。

满儿不禁深深叹了口气,屈服了。「好啦、好啦,不过别忘了,最少要三个月喔!」

允禄的回答是移开枕在她大腿上的脑袋,将她整个人拉下来覆在他身上……

窗外,雪花又纷纷飞飞地飘落,毛毛地,像片片棉絮,垂悬的柳枝上挂满了雪绒,仿如丝丝柔情,深深地沁入心底。

这年冬季,好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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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年,田文镜解任还京师,坐兵部尚书虚衔,有衔无职,只好乖乖在家里替孙子换尿布,多半是换尿布发不得威风,小娃娃也不理他那一套,所以没多久他就无聊「死」了。

不过那是题外话,不重要,重要的是踏青节过后未久,允禄又得出远门了。

「明天?准备行囊?你要上哪儿去吗?」满儿一边爬上床,一边问。

「西藏。」

「西藏?」爬行的动作停在允禄身上,满儿愕然转过头来惊呼。「但你不是说过不会再出远门了?」

俯下漠然的眼,允禄看着像只过路的猫一样跨在他身上的满儿。

「我没有那么说过。」

「明明就有!」

「我说尽量。」

丹凤眼徐徐瞇起。「你在跟我玩文字游戏吗?」

「没有。」

气唬唬的过路猫咪恼火地划动四肢爬过他身上,不怎么优雅地跪坐在床里边。

「那么请问你所谓的尽量,是将出远门的时间从一年十一个月改为一年十个月吗?」

「不是。」允禄淡然否认。

「那是什么?」

「尽量。」

满儿蓦然扬起两手尖尖十只爪,正在努力控制不把它们抓到允禄的脖子上去,咬牙切齿半天后,方才悻悻然地收回去。

「允禄,你知道我担心你呀!」她想跟他讲理。「我……」

「不必担心。」

「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会担心,担心你的身体……」

「不会有事。」

「你或许有这种自信,但倘若有一天……」

「我不会倒。」

「我说的是倘若……」

「没有倘若。」

每句话都被他的四字「真言」打断,说都不给她说完,满儿僵硬地注视他片刻后,猛然背过身躺下去,恨恨地把ρi股翘高高对着他。

「好,随你便!不过……」

她嘲讽地哼了哼。

「既然你要和我玩这种文字游戏,没道理我不能玩,所以,嗯哼,我要离家出走!我从来没说过我不离家出走,对吧?然后呢,嗯嗯,我要找几个男人玩玩,谁教我家老头子老爱把我扔在家里不管,我寂寞嘛……啊!」

一声短促的尖叫过后,满儿已被允禄压在身下,娃娃脸活像戴了张鬼面具似的恐怖已极。

「妳敢去找男人!」

谁怕谁呀!

「你敢出门我就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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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禄还是出门了。

「我要离家出走!」后殿偏厅里,满儿气唬唬地挥舞着双手狂喊。「我要到外面找一大堆男人给他看!」

玉桂眉开眼笑。「这回该我去了!」她只听到前一句。

塔布同情地拍拍神情惨淡的乌尔泰。「保重。」他只听到后一句。

孩子们欢天喜地的围过去。「我们也要去,额娘,我们帮妳找男人!」他们前后两句都听到了。

满儿不屑地扫视一圈围在身边的众萝卜头。「去作梦吧你们!」

闻言,萝卜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手脚齐出,两人抓手,两人抱住满儿的大腿。

「那额娘也别想去!」

当小七来到厅口时,瞧见的便是满儿被四个小萝卜头拉成一个大字形的滑稽场面,如果不是佟桂、玉桂在后面顶着,她早就摔成一张大饼了。

「满儿姊,妳在和格格、阿哥们玩什么新游戏吗?」他揶揄地问。

「游戏个鬼!」满儿大骂。「还不放开我,你们这些小鬼!」

「额娘不带我们去,我们就不放!」

「该死的小鬼!」满儿咒骂。「塔布,乌尔泰,还不快把格格、阿哥们抓到书房里念书去!」

于是,好一阵子又叫又闹之后,小鬼们终于被抓走了,偏厅里顿时安静下来,仿佛超级暴风过境,雨过天又青,总算可以松一口气。满儿刚招呼小七坐下,佟桂便奉上两盅热茶,然后与玉桂伺候在一旁。

「有事找我吗,小七?」满儿啜着热茶,悠然问。

「这……」小七犹豫地瞄了一下佟桂与玉桂。「是有件事……」

满儿会意,放下茶盅。「妳们两个去看看塔布和乌尔泰需不需要帮忙。」

「是,福晋。」佟桂两人倒也机灵,马上就退下去远远的。

「究竟什么事?」满儿又问。

「有人在外城里找妳呢,满儿姊,」小七不再迟疑,开门见山地说。「而且他们找的是有位名伶夫婿的满儿姊。」

有人找她不奇怪,但,找的是有位名伶夫婿的她……

老天爷保佑,不会是他们吧?

「谁?」满儿惊恐地揪住小七。「他们是谁?」

「我只知道他们姓竹……」

「竹?!」满儿失声尖叫。「他们姓竹?!」

小七颔首。「三男两女,年纪大些的那位姑娘长得可真像满儿姊呢!」

是他们!

冷汗瞬间湿透了旗袍,有片刻间,满儿几乎希望自己昏倒算了,可惜她太强壮了,昏不倒!

「快!」既然昏不倒,只好跳起来。「快带我去找他们!」

才踏出厅外一步,塔布与乌尔泰便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了。

「不,塔布,这次你们谁也不许跟,有小七陪着我就够了,」满儿气急败坏但口气绝然地道。「我发誓,你们谁敢跟过来,我就死给你们看!」

如此严重的威胁兼警告,他们敢跟吗?

塔布与乌尔泰不禁面面相颅。

答案是不敢,于是他们只好眼睁睁看着满儿离……咦?

「我得换衣服!」

满儿又回来了,慌慌张张的从他们身边窜向王府后的寝楼,不到盏茶工夫便换上汉服出来,又慌慌张张的偕同小七奔离王府。

女人就是女人,既然那么急,­干­嘛还得换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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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化寺附近是属于外城较为僻静的所在,隔着闹区有一段相当远的距离,向来只有喜欢安静的客人才会住到这里的平升客栈里来,毫无疑问地,竹承明是其中之一。

「爹,大姊,姊夫,陆二哥,小妹,」满儿勉强挤出笑容,心里却只想破口大骂。「你们怎么都来了?」该死,他们到底来­干­嘛呀,太无聊了是不是?

「妳不去看爹,爹只好来看妳呀!」竹承明慈蔼地把满儿拉近前去仔细端详。「来,让爹瞧瞧妳可好。」

「很好、很好,我当然很好。」最多心脏快罢工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竹承明满意地点点头,转向小七。「这位是?」

满儿与小七相对一眼。「他叫小七,是我的义弟,在天桥那儿开了一家客栈和饭馆。」来此途中,她业已将情况老老实实的告诉了小七,如果说除了允禄之外,再有第二个人能让她付予绝对的信任,那人非小七莫属。

对小七这个在困境里挣扎活过来的满汉混血而言,并没有所谓立场的困扰,他只针对个人来付出他的忠心,而在他娘亲过世之后,满儿就被他视为唯一的亲人,他们之间的情谊是长久时间累积下来的,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亲姊弟更亲昵、更密合。

所以,这件事虽然严重,但她并不怕让他知道,事实上,非让他知道不可,因为她需要他的帮忙。

「那么,他应该也算是我的弟弟。」竹月莲对小七绽出亲切的微笑。

「大家一起坐下来聊吧!」竹承明招呼道,顺口问:「妳怎会知道我们住在这里?」

「小七告诉我的,」满儿和大家一起围着八仙桌落坐。「他对外城里大小事都很清楚,包括你们在找我这件事,所以他特意去通知我,我一听便急急忙忙跑来找尔们了!」

「原来如此,那么……」竹承明似乎有点困惑。「为什么我们四处问都问不到女婿呢?原以为妳说女婿是京城里的名伶,应该很容易找……」

「这个……」满儿咳了咳。「呃,你们找谁?」

「金禄啊!」

「哈哈,那就对了,金禄是夫君的名讳,在戏班子里他可不叫金禄,而叫金砚竹,」这是预先想好的借口,也是事实。「爹自然找不着,问不到啊!」

「原来是这样,」竹承明恍然大悟。「我们应该找金砚竹才找得着你们。」

「不,也找不着。」满儿脱口道。

竹承明愣住。「呃?」

「老实说,夫君他……」满儿硬扯弯嘴角。「呃,他原是在苏杭那边的戏班子唱戏,之后到京城里来发展,谁知才唱了一个多月就合了内城里那些王亲大人们的意,于是让他住进内城里头去专门给王亲大人们唱戏,那已是近十年前的事了,所以外城的人多半都不记得,自然问不到。」

现在她总算体会到谎言愈滚愈大是什么意思了!

「内城?你们住在内城里头?」竹承明吃惊地问,旋即和竹月莲与陆文杰迅速交换一眼。

那眼神实在诡异得很。

「对,所以我不方便让爹到我家去,那样,呃,不太妥当。」何止不妥当,简直恐怖!「说到这,爹为何突然跑来京里呢?您应该知道不安全啊!」

竹承明摇摇头。「不,只要没有人知道我的真正身分,并无所谓安不安全,在哪里都很安全,在哪里也都不安全。而知道我是谁的人除了自己家人之外,也只有白族土司父子知情而已,所以……」

「不对啊,大姊说过……」满儿看看竹月莲。「天地会的人也知道不是吗?」

「的确,」竹承明颔首。「天地会龙头知道,漕帮帮主也知道,即使如此,为了安全,当初便已约定好,只有在『那一天』来临时,他们才会来找我,所以我们始终都不曾见过面,也没有任何联络。」

「这样啊……」该死,没有更好的理由可以赶他们回去了吗?「那,你们究竟是为汁么原因大老远的跑来京城呢?」

「最主要原因还是来看看妳,妳说会再去探望为父我,但将近一年半过去,却老不见妳的人来,我在想……」竹承明小心翼翼地端详她。「是为了那件事,妳才不愿意再来吗?」

满儿考虑片刻,决定说实话。

「有一半原因,是,那种情况委实尴尬,我对你们的感情也没深到愿意冒那种莫名其妙的生命危险,所以我实在提不起兴致再去探望你们,至少数年之内都提不起……」

非常诚实,也非常伤人的老实话。

「另一半原因是我想离你们远点,不想被你们牵扯上任何麻烦,我现在过得很幸福,不想被你们破坏,我娘的一生已经被你毁了,我不想连我的也被你毁了,事实上,我还挺后悔去找你们呢!」

好一会儿时间,竹承明都没有任何回应,但自他哀伤的神情,湿润的眼眶,谁都可以感受到他的伤心。

「满儿,爹解释过原因了,妳实在不能怪他,」见父亲那样伤心,竹月莲有点生气,觉得满儿太过分。「他只是……」

「那要怪谁?我吗?」满儿非常平静,没有恨、没有怨,只有现实。「怪我不该被生出来?很抱歉,我被生出来了,在艰困的环境下,我必须独自挣扎求生存,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没有任何人愿意帮助我,我活得好辛苦,好不容易得到一个幸福的归宿,我没有权利保有它吗?」

竹月莲顿时语塞。

「如果妳要说我应该要懂得谅解,其实我根本没有怪他,只不过无法打从内心底去接受他而已,难道这也是我的错吗?别忘了当初抛弃对方的可不是我,而是爹哟!」说到这里,满儿突然转对小七问:「告诉我,小七,如果你亲爹来找你,你会如何?」

小七耸耸肩。「视心情如何而定,倘若心情好,我不会认他;倘若心情不好,我会先把他打个半死再丢出去!」

「他是你亲爹呀!」

「那又如何?自他抛弃我娘的那天起,他就不再是我亲爹了!」

「如果他有不得已的原因……」

「借口!」小七冷笑。「如果他没有把握让我娘幸福,一开始就不该去招惹我娘,招惹了我娘又拿不得已这三个字当作挡箭牌来抛弃她,那只不过是保护他自己的借口而已!」

满儿淡淡一笑,又转回来望定竹月莲。「老实说,我的想法同小七一样,因此虽然我认了爹,却无法真正的接受他,这能怪我吗?」

竹月莲窒了窒,却仍想继续提出辩解之词,但被满儿阻止了。

「不用再争辩了,这种事争不出输赢来的,还是说说你们真正的来意吧!」见他们陡然现出不知所措的模样,满儿不禁又笑了。「我可不是小孩子,没那么容易被哄被骗,别以为我会相信你们来的主因是探望我,在你们心目中,我可没那么重的分量,你们一定有更重要的原因,对吧?」

她这一问,竹承明五人顿时尴尬的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说吧!」满儿催促道。希望他们快快说完,快快把问题解决掉,然后快快滚蛋,虽然她有预感问题可能不是很容易驿决,不过还是得问。

「好吧,我来说。」眼见其他人都尴尬得说不出口,竹月莲只好自告奋勇担起这个任务,但还是心虚的先行移开了视线。「是……是月仙,她终于答应和段大哥成亲了,可是她希望能在成亲之前先亲自向妳道歉,否则她无法安心成亲,所以,妳能不能跟我们回去一趟,好让她安心成亲呢?」

闻言,满儿不禁抚额低低呻吟。

就知道问题不是那么容易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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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原创论坛

近两个月时间,满儿天天出内城,打死不准任何人跟,只肯让小七一个人陪,塔布几人都在心里犯嘀咕,愈嘀咕愈大声,不知如何处理这种状况才好。

福晋不会真跑去找男人了吧?

「不会!不会!福晋绝不会!」玉桂坚决又肯定地断然道。

「但……但前儿我问福晋到底上哪儿去了,福晋说……说是去找男人呀!」耿直的乌尔泰吶吶地照话翻话。

「你还真是傻楞儿耶!」佟桂翻翻白眼。「福晋的脾气你还不了解吗?准是每次她出门前都要被咱们这样追问一次,问得她脾气上来了,所以才随口说说,好堵我们的嘴嘛!」

「不过……」塔布皱眉沉吟。「福晋究竟上哪儿去了呢?」

「又不准咱们跟!」乌尔泰喃喃咕哝,一想到不知如何向王爷交代,他就有逃命天涯的冲动。

「还威胁咱们!」玉桂不满地咕哝,这回该轮到她跟福晋出去玩了说。

「而且非穿汉服不可!」佟桂觉得这点最奇怪。

「到底­干­什么去了呢,她……」

「福晋又惹什么事儿了?」

大家都在揽眉苦思,一时没人注意到说这句话的人并不是他们其中之一。

「唉,明知故问,不就是……咦咦咦?王爷,老天,您终于回来了!」

乍见王爷大人不知何时提着包袱站在一侧,塔布四人不禁吓了一大跳,旋即一窝蜂围上去,七嘴八舌抢着向他报告福晋最近的「神秘」行径。

「王爷……」

「王爷,福晋……」

「王爷,福晋她说……」

「不好了,王爷,福晋她真的到外头找男人了!」

瞬间,所有的声音戛然中断,三双难以置信的眼不约而同投向那张大嘴巴,千般错愕,万般惊恐——他是白痴吗?

不用问,那位大嘴巴就是乌尔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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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的京城,乍暖还寒,走在内城的西大街,向晚的夕阳斜斜地披落在身上,虽然行人不少,却还是有几分萧瑟。

「天哪,小七,我快受不了了,他们怎么还不走啊?」满儿沮丧地长叹。

「他们说了不是,满儿姊不去,那位二姑娘就不肯成亲啊!」小七同情地说,却也无计可施,这种问题可不是他能随便提供建议的。

「总不能在这儿耗一辈子吧?」

「等王爷回来,或者他知道该如何处理最好。」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要回来?」一提到那家伙,满儿就满肚子气。

「也许快回来了吧。」

「最好是,不然你就等着看我发疯吧!」

小七不敢明目张胆的笑出来,只好笑在肚子里。

「好了,王府到了,满儿姊,我也该回去了。」

「喔,好,谢谢你啦,小七。」

挥挥手绢儿道完别,一个头两个大的满儿全然没注意到王府门前守卫的古怪表情,径自进入王府内,一路上只顾愁眉苦脸、哀声叹气,也没注意到所有下人们都避开她远远的,活像她瘟神似的,甚至在进了寝楼后都没注意到寝室里多了一个人,兀自喃喃自问。

「我到底该如何打发掉他们呢?」

「打发掉谁?」

「打发……呃?」满儿愕然回首,顿时惊喜交集地扑过去。「老爷子?天爷,你总算回来了!呜呜呜,你都不知道这两个月来人家有多凄惨,都怪你啦,就不能晚两天出门,先把这个问题处理掉……」

那人就端坐在窗前,背着凄艳的落日,脸孔­阴­­阴­暗暗的看不真确,但那一身暴戾凶狠的肃煞之气却是显而易见的。

然而不知是太欢喜或太迟钝,满儿竟然丝毫没感受到那人散发出的凌厉气势,也没察觉到那人­阴­森森、冷冽冽的语气,兀自窝在那人怀里嘟嘟囔囔地诉苦埋怨,早已算计好要把所有责任一古脑全推到某人身上。

「……害人家一个人焦头烂额的不知如何是好,都怪你,都怪你啦!」

「……什么问题?」

「我爹、大姊、姊夫,陆二哥和小妹啊,你刚出门两天,他们就跑来找我了,真该死,也不事先通知一声,害我吓得半死!」

「……原来是妳爹。」

「对啊、对啊,就是我亲爹,你知道他来­干­嘛吗?」仰起娇靥,满儿一脸饱受困扰的恼怒。「他居然要我跟他回大理,说什么二姊见不着我就不肯成亲,开玩笑,谁敢去啊!」

话落,她横眼吐出两声不屑的冷哼,并忿忿地离开他的怀抱,烦躁地踱过来踱过去,一边分析给他听。

「想也知道,二姊想见我,她自己为什么不来,一定要我去,肯定有问题对不对?所以说,我才不敢去呢!可是我不去,爹就不肯回去啊!所以我就跟他说,经历过那件事之后,你绝不会同意让我去……」

说到这儿,她停下来仰天哈了一声以示嘲讽。

「那样也不行,他竟然坚持要跟你谈,我说你不在京里,他就非得等到你回来不可,这还不够,他又说要趁此机会看看他的外孙,天哪、天哪,我怎么敢给他看,小鬼们随便说两句话就穿帮啦!」

一边叫一边翻白眼,她继续踱步。

「我只好说孩子们陪你一块儿回乡探亲去,也不在京里头。然后塔布他们又天天追着我问我到哪里去了,拜托,我哪敢跟他们说实话,每天出门还要紧张兮兮地注意他们有没有跟在后头,告诉你,这样再多过两天,我不发疯才怪!」

她终于在他面前驻下脚步,哭丧着脸。

「老爷子,你说怎么办啦?他们不快点离开,我时时刻刻心惊胆跳的,可是我也不想跟他们回大理呀!」

终于听完她憋了两个月的苦水,窗前那人方才慢条斯理地起身去点燃灯烛——天­色­差不多全黑了,再回过身来俯眼凝视紧贴在他后头,期望他能快快接手这项棘手问题的妻子,神­色­业已恢复往常的冷漠沉静,周身那骇人的气势亦已销匿无踪。

「他们此刻在何处?」

「他们原来住在安化寺附近的客栈,我觉得不安全,就赶他们到城外去住,又怕他们乱跑惹出事端来,只好天天去盯住他们,一边忍受他们的噪音折磨……」满儿可怜兮兮地抽着鼻子,顺便再多诉一项苦,期待能多博得一点同情。「呜呜呜,你都不知道人家有多辛苦!」

她如愿了。

那人展臂将她纳入怀里,无比温柔地摩挲她的背、安抚她的心,她立刻紧紧环住他的腰际,他可以听见她贴在他胸前吐出一声满足又安心的叹息。

「我会处理。」

「好。」

「告诉我妳还对他们说了些什么?」

「还说呢,我这谎话是愈扯愈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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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寝室门口,佟桂、玉桂两人在门外妳推我、我推妳,谁也不敢敲门进去伺候,却又奇怪昨儿晚怎么没听见寝楼的厮杀声?

「王爷舍不得吧?」

「或者说开了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但起码该来场前锋战呀!」

「雷声大雨点小?」

「妳有听见打雷声吗?」

「床头吵床尾和?」

「谁听见吵架声了?」

「不会是王爷一气之下,劈头见福晋便挥掌扫过去,不小心一掌就把福晋扫挂了吧?」

「挂到哪里?」

「墙上。」

「……」

四人的话愈说愈奇怪,突然……

「塔布,进来!」

冷不防地,房内传来主子的召唤声,四人心腔子不约而同抖了一下,差点转身落跑,不过退了一步后塔布便回复镇定,连忙推门进入。

其他三人也争先恐后涌进去探视战况究竟如何,却愕然瞧见主子早已更衣妥适,安然端坐于桌旁,而梳妆台前,女主人正对镜自行梳头挽髻,也没什么不对,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

究竟是怎样?

「佟桂、玉桂,妳们昨儿睡晚了是不,怎地这么迟?」自镜子里瞧见他们,梳妆台前的人随口念了两句,听语气没恶意,只是奇怪。「我不用妳们伺候了,快去准备早膳吧,我和王爷要出门了!」

「是,奴婢们马上去准备!」佟桂、玉桂各自顶着一个大问号匆匆离去。

「塔布,把这封信送进宫里头去。」

塔布立刻上前双手捧接主子递给他的信函,又听见主子沉声下了另一道命令。

「乌尔泰,去叫弘普来!」

一个时辰后,王府主人和女主人带着小主人会同小七出府去了,塔布四人怔忡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愈来愈搞不清楚状况。

竟然带着自己的夫婿和儿子去会见情人,有这种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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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渠门是外城东边的出口,当年袁崇焕就是在这里打败了努尔哈赤,可惜崇祯太笨蛋,居然凌迟处死了唯一可以救得了明朝的人,活该他三十五岁就上吊自杀,可叹他临死前还执迷不悟,一心以为天下人皆负他,慨叹曰:君非亡国之君,臣是亡国之臣。

想来下了九泉进了地狱之后,他也应该明白是:臣非亡国之臣,君实乃亡国之君了。

「出了广渠门再往那边走半里路就到了。」满儿伸指往南边那儿指去。

「额娘……呃,不对,娘,外公一点都不知道爹是谁吗?」弘普歪着脑袋问。

「不知道,也绝不能让他们知道,还有……」满儿严肃地千叮咛万嘱咐大儿子。「外公是谁也不能说给其他人知道,包括你­奶­­奶­和弟弟、妹妹,不然你就等着被圈禁起来吧,对不对,夫君?」

「娘子说得是,」金禄笑吟吟地摇着折扇,活像清晨出门遛腿儿似的慢慢踱着步,悠闲极了。「除了咱们三个,其他谁也不能给知道。」

「知道了。」弘普认真地点点头,旋即咧嘴笑开来,「原来娘天天往府外跑就是为了这事儿啊,哈哈,府里大家都在猜想说娘是不是对爹真上了火儿,所以趁爹不在溜到外头去找男人,因此才不让塔布跟……唉!」还没说完,后脑勺被捶了一记小馒头。「很痛耶,娘!」

「胡说八道!」满儿怒骂,「那种事只能说说,哪能真去做,你们真是昏头了!不过……」眼一转,她又浮上一脸得意。「你爹才不会相信那种谣言呢,对下对,夫君?」

闻言,弘普失声爆笑,「才怪,昨儿爹他……唉哟!」再一次,话还没说完,又中了一记重量级的,「哇哇哇,这个更痛!」他龇牙咧嘴地拚命揉后脑勺。「爹呀,折扇是用来扇风的,不是用来打人的好不好?」

「小孩子有耳无嘴,少来多话!」金禄若无其事地说。

弘普不屑地横他一眼,低低咕哝,「哼,敢做就不要怕被人知……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嘛!」嘟囔转惊叫,人也狼狈地抱头鼠窜到一旁去了。

金禄慢吞吞地放下折扇。「谅你也不敢!」

「你们父子俩到底在说什么?」满儿奇怪地问。

金禄泰然自若地摇两下折扇。「没什么,娘子,没什么。」两句话就想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是吗?」满儿疑惑地来回看了他们好一会儿,方才耸耸肩,决定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啊,对了,咱们离开寝楼时,你有没有注意到园子里那座跟马车一样大的假山好像不见了耶!」

话声刚落,弘普再次捧腹狂笑。

「他怎么了?」满儿一头雾水,再回眸看,金禄满脸尴尬。「你又怎么了?」

金禄以扇掩口咳了好几下,两眼飞向一侧不敢看她。「那座假山……呃,并没有……呃,不见,只不过变成一堆……咳咳,砂。」

「变成一堆砂?」满儿惊讶又困惑地重复道。「为什么?」

「为夫我……咳咳,」金禄­干­脆转过头去假作欣赏风景。「一时心血来潮,拿那座假山来……咳咳,练练掌力。」

满儿诧异地直眨眼。「你有毛病啊?­干­嘛没事拿自己家里的假山来练掌力?」

金禄咧咧嘴。「府里的假山太多了?」

满儿愣了愣,狐疑地瞄一下仍在大笑的弘普,再看回五官别扭的金禄,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瞧了半晌。

「沁水亭也垮了,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咳咳,呃,那座亭子不好看,我想……咳咳,重新盖一座。」

「侧楼塌了一半……」

「那……那座楼在那挺碍眼的不是?」

「……夫君。」

「娘子?」

「你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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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将满儿带到大理去,好让竹月仙心甘情愿的成亲,竹承明始终很有耐心地逗留在京城里等待女婿,然而随着时间的逝去,他也愈来愈不安,不是为自己的安全忧心,而是担心再次见面时女婿的态度可能不太好,说不定连话都不愿意同他说,却怎么也没料到竟是这样一幕­鸡­飞狗跳的场面。

正在屋侧田野间散步的竹承明刚停下脚步,身后便突然多了一个人。

「岳父,救命!」

再眨个眼,道路那头又追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女人。

「金禄,你这个混蛋,竟敢相信那种谣言,可恶,今天我非打死你不可!」

然后他的女儿、女婿就拿他当柱子一样绕过来绕过去,一个追,一个逃。

「爹,你走开,别护着他啦!」

谁护着谁啦?他根本动不了呀!

「娘子,饶了我吧!」

「你先让我砍一刀,我就饶了你!」

不过一会儿,竹承明就被他们绕得头晕眼花,再片刻,他实在忍不住了。

「站住!」多半是他的低吼声里的怒意太明显,所以他们立刻停住了,恰好一个在右边,一个在左边,这时他才发现前面不远处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捧腹爆笑的少年。

「爹,你好丢脸喔,居然被娘……」话说一半,人矮了半截,「呀呀呀呀,好痛!好痛!」少年蹲在地上抱头叫痛。

金禄也不知何时移身至少年身边,好像他原本就在那里似的。

「小子,再说呀!」潇洒地摇着折扇,他笑吟吟地说,下一刻,他也蹲到地上去了——非常不潇洒的姿势。「哎哎哎哎,娘子,好痛啊!」

「混蛋,你混蛋!」满儿又踢又打又叫。「竟然相信了,你竟然相信了!」

竹承明看得张口结舌,闻声而出的竹月莲、竹月娇与陆文杰兄弟更是呆若木­鸡­,五人都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为什么每次见到金禄,他都那么窝囊?

「好了、好了,别打了,满儿,女婿都认错了,饶了他吧!」

这年头丈人不好当啊,居然还得拯救女婿免于被女儿活活打死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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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须任何人介绍,竹承明一眼就认出弘普必然是他的外孙无疑,而他对外孙的疼爱是非常明显的,他一直拉着弘普说话说个不停,连用午膳时都要弘普坐在他身边,不断夹菜到孙子的碗里头,还替弘普舀汤,仿佛弘普只是一个小娃娃似的。

午膳后,大家在堂屋喝茶闲聊,竹承明也要弘普伴他一起坐。

「有在念书吗?」

「有啊,爹不但请了一位夫子教我们念书,自己也常常考问我们,回答得不好爹就会打板子,好痛喔!」

竹承明慈蔼的拍拍弘普。「那是你爹为你们好。」

「才怪,」弘普咕哝。「若不是看在娘的份上,爹才不管我们呢!」

「没有那种事,你是你爹的亲儿子,他怎会不管你们呢?」

弘普瞟一下金禄,翻翻白眼,不吭声了。

「说到这……」竹承明转注金禄。「其他孩子呢?」

「他们陪伴在家母身边。」金禄圆睁着两只无邪的大眼睛,嘴里吐出来的谎言比真话还真。

「原来如此,那么……」竹承明咳了咳。「我想满儿必然跟女婿提过了,我希望她能跟我回大理一趟,当然,我会保证她的安全,如若女婿不放心,也可以跟我们一块儿去,如问?」

「恐怕不妥,岳父,」金禄的笑容既灿烂又无辜。「娘子身怀有孕,怕是不适宜长途跋涉。」

「咦?」吃惊的眼移向满儿。「怎地妳都没说?」

满儿耸耸肩。「我自己也没注意到啊,如果不是夫君先察觉到我的肚子胖了一点,天知道我自己什么时候才会发现!」

话说回来,这还不都是他们害的,也不通知一声就莫名其妙跑来找她,又打死不肯回大理,害她紧张得没察觉到身体的异状,要她自己发觉,起码也要等到他们离京之后吧!

「这……这就麻烦了!」竹承明无助地瞥向竹月莲。

竹月莲略一思索。「若是满儿生产过后呢?」

「以后的事何妨以后再说。」金禄淡淡道。

「对、对,以后再说,」满儿连忙附和。「你们先回去,说不定二姊已经不那么坚持了,若遗是,我生产过后一定会通知你们,届时再来讨论该如何最好,这样好不好?」

竹承明迟疑半晌。「好吧,也只有这样了。不过我们还有点事,暂时还不能回去,这房子可以再借我们住一阵子吗?」

天哪,这样还不走?

满儿差点哭给他们看。「那是没问题啦,这屋子是小七买来准备成亲后再搬进来,一直都没人住,你们多住段日子也无所谓。不过……」祈求的眼神哀怜地瞅着竹承明。「你们真不打算现在回去?」

竹承明摇头。「我们……呃,还有事。」

满儿并没有追问是什么事,他们没有明说就表示不打算让她知道,既然如此,她问了也只是自讨没趣。话说回来,她也没兴趣知道他们还有什么事,只担心他们还要逗留多久,而在这段期间里,也能像这两个月般平安度过吗?

她不觉深深叹了口气,竹承明正想问她为何叹气,竹月娇却突然Сhā嘴进来。

「三姊夫,你­干­嘛骗我们不会武功?」

「我没骗你们啊!」金禄眨着无辜的眼。「是你们没问嘛!」

竹月娇窒了一下。「好,那我现在问,三姊夫你的武功很高对不对?」

金禄莞尔。「小妹,妳对高的定义又是如何?」

竹月娇再次窒了窒。「那……三姊夫的武功比段大哥高吗?」

金禄耸耸肩。「我并不知段公子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又如何回答妳?」

竹月娇张着嘴呆住。

为什么她每一个问题都会被他反问回来,而且问得她说不出话来?

眼角忽地瞥见有人在偷笑,不禁懊恼地噘起了小嘴,「我知道了,三姊夫的武功一定没有段大哥那么高!」她不甘心地说。

「哦?」金禄慢条斯理地刷开折扇摇了起来。「小妹又为何如此断言?」

「因为你大不了我几岁!」

话声刚落,两声狂笑先后爆起,笑得竹月娇满头雾水,金禄哀怨地朝那个笑得很没有格调的女人抛去一眼,慢吞吞地收起折扇,深深叹了口气。

「小妹以为我几岁?」

「最多二十五、六岁。」

爆笑声更嚣张。

金禄似怨­妇­般地抽抽鼻子。「算了,生就这张脸盘儿,我又能如何?人人走眼儿,总没人看的清清儿,说实话又教人楞神儿,眼瞅着就是没人信,我看我是没盼儿了,真是闷儿!」心里不舒坦,又端起京腔来了。

照样,对这段舌头绕来绕去,儿来儿去的抱怨,竹承明五人还是一知半解,好像听懂了,可又不真懂。

听不懂活该!

但满儿与弘普却愈听愈是狂笑,笑得金禄表情益发幽怨。

「笑、笑、笑,你们好没趣儿,隔三岔五就来笑我一回,不理你们,你们就越发蹬鼻子上脸儿了,太闲在了是不?改明儿个你们再笑,我扭脸儿就定,甭吆喝了,我绝不回,看娘子妳还能找谁帮妳!」

但满儿还是笑,不给他半点面子,还笑到掉眼泪,金禄瞇了瞇眼,忽也扬起暧昧的笑。

「尽管笑吧,娘子,正好让为夫欣赏妳那小胸脯子,笑得挺儿挺儿的……」

话还没说完,最猖狂的笑声霍地中断,满儿两颊通红地环臂掩胸。

「­色­鬼,不要脸!」

最后一句就算听不懂,看满儿的反应也该懂了,竹月莲与竹月娇不约而同也红了脸,竹承明与陆氏兄弟哭笑不得。

居然当着老丈人的面调侃起妻子来了。

不过这也让他们知道了金禄心下应该是毫无芥蒂的,他并不记恨前年那码子事,否则他就不会这般自在,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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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的?」

「不是吗?」

回城途中,满儿一路唠叨个没完,话题全数绕在他不信任她的问题上打转,金禄只好噙着讨好的笑脸任由她骂。

直至进了内城之后,大概是骂够了,她终于小小称赞了他几句,说幸好他已不在意前年那件事,不然她夹在中间实在很难两面讨好,谁知道金禄劈口便否决了她的称赞。

「那个女人竟敢伤害娘子妳,我恨不得摘下她的脑袋……」

「不行!」满儿惊呼。「好歹她是我姊姊呀!」

金禄轻叹。「早知娘子会反对,为夫也只有忍下来了!」

满儿翻翻白眼。「就知道你这人最会记恨,算了,别再提这事。现在我倒满想知道他们为何还要留在这里,很危险不是吗?」

金禄垂了一下眼,又抬起。「是挺危险。」

满儿狐疑地掂量他。「你不会知道是什么事吧?」

金禄移开双眸。「回去再说。」

不必说,她已经感觉到危险了。满儿不禁呻吟着直揉太阳|­茓­,心里骂翻了老天的祖宗十八代。

老天爷为什么总见不得她过几天好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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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原创论坛

脚步一跨过王府的门槛,允禄也回来了,先是严肃冷漠的命令弘普去念书,随浚换套衣服又要出门了。

「我要进宫一趟。」

「又来了!」满儿喟叹。「今天会回来吗?」

「会。」

他是回来了,近三更时,仍在等候他的满儿立刻迎上前服侍他更衣。

「饿了吗?」

允禄颔首。

于是服侍他更衣完毕后,满儿即到外室去把早先备好的茶点端进来,见允禄已然靠在床头,便先挪了张小几放在床傍,再将茶点放置在几上。

允禄当即掂起一块点心放入口中,并将她拉上床纳入怀中。

「先别睡着,待会儿我有话同妳说。」

片刻后,允禄吃下大半茶点,满儿斟满杯茶递给允禄,后者仰杯饮­干­又置回小几上,冷凝的眼轻阖,仿佛在歇息,又好像是在沉思。

「满儿。」

「是,老爷子?」

「妳可曾介意在杭州帮了我?」

满儿听得一怔,非常意外他会这么问,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这之前,他向来都根深柢固的认定女人出嫁便得从夫,所以她一切都得依着他、帮着他,这种事根本不必问,连想都不必想,是他宠着她,才由着她时不时挑战他大爷的权威,没有扔出休书一封顺脚把她踢出大门去啃骨头。

但现在他问了,为什么?

是了,因为他更了解她、更关心她,所以才会问出这种过去绝不会去想到的问题。

他不容许她心里藏着任何芥蒂。

因为他不仅仅要保护她、宠爱她,还要她心无垩碍的待在他身边,平静幸福的做他的妻子。

这男人,尽管表面上­阴­沉冷漠不变,既冷酷又残佞,但即使­干­百年过去,他的情也不会褪­色­,还会一日比一日更关爱她、体贴她,如同他付出的深情一样,只增不减。

思量及此,一股热流蓦然涌上鼻头,酸酸的令人好不难过,满儿连忙偎上他胸膛,以掩饰自己湿润的眼眶。

「不,我不介意,我又怎会介意呢?」她感叹道。「也许你是担心我会夹在两边为难,其实这点我早就考虑过了。虽然我是前明公主,而你是大清亲王,或者你跟我都可以分得很清楚,但咱们的孩子呢?你又要他们如何去分呢?」

她深浑喟叹。

「不,我不想把自己曾经尝受过的辛酸苦楚强加在他们身上,也不想逼迫他们做任何选择,更不想做什么伟大的女人,可以抛开私情只论大局。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不管是汉人或满人,嫁给你之后,我只是你的妻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丈夫有困难,妻子帮忙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我不介意,因为我想到的……」

明媚的丹凤眼徐徐扬起,温柔地对上那双澄澈幽邃的眸子。

「只有你。」

允禄环住她的手臂力道加重了,两眼眨也不眨地深深凝视住她,直直望进她心底深处,也让她有机会窥见他隐藏在冷漠的眼幕下那份比太阳更炽烈的深情。

「不介意?」

「全然不介意!」果断又坚定的语气。

允禄轻轻吁出一口气。「在杭州,我曾经离开过妳数日……」

满儿眨了眨眼,仰眸。「啊,对了,我问你上哪,你说回京后再告诉我。」

允禄俯视她,眼­色­深沉。「我去抓鲁王的孙子一家人。」

满儿惊讶地咦了一声,坐正了。「你去抓人?」

「我下了禁令,不许白慕天离开杭州……」

「等等,让我猜……」满儿忙道。「我想过去一定都是白慕天亲自去和他们联络,要追踪白慕天可能不太容易,但现在白慕天不能离开杭州了,他只好派手下去通知他们小心一点,所以你的人才能追踪到他们的下落,然后……」

「我亲自去抓人,再把人交给直隶总督送至京城里来。」允禄慢条斯理地说。

「你不怕白慕天怀疑到你吗?」

「不会,他会以为是奴仆告的密。」

「难怪你要把人交给直隶总督押到京里来,如此一来,整件事表面上看起来就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那么我猜……」满儿臻首微倾。「你是怕我为难,才不肯先告诉我啰?」

「妳会么?」允禄反问。

满儿认真想了一下,然后摇头。

「不会,就算他是我的远房堂哥,那又如何?我连亲爹都谈不上什么亲情,何况是他。最恨我的人是抚养我成|人的亲外公,最迫切想要杀我的人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亲舅舅,甚至连亲姊姊都想要我的命,血浓于水这句话早已被他们抹煞掉了,或许他们有他们理直气壮的理由,但对我而言,他们是活生生斩断了我对血缘亲情的冀望……」

两掌轻轻捧住了他的脸,满儿目光依恋地凝住他。

「而今,对于骨­肉­亲情,我已心冷,那种用血缘连系,或者用两片嘴皮子磨出来的骨­肉­关系根本不值得信任。此时此刻,我只在乎眼前这份实实在在的情,所以,我不会为难,对我来讲,那只是你的工作罢了。再说皇上又不会杀他们,他们只是会受到监管,失去随意来去的自由而已,不是吗?」

收回手,「嗯,这么说起来……」她垂眸若有所思地沉吟。「其实就算让皇上知道我的身世也无所谓了嘛,反正他又不会杀我,只要不让他知道你事先早已知情就行了,对吧?」

允禄冷冷一哼。「前明皇帝的直裔子孙与宗室子孙是不同的,妳定然会被圈禁起来严格看管,而我……」

柔荑掩住他的­唇­,「你怎能容忍我被圈禁起来?」满儿苦笑地低喃。「所以你一定会不顾一切去救我,结果还是会演变成我最害怕的情况。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嘴巴闭紧一点吧!」

话落,她又偎入他怀里,满足地轻轻叹息。「老爷子,你不用担心,我很幸福、很快乐,怎么舍得离开你呢!」

允禄再度沉入静默,但那两条环住她的手臂是如此有力又温柔。

「呃,也许偶尔会离家出走一下……」

「……」

见他无言地冷着一张­阴­沉沉的脸,满儿不禁暗里偷笑。

「啊,对了,你还没告诉我,爹他们留下来做什么呢?」

「……吕留良的案子要结了。」

猛然仰起娇靥,「真的?」满儿惊呼。「拖拖拉拉这么久,终于要结了?」

「吕毅中与沈在宽将难逃一死,」允禄面无表情地说。「吕严沈三族­妇­女幼丁多半会流放到宁古塔沦为守边人的奴隶……」

「真惨!」满儿喃喃道。「我想一定有人想救他们吧!」

「近一个月来,京里确实出现了许多江湖人物。」

「该不会是爹也想救他们吧?」满儿有点惊慌。

「我不知道,但……」允禄眼帘半阖。「他把竹月仙留在大理,想必已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是白痴!」满儿怒骂。「那些想到京里来救人的也都是白痴!」

允禄默然无语。

「老爷子,他们……」满儿迟疑一下。「救得到人吗?」

「有我在,不可能。」允禄断然道。

「我想也是。」满儿咕哝。「那爹若不赶紧离开,会被牵扯上什么麻烦吗?」

「我不会让他扯上任何麻烦。」

满儿仰眸瞅住他。「我知道……」为了她,他绝不会让她爹扯上任何麻烦,所以她担心的是……「你不会光顾着要护我,忘了也要顾着你自个儿吧?」每当事情牵连上她,他就会忘了他自己。

修长的手将她的臻首压向他胸膛。「不用为我担心。」

「那是不可能的事,」聆听着他稳定有力的心跳,满儿低低叹息。「除非我死了。」

「不准说那字儿!」环着她的手臂使紧了。

「早晚的事呀,哪天咱们头发白了,牙掉光了,笑一下脸上的皱纹就可以夹死耗子,那时总要走上那条路的。不过……」满儿呢喃。「只要能跟你手牵手一块儿走,我这辈子就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搂着她的手臂悄然转温柔,连他的心跳也仿佛变温柔了。

「那就那时候再来提。」

满儿仰起娇靥,丹凤眼巴巴地瞅着他。「允禄。」

「嗯?」

「答应我。」

「什么事?」

「要多顾着自己一点儿。」

「我会。」

「……」

他真的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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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继续留下来?」

目注璀灿橘红的落日暮霭,竹承明微瞇着眼,背着两手屹然卓立,竹月莲略后半步。

「自然。」

「月仙可等得下去?若是她耐不住也跑来了呢?」

修眉微蹙,「应该……」竹承明不甚肯定地道。「不会吧?」

竹月莲撩起一弯苦笑。「爹,我不是满儿,不用对我说好听话,你我都看得出来,月仙想的绝不是她嘴里说的。」

竹承明默然无言。

「爹,你可曾想过,若月仙无论如何不肯嫁给段大哥,那时又该如何?」

「我……」竹承明欲言又止。

「别想逼她,爹,如今你也该看得出,月仙顽固得惊人、激烈得吓人,可不像她外表那般温柔婉约、娴静温驯,」竹月莲细声警告。「若是强逼她,天知道她会作出什么样的事来。」

竹承明又沉默片刻,而后叹息。

「那妳说我又能如何?」

「我以为自满儿那边过继个孩子来还多点希望。」竹月莲认真地建议。

「但满儿与女婿都坚持不肯啊!」

「铁杵磨成绣花针,想要成果,便得多下点功夫去磨呀!」

竹承明又静默片刻。

「若月仙真不肯嫁,也只有如此了。」他叹道。「唉,我实在不明白,既然天意要生我来承继明室,又为何要断了我的子嗣?」

莫非只是一时兴起,戏弄一下世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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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把棘手的责任丢给允禄之后,满儿就不再需要天天去紧迫盯人,总算可以轻松下来;相反的,允禄却格外忙碌,不但要往宫里跑,还得朝城外去,不过他每夜都会乖乖回王府里睡,免得满儿又胡乱­操­心。

「我爹他们都在­干­嘛?」跨坐在允禄背上,满儿双手使劲儿在他肩背上按啊揉啊捏的。「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上茶馆喝茶。」侧脸枕在双臂上,允禄低沉地说。

「上茶馆喝茶?」满儿讶异地停了一下手,再继续。「他们冒着危险还留在这儿就为了上茶馆喝茶?­干­嘛,咱们京里的茶叶有特别香吗?还是谁看上了哪位千娇百媚的女掌柜的?」

「要打探消息,上茶馆最多。」

「原来是要探消息,」满儿咕哝。「难不成他们真的也想救人?」

「有需要的话,他们必然会Сhā手帮忙。」

「真是,」满儿翻了一下白眼。「都自顾不暇了,还想管别人的闲事!」

「明儿个去看看妳爹,」允禄吩咐道,轻轻阖上眼。「这几日尽量不要让他们进城。」

「为什么?」

「玉含烟即将进京里来,我不要他们碰上。」

「咦?」手又停了。「那你怎么不抓她?舍不得?」

「……我的责任是皇城大内的安全,皇上也没让我抓她。」

又翻了一下眼,「是是是,你不是李卫,不会傻傻的被她引开京城,对吧?」满儿咕哝着继续按摩。

「还有,妳要有心理准备,实情早晚会暴露在妳爹面前,他会……」

「臭骂我,或者­干­脆不认我,我早就想过了。」满儿语气平淡地接道。「这件事不能交托给别人,而你也只有一个人,又没有分身,哪能兼顾得十全十美,但那又如何?爹又不是我,如何能了解我为何要做这种选择?虽然我已告诉他那么多,但他九成九仍是会只考虑到他自己的立场,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不能只考虑我自己蛇立场?更何况……」

她耸耸肩,双手慢慢往下按摩。

「说实话,我已经非常厌倦于应付他们了。他是疼爱我,但仅在某个限度之内;他也关心我,那也得在他有空的时候才会表现一下;他会冒险来探望我,那也只是表面上的理由,其实另一个目的才是最重要的;明明他也没办法全心接受我,却又来苛求我要真心去接受他,因为他要求别人付出永远比要求自己多。每一次面对他都好像在提醒我这些令人憎恶的事实,告诉你,我真的很烦了!」

「既是如此,我便无庸顾虑太多。」

「没错,你还是多放点­精­神来顾虑你自己吧,瞧……」她用力掐起一块背­肉­。「这几天你的肌­肉­都绷得好紧,跟铁板似的,硬邦邦的都敲得出声音来了,再这样下去你很快就会倒下来了,我才不……」

「满儿。」允禄声调漠然地打断她的唠叨。

「真没礼貌,人家话才说一半……」

「我不会倒。」

「……好吧,也许只要我够努力帮你按摩消除疲劳,再多为你进点补,你就不会那么快累死。那么,老爷子,你会乖乖听话,我让你喝参茶就喝参茶,让你灌­鸡­汤就灌­鸡­汤吧?」

她的声音轻细如微风呢喃,温柔如云絮飘拂,但语气却是百分之两百的恐吓,威胁他若敢不听她的,她马上就可以来上一段泼­妇­版的一哭二闹三离家出走。

「很好!」满儿得意的笑开来,悄悄俯下身去,凑在他耳傍呢喃,「老爷子,待会儿要不要换个地方按摩呀?」

「什么地方?」

「前面。」

静了一下,允禄即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两只乌溜溜的眸子慵懒的半阖,雾蒙蒙的欲情隐藏在睫毛底下。

「要。」

于是,噙着妩媚诱人的笑颜,满儿以令人心焦的缓速缓缓掀开他的衣襟,准备好好替他「按摩」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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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原创论坛

「什么?要救吕毅中、要救沈在宽?」

黎明时分,芦沟桥头,一条纤细的身影凭栏远眺,西山迭翠,斜月西沉,景致显得格外妩媚;一侧,另一条略显丰满的身影却无心品尝这一幕迷人的美景,兀自发出尖声怪叫。

「没错。」玉含烟漫不经心地低应。

「但妳不是说过有庄亲王在,谁也拿他没可奈何吗?」王瑞雪一脸的不以为然。「何况清狗皇帝也在,更别提防卫有多严密,那些大内侍卫和红衣喇嘛都不是好惹的,就算庄亲王不在,能救到人的机率也不大呀!」

「不,雍正会上圆明图去避暑,多半要过中秋后才会回到城里,大内侍卫高手自然要护在他身边,红衣喇嘛虽然都坐镇在雍和宫,但他们向来只听从雍正的命令,不多管闲事。至于庄亲王……」

一提到那人,玉含烟一双美眸便不自觉地掩上一层薄雾。

「大哥要我设法把庄亲王诱离京城,再由大哥率人趁夜至九门提督衙门的大牢内救人。」

「这样真的可行吗?」王瑞雪怀疑地沉吟。「也许希望是大点,可是……」

「大哥以为可行。」

「这样啊……」王瑞雪耸耸肩。「好吧,既然大哥说可行,那就可行,但我们真有办法把庄亲王诱离京城吗?我可没见过比他更狡猾的人了,想让他上钩谈何容易。」

「是不容易,所以……」玉含烟娇躯微侧,目光移向宛平城那头,有数骑在晨光中驰向她们。「我才会叫上他们跟我们一起来。」

「他们跟来了就有用吗?」王瑞雪咕哝。

瞳眸中倏忽掠过一抹奇诡的异光,「倘若他们的反应如同我所预测……」玉含烟臻首轻点。「会的,会有用的。」

「反应?什么反应?」王瑞雪好奇地追问。

玉含烟微仰双眸望向业已奔至近前来的数骑,其中有一对面貌极为酷似的中年人。

「他们会……」

【待续·敬请期待《出嫁誓从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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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誓从夫(古灵) 凤鸣轩原创言情小说

亲爹遗弃她、外公憎恨她、舅舅要杀她,连亲姊姊也要她的命?!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啊?

好,既然这世上根本没有人愿意接纳她,

那她选择唯一愿意接受她的他,是哪里错了吗?

他们为何对她百般要求,一会儿要东、一会儿要西的?

她有必要任他们对她予取予求吗?

不!她真的不想,毕竟,在她心底最最在意的人是他啊……

序幕 原创论坛

一大清早,竹承明正在用早膳,满儿便找上门去了。

「爹,咱们钓鱼去吧!」

钓鱼?

一大清早去钓鱼?

竹承明听得直发愣,一个不留神,人已经被拖出门,筷子还拿在手上,等回过神来时,业已同其他人一样席地坐在某处树荫掩隐,清风徐徐的小潭边,人手一根钓竿,一双筷子,一脸茫然。

「满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满儿横他一眼。「怎么?爹,才半个月不见,你就忘了我是谁了吗?告诉你,今天可是我的生辰,让你们陪陪我会很过分吗?」

竹承明一怔。「原来今天是妳的……」

「对对对,」满儿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所以我才来找你们,想说礼物就不必了,陪陪我就行,没想到你们都这么不情愿。」其实她真正想要的是允禄的陪伴,却得来看住他们,想到就一肚子不甘心。

「不不不,当然不是!」竹承明慌忙否认。「我只是很意外而已。」

「我倒是一点儿都不意外,」满儿低低咕哝。「从来没期待你们会记得我的生辰。」这种事也只有允禄会记得,倘若不是他先把礼物送给了她,她还真是不情愿出门呢!

「不,满儿,我……」竹承明有点不知所措。「我真是一时忘了……」

「是啊,就跟去年一样嘛!」

竹承明窒了一下。「满……满儿,这样吧,今儿我们进城里去……」

去­干­嘛?

自投罗网?

「那就不必了!」满儿忙道。「我只要你们陪我钓鱼闲聊就够了,瞧,这儿多么清幽静谧,不像城里那样走到哪里都是满满的人,又是风沙满天飞,在这度过一天不挺好?」

「好好好,当然好!」竹承明不敢再多说,免得又踩到火药库爆得他满头黑。「不过,我那外孙呢?怎地没一块儿来?」

满儿耸耸肩。「夫子抱怨他上课时老爱作怪,被他爹罚禁足。」

竹承明不禁莞尔。「孩子都是这样。」

「才怪,我家的小鬼特别可恶,是爹不知道,他们啊……」

于是,在小潭傍,静幽的气氲中,满儿开始滔滔不绝地向竹承明五人抱怨小鬼们有多顽皮,多可恶,多该死,竹承明听得呵呵笑个不停,竹月莲羡慕已极,竹月娇喃喃嘟囔说居然有人比她更会搞怪……

直至近午,竹月莲、竹月娇到树林里去采摘野果,陆家兄弟在潭边剖鱼,竹承明负责燃火堆准备烤鱼,满儿要去找合适的树枝来搭烤鱼架。

找着找着,蹲下去捡起一根粗树枝的满儿才刚直起身来,冷不防面前陡然落下一人,她吃惊地退后两步,定睛一看,顿时魂飞魄散。

「云舅舅!」

柳兆云两眼­阴­狠地咬定她,「总算让我逮到妳落单的机会了,柳满儿,认命吧!」话落,挥掌击出。

满儿骇然失声尖叫,双脚反­射­­性­地拚命往后退,谁知道才退一步,脚下便勾到一根树藤而仰天倒下,却恰恰好躲过柳兆云那一掌,那股雄猛的劲气呼一下从她胸前掠过,刮得她脸皮一阵刺痛。

自然,早已经下定狠心的柳兆云不会因为满儿幸运逃过一劫就放过她,第一掌才失手,第二掌又已挥出。

他不相信这一回她也会那么幸运!

的确是,不过他忽略了自己的处境也不是很完美,猝闻惊叫声而飞身赶来的竹承明乍见满儿倒地,不由勃然大怒,不等柳兆云击出第二掌,便双拳飞扬抡起两道狂猛的罡气扑过来。

而随后赶至的陆家兄弟正好拦住紧跟在柳兆云后面支援的同伴。

仓促间,柳兆云只得先求自保,但仍然不甘心地先踢出一脚再回身,只听得又一声尖叫,还半躺在地上的满儿被他那一脚踢飞出去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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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原创论坛

各自捧了满怀野果,竹月莲与竹月娇一边闲聊一边往回走。

「二姊为什么一定要再见过三姊才肯成亲呢?」竹月娇困惑地问。「别告诉我说二姊真的是心里不安到非得先向三姊道歉不可,那种理由骗骗小孩子还可以,想哄我可不够,相信爹跟你也没信。」

竹月莲沉默半晌,悄然撩起一抹无奈的笑。

「的确,我跟爹都不信,但我们确实不知道月仙究竟有何目的。也许她真正想见的是妹夫,她想再见妹夫一面,确认妹夫真的是无意于她,也好让自己死心;也或者她根本无意死心,而她真正的企图是……是……」

「再找机会杀死三姊?」竹月娇轻轻道。

竹月莲长叹,颔首。

「那你们还让三姊去冒险,」竹月娇不满地大声抗议。「又不告诉她事实!」

「我怎么说得出口?」竹月莲苦笑。「况且满儿也不笨,她应该也想得到这层,又何须我们告诉她。」

竹月娇斜着眼瞅视她好一会儿,再垂下视线盯着手上的野果。

「三姊真可怜。」

「我和爹一定会好好保护她的!」竹月莲脱口道。

竹月娇闷不吭声,只顾往前走。

「不然怎么办?」竹月莲想找理由为自己辩解。「如果不是他们坚决不肯把孩子过继给竹家……」

「如果三姊根本没来找过我们,那又如何?」竹月娇马上驳回她的推卸之词。

竹月莲窒了一下,本欲再辩,旋又改变主意,低眸沉思片刻,再叹息。

「也许是吧,我跟爹都很自私,爹只想着必须有人承继竹家。而我……」她惭愧地别开眼。

「我想我是有点嫉妒满儿,总希望她能让出一个儿子,届时那个孩子必定是交由我来抚养,我愿意为那付出一切,因为……」眸眶悄悄渗出晶莹的水光。「天知道我有多么想要个孩子!」

僵硬的目光不由自主放柔了,充满了同情,「大姊……」竹月娇有些不知所措。「或者我们可以再设法说服三姊……」

竹月莲深深叹息。「谈何容易啊!」

竹月娇欲言又止地张了半天嘴,末了终归于一声懊恼的嗟叹。

「真该死,三姊夫明明脾气挺好的嘛,为何就这般顽固?」

「脾气挺好?」竹月莲柳眉微扬,然后不置可否地挑了一下­唇­角。「也是,妹夫看上去是挺温和,没什么脾气,这回来,他也没就月仙那件事对我们发火,友善如故。只不过……」

双眉轻颦,她若有所思地沉吟。「不知为何,我老觉得那只是表面上的,有时盯着他久了,总会冒出一股莫名的颤栗感,令人心里直发毛。」

竹月娇愈听愈茫然。「会吗?」

竹月莲淡然一哂。「老实说,除了你,其他人都有这种感觉,特别是爹。」

「是喔……」竹月娇疑惑地想了片刻。「好吧,那下回见到三姊夫,我会认真点观察,也许……」

上文才说完,下文尚未接上,第一声骇然尖叫就在这时扯着颤巍巍的长音拉过来,听得竹月莲与竹月娇一阵­鸡­皮疙瘩,相顾愕然。

「是满儿?」两人慌忙松手丢下野果,以最快的速度飞身而出,直奔向前。

随后,在临出树林前,他们又听到第二声好像有人在割­鸡­喉似的尖叫,随着另一阵­鸡­皮疙瘩,心头一紧,脚下不由更快。

谁知才刚踏出树林,脚前就突然滚过来一团物事,两人都差点一脚踩上去,仓促间提气纵身跳过去,暗道一声好险,再狐疑地回过头来看,顿时抽了口气,不约而同冲回来蹲下去。

「满儿,怎么了?你怎么了?」两人手忙脚乱的扶起满儿。

「别紧张,别紧张,」满儿捂着小腹,脸­色­有点白,但还扯得出笑来。「只是有点痛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你……」

「真的不要紧啦!」满儿自己站起来,两眼忙往回看。「现在重要的是,不能让他们再打下去了,不管谁伤了谁都不行啊!」

竹月莲和竹月娇这才注意到那一群打得难分难解的人。

「咦?那些人是谁,爹他们怎么跟他们打起来了?」

「我舅舅。」满儿苦笑着匆匆跑过去。「他们想杀我!」

「耶?」

要强行分开一大群豁出全力拚斗得正激烈的人并不容易,就算她吼破喉咙也不一定会有人搭理她,或者她硬Сhā手进去,大概连眨个眼的功夫都不必,马上会被当成一只笨蛋蚊子,一掌就拍扁了。

但眼看再打下去必定会出现你死我活的场面,迫不得已,满儿只好拿出最无奈的方法。

躲的就是这个,没想到现在还是要摊开来讲,不,是大声吼。

「爹,不要打了,他是我舅舅啊!」转个头,再叫。「玉姑娘,你更不能打,我爹叫竹承明,住云南大理呀!」

闻言,竹承明与玉含烟先后大喊:「住手!」并不约而同收手飞身后退。

其他人一听到指令也纷纷收手退开,但仍然戒备地盯住对方,竹承明则惊讶地看着柳兆云,玉含烟更是满眼惊疑地盯住竹承明。

「竹……承明?」

「没错,大理的竹承明,你是天地会双龙头之一,一定知道他是谁吧?」满儿忙道。「我想你也看得出来我们五官极为酷似,因为他是我亲爹,我是他女儿,他才会告诉我这件事,所以你大可不必再怀疑了。」

玉含烟仍是无法相信。「但你不是……」

满儿断然摇头。「不是,这事说来话长,我也是两年前才知道的。」

玉含烟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表情逐渐平静下来,眼神充满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那么你是……」

「我是。」

「但你却嫁给了……」

「命运的捉弄吧,但我一点也不后悔跟了他。」

见满儿说得那样轻松不在意,还带着笑容,玉含烟不觉又凝视她好一会儿。

「他知道吗?」

「知道。」

「但他什么也没做。」

「对,他什么也没做。」

「为什么?」

「你说呢?」

清丽的娇靥上蓦起一阵波动,「是的,既然能为你抛舍­性­命,又为何不能为你背叛他的主子?」玉含烟语音轻颤地呢喃。

满儿默然无言,其他人听得满头雾水,没有人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玉含烟闭了闭眼再睁开,神情已恢复冷静。「令尊可知道?」

满儿耸耸肩。「不知道,不过我想再也瞒不下去了。」

「我不能不让他知道。」玉含烟坚决的说。

满儿无所谓的点点头。「你说吧,我早有心理准备了。」

玉含烟深深注视她一眼,目光中是歉然,是同情,也是佩服。

而后,她转向竹承明,「『汉爷』,含烟是洪门天地会双龙头之一,想必『汉爷』知道?」一边问,一边比出几个非常奇特的手势。

一听「汉爷」那两字称呼,竹承明当即有所颖悟,「我知道。」同样比了几个不同的奇特手势。

见竹承明毫不犹豫地比出对应手势,玉含烟不再存有丝毫疑心。

「那么,『汉爷』,我必须告诉您一件事。」

「什么事?」

「是……」玉含烟迟疑一下,美眸朝满儿瞥去,眼神看不出是何含义。「『汉爷』,您可曾听过庄亲王?」

竹承明脸现疑惑之­色­,不明白这种时候她突然提到毫不相­干­的人是为什么。

「自然听过,雍正的十六皇弟允禄,冷酷又无情,心­性­之残佞毒辣无人可及,偏又拥有一身高绝的武功,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专门为雍正做一些见不得人的肮脏事,是……咦?女婿,你也来……」

他的话被一连串惊恐的抽气声硬生生切、切、切……切断。

在同一瞬间,王瑞雪、柳兆云、柳兆天以及三位天地会的长老,全都骇然失­色­地连连倒退不已,张张脸呈现出惊悸过度的灰白,五官都扯歪了──同一个方向,仿佛光天化日之下活见鬼,而且是一大票恶鬼,又如临大敌般刷刷刷先后现出兵器严阵以待,没有兵器的赶紧躲到后面去负责发抖。

他们谁也忘不了当年那场惨烈的血战。

满儿回眸,粲然一笑。「你来啦?」

冷漠的眸子,神情严峻森然,允禄不知何时出现在满儿身后,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慑窒的酷厉气息。

「露馅儿了?」

满儿滑稽地咧咧嘴。「皮都破了,哪能不露!」

允禄默默展臂揽住她,不再吭声。

竹承明五人见状,不由困惑地面面相觑,想不透那些原本气势汹汹,随时准备大展身手咬几个活人献祭来填肚子的老虎,为何剎那间就变成惊魂丧胆,猛抢乌龟壳来背的小猫咪?

而「金禄」那迥然不同的模样也令他们骇异不已,那冷酷,那狂厉,有一瞬间,他们还以为认错人了。

搞不好真的认错了。

唯有玉含烟镇定如恒,甚至还有些若隐若现的殷切。「王爷,好久不见了。」

允禄冷哼。「玉含烟,敢于再次出现在本王面前,胆子不小,你道本王杀不了你么?」

一丝黯然极快飞逝于玉含烟的瞳眸内。

「起码你今日动不了手,王爷,柳姑娘不会让你动手的,不是吗?」

「那你就错了,玉姑娘,」柔荑覆上揽在她腰际的手,握住,满儿坚定地说。「只要有人想伤害他,我绝不会阻止他动手,就算那人是我亲爹。」

玉含烟脸上浮上一抹愕然。「但他是你生身之父……」

是啊,一个不曾养育过她、照顾过她、保护过她的生身之父。

「如果他能无视于我的存在而对我的夫婿下手,我又为何要顾及他?」

「他有他的立场……」

「立场?」满儿翻了一下眼,很清楚地表明她对那两个字眼的不以为然。「从允禄杀进天牢救出我的那天起,我就抛开了所有的立场,如果他还想认我是女儿,就得跟我一样抛开所有立场!」

听到这里,竹承明终于明白了,但他实在不敢相信。

「满儿……」他震骇的失声大叫。「你……你……」

瞧见亲爹表现出那样震惊欲绝的样子,不知为何,满儿竟然觉得有点滑稽。

「很抱歉,爹,我的夫婿并不是什么名伶,而是大清朝的庄亲王,这种结果是你当年抛弃我娘造成的,你必须承担!」

竹承明踉跄倒退两步,几乎站不住,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我身上流的是你的血,抚养我长大的是柳家,但活了我的心,赋予我生命意义的是允禄,如果不是他,我根本活不到今天,早在十几年前,我不是被杀就是自杀了,所以……」

满儿傲然扬起下巴。

「对于你,对于柳家,柳满儿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我是爱新觉罗·允禄的妻子柳佳氏满儿。当年你选择抛弃我娘导致今天这种结果,现在你就必须再做另一个抉择,如果你能抛开立场接受这样的我,我仍然愿意做你的女儿;倘若你不愿,我也无所谓,一切都在你,爹。」

竹承明没有任何反应,仍是一脸骇异,不是他已做出抉择,而是他尚未接受眼前的事实,脑袋里还定格在空白的画面上,根本无法做任何思考。

满儿却以为他已做下抉择。

「没关系,爹,我早就猜到八成会是这样,即使如此,我也……」她想告诉他她根本不在意他接不接受她,却被竹月莲一声惊恐的尖叫吓得倒噎回去。

「满儿,你……」竹月莲骇然指住满儿脚下。「你……你怎么……」

「呃?我怎么了?」满儿困惑的低下头去看,惊喘。「天哪!」

就在她驻足之处,不知何时流了一大摊血,湿漉漉地将脚下的野草染成一片怵目惊心的鲜红血泊。

谁谁谁,这是谁的血?

疑惑方才浮现心头,她的人已经被抱起来呼呼呼地飞在半空中,抬眸看,允禄那张娃娃脸紧绷成一片铁青,两瓣­唇­抿成一条直线,不时垂眸瞥她一眼,目光中满盈迫切之­色­。

不会是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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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

「回王爷的话,福晋虽因小产失了不少血,但她玉体向来强健,只要按时喝下补药,稍加休养即可,最多一个月便可痊愈如初。」

「但这几日来,她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只不停掉泪……」

「回王爷,那非关身体,是心病,这就得靠王爷了。」

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之后,太医便偷偷摸摸地溜走了,留下允禄独自伫立于床前,专注地凝视着床上那始终背对着他的身影,默然良久。

然后,他侧身于床沿坐下。

「满儿……」生平第一次,他尝试用言语安慰人。「孩子令人厌恶,多余,毋需再生了……」

彻彻底底的大失败!

他的武功盖世,剑法天下无敌,安慰的词句却贫乏到极点,冷漠的语气更缺乏说服力,听起来不像是在安慰人,倒像是在命令人。

不准再生孩子,不准伤心,不准流泪,什么都不准,只准做个快乐的老婆!

结果可想而知,无论他如何「安抚」她,如何「劝慰」她,满儿仍旧坚持以背对他,对他不理不睬,自顾自伤心落泪。

谁理你!

「娘子……」无奈,只好换金禄上台来唱出喜戏。「要那多孩子做啥,为夫不比他们可爱么……」

结果变成惨不忍睹的大悲剧!

向来战无不克,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金禄首度面临束手无策的困境,一开唱便碰上了一堵又高又厚的铜墙铁壁,可怜他撞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那面墙却连层灰都不肯掉下来。

很抱歉,铜墙铁壁没有灰,只有撞得死人的硬度。

亏得他使尽浑身解数,连最贱、最不要脸、最卑鄙下流的招数都使出来了,满儿却依然故我,当他是隐形人似的毫不理会,连一个字也不愿意响应他。

她就喜欢作哑巴,怎样?不行吗?

最后,当御医宣布福晋可以下床,而且最好下床走动走动时,满儿还是只肯躺在床上拿背对着所有人,于是,允禄只能做他唯一能做的事。

日日夜夜守在她床边,寸步不离。

她不吃,他也不吃;她不喝,他也不喝,默默陪着她,不洗澡,不更衣,连胡子也不刮。

这样过了数日后,佟桂终于看不下去了。

「塔布,去叫王爷出来,我有话跟他说!」这个王爷真是个大笨蛋,都老夫老妻了,他还不了解福晋的心思吗?

或者再细心的男人本质还是粗枝大叶的?

而塔布,一接到老婆的命令,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连话都结巴起来了。「你你你……你要我『叫』王爷出来?你是嫌我这个丈夫不合你的意,打算换个男人了是不?」

佟桂啼笑皆非地猛翻白眼。

「你在胡扯些什么?我是要王爷出来,好跟他解释福晋究竟是怎么了呀!」

「原来如此。」塔布喃喃道,挥去冷汗。「好吧,我去『请』王爷出来。」

片刻后,允禄皱着眉头出来,佟桂使眼­色­让玉桂进寝室里去伺候,再示意允禄跟她一起走远些,一停下脚步,她尚未开口,允禄便先行问过来了。

「你说知道福晋是怎么了?」

未曾出声。佟桂就先叹了一大口气给他听。

「王爷,您还瞧不出来吗?福晋是在害怕啊!」

允禄双眉微扬。「害怕?害怕什么?」

大着胆子,佟桂仰眸与允禄四目相对。

「害怕王爷您会跟那孩子一样,眨眼间就没了呀!」

允禄蹙眉,沉吟不语。

「王爷,都成亲这么多年了,您应该很了解福晋的­性­子才是,在人前,她总爱表现得很坚强,不让人瞧见她真正担忧害怕的事,那些她都会藏在心里头,唯有在独处的时候才会允许自己发泄出来……」

猛抬眸,允禄若有所悟地瞠大双眼。

「……好些年来,福晋都任由王爷您爱怎么忙就怎么忙,从不曾抱怨过半句,毕竟王爷您还年轻,还不到该担心生老病死的年岁。但自从十三爷和十五爷相继去世后,福晋恍悟人并非年老才会死,于是开始为您担着一份心,也才开始不时缠着要您多陪陪她,而实际上她是希望王爷您能够多休息休息,别让自己累倒了……」

允禄垂眸无言。

「……或许这些福晋都跟您提过了,但王爷您真听进心里去了吗?真有设法要让福晋放心吗?没有,王爷您什么也没做,只会用一张嘴空泛地安抚福晋,所以福晋只好继续为您担心,继续害怕您不知何时会支撑不住而倒下……」

回眸目注寝室的门,允禄仍然沉默着。

「……然后,在毫无警示的情况下,福晋小产失去了孩子,老天用这种最残忍的方式让她更深刻地体认到生命竟是如此无常,无论她如何为王爷您担心,您还是可能会像那孩子一样眨个眼就没了,一想到这,福晋就受不了,她知道自己无法承受失去您的……」

「够了!」允禄低叱。

佟桂吓了一跳。「王……王爷?」忠言逆耳,王爷听不进去吗?

允禄深深注视她一眼,而后转身大步走回寝室。佟桂不禁松了一大口气,自主子的眼神里,她看得出他终于明白她所要传达的意思。

现在,王爷应该可以安慰得了福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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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的人儿依然僵直着背影对着他,允禄凝视片刻后,悄然脱靴上床躺至她身后,贴住她曲线柔美的背脊,温柔的双臂自后怀抱住她,俯下­唇­,覆在她耳傍吐出低沉的气息。

「记得你曾说过,早晚有一天你我总会走上那条路,但只要能跟我一块儿走,你这辈子就再也没有任何遗憾……」

一如过去半个多月来一样,对于他的言语,她没有丝毫反应。

不过允禄也不期待她会立刻给予他响应,「……现在,我承诺你,」他兀自往下说。「当我要走的时候,必定会带你一道走……」

忽地,背对着他的娇躯很明显的震了一下。

「……如你所愿,要走便一块儿走……」

背对着他的身子愈显紧绷。

「……我发誓,绝不会留下你一个人!」他坚定的发下誓言。

但满儿依然毫无动静,仿佛刚刚的震动只是错觉,其实她一直在熟睡,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誓言。

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没有再说什么,她却突然出声了。

「真的?」沙哑的声音,粗嘎得像个男人。

「对你,我从不打诳语。」

「……不骗我?」

「我也从不曾骗过你。」

又过了半晌,她慢吞吞地转过身来,仰起红肿的眸子认真地瞅住他。

「你发誓绝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我发誓。」

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徐徐闭上眼,脸上是「终于可以放心了」的安心表情,然后,没有半点征兆地,她突然扑在他胸前,揪着他的衣襟嚎啕大哭起来。

「咱们的孩子没了啊,允禄,没了啊!」

「你还有弘普他们……」

「但他们不是她呀!」

「我会再给你……」

「再给一百个也不是这个了嘛!」

「那就不要再……」

「闭嘴,你就不能让我哭个痛快吗?」

「……」

寝室门外,佟桂与玉桂相视一笑。

总算雨过天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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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个活泼俏皮的满儿在翌日就原封不动的回来了。

「老爷子,太医说我最好多走动走动耶!」

「嗯。」

「那你陪我去散步好不好?」

「先喝过药再去。」

「又喝药,」满儿不甘心地瞪住药碗。「我的血都可以给人家当药喝了!」不晓得如果她「不小心」打翻它的话,某人会不会­干­脆放过她一马?

「喝!」冷着脸,允禄毫无妥协余地的低喝。

看样子是不会。

哀怨地瞟过去一眼,「好嘛!好嘛!­干­嘛那么凶嘛!」掐住鼻子,满儿苦着脸灌下药汤,再抹着嘴喃喃指控。「我知道,以前都是我在逼你喝药,所以现在你逮着机会也要好好虐待我一下,对不对?」

对于她那种无理取闹的指控,允禄的反应是无聊地瞥她一眼,取回空碗,再把另一个盛满人蔘­鸡­汤的碗端给她。

「喝!」

「暴君!」

「还有这个。」

「拜托,我又不是……」

「喝!」

「……」

一刻钟后,满儿才得以挽着允禄的手臂走在王府后的庭园间,两人也没说话,只是沿着小径随意漫步,或者在亭子里坐坐闲聊;待用过午膳,允禄再陪她睡个午觉,醒来后他看书、她做女红,倒也甜蜜安详。

入夜,他又伴她在星空下散步,沉静的风吹得树影沙沙,月儿在莲花池里破成碎碎片片,亲昵的心依然牵系成一线。

「老爷子。」

「嗯?」

「我有点困了耶!」

「回房去睡。」

「不要!」满儿娇嗔地抱住他的手臂,丹凤眼亮晶晶地往上瞅着他。「人家还不想进屋里睡嘛!」

「你想如何?」

「背我,等我想进去了再进屋去。」

于是,满儿上了允禄的背,不到一会儿就睡着了,但允禄依然默默背着她在月下漫步,片刻也没停过,直到她被夜莺鸣唱惊醒。

「咦?我睡着了吗?唔……我们回房去睡吧!」

允禄这才背着她缓步朝寝楼方向走去,此时,王府外遥遥传来打更的梆锣响,四更。

她已在他背上睡了将近两个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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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原创论坛

虽然满儿的­精­神已然恢复正常,但允禄仍旧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每日每日重复同样的生活步骤,几乎一成不变,称得上单调又无聊,但满儿却乐此不疲,每个人都可以在她脸上清清楚楚的看见「满足」两个字,只因为允禄伴在她身边。

直到太医正式宣告满儿已痊愈如常,这时,佟桂又悄悄给了允禄一个「良心的建议」。

「王爷,福晋虽然身子痊愈了,但她瞧见格格、阿哥们时仍然会想到那个失去的孩子,所以奴婢建议王爷暂时把福晋带离开王府,过一阵子等福晋会主动提起格格、阿哥们时,王爷再带她回来。」

于是,隔日允禄便带着满儿出发到西直门外长河畔的园林,自雍正将那座庄园赏赐给他以来,这还是他头一回出现在那儿。

尽管这座庄园内的建筑并不多,但前临湖水烟波淼淼,林木葱笼绿草茵茵,还有许多清溪果树,优雅恬静的环境确实最适宜静养不过。

「皇上怎么都没找你?」满儿好奇地问。

「皇上不在宫里,他到圆明园避暑去了。」允禄淡然道。

「也对,今年满热的,皇上一定又躲到圆明园去遛狗了。」宫里谁不知道雍正闲暇时最爱养狗、遛狗,连狗衣、狗笼、狗窝都有特别指示,雍正的大小老婆都没他养的狗那么好命。

「避暑。」

「遛狗。」

「避暑。」

「……好吧,避暑,顺便遛狗,这总行了吧?」满儿很有「风度」的退让一步,再微倾臻首问出最重要的一句。「那内城里有事也不会找你吧?」

「我把内城的安全交给雍和宫的喇嘛,若然出事,叫他们提头来报!」

好狠!

满儿吐了一下舌头,随即高高兴兴地挽住他的手臂。「那咱们去逛逛吧,瞧瞧这园里有什么稀奇的没有。」

没有。

这园子里没什么稀奇的,也没什么好玩的,更没有吵吵闹闹的小鬼,也没有太监来传皇上的旨意,没有官员求见,没有密折,没有公事,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慵懒的时光,闲适到几近于沉闷。

但,就是得在这种闲逸的日子里,允禄才得以任由自己完完全全的放松,沉浸在比笨猪还怠惰的生活中,他甚至还丰腴了许多。

「老爷子,你胖了耶!」

凉爽的树荫下,允禄双臂枕在脑后睡在草地上打盹儿,连回应她都懒;满儿忍不住捏捏他白里透红的腮帮子,那粉­嫩­的肌肤立刻被她掐出两道痕迹,他却还是动也不动,她不禁咯咯娇笑着在那张樱桃小嘴上啄了一下。

对,这才是她想要的,不是让她静养,也不是要他陪她,而是让他好好休息一阵子。

趴上他胸膛,她轻轻叹息,满足地。

「我好快乐!」

少顷,她微笑着坠入梦乡,而允禄,也细细打起呼噜来。

叶影斑斑驳驳地洒落在他们身上,清冽的风穿梭在枝蚜间,撩起阵阵沙然声响回荡在宁静的湖滨,雀鸟啾啾是伴奏的乐章,轻轻吟唱着催眠的音符。

在这种悠然令人懒的初夏午后,不睡觉还想­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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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承明并没有离开原来住的四合院,甚至连玉含烟几人也都住进去了,只要竹承明一日不回云南,玉含烟就必须保护他一日。

「记住,无论如何,你们绝不能再伤害柳姑娘。」玉含烟严厉地警告柳兆云。

「为什么?」柳兆云以抗议的语气愤然道。「她是汉人的叛徒,也是害死我弟弟的凶手……」

「够了没有?你弟弟的死是自找的,别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好不好?」虽然是「同一国」的,但王瑞雪就是非常厌恶柳兆云兄弟。「真是的,再怎么样,柳姑娘也是你的亲外甥女呀!」

「只要她肯乖乖按照我弟弟的计画去做,我弟弟就不会死了!」柳兆云振振有词地坚持他的指控。

没办法找正主儿报仇,只好赖到最好赖的人身上去,这人实在应该改姓赖!

「是喔,只要柳姑娘乖乖听你弟弟的话自己去找死,你弟弟就不会死了!」王瑞雪冷冷地嘲讽道。「你弟弟可真有人­性­啊!」

柳兆云窒了窒。「我……我妹妹也是她害死的,她死了也是应该的!」

简直不敢相信,愈赖愈离谱了,这人的脑筋是不是哪里搭错线了,左转右拐,被害者竟然变成连环凶手!

王瑞雪不可思议地瞪住他好半晌。

「现在我终于有点明白了,只要是惹上你们兄弟的人都该死,没罪也有罪,不死就触犯天条,我看我最好离你们远点好,免得哪天也被你们列入追杀名单中!」

话落,没好气地转开头,不想再跟他浪费口水。

「话说回来,姊,那位『汉爷』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们不能伤害柳姑娘?」

玉含烟神­色­极其凝重地摇摇头。「我不能告诉你们他是谁,至于柳姑娘,既然她是『汉爷』的女儿,除非得到他的同意,否则我们一根寒毛也不能碰她!」

「她明明是满人的杂种!」柳兆云脱口道。

「喂喂喂,还没够啊你?」王瑞雪差点一巴掌打过去。「没瞧见柳姑娘与那位竹姑娘长得有多么相似吗?」

柳兆云窒了一下。「那……也许只是巧合……」

白眼一翻,「懒得理你!」王瑞雪不屑地别开脸。「别管他了,姊,现在是我们赖在这里还是怎样?还救不救人呀?」

玉含烟黛眉轻颦。「情况出乎意料之外,我已写信去通知大哥,大哥为人谨慎,他在收信后必定会亲自到云南作查证,尔后才会给我们回音,我想整个计画一定会有所改变。」

「云南啊……」王瑞雪喃喃道。「来回一趟可久了。」

「所以我们必须耐心等待。」话落,环视屋内一圈。「『汉爷』呢?」

「还不是老样子,」王瑞雪指指屋外。「又跑到后面山坡上去沉思啦!」

玉含烟回眸朝窗外望去,眼底溢满同情。

也难怪,换了任何人遇上这种情况必然都会如此两难,一边是骨­肉­亲情,一边是民族大义,他究竟该做何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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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洋洋的日阳,温暖柔和,微风推着云朵在天际飘荡,悠闲自在,绿茵盎然的草地上,一群娘子军正在卯死命火并,十几个女人追着一颗皮球香汗淋漓地跑过来跑过去,周围十几个男人在起哄喊加油。

「快跑!快跑!哎呀,又被抢走了!」

「唉,唉,妳们女人就是这样,既然要玩就不死劲儿来玩儿啊,这样扭扭捏捏的算什么玩意儿,我说……」

说话的人突然没了声音,旁边的人轰然大笑。

「瞧,谁让你多嘴,被打个正着了吧!」

「鼻子歪了没有啊?」

「都告诉过你了,女人不好惹,特别是一大群女人,那简直比一大群恶鬼更恐怖,你……」

这个说话的人也突然没了声音,不,有声音,他在呻吟。

「该死,妳们不是在蹴鞠吗?­干­嘛把寸子丢过来!」

爆笑声更烈。

「不都是你自个儿找的,都知道女人不好惹了,还讲那种话!」

「算了,算了,看女人玩没趣儿,咱们自个儿来练练真把式吧!」

「什么真把式?赛马?­射­箭?」

「别傻冒儿了,这儿怎么赛马?­射­箭要是­射­到了女人怎么办?当然是摔跤。」

于是男人们脱掉了长袍、马褂和鞋袜,赤膊光脚也在一旁对打起来了。

没有多久,玩累了的女人们也跑过来观战,前一刻喊加油下一刻喝倒采,最后居然下起赌注来。

「我说二十二叔赢!」

「我说弘晊赢!」

「好,赌了!」

再过一会儿。

「喂喂,弘晊,你也争气一点好不好?」满儿气唬唬地喊过去。「知不知道你害十六婶儿我输了多少?」

「这怎能怪我,」弘晊气喘吁吁地抗辩。「我都博了多少人,自然累了呀!」

「好,那我换人,二十一弟,麻烦你让十六嫂我赢回点本来!」

可是……

「喂喂喂,你们很过分喔,我赌谁谁就输,故意的是不是?」

「十六嫂,谁想输啊,尤其是输给自己的侄儿,那顶不脸面耶!」允禧啼笑皆非。「看着好了,打从这一刻开始,他们没事就会拿这事儿来给我糗大!」

「那你就赢啊!」

「怎么赢啊?弘曙整整高了我一个头耶!」

「可恶!」满儿一张嘴翘得可以吊上三斤猪­肉­外加一颗大萝卜。

一旁的十七福晋掩不住笑,偏过头来小小声建议。

「十六嫂,要真不服气,不会请十六哥来,那可是百分之百的赢面!」

「对喔!」满儿兴奋地跳起来,刚跑两步又回过头来。「千万别说出去我要找老爷子来,不然他们一定会跑得一个也不剩!」

这时,庄园另一头的敞轩里,允禄正在幽静宁和的气氲中凝神写字。

突然,他眉峰一皱,往轩外瞄了一下,然后默默放下笔,负手行至窗边凝望远处西山之颠,塔布与乌尔泰纳闷地相对一眼。

主子­干­嘛不写了?

片刻后,一阵连聋子都不可能没听见的脚步声霹哩啪啦的愈来愈近,塔布与乌尔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主子早听见夫人往这儿来了。随后,轩门被砰一声撞开,满儿拎着旗袍裙襬冲进来。

「老爷子,老爷子,你的字写完了没?」

允禄慢吞吞地回过身来。「什么事?」

满儿先打个哈哈,再涎着脸奏上去。「老爷子,写字写久了也会烦的嘛,要不要出去运动一下?」

允禄眉梢子轻轻一挑。「运动?」

「对,对!」满儿猛点头。「譬如和二十一弟他们来场摔跤什么的。」

允禄面无表情地注视她片刻。

「妳跟他们打赌输了?」

「啊,哈哈,哈哈……」牌底一下子就被掀开,原来是出老千,满儿尴尬得又打了好几个哈哈。「别这样嘛,老爷子,人家输得好惨喔,输银子没关系,面子都被扒光了,人家很不甘心嘛!」一边说,一边抱着允禄的手臂往外扯。

允禄没吭声,任由她扯,如她所料。

这会儿仍是她的「休养」期,只要能让她开心,任何事他都顺着她,连他那几个弟弟和侄儿、侄女说是这里的草地宽敞要上这儿来玩,他都同意了,这点一小事一他应该不会反对,就是看准了这点,她才敢来­骚­扰他写字的雅兴。

「人家输了三千多两,你一定要帮我报仇喔!」

报仇?

允禄瞥她一眼,依旧默然无语。

片刻后,他们来到之前那片草地上,那群还在摔来摔去喊来喊去的人,一见到允禄,脸­色­马上涨红了,又气又好笑。

「十六哥?」惊叫。「十六嫂,好过分,居然把十六哥请来了!」

「十六婶儿,真狡猾!」

「十六嫂,好卑鄙喔!」

「十六婶儿,太­奸­诈了!」

「尽管骂吧,只要我能赢就好!」满儿得意的嘿嘿笑。「好,谁先来?啊,二十弟,你最大,你先来好了!」

允禅看看允禄那张冷漠的脸,似笑非笑地耸耸肩,上前一步。「赌多少?」

「一百两。」

「好,十六嫂,我输妳一百两。」说完,退后,他「比」完了。

「咦?」满儿呆住。

允禧失笑,也上前一步。「赌多少,十六嫂?」

「一……」顿住,瞇了一下眼。「不,两百两!」

「行,十六嫂,输妳两百两。」允禧也「比」完了。

「欸?」

弘晊笑嘻嘻地抢上前。「十六婶儿,多少?」

「……四百两。」

「没问题,十六婶儿,输妳四百两。」

「……」

一面倒,那些男人全「输」了,然后继续比他们自己的,满儿哭笑不得。

「这样有什么好玩嘛,真没趣!」眼一转,见允禄已自顾自走回去,她立刻冲过去纵身一跃跳上他的背。「背我!」

允禄双臂往后扶稳她,继续走,连稍稍停顿一下都没有,仿佛他背上不过多了只蚊子而已。

「老爷子。」

「嗯?」

「好奇怪呢,」趴在他结实有力的背上,她回眸一眼,再转回来若有所思的呢喃。「虽然我有三个亲姊妹,却觉得你这些兄弟侄儿女们更像我的亲人呢!」

「因为他们肯输妳银子?」

「才不是呢!」肯输银子就是亲人,那赌场老板不就亲人满天下了。「是……是……呃,应该是这十年来的相处一点一滴培养起来的感情吧!」

「不许和他们有感情!」

「耶?我说的是亲情啦!」满儿啼笑皆非地捶了他一下。「譬如他们这回来,说是贪咱们这儿的庄园大,其实是想大家一起热闹热闹来解我闷;还有十三嫂和十七弟妹,我跟她们也比跟我亲姊妹更亲、更关怀彼此,她们……」

叨叨絮絮的解释因允禄一声不悦的冷哼而中断,满儿忍不住翻了一下眼。

「算了,不跟你说这个了,横竖你也听不懂。」她喃喃咕哝。「老爷子,我刚刚『赢』了多少?」

「六八千九百两。」

「真的?削到了,削到了,没想到这么好削耶!」

「……」

「老爷子。」

「嗯?」

「我说以后我们缺钱时就用这方法来赚钱,保证饿不了肚子,你觉得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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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是骨­肉­亲情,一边是民族大义,他究竟该做何抉择?

山坡顶上,负手伫立的竹承明连声叹息,悄悄来在他身后的竹月莲不觉也跟着无声叹了好几口气,她虽能了解父亲的苦恼,却一点也帮不上忙。

「爹,用午膳了。」

「……」

「爹,多少吃点吧!」

「……」

「爹,您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呀!」

竹承明终于回过身来,愁眉郁结,懊恼满面。「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这……」竹月莲也不知如何是好。「小七送吃食用品来了,或许我们应该先问问他满儿的情况如何吧?」

随后,他们回到四合院前,恰好拦上正待离去的小七。

「小七,满儿她还好吗?」

「满儿姊她小产了,不过现已痊愈。」小七瞟一眼闻声出来的玉含烟几人。「听说起初一阵子满儿姊伤心得不吃也不喝,王爷便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满儿姊痊愈之后,王爷又陪她到城外的庄园去休养,这会儿还没回王府呢。」

「是吗?」竹承明不觉朝柳兆云投去恼恨的一眼——就是他那一脚害得满儿小产的。「那么我能见她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小七想了一下。「我帮你去问问看好了。」

待小七离去后,竹承明面无表情地转向柳兆云,眼神严峻。

「现在,我想知道你们柳家究竟是如何对待我的满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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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娇笑声自湖里一路进落至草地上,满儿全身湿淋淋地就地躺下,大口喘息着。

「这样才够凉快嘛!」

随手从一旁的竹篮子里拿了颗桃子咬下一大口,再扔一颗给甫在她身旁坐下的允禄,后者同样一身湿淋淋,还光着刚劲瘦削的上半身,看上去比她更凉快。

「老爷子。」

「嗯?」允禄也躺下了。

「你想小鬼们是不是搬到沁水阁去住了?」

允禄瞄她一眼,吃一口桃子。「多半是。」

「呿,那我们回去岂不是要跟他们抢地盘了!」满儿懊恼地咕哝。

「我会赶他们走。」

「喂,是他们先搬进去的耶!」既然身为额娘,偶尔也要为孩子们打抱不平一下,尽尽为人娘亲的责任,尤其是当她很无聊的时候。

「那又如何?沁水阁是我的。」

满儿怔了怔,失笑,「也对,别说沁水阁,整座王府都是你的,包括小鬼们也是你的,你赶他们走,他们还敢不快快滚蛋!」她呢喃着翻过身去趴上他的胸,继续啃桃子,顺便把桃子汁滴在他胸膛上。「老爷子。」

「嗯?」

「你想那个孩子会不会恨我害她失去被生出来的机会?」

「他不敢。」

「为什么?」

「我会教训他!」

静默一下,满儿失声爆笑。「是是是,你是她阿玛,她不怕你才怪!」但笑了一会儿后,她又无缘无故地失去笑声,失神片刻,轻轻叹息。「我真的好想再生个女儿哦!」

话声刚落,允禄猝然丢开吃一半的桃子,猛地起身,满儿才想问他要做什么,人已经被他抱起来往楼阁那方向大步走去。

「你要­干­嘛?」

「把女儿给妳。」

两个时辰后,回廊环绕的楼阁内,寝室门上忽响起两道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允禄将脸侧向门那边,连眼睛都没睁开。

「什么事?」

「回王爷,」乌尔泰的声音压得又轻又细。「小七传过话来,说有位竹老爷子想见福晋。」

「知道了。」

乌尔泰悄悄离去,允禄把脸转回来继续睡觉,满儿依然窝在他怀里睡得可熟。

晚膳过后,两人照例依偎在湖边漫步,清澈的月高挂夜空,星芒在黑幕中闪烁,慵懒的风撩动湖水,那涟漪,像这份幽静,无止无尽。

「满儿。」

「啥事,老爷子?」

「妳爹想见妳。」

「……喔。」要见吗?

良久后。

「老爷子,明儿个把小鬼们接来这里住两天可好?」

「妳想做什么?」

「我想这也许是唯一一次可以让爹见见他所有外孙的机会。」

允禄双眉微耸。「妳想让妳爹上这儿来见妳?」

「不成吗?」仰起粉脸儿,满儿娇瞋地瞅着他。

「……我会安排。」

「谢谢你,老爷子。」

无论是满人或汉人,外孙总还是外孙,她没有权利不让爹见。

或许见了外孙之后,她爹终究会明白在亲人之间谈论立场实在是一件最无意义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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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原创论坛

小鬼们也是头一回上城外这座庄园里来,按照往昔的惯例,每到一处新鲜地方,他们必定会人一到就四散跑得不见半个鬼影,叫也叫不应,追也追不回。

可是这回他们却不忙着探险,也不忙着去找新鲜乐子,反而人一到便气势汹汹地团团包围住满儿,连小弘昱也被他们拉来滥竽充数,十只眼睛全恶狠狠地盯住了她,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

她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吗?

更奇怪的是,允禄竟然袖手冷眼旁观,眼睁睁看着她被大军包围,一点也没有伸手替她解围的意思。

「可恶的老太婆,妳很过分哦!」弘普愤慨地首先发难。

老……老太婆?

「这个……我承认我是『老了』没错,但还没那么老吧?」满儿难以接受地喃喃道。「二十九岁应该还不够资格背上那么『伟大』的头衔,所以,谢谢你们的抬举,不过,我想二十年后再把那种称呼套到额娘头上来会比较恰当。」

佟佳、玉桂、塔布和乌尔泰全都失声笑了出来,孩子们的眼睛也在笑,但仍然努劲儿板着脸,装作没听见她的抗议。

「我们不是额娘亲生的孩子吗?」

满儿困惑地环视他们。「呃……我记得你们阿玛并没有把他跟外面的女人生的孩子抱回来过,大概都养在外头吧,我想。所以,你们应该都是额娘亲生的没错,除非你们有其他内幕消息。」

佟桂四人更是爆笑,弘曧也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旋即被倩儿捂住嘴,弘普再加瞪一眼,瞪到弘曧心虚地垂下小脑袋,弘普才又板起脸来继续他的指控。

「那额娘­干­嘛那么伤心?」

满儿疑惑地想了一下。「很抱歉,额娘没有你们阿玛那么聪明,所以,咳咳,能不能先请问一下,我们现在到底在说什么?」

四个孩子很有默契地一起翻个大白眼给她看。

「小宝宝啦!」弘普用「额娘真是笨」的口气大叫。

满儿恍然大悟,「喔,小宝宝喔!」再迷惑地问:「没啦,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

弘普很夸张地重重叹了口气。

「额娘啊,我是在问,小宝宝没了,额娘­干­嘛那么伤心啦!」

「对嘛,对嘛,小宝宝没了就没了,额娘还有我们呀!」弘曧嗔声附和。

「额娘偏心!」噘着小嘴儿,倩儿哀怨地瞅着满儿。「额娘只要小宝宝,不要我们了!」

「额娘,我们会乖,妳不要不要我们嘛!」弘昶可怜兮兮地揪着满儿的旗袍。

「弘昱不好玩,额娘不要他就好了嘛!」

「就是说咩,他跟阿玛是一国的,把他还给阿玛,我们跟额娘一国……」

怔愣地听着孩子们你;一口我一句说个不停,是抗议,也是抱怨,却一点一滴使满儿逐渐恍悟。

小鬼们正在安慰她失去小宝宝的伤痛——以他们自己的方式。

过去两个月来,由于小产,她自顾自陷落在自己的沮丧情绪之中,根本没有心情去关心到孩子们,而他们不仅不怨怪她,反而想尽办法要安慰她,这样温暖体贴的心,使她不禁眼眶热热地湿了起来。

「你们每一个都是额娘的宝贝啊!」伸展双臂,满儿将他们全数环入怀抱里,感动地呢喃。「不管失去哪一个,额娘都会很伤心的!」

「额娘还有我们嘛!」

「我知道,所以额娘现在不伤心了嘛!」满儿扬起带泪的笑。「其实额娘只不过很想再要个女儿,因此有些失望而已。」

「那就叫阿玛认真点『­干­活』,再给额娘一个妹妹嘛!」

话刚说完,佟桂那四人又是一阵抑止不住的大笑,满儿悄悄瞥去一眼,很难得的,允禄竟然没有生气,她猜想那是因为小鬼们是在安慰她,所以他才会容忍下来,于是,她也忍俊不住地笑了。

「有有有,你们阿玛已经很认真在『­干­活』了,额娘保证他都没有偷懒!」

「真的?」

「真的,真的,那种活儿他一向都很来劲儿的!」

「很好,」弘普一本正经地向允禄点点头以示嘉许。「阿玛,有前途!」

允禄方始­阴­森森地瞇起眼来,他已经一溜烟逃了。

在满儿的爆笑声中,弘曧、弘昶与倩儿也一个个跑了,只剩下那个冷冰冰的小鬼,依然只会端着一张没有表情的小娃娃脸跟人家大眼瞪小眼,快三岁了,阿玛、额娘都没喊过半回,也不知道是不是哑巴。

于是,当竹承明、竹月莲与竹月娇来到庄园里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满儿和小儿子正在比瞪大小眼。

「啊,爹,你来啦,快,快过来瞧瞧……」满儿把小儿子转个身面向竹承明,笑容非常自然,毫无芥蒂,仿佛不曾发生过任何不愉快。「这可恶的小鬼是不是很像他爹?」

「他爹?」视线往旁移,竹承明转注端坐一侧默默喝茶的允禄,冷漠的瞳眸,冷峻的表情,冷肃的气势,与传言中的庄亲王毫无二致。「是的,确实很相似。」

但金禄呢?他跑到哪里去了?

五官容貌明明是同一个人,然而在眼前这个森然冷酷的人身上,却找不着一丝半毫之前那个风趣诙谐的金禄的影子,连说话声音都不太一样,他们如何会是同一个人?

「大家都这么说呢!」满儿咯咯笑着把小儿子交给玉桂抱去给保母嬷嬷。

「满儿……」竹承明两眼仍盯在允禄那张清秀讨喜的五官上。「女婿究竟多大岁数了?」还有,听说庄亲王已年近四十,但……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呀!

不是他的眼睛有毛病,就是允禄那张脸有毛病。

满儿噗哧失笑。「老爷子,我爹在问呢,你究竟多大岁数啦?」

眼眸半阖,「三十八。」允禄语气平板地说。

「三十八?!」竹承明惊叹。「真是……驻颜有术!」幸好,不是他老花眼,是允禄那张脸有问题。

满儿大笑。「他可是恨死了自己那张脸呢!」

「喔……」竹承明咳了咳,终于移开目光。「满儿,妳的身子,没事了吧?」

这是他头一回见到满儿穿旗装、梳旗头、踩旗鞋的模样,眼神显得格外怪异,因为这样的满儿看上去特别妩媚袅婷,轻盈高雅,比穿汉服更亮眼,仿佛她天生就该穿旗袍。

她明明是汉人呀!

「没事了,没事了,」满儿连连摆手。「我的身体壮得跟头牛一样,早就没事了!」

「听说……」竹承明小心翼翼地问。「妳很伤心?」

「怎能不伤心,每个孩子都是我的宝贝啊,而且我一直想再生个女儿……」满儿有点黯然地垂了一下眼帘,随即又喜孜孜地扬起眸子。「不过我家老爷子答应要再给我个女儿,对不对,老爷子?」

允禄双眸凝住满儿,颔首。

「女婿他……」竹承明深深注视着允禄。「很宠妳?」

「何止宠我,」满儿笑得很满足,也很得意。「内城里哪个人不知道庄亲王宠福晋宠上了天,为了我,他还差点杀了他弟弟,也是为了不想牵连上我,他才会隐瞒下爹的事,不然爹和姊姊早两年前就该被皇上捉去了!」

竹承明点点头。「这点我想得到,否则我也不敢来了。」

「那么,」满儿俏皮地眨眨眼。「现在爹和大姊也该明白为何我和允禄都坚持不能把孩子过继给竹家了吧?」

竹承明和竹月莲相对苦笑。「的确是很荒唐的想法。」

「不过小鬼们总是爹的外孙,爹有权利看看他们。」转向厅口,满儿扬声大喊。「佟桂!」

佟桂匆匆进轩厅里来。「奴婢在。」

「小鬼们呢?」

「回福晋,格格阿哥们全跑去湖里抓鱼去了!」

「喔,那咱们到湖边去找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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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湖边,满儿看得出竹承明有多么深刻的感触,孩子们顽皮是顽皮,但也十分聪明慧黠,书不好好读,却很懂得要讨好长辈骗好处,各个缠得竹承明又是老怀弥慰,又是感慨万千。

如此乖巧可爱的孩子竟然没有一个能过继给竹家,老天真是太捉弄人了!

恰在这时,额外发生了一件预期外的小Сhā曲:十三福晋和十七福晋特意来找满儿。

三个女人甚是亲密地在那里叽哩咕噜,又笑又叫了好一会儿,由于满儿有「客人」,在谈妥今天来的目的又约好翌日见面的时辰后,十三福晋和十七福晋便相偕离去了。

回到湖畔这边,满儿若无其事地把小鬼们赶去吃点心,再跟大家一样席地坐在树荫下的草地上。

「刚刚那两位是老爷子的十三嫂和十七弟妹,是满人,但我和她们的感情比亲姊妹更亲。这回我小产,她们便天天上府里去要探望我,由于当时我心情不好,老爷子不让她们见,但她们还是天天去,风雨无阻,直至她们亲眼见到我,看我安然无事,她们才放下心……」

悄悄偎向允禄,她仰起脸儿对他笑了一下。

「尔后,明知会惹我家老爷子不高兴,但她们仍是三天两头来找我,就算仅仅是谈两句也好,只为了她们担心我是不是真的全然释怀了?会不会哪天又想起那事而难过?最重要的是,她们这么关心我并不是有什么目的,纯粹是基于这十年来在我们之间培养出的那份情谊……」

明澈的水眸正对上竹月莲隐含愧意的眼,满儿微微一笑,神情平静安然。

「我说这些不是要责备大姊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们,任何感情连系都不是单凭一句话或什么血缘关系可以产生的。允禄用血的事实来让我深刻体会到他的深情,而我和十三嫂与十七弟妹之间的亲情则是在这十年间慢慢累积出来的……」

她瞥向竹承明。

「好像爹会为了二姊而牺牲我一样,我不怪他,无论我是不是爹最钟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我和爹之间毕竟没有那份他和二姊之间那种由时间累积出来的感情。人都是自私的,他会偏向二姊也是正常的。至于小妹……」

目光再移至竹月娇那边。

「我们之间也没有太深的感情,但妳没有被这份可笑的血缘关系所绑住,反而能用最公平的眼光来审视这一切,我猜妳多半都站在我这边为我说话?」

竹月娇顽皮地挤一下眼,默认了。

「谢谢。」满儿真诚地向她道谢,再转回去面对竹承明。「其实我大概也猜得出你们为什么要见我,不过……还是你们自己说吧,爹为什么要见我?」

竹承明默然无语好半晌。

在满儿那一番话之后,原先以为是理直气壮的想法在这一刻里突然变得既站不住脚又可笑,只是一个强词夺理的借口,使得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我……」欲言又止地又迟疑片刻,竹承明长叹。「一切都是我的错。」

「确实。」满儿点点头。「然后呢?」

竹承明犹豫一下,瞄一眼允禄。「呃,满儿,我们能单独谈谈吗?」

「不能。」满儿不假思索地否决了。

「为什么?」

「我不相信你。」

「为什么?我是妳亲爹呀,妳不相信我还能相信谁?」竹承明受伤地低吼。

「他。」

满儿瞥向允禄,自满儿问出第一句话,他便悄然阖上双眸,不言不语,一动也不动,好像坐着睡着了似的。

「在这世上,我只相信他一个人,无论是好是坏,宁愿让我恼他恨他,他也从来不骗我。但是爹会,当你认为有必要的时候,不管是不是会伤害我,你一定会瞒我骗我,因为我在你心目中并不是那么重要。」

竹承明一时哑口,无以辩驳,因为满儿说的是事实。

「而当有人要伤害我的时候,允禄必定会挡在我前头,他总是不顾一切的护着我,连他自己的­性­命也不顾,吃苦的总是他,受罪的也是他,所以……」

柔荑握住允禄的手,他睁眼看了她一下,再阖上。

「我学乖了,我只能相信他一个人,其他人,包括爹你在内,我都必须抱持戒慎怀疑的态度,以免再让他为我吃苦受罪,因为在我的心目中,没有任何人事物比他更重要!」

「但妳毕竟是我的女儿,」竹承明脱口道。「是朱家的人呀!」

「无论是出嫁前或出嫁后我都不姓朱。」满儿平静地点出事实。「至于我是你的女儿,是的,这是事实,但,您也只给了我一副­肉­体,而这副­肉­体,在你丢下我娘那一刻起,你也放弃了对这副­肉­体的所有权利。」

「可是……」竹承明挣扎着想为自己作辩解。「当时我不知道有妳……」

满儿笑着摇摇头。

「已成为事实的过去,再如何争辩也是无意义的。当娘被人轮暴时,当我为生存下去而饱受折磨时,当舅舅逼我去刺杀允禄时,当我被抓进天牢里时,当允禄的皇考说饶不得我时,当惠舅舅要拿我祭奠反清志士时,当云舅舅、天舅舅要亲手杀我时,在所有那些我们母女俩需要爹的时刻里,爹都不在我们身边,是的,爹早已放弃了对我这副­肉­体的任何权力……」

竹承明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未了仍是吞回去深深叹了口气。

「是允禄,」仰眸,满儿深情地凝睇着允禄。「是他给我生平第一份体贴温暖,是他在被我刺杀的当儿却仍一心惦念着我的安危,是他带伤杀进天牢里去救我,是他用自己的命在皇上面前保我,是他强撑着孱弱的身躯自舅舅手中抢回我,是他用自己的­肉­体保护我,在所有我需要爹的时刻里,是他陪在我身边,于是,所有的权利都归于他了!」

竹承明黯然垂首。

「如果爹只凭着这份我并不希罕的血缘关系,便来强索作父亲的权利,为的也不是我,而是你自己,那么,我宁愿让这份血缘关系断了也罢,就当我从没去见过爹,爹也从不曾认识过我,你我就此一刀两……」

「不!」竹承明猛抬头,失声大吼。「妳是婉仪为我生的女儿,我绝不会放弃!」

满儿轻轻叹息,脸上是那种面对一个任­性­小鬼无理取闹的容忍表情。

「那爹究竟想要如何?」

竹承明迟疑一下。「妳……千不该万不该,妳不该害死自己的亲舅舅呀!」

「我害死舅舅?是云舅舅这么说的?」满儿似吃惊又似毫不意外。「他到底是怎么说的?」

「他说是妳设下陷阱,好让女婿捉拿他们。」

「我设下陷阱好让允禄捉拿他们?」满儿哭笑不得。「这真是……」

于是,花了点时间,从她当年得知自己的夫婿竟然是庄亲王,因而想尽办法逃离允禄开始,直到柳兆惠一伙人被山西巡抚提督就地处决为止,她简洁但详尽的说了个一清二楚。

究竟谁是谁非,到底是谁在设陷阱害谁,柳兆惠的死又该归咎于谁,她相信竹承明应该分辨得出来。

「……当时我既无能设陷阱,允禄也无力捉拿他们,惠舅舅会被处决全是他自找的,连允禄也是事后才知道,这怎能怪到我们头上来呢?」

听罢,竹承明怔仲地愣了好一会儿。

「原来是这样。」

「云舅舅只知道惠舅舅最后见到的是我,因为如此就把一切归咎在我身上,虽然我能理解,但这也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竹承明注视允禄半晌。

「既然女婿对妳如此情深意重,那么他可愿……」

「放弃他的立场?」满儿再次叹息,这回她脸上是那种面对一个幼稚不懂事小鬼的无奈表情。「那我倒要先问问爹,爹又可愿为我放弃立场?」

竹承明顿时语塞,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满儿似乎早就猜到他会是这种反应。

「既然如此,爹又凭什么要他放弃他的立场?」

竹承明苦笑。「总得有一方放弃自己的立场呀!」

第三度叹息,满儿这会儿的表情是那种面对无药可救小鬼的失望,不是生气,只是失望。

「好吧,爹,我只再请问您一个问题……」她握紧了允禄的手,允禄再次睁眸看她,深邃的瞳眸沉静如幽潭。

「允禄不求回报地为我做了那许多,除了要我乖乖待在他身边以外,从不曾要求我什么;而爹,你亏欠了我那么多,只会空口说要补偿我却什么也没做,反过来还要求我为你做什么,爹,你真的一点都不惭愧吗?」

这下子,竹承明真的狼狈了,面对亏欠许多的女儿,他确实感到惭愧了。

「我……我……」猛然起身。「我……回去再想想!」

他匆匆转身,以逃难的姿态离开,竹月娇紧随在后,竹月莲在深深凝视她一眼后才追上去。

「爹!」

竹承明停住,犹豫一下才回过身来。

「爹,我是您的女儿,是大姊、二姊的妹妹,是小妹的姊姊,但……」满儿徐缓地道。「我也是爱新觉罗·允禄的妻子柳佳氏满儿,至死为止都是,这点请您千万要记住!」

在金­色­阳光的沐浴下,婷立于允禄身侧的满儿看上去是那样雍容高雅,庄严肃穆,在这一刻里,竹承明终于体认到一件事实。

他的女儿确实是大清皇朝的福晋,而不是前明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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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两个月的休养,表面上,满儿已经完全康复,她的笑声一如以往,她的身子甚至比小产前更健康,总之,她的外表全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但事实上,不安的­阴­影仍隐伏在她心底深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见过了竹承明,在庄园里又过了几天懒人时光后,满儿便跟着允禄带着小鬼们回到王府里,这天是雍正十年闰五月十九日。

就在这日里,同一天,恒亲王允祺与原诚亲王允祉先后过世了。

说起来,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特别的消息,毕竟这几年来她岁岁都在穿孝服,差不多都要穿习惯了,闲来无事就得去祭拜这位爷祭拜那位爷,有时候还得拎着奠香赶场呢!

不过这样一个与她并没有切身关系——除了得再换上孝服——的消息,竟在瞬间便染白了满儿的脸,吓得她大大惊慌失措起来。

「天哪,同……同一天……三爷、五爷两人竟然在同一天……」猛然揪住允禄的衣襟,「你……你……不,不会的,你还不上四十,他们已经五十好几了,不会的,不会的……」她喃喃自语努力安慰自己。

允禄拧眉专注地凝视她好半晌,然后将她揽入怀里,什么话也没说,但自这日起,他便出现一项非常大的转变……

「老爷子,你最近又在忙些什么?都两、三更才回来呀?」

「台湾北路西番滋事,云南思茅上夷勾结元江夷人举兵叛乱,准噶尔的噶尔丹策零又开始集结军队……」

「够了,够了,我明白了!唉,怎么仗老打不完呢?」满儿喃喃咕哝,一面服侍他更衣准备上床睡觉,「不过你这样会不会太累了?瞧……」她顺手捏捏他的肩膀。「你的肌­肉­又开始僵硬了,不能休息两天吗?」明知他不会答应,她还是忍不住要提一下。

允禄凝眸注视她片刻。

「明儿个我去把工作交代一下,午时便回来。」

「咦?」满儿愕然扬起视线对上他淡漠的眼,显得非常意外。「真的吗?真的可以吗?太好了,虽然半天少了一点,但总比没有好,如果……」

「两天。」

「嗄?」

「我会在家里休息两天。」

「呃?」满儿愣了好一会儿才意会到他的意思,「耶,你……你是说……」她惊喜逾恒地大叫。「你可以在家里休息两整天?」

允禄颔首。

「不理公事也不出门?」

允禄又颔首。

「只休息?」

允禄再颔首。

「这才是真的太好了!」满儿狂喜地扑上去圈住他的颈子狠狠亲了他一下。「允禄,我保证你绝不会后悔在家里休息两天的!」

为了实现这句诺言,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她都亲自照顾他的需要。

他看书,她就在旁边伺候茶水点心;他散步,她定然陪伴在一侧;他睡午觉,她就给他扬风乘凉,他的三餐都是采摘王府里自种的新鲜蔬果,由她亲身下厨­精­心调理的菜肴,其中多半是他爱吃的素斋。

此后,每当满儿抱怨允禄工作太累要求他休息几天,他就会停下来过两天懒人生活,满儿也因此而显得非常开心,每回允禄休假过后,她就特别喜欢调侃他。

「老爷子,你都三十八了呢!」

「嗯。」

「可是……」两手捧住了他的脸,满儿笑得像个欠揍的顽皮小鬼。「为什么你还是这么可爱呢?」

「……」

见他面无表情地装作没听见,满儿不禁咯咯笑着踮高脚尖,攀上他的肩亲亲他,再蹲下去为他穿靴。

「老爷子,这回皇上召你到圆明园见他,会不会又要你出远门了?」

「不知道。」允禄漠然道。

「喔。」满儿默默为他穿好靴,再仰起脸儿软声央求。「那如果是出远门的话,回来后你能不能多休息几天?」

允禄点点头,满儿这才眉开眼笑地送他出门。

「王爷真把我的话听进心里去了呢!」佟桂喃喃道。

「嗯?妳说什么?」满儿没听清楚。

「呃?啊,没什么,没什么,」佟桂忙打个哈哈混过去。「奴婢是说,王爷这趟去见皇上,多半要两、三天后才会回来。」

「我想也是,不过正好,我才有时间好好准备一下今年要送给他的礼物。」

「福晋要送什么?」佟桂兴致勃勃地问。

满儿俏皮地皱皱鼻子,咧嘴一笑。「不告诉妳!」

「啊,福晋,怎么这样,好讨厌喔,提了又不告诉人家,这样人家会猜得很难过耶!」

「就是不告诉妳!」

「福晋……」

「不告诉妳!」

「福晋哪……」

满儿不理会她,径自走开,佟桂继续追在后面不甘心地叫,其实心里欢喜得不得了。

王爷真是「孺子可教也」,福晋总算恢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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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见面,雍正便交给允禄一张名单。

「这是……」

「替朕解决掉这些人。」雍正的口气好像只不过是要允禄帮他打死几只烦人的苍蝇蚊子。

「臣遵旨。」允禄收起名单。「那么内城里……」

「朕知道,天地会打算劫牢搭救吕毅中与沈在宽,」雍正负手望住窗外。「朕会把内城里的安全暂时交给雍和宫的喇嘛,他们应该应付得来。」

「最好拿掉暂时那两个字。」允禄声调平平地建议。

回身,雍正笑了。「怎么,你那福晋又在耍什么­性­子了?」

「臣已是正黄旗满州都统、正红旗汉军都统、内务府总管署理、」允禄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一个念下去。「总理工部事务、总理……」

「好好好,朕明白了,明白了,你那福晋嫌你太忙了,没空陪她是吧?」雍正有趣地笑道。「好吧,往后大内的安全就交给雍和宫的喇嘛,不过倘若有他们应付不了的状况,你可得伸伸手。」

「臣遵旨。」允禄冷漠如故,古井不波,能顺利甩掉一桩重担,他却连眼也不眨一下。

「那么……」雍正用下巴指指他怀里的名单。「得多久?」

「这时间说不得准,一个月,一年,都有可能。」

「那倒是,还得四处去找人嘛,」雍正点点头,「好吧,就不给你期限。不过……」他沉吟一下。「年底前你最好回来一趟,朕要下旨处决吕毅中与沈在宽,在那之前,天地会若是救不到人,必然会劫法场……」

「那就不要游街,也不要在菜市口行刑。」

「不!」雍正断然否决。「朕就是要让所有百姓都来看,亲眼见到叛逆的下场,这才能让百姓知所警惕。」

「皇上要臣弟如何?」

「朕要你在十月时赶回来一趟,亲自监斩吕毅中与沈在宽,倘若天地会敢来劫法场,便全都给朕捉起来,之后你再出京去继续完成这趟工作。」

「臣遵旨。」

「很好。」对于允禄的顺从,雍正感到很满意,「不过……」眼底又浮现笑意。「这回不会又搞不定你那福晋吧?」

「绝不会。」

「是吗?」雍正还是忍不住笑出来。「朕倒很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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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怀疑,这回满儿完全没有刁难允禄,她只问了两句话。

「在外头,你会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

「回来后,你会好好休息一阵子?」

「我会。」

允禄的语气与过去并无丝毫不同,但满儿感觉得出这回他确是很认真在回答她,因此她也就不再多啰唆,很「贤慧」地开始替他准备行囊。

「满儿。」

但才刚开始准备,允禄便压住她忙碌的手,满儿疑惑地仰起脸儿,发现允禄的眼­色­异常严厉。

「是,老爷子?」她又有什么小辫子给他捉到了吗?

「我不在的时候,妳绝不可出城半步!」

唉,早该猜到他又在为她­操­心了。

真是,这人除了担心她以外,没别的事好­干­了吗?

她想叹气给他听,但转眼一想,她叹气,他可能会发脾气,还是乖乖回答他比较好。

「好,我发誓绝对不会出城半步。」她手贴在胸口发誓。

他凝视她片刻,方才放开手。

她继续准备行囊,随口问:「你何时要出发?」

「夜半时分。」

夜半?

做小偷是吧?这次要去偷哪一家呢?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爹他们知道。」满儿憋住笑意。「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也许一个月,或许半年。」

「这样啊,这回又要去调查什么事了吗?」

「杀人。」

「……喔,好吧,适量的『运动』有益健康,请尽情杀个痛快后再回来!」

对于她的「鼓励」,允禄不置一辞,脸上依然没有半点表情。

行囊备妥,满儿正打算吩咐玉桂上厨房去取水囊过来,「啊,对了!」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跑回梳妆台前。

「你的生辰时怕你赶不及回来,我最好先把礼物送给你。」

允禄两眼瞇了起来。「这是什么?」

「平安符啊,我去庙里求来的,还特地绣了一个香囊装着,瞧,很漂亮吧?」满儿得意地展示她的手艺。

允禄轻蔑地冷哼。「我不戴这种东西。」

「但这是我特地为你求来的耶!」

「不戴!」

「起码香囊是我亲手……」

「不戴!」

「可是……」

「不戴!」

「……」

「……帮我戴上。」

事实证明,酷王爷再酷也酷不过俏福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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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原创论坛

满儿那边过得其乐也融融,她老爹这边过得却是奇惨无比,竹承明比见过满儿之前更沮丧,每天只顾埋头哀声叹气,茫然无所适从,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有件事他可是确定到不能再确定。

「谁也不准伤害满儿,否则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严厉的警告完毕,再继续哀他的声、叹他的气。

虽然很不甘愿,但有玉含烟压在他头上,柳兆云也不得不听命——暂时。

数日后,号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地会大龙头王文怀,终于很慷慨地现出他的尾巴来给人家看了,那是个三十五、六岁的男人,是个美男子,很斯文,很儒雅,没人说穿,谁也料想不到这样一个俊美文弱的读书人竟是洪门天地会的大龙头。

此外,他身后还跟来了几个意料之外的人:竹月仙与段复保,吕四娘、鱼娘与虬髯公。

这下子可热闹了,简直是天翻地覆、­鸡­飞狗跳,竹承明一见就差点吼破了喉咙。

「妳来­干­什么?」

「爹,你们这么久没回去,女儿自然会担心呀!」竹月仙镇定如恒地解释。

「妳……妳……简直胡来!」竹承明气急败坏地怒吼。

「有段大哥与王公子的保护,爹您又何必担心呢?」

竹承明气得说不出话来,王文怀忙上前来恭谨施礼。

「王文怀见过『汉爷』。」

竹承明眉峰一皱。「你是……」

「『汉爷』,他是我大哥,洪门天地会的大龙头。」玉含烟解释道。

「妳大哥?」竹承明困惑地看看她,看看王瑞雪,再看看王文怀。

玉含烟明白他的困惑。「我本名王语嫣,玉含烟是我藏身于秦淮河畔时所使用的花名,之后便一直沿用至今。」

竹承明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再沉下脸去。「你不该带他们来!」

王文怀苦笑。「莫不成要让二小姐他们自己来?」

竹承明怔了怔,再瞥一下竹月仙,然后叹息。「罢了。」这个女儿,他愈来愈不了解了。

王文怀与玉含烟相视一眼。

「那么,倘若『汉爷』不反对的话,我们最好立刻来谈谈三小姐的问题,这问题可比二小姐的问题大多了!」

参与密谈的只有竹承明、王文怀与玉含烟三人,竹家姊妹、陆家兄弟与段复保五人在屋外四周严密守卫,王瑞雪与其他人则分别在更远一段距离之外形成第二道防线。

「无论如何,你们绝不能伤害满儿和我那几个外孙!」

讨论尚未开始,竹承明便抢先撂下这么一句,害王文怀与玉含烟相对使了半天眼­色­,使得眼睛差点抽筋。

「庄亲王呢?」公主不准动,那驸马呢?

「女婿?」竹承明无语怔忡了好半晌后,黯然长叹。「随便你们。」满儿一定会恨死他的,但他也得为大局着想啊!

这就行了,他们最大的眼中钉是庄亲王,那个残酷蛇恶魔不知坏了他俨多少大事,毁了他们多少反清组织,杀了他们多少抗满志士,如今要救人,最大的阻碍也是他,只要能除去他,其他都不是问题。

「那么……」询问的眼神投向玉含烟,「我们这几个,应该绰绰有余了吧?」王文怀问。

「不够。」玉含烟摇摇头,不假思索地否定了大哥那种一厢情愿的乐观想法。

「不够?」王文怀难以置信地重复。「我们这几个可是包括了苦大师和独臂神尼的徒弟,还有叫……」见玉含烟仍在摇头,停了一下。「若再加上白慕天呢?」

「大哥,」玉含烟无奈地苦笑。「庄亲王的剑法天下无敌,便是千军万马也不够抵上他一招,我们两次伤得他都是利用三小姐,现在我们既然不能拿三小姐来冒险,自然也拿他莫可奈何。」

王文怀瞳眸中倏忽掠过一抹­阴­鸷。「难道我们就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仅有一个办法……」玉含烟迟疑一下。「庄亲王剑法所向披靡,所以……」

只听到这里,王文怀便两眼一亮。「我懂了!」

「虬髯公应该知道。」

「我立刻去问他!」语毕,王文怀即匆匆离去。

问题不是没有办法解决,玉含烟理当高兴才对,但她不仅一点欣喜的神­色­都没有,反而落寞的望着大哥离去的背影怔愣地发起呆来。

为什么那个人和他们是不同立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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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夏季几与南方无异,炎热多雨,所以康熙每到夏天就躲到避暑山庄去逗小老婆玩,而雍正则避进圆明园里遛狗,满儿也很想逃到城外的庄园,但碍于对允禄的承诺,她逃不了,只好如同往年一样,躲进沁水阁的湖里,这也是她之所以会游水的缘故。

老是泡在湖里头,不会游也会游了。

「塔布,乌尔泰,看好他们!」来回游了好几趟,满儿累了,气喘吁吁地上了岸,一边吩咐塔布看好孩子们,一边跌到树荫下。「天哪,累死人了!」

「喝点酸梅汤吧,福晋。」玉桂殷勤地送上酸梅汤。

「谢谢。」满儿一口喝­干­,然后直接躺在草地上。「对了,我一直想问,卜兰溪怎地没来闹了?」

一提到这名字,四个婢女全都忍俊不住噗哧失笑,满儿纳闷地来回看她们。

「妳们笑什么?」

「自然是笑那个卜兰溪格格,她不愿意嫁给宁郡王,但那是皇上的旨意,她也没辙,后来听说宁郡王也不想娶她……」

说到这里,玉桂禁不住停下来笑个不停,佟桂只好替她接下去说。

「有一回,两人在内城里的大街上不经意碰上了头,一个马上气势汹汹地告诉对方他根本不想娶她,另一个也不甘示弱地告诉对方她也不想嫁给他,妳一言我一句当街吵了起来……」

话说至此,佟桂也停了,四人相对哈哈大笑,表情很暧昧。

满儿看来看去,脑中忽地灵光一闪。「不是吧,他们是欢喜冤家不聚头,就这么吵对眼了?」

四个婢女争先恐后点头,笑不可抑。

「听说成亲当天,」婉蓉一边笑一边继续说。「新婚夫妻两人还在洞房里大吵大闹,搞得天翻地覆呢!」

「不过婚后可恩爱得紧哩!」玉蓉作最后补充。

「原来他们成亲啦?」满儿不可思议地摇摇头。「卜兰溪也真是的,这么快就变心了,我看她对老爷子也不过是一时迷恋罢了,偏要闹得这样人仰马翻才甘愿,哼,下回见面,我非拔回来不可!」

见满儿气嘟嘟地很不甘心,佟桂四个不由笑得更大声,笑得满儿愈发火大,恨恨地背过身去阖眼打盹,懒得再理会她们。没想到这一阖上眼便睡死了,直到玉桂唤醒她,她还以为自己不过小小瞇了一下眼而已。

「福晋,醒醒,福晋,小七来了呢!」

「唔?唔……」满儿揉揉惺忪睡眼,侧身坐起来。「咦?大家呢?」

「都累了,进屋里去睡啦!」

「耶?我睡了那么久吗?」

「是啊,福晋,都一个多时辰了。」

「真的?我都不觉得呢!」话说着,满儿伸了个懒腰,再起身。「小七呢?」

「在堂屋里候着呢!」

一刻钟后,满儿换上­干­净服饰去见小七。

「麻烦你,小七,如果又是我二姊要见我,请省省你的口水吧!」

小七两手一摊。「谁叫我是传信鸽!」

满儿失笑。「就跟你说,只要他们一提这事儿,你就告诉他们是王爷不准,这不就得了。」

「我说啦,」小七咧咧嘴。「所以二小姐要我请妳瞒着王爷偷偷去见她。」

「真是够了!」满儿翻翻白眼。「好,以后她再说这种话,你就跟她说我绝不会瞒着王爷做任何事,所以别再来问了!」

小七滑稽地耸耸肩。「我敢打赌她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满儿喃喃道,颇头痛地揉揉太阳|­茓­。「对了,他们知道王爷不在京里了吗?」

「还不知,不过再瞒也瞒不了多久了。」

满儿呻吟。「天哪,我实在不懂,二姊都来了,爹怎么还不回云南去呢?」

小七想了一下。「据我所知,他们仍未放弃救人的计画。」

「让我死了吧!」满儿呻吟得更大声。「小七,我求求你,快告诉我这只是你的猜测,而且可能­性­是零!」

小七同情地看着她,嘴角在抽筋。「跟着二小姐一同来的那些人,我终于查到他们的身分了,是吕四娘、鱼娘、虬髯公,以及白族段氏的少主,还有那位玉姑娘的大哥,我想满儿姊应该知道他是谁吧?」

「玉含烟的大哥?」满儿吃惊地尖叫。「天地会的大龙头?」

小七颔首。「他们一直在计画着什么,所以我说他们尚未放弃救人的企图。」

满儿张着嘴,傻住。

如果真是的话……天哪,届时这事肯定会闹得天大地大,再倒楣一点的话,她爹或姊妹还会有人被逮住,那时可就……

呜呜呜,那个死鬼老头子怎么还不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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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前,两条人影先后落地,屋内,迅速迎出另两条人影。

「找到了?」

「不只找到了,还拿到了!」

「难怪这么久,无论如何,东西既已到手,要对付庄亲王就不是问题了!」

片刻后,大厅内团团坐满了人,众人围成一圈开始研讨作战计画。

「现在,要除去庄亲王不难,但务必要先行把他引到无人处,这是重点,所以……」王文怀环顾众人。「各位有何建议?」

「满儿!」柳兆云脱口道。「满儿是庄亲王的死|­茓­,捉她准没错!」

「嗯,嗯,没错,没错!」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但……

「不准动满儿!」竹承明怒喝。「你们谁敢动她,我就先杀谁!」

兴奋的脑袋才点一半,一湖寒飕飕的冷水便没头没脑的浇下来,众人不禁相顾愕然,先后皱起眉头来,吕四娘更是恼火。

「喂,你这人怎么……」

「住口!」王文怀暴叱。「吕四娘,妳不要为了心急救令尊而昏了脑袋,『汉爷』岂是妳能随意乱呼喝的,请自制一些,否则休怪我赶妳出去!」

吕四娘一怔,虬髯公连忙好言按捺下她。

吕四娘没留意到,他可早就注意到王文怀兄妹对竹承明那种异常恭谨的态度,可想而知竹承明的身分定然非比寻常,不是吕四娘能够随意得罪的。

「爹,满儿是我妹妹,我们自然不会伤害她,所以……」竹月仙笑得温婉。「我们只是把满儿『请』来和我们聚一聚,这并不会伤害到她,不是吗?」

她的语气娴雅,神情温柔,话也说得合情合理,但毫无缘由地,竹月莲却听得有些发毛,背脊冷汗直冒,­鸡­皮疙瘩从头顶长到脚底下。不过其他人倒没有那种感觉,竹承明也没有,他毫不怀疑地就竹月仙的话认真思索片刻。

「好吧,但你们无论如何都不可以伤害到满儿,连一根寒毛也不许!」

「文怀知道。」王文怀严肃地许下承诺。

竹承明点点头,不再言语,王文怀暗暗松了口气,转向其他人。

「好,那么接下来我们再研究一下该如何把三小姐请出内城来……」

「听说庄亲王并不在京里,好像离京近两个月了……」

一个时辰后,甫出后门打算再到坡顶上去作思考的竹承明停下脚步,回眸瞥一眼随后追上来的竹月莲,没吭声。

「爹,这样真的好吗?你也知道满儿对妹夫……」

「我知道,满儿一定会恨我,但……」竹承明泛出苦涩的笑。「我不能不为大局着想啊!」

「可是月仙……」竹月莲犹豫一下。「我真的很担心月仙她对满儿……」

「这妳就不用担心了,」就这点而言,竹承明倒是很有把握。「妳想想,月仙迷恋的是女婿,一旦女婿……呃,总之,一旦失去迷恋的对象,她对满儿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竹月莲深深凝视竹承明一眼。「我想这才是爹会答应他们狙杀妹夫的理由吧,好让月仙死心去嫁给段大哥?」

竹承明心虚地别开眼,无法面对女儿那谴责的目光。

「这……这也是原因,但并不是主因。」

不是才怪!

竹月莲深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这是害了满儿一辈子啊,爹!」自从那日听了满儿一番话,她认真思考了好几天,之后,她终于能够完全撇开立场,单纯只为她的妹妹着想。

「不然妳说我该怎么办?」竹承明狼狈地反问。

「可以废了妹夫的武功,甚至把他关禁起来,」竹月莲正­色­道。「这样起码满儿还可以拥有她的丈夫呀!」

「那月仙不就……」竹承明冲口而出,旋即又尴尬地噎回去。

竹月莲叹息。「所以说,还是为了月仙,对吧?就如同那天满儿所说的,为了月仙,爹可以牺牲她,甚至爹可能还暗中期待满儿会愿意再嫁,好替爹多生几个纯汉人的孙子……」

「王文怀尚未婚娶,他会是个好夫婿的!」竹承明再次脱口道。

「该死!」一听父亲不但承认了她的猜测,甚至已做好一厢情愿的打算,竹月莲不禁愤慨不已。「爹就是不明白,是吗?满儿她是绝不会再嫁的,爹让他们杀了她的夫婿,也就等于毁了她的幸福。爹最好再想想,您已经毁了她的娘亲一生,难道置要再毁了她的一生吗?」

说罢,她难掩愤怒地转身离去,留下竹承明一个人呆在原地,许久都无法有所动静。

他到底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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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死了,究竟还要热多久啊?」

「再过两天就是中秋了,福晋,中秋一过,天儿就会开始转凉啦!」

「最好是。」

满儿脚步蹒跚地定向小湖,准备再泡泡湖水凉快一下,眼看湖水就在前头,后面忽又追来呼唤声,是乌尔泰。

「福晋,小七又来了,好像有急事呢!」

没来由的,满儿心头猝然惊跳了一下,「急事?」万分不情愿地,她慢条斯理回过身去。「有多急?」

「十万火急!」乌尔泰说,再补充一句,「小七说的。」

这么急?

「少一万可不可以?」

「……」乌尔泰在偷笑。

「不行啊?哼,小气!」如果可以的话,她真不想知道是什么事,但又不能不去知道,只好拖着脚步磨磨蹭蹭地往回走,能慢一刻是一刻。「最好不是我害怕的那种急事。」

很不幸的,偏就是!

「二小姐被顺天府衙门捉去了!」

「什么?!」满儿魂飞魄散地尖叫。「怎会?」

小七耸耸肩。「她说满儿姊不去看她,她只好自己来看满儿姊,结果……」

现在她可以确定了,她二姊上辈子准是她的仇人,所以这辈子专门来触她的霉头、找她的麻烦,不整到她变猪头就死不瞑目!

「呜呜呜,我想哭!」苦着一张俏脸儿,满儿吩咐小七等她一会儿,一边定回寝室一边碎碎念。「老爷子,这可不能怪我,谁教你都不快点回来,都是你的错,要怪就怪你,没错,都怪你!」

不久,满儿盛装出了王府,还坐轿,后头跟着塔布、乌尔泰和小七,轿过什剎海、鼓楼来到顺天府衙门前停下,意外的是,衙门前竟还有另一顶轿子。

「耶是谁的轿子?」

「信郡王。」回答她的是小七。

「他来做什么?」

「信郡王的世子向二小姐搭讪,被二小姐甩了一巴掌。」小七耳语道。

「不会吧?」殴打皇亲,这问题她摆得平吗?「这下子可惨了!」更麻烦的是,信郡王是出了名的心胸狭窄又护短,特地跑这一趟来,不外是为了……「塔布,我想你最好去请十七王爷来帮个忙,我一个人可能不够分量。」

「奴才遵命。」

满儿说错了,在信郡王眼里,她不是不够分量,而是一点分量都没有。

「别人含糊妳,本王可不怕妳,」摸着两撇可笑的八字胡,信郡王两眼傲慢地盯着天花板,连眼角也不屑瞄下来一下。「不管那女人是不是妳的亲戚,饶不得便是饶不得!」

「信王爷,您大人有大量,这不过是件小事,请您网开一面,我一定会记住您这份人情的。」

顺天府衙门大堂内,信郡王倨傲地站得笔直,满儿低声下气的俯首央求,顺天府知府大人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搞不清楚明明该是九门提督衙门的案子为何要送到他这边来?

而当事人的竹月仙反倒像是纯看热闹的观众似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悠哉得很。

信郡王轻蔑地撇一下嘴角。「即便本王要网开一面,也绝不会对妳!」

「为什么?」满儿纳闷地问。她什么时候惹毛了这位两眼高高在上的大爷啦?「慢着,不会是因为那年我家老爷子执掌宗人府时,信王爷您的二公子失手杀人被宗人府抓去……」

「就是那事儿!」信郡王恨恨道。「本王那侧福晋想去找妳说情,请妳跟庄亲王说两句好话,没想到妳却见也不见她一面!」

「这……这……」满儿垮着脸,有苦说不出。「其实……其实也不是我不肯见,是……是我家老爷子知道侧福晋是来说项的,所以不让我见啊!」

「不必辩解了!」信郡王绝然别过脸去。「当日妳不给说项,今日本王又为何要让妳说项?妳省省吧!」话落,目注知府怒喝,「殴打皇亲该当何罪,你还不快快判刑又待如何?」

知府大人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下官……下官……」呜呜呜,两位他都得罪不起啊!

­干­脆明天就告老还乡好了。

可是他才四十多岁,皇上会相信他已经老了吗?

正当知府认真考虑要染白自己的头发,敲碎自己满嘴牙时,幸好解围的人及时赶到了。

「十七弟,你来得正好!」满儿以「得救了」的表情迎向允礼。

「十六嫂,到底是何事这样急匆匆要我来?」允礼也满头大汗,热的。

「这个嘛,」满儿朝信郡王瞟去一眼。「是……」

她简明扼要地把事情原委解释清楚,期待允礼能为她摆平这件事,没想到允礼却先拿出一张哭笑不得的脸给她看。

「我正要上圆明园去见皇上,十六嫂硬把我叫来,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

小事?

满儿两眼微瞇。「你不想管这事?好,没关系,等我家老爷子回来后……」

允礼一惊,「谁说的?谁说我不想管?十六嫂可别冤枉我,我爱死了管这种闲事,不管几桩,我全包了!」话说着,对她摆出一个没问题的手势,然后快步走向信郡王那边。「信王爷,借一步说话可以吗?」

信郡王却也不给他好脸­色­看,「本王不接受说情!」狷傲的一句话便想打发掉允礼。

允礼莞尔。「那正好,本王也不打算说情,只不过想告诉你一件秘密罢了。」

高高在上的眼珠子这才纡尊降贵地落下来,狐疑地看着允礼。「什么秘密?」

「是……」顿住,把信郡王拉到一旁去,允礼再放低声音问:「信王爷可知道田文镜?」

「谁不知道田文镜是皇上跟前的红人,那又如何?」

「那么信王爷可知他为何被调回京里来?」

「被调回京里来?」信郡王摇摇头。「不对,他是因病乞休。」

允礼无声一笑。「这就是我要告诉信王爷你的秘密,因病乞休是表面上的理由,事实上,田文镜是被皇上调回来的,而且……」

见允礼愈笑愈贼,信郡王开始感到有点不安。「如何?」

「田文镜是因得罪了十六嫂,惹得十六哥不开心,所以……咳咳,信王爷该懂我的意思吧?」

再没脑筋的人也该懂了。

信郡王脸­色­有点发绿,僵了好一会儿,「好,本王给果亲王你面子,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过下回最好别再犯到我手上来,否则,哼哼哼!」聊胜于无地发了一下狗威,再恶狠狠地瞪满儿一眼,随即匆匆离去。

哼,不信他真不怕!

允礼吁了口气,然后也匆匆向满儿打个招呼,「好了,十六嫂,没事了,我得赶紧上圆明园去,免得皇上久等不着人挫火儿!」招呼打完,人也消失了。

满儿微笑着转向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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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姊,妳到底在搞什么鬼啊?我不相信妳不知道这样会惹出大麻烦来!」

出了顺天府衙门,姊妹俩一块儿挤进一乘轿里,挥着满头汗水,满儿头一句话就是抱怨,第二句话是哀求。

「拜托妳别再任­性­了好不好?」

「妳不来看我,我只好来看妳呀!」竹月仙却仍是一派悠闲,额上别说汗水,连半丝雾气都没有,闷热的天气似乎对她一点影响也没有。

「开什么玩笑?」满儿哭笑不得。「就算妳进了外城,也进不了内城呀!」

竹月仙微微一笑。「我这不进来了。」

满儿呆了呆。「妳不会是故意的吧?」

「那倒不是,」竹月仙摇头否认。「只是碰巧罢了。」

满儿怀疑地端详她片刻,摇摇头。

「算了,不管如何,我先送妳回去,爹要是知道妳溜进城里来闯这种祸,八成会立刻带妳们回云南,这样也好啦,省得我整天心惊胆跳的,不知何时你们会被揭穿身分,届时就算允禄亲身出马也摆不平啦!」

闻言,竹月仙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庄亲王允禄就是……」眼神深沉得极为怪异。「他?」

他?

满儿也盯回去。「没错,二姊,他是允禄,是残酷无情的庄亲王,是满清皇族。」所以快快死心吧,这种毫无意义的迷恋实在是太可笑也太可悲了!

「是吗?」竹月仙低喃,双眸垂落,使人再也瞧不见她眼底的思绪。

「二姊,请妳了解一件事,允禄不是金禄,妳喜欢的人根本不存在,他只不过是允禄许多个面具中的一个而已。所以,二姊……」满儿仍看着她。「段大哥是好人,妳嫁给他一定会幸福的。」

但竹月仙不再理会她,甚至连多看她一眼也没有,兀自盯着手上的紫蓝­色­丝绢儿出神。如果满儿没记错的话,那条手绢儿竹月仙从来没换过,永远都带在身上,不时拎在手上看着发呆。

不会是金禄送给她的吧?

「塔布,乌尔泰,你们俩先回去,有小七陪我就行了!」

轿至内城崇文门口暂停,满儿很谨慎地先行打发塔布和乌尔泰回府。

「可是,福晋,王爷他吩咐过……」

「叫你们回去就回去!」为了教他们听命,满儿只好端起偶尔才拿出来晒晒太阳的福晋架子来摆一摆,再放缓声音安抚他们。「别担心,你们王爷交代过了,不许我出城,所以我把人送到左安门就回来,记住,不准偷偷跟着我哟!」

又来了!

不过想起上回福晋不也同样不让他们跟,害他们整整担心了两个月,头发不知白了多少根,夜里老是烦躁得睡不着,只好「发泄」在老婆身上,没想到事后王爷竟然没对他们发飙,连话也没多说一句,也就是默许了这件事。

既然王爷已默许,他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于是塔布与乌尔泰也就听命先行回王府去等候,横竖崇文门到左安门也不是太远,福晋应该很快就会回去了。岂料……

满儿再也没有回王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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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原创论坛

枣儿又熟了。

那鸽蛋似的枣子,微微的黄,淡淡的绿,挂在那屋角落、墙头上、灶房门口的枣树梢头,看得小鬼们眼睛直流口水,觑着没人注意偷偷拿竹竿去打,掉得几颗是几颗,这可比大人们摘来给你吃香甜多了。

往年在这时节里,满儿总会亲手腌制蜜枣给允禄吃,允禄不爱吃甜,所以满儿腌制的蜜枣都不会太甜,几乎都是纯枣子的甘甜味,也依然保持着浓浓的果香。

大概就是为了吃老婆亲手腌的蜜枣,允禄赶在这时候回京里来了,自然,他并不知道今年没有蜜枣可吃了。

「恭迎王爷回府!」

「嗯。」

刚回王府,允禄还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一直到进了寝楼寝室,塔布与乌尔泰半声未吭,动作一致地在他跟前扑通两声跪下,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立刻瞇成两条细缝。

「福晋又惹什么麻烦了?」

塔布与乌尔泰两颗脑袋掉得一样低。「回王爷,福晋……福晋不见了。」

眉宇间霍然爆出一股骇人的­阴­厉之气,「说!」允禄怒斥。

「是,王爷。」塔布咽了口唾沫,依然不敢抬头。「那……那是半个多月前的事儿,小七来找福晋……」

塔布说得很详尽,不敢遗漏半项细节,允禄也似乎很平静的倾听着,但紧握的双拳掩饰不了他真正的心情,瞳眸中愈来愈炽盛的暴戾光芒更清楚显示出他心中激烈澎湃的愤怒。

「……后来小七来找我们,说他知道该上哪儿去询问福晋的消息,可是他不能告诉我们,只能告诉王爷您一个人。他还警告我们,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福晋失踪的事儿,否则王爷回来定会把我们拆成骨头去熬汤,所以……」

话说到这里,结束了,再说下去也没人听。

塔布与乌尔泰不知所措地面面相对。

「我们……可以起来了吗?」乌尔泰吶吶问。

塔布认真思索片刻。

「我想最好不要,等王爷回来让我们起来再说。」

「可是……」乌尔泰不安地看了一下洞开的房门。「倘若王爷就这样直接去找福晋,那我们怎么办?」

塔布长叹。「还能怎么办,只好在这里跪到死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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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的店铺后,两条人影在那低声说话,半晌后,较高的那人转身正待飞身离去,另一人急忙唤住他。

「王爷!」

较高那人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

「王爷,那些人没安好心眼,请王爷务必小心,千万别让满儿姊伤心啊!」

较高那人依然不吭声,话一听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另一人忧虑地锁紧眉头,目注夕阳宛如淋漓的鲜血般洒满天际,心中不安的预感愈来愈强烈。

他错了吗?

那摆明了是个陷阱,一个死亡陷阱,而他却无法不告诉王爷,也无力阻止,更无能为力帮忙,只能眼睁睁看着王爷一步步踏进陷阱里头去,否则满儿姊就回不来了。

难道满儿姊注定要伤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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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天底下,荒芜辽阔的黄土,支离破碎的长沟深壑衔接着无边无际的沙海,偶尔刮起漫天的黄尘,几乎要把人淹没了。

秋的深味,悠远,萧索与永恒,就得在这尘沙飞扬的北方才感受得到。

「你们究竟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直到妳点头答应改嫁给王公子为止。」

这儿是黄土高原与毛乌素大汉交界处的一处小村子,位于山洼之中,前后仅有三十几户人家,偏僻又荒凉,除了三、两间土砖房之外,大多数民居都是那种依山而建,黄土垒成的窑洞,一进门左手是窗,窗下是前炕,里墙还有掌炕,炕的另一头是灶,通往隔房的小门被封起来了,想溜后门逃走都没后门可溜。

也真难为他们找得到这种地方来藏匿她。

「请不要一再开这种玩笑,」满儿板着脸说。「一点都不好笑。」

「我也告诉过妳许多次了,这不是开玩笑。」竹月仙轻声细语地道。「这是爹对妳的期望,为人子女该懂得尽孝,所以妳最好……」

「也就是说妳是个不孝女,所以打死都不愿意嫁给段大哥啰?」满儿没好气地打断竹月仙的「最好」,因为她一点也不觉得好。「既然妳可以不孝,又凭什么来强求我?麻烦妳先跟段大哥成亲之后再来跟我说这种话吧!」

竹月仙沉默一下。

「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满儿看看对方再看看自己。「难不成二姊妳其实是男的?」

「我是姊姊。」

「也对,妳是姊姊,我是妹妹,是不一样……」满儿一本正经地点头同意。「既然如此,我这个妹妹都嫁了,妳这个姊姊是不是早就该嫁了?」

「但妳偷了我想嫁的男人。」

饶了她吧,居然说她「偷」男人!

如果她真的偷男人,早被允禄活生生用牙撕碎了吞进肚里去,哪还轮得到别人来说话。

满儿深深叹了口气。「我想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

「什么原因?」

「想逼我改嫁王文怀,因为妳还不肯对允禄死心。」

「是我先认识他的。」竹月仙不但没有否认,语气更是理直气壮。

「那又如何?他根本不喜欢妳呀!」满儿哭笑不得。「事实上,他早就忘了妳了!」

「不,他没有忘,他只是不知道我会在那里等他。」竹月仙认真地说。

这女人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吧?

「他忘了!」满儿重重地说,希望她能清醒一点。「不骗妳,他真的忘了!」

「不,他没有忘,没有!」但竹月仙顽固地不想清醒,坚持要沉迷在自己的痴恋之中。

「他忘了!」

「没有!」

「忘了!」

「没有!」

「忘了!」

「没有!」

这女人,真是够了!

对战到中途,满儿突然停下来,又咬牙又瞪眼,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忍受了。

那样执拗的一厢情愿,可笑的执迷不悟,耐­性­再好的人也会受不了,更何况她的耐­性­经过半个多月的关禁之后早已呈现疲乏状态,忍受到现在已经是极限再超过一ⅿⅿ了。所以……

依然瞪着两眼,她深深吸了一口长长的气,再陡然拉高嗓门卯上全身力气嘶吼出去。

「他忘了!早就忘了!忘得一­干­二净,忘得彻彻底底,忘得一丝不留!听清楚没有?他早忘了!忘了!忘了!忘了!忘了……」叫声蓦然中断,她猛地打了个哆嗦,不由自主退了­奸­几步。

老天,她又想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毒手了吗?

只不过眼前花了一下而已,竹月仙那张清丽若仙的娇靥便抹上了一层令人不寒而栗的狠毒之­色­,目光邪恶地盯住满儿不放。

「他·没·有·忘!」咬着牙关,竹月仙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那­阴­侧恻的声音骇得满儿忍不住又退了几步,脑门子上冷汗争先恐后冒出来。

「是是是,他没有忘,没有忘!」识时务者为俊杰,虽然她是有点饿了,但还没有饿到连眼前亏都要吃的地步。

没想到就这么一句话,竹月仙即刻恢复原状,还对满儿绽露出格外娴雅温婉的微笑,看得满儿错愕地大大愣了一下,忍不住用力揉揉眼再看,以为自己的眼睛有毛病。

「对,他没有忘,所以妳应该把他还给我。」连嗓音也回复原先的温柔。

哇,这个厉害,比允禄更高级的变脸绝招,连眨眼都不必,瞬间就变样了,或许应该叫允禄拜她为师才对。

「二姊,妳问错人了吧?」满儿直叹气,一边还得戒备竹月仙不知何时又要动手谋杀亲妹。「这不是我还不还的问题,而是允禄的选择呀!再说,这个跟逼我改嫁给王文怀又有什么关系?」

「既然妳要把金禄还给我,自然要改嫁给王文怀啊!」

这是什么白痴逻辑?

满儿翻翻白眼。「难道说我一辈子不点头,你们就要关我一辈子吗?」

竹月仙点点头。「没错。」

真­干­脆!

满儿忍不住又翻了一下眼。「好吧,既然妳说这是爹的意思,麻烦妳请爹自己来跟我说。」

「爹没空。」

满儿哼了哼。「是他不敢来面对我吧?」

「妳只要点头答应这件亲事,在成亲拜堂之时,自然可以见到爹了。」

好狡猾!

「那好,妳去跟他说,他要是再不来见我,我就要跟他断绝父女关系!」

「妳自己跟他说。」

「也可以,我自己出去跟他说。」

「妳不可以出去。」

「我不出去怎么跟他说?」

「只要妳答应亲事,拜堂那天就可以出去跟他说了。」

「……」

难怪她们讲了半天讲不出结果,原来她们言语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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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不直接告诉庄亲王要到哪里去?」

「如此的话,他一定会预先做好充分准备后才去,所以我们必须先逼他,逼到他无法顾及要做准备,甚至无法思考,一心只想用最快的速度赶去,届时他毫无准备又人疲马累,榆林那边的人正好以逸待劳,杀他个措手不及,必能手到擒来。」

「我们要如何逼他?」

「虽然大小姐另有交代,但我认为还是柳兆云提议的方法更适当,先告诉他他的老婆死了,他必定会愤怒地拚命追问凶手是谁,我们再使用拖延战术拖到他失去耐­性­,那时才告诉他害死她的人在哪里,他必然会毫无理智的一心只想赶去为他老婆报仇而顾不得其他。」

「嗯,这方法果然妙极,这里到那儿起码也有两百里,等他用尽全力赶到那也差不多­精­疲力尽了,说不定用不着那样东西就可以解决他了!」

「正是如此。」

「那要由谁去……」

屋内十数人的谈话蓦然中断,目光齐聚转向门口,那儿刚撞进来一个慌慌张张的人。

「来来来来了!来……来了!他他他……他来了!」

传报的人声音抖颤得宛如狂风中的枯叶,屋内的人乍听之下亦脸­色­皆变,有三人差点跳出窗外逃之夭夭,一个是跳一半后再爬下来。

「别紧张,」毕竟是天地会的大长老,在这时刻依然镇定得很。「在我们告诉他想知道的事之前,他不会对我们如何,而在他知道之后,他也不会有心思对我们如何,他要的是凶手,而不是传话的人,所以我们不用担心,这是多余的。」

「既然如此,为何要把我们全叫来?」不只九大长老再一次全会齐了,还多叫上好几十个兄弟,明摆着就是要面对大阵仗,还说不用担心,他想骗谁啊?

「以防万一。」话落,大长老率先走出屋外。

尽管来上一万吧,只要没有那个万一就好了。

但见大长老都勇敢的出去面对那个一万或万一了,其他长老也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后头,其中有四位长老是新任,虽然没有参与当年那一场战役,但光听存活的人的转述,也够他们胆战心惊了。

屋外,天地会数十人面对的只有一人。

一位长着一副清秀可爱的五官,却满身煞气的年轻人,他脸上没有丁点表情,双目中­射­出来的光芒是狠辣的,滟红的­唇­瓣残酷地紧抿着,就像是一头猛兽在攫取猎物之前那样期待血的祭祀。

「王爷,」先前还很镇定的大长老,在这一刻里,心里仍不免有些胆怯。「你来了。」

年轻人双眸微瞇,嗜血的味道反更盛。「哥老会?」

「难得王爷还记得老夫。」

年轻人轻蔑地冷哼。「本王并不记得你,倒是记得你脸上那条疤。」

大长老有点难堪地绷紧了下巴,那条横亘在他脸上的疤痕也跟着扭曲起来。

「老夫也记得,这是王爷所『恩赐』的。」

年轻人又哼了哼。「废话少说,立刻交出本王的福晋,本王尚可饶你一命。」

场面话尚未交代完毕,对方就急着提出「要求」,太长老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占了上风,不由多了几分胆气。

「她不在这里。」讲话也大声起来了。

年轻人两眼又瞇了起来。「不在这里在何处?」

「她想要逃走,阻止她的人一时不慎,错手……」大长老迟疑一下。「杀死她了。」

话声一落,一股骇人的死寂蓦然笼罩全场,像空气冻结了,时间停滞了。

眼皮子垂落,年轻人的五官也变样了,戾气暴现,邪佞狂涌,狞恶得好像是刚从幽冥鬼界里逃脱出来的­阴­魂厉鬼,残忍、狂悍、狠毒与粗暴的血腥气息迅速在空气中凝聚……

大长老立刻察觉到不太对盘,这与他们预计的好像不太一样,他是不是太得意了?

「慢着,我们……」他想补救,但已来不及。

无声无息地,瘦长的身形霍然横空暴飞,森厉的剑芒宛如烈焰般骤然狂­射­,千百道灿亮的光影交叉飞纵穿织,刚见它成形,已然来在眼前,于是,一道不似出自人口的惨叫有如兽嗥般响起,旋又消敛在一蓬蓬飞洒的血­肉­中。

不过眨眼间,一个人消失了,变成了一堆­肉­酱,一堆掺合了骨头、毛发、内脏与血­肉­的­肉­酱。

这就是谎言的代价,也是大长老的失算,致命­性­的。

年轻人不会愤怒,只会发狂。

目睹大长老的惨状,还有年轻人那副疯狂的模样,众人不禁魂飞魄散,心胆欲裂,纷纷惊叫着各自逃窜,连一丝丝抵抗的念头都没有。

然而,现在才想到要逃也已经太迟了。

眼神透着骇人的疯狂与惊人的暴戾,一刻不曾停顿,年轻人又似脱弦之矢,闪电般追上那些四散窜逃的人,长剑挥舞着漫天森森冷芒,如同一抹无可捉摸的幻影般在人群中往来穿梭飞掠。

于是,在一串串令人毛发悚然的惨号声中,一股股热腾腾的鲜血抛扬飞溅,一蓬蓬被绞碎的头颅、身躯、四肢与毛发,合着花花绿绿的五脏六腑,仿佛血雨似的洒落向四周……

这是大长老的另一个失算,错误的。

年轻人一点耐­性­也没有。

终于,一切都静止了,而结束隔着开始也不过片刻功夫而已,放眼望去,除了沥沥浓稠的血迹,摊摊糜烂的­肉­屑之外,包括九大长老,那数十个天地会兄弟都不见了,再也没有半个活人,连尸体也没有。

不,还有一个。

一个吓得手脚瘫痪,跌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天地会兄弟,由于太过于恐惧,裤裆处早已湿了一大片,他惊骇欲绝地仰望卓立在跟前的年轻人,簌簌抖索着几乎连呼吸都喘不过来。

「是谁杀死本王的福晋?」

上自头脸下至快靴,年轻人浑身上下都血淋淋地沾满了血靡­肉­屑,几乎已教人认不出他是谁,凶暴的双眸依然透着疯狂的,昏乱的光芒,红红的,像带着血,令人颤栗,教人胆寒,仿佛刚自修罗地狱里一路厮杀出来的魔神。

这是大长老的第三个失算,愚蠢的。

要传话,只需要一张嘴就够了。

那位天地会兄弟惊恐地张着嘴,非常努力想要挤出声音来,却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声。

「说!」

那位天地会兄弟骇然一颤,裤裆处更湿了。「没没没没……没死,她没……没死,她被被被被……被带到榆榆榆……榆林去了……」

年轻人狂乱的眼眸蓦然大睁,「没死?她……」他喃喃道。「没死?」

「没没没……没死……」

「是么?是么?」年轻人低喃,「她没死,她没死,她……没死……」眼中疯狂之­色­逐渐消褪,红光悄然隐逝。

「真……真的,我我我……我没骗骗骗……骗……」

「既没死,为何要欺骗本王?」

「他他他……他们要逼她改改改……改嫁……!」

寒芒骤闪,滴溜溜的,一颗头颅掉落到地上,骨碌碌地滚离身躯老远,当它静止下来时,年轻人业已不见踪影。

起码头颅的主人还保有一副完整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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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屋前的窗榈望出去,满儿狐疑地思忖白慕天为何也来了?

虽然竹月仙口口声声说带她来这儿仅仅是为了要说服她改嫁,但随着时日逝去,她愈来愈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

不然为什么爹不敢来见她,连大姊和小妹都不敢来见她?

门扉轻启,竹月仙送膳食来了,待她放下餐盘后,不等竹月仙开口,满儿便抢着先问话。

「为什么只有妳来见我,其他人呢?」

「我说过,爹没空。」竹月仙淡淡道。

「大姊呢?」

「她不想见妳。」

「小妹呢?」

「她不方便来看妳。」

「你们都不担心允禄找来吗?」

「他不会知道妳在这里。」竹月仙轻描淡写地打发掉满儿所有问题,再回问:「妳决定要改嫁了吗?」

满儿翻了一下白眼,回身继续望着窗外,不再理会竹月仙。

此刻她担心的是允禄,最好他事儿还没办完不能回京,若是已回京得知她失踪了,天知道他会闹成什么样子!

不,他不会闹,一旦查得她的失踪和她亲爹有关,他绝不会,也不敢把事情闹大,甚至提也不能提,唯一的可能是找上大理去,结果发现没有人回去那儿,届时他会如何?

踏遍大江南北寻找她?

两刻钟后,竹月仙自关禁满儿的窑屋出来,在回自己住处时被竹月娇拦住。

「守卫说妳不许我和大姊去看三姊,为什么?」

事实上,在王文怀计画好行动步骤之后,她和大姊就被看住了,不是行动不自由,而是一举一动被监视,想托小七带口信去警告满儿都没办法。

「妳们会『不留神』说溜嘴。」

「我发誓不会!」

「妳会。」

竹月娇恨恨跺了一下小蛮靴。「那我找爹说去!」

望着竹月娇离去的身影,竹月仙­唇­角悄然勾起一抹诡谲的笑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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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原创论坛

立冬,近午时分,一位欣长的年轻人不疾不徐地走过榆林城东门,顺着城中大街来到城里最大一家客栈前,抬眸打量一眼即抬腿进了客栈。

客人上门了,殷勤的伙计立刻迎上前去准备招呼客人带路,不过伙计只看了两眼便皱起了眉头,歪着脑袋下不了决定该把客人往一进院或二进院里带,这也怪不得他,谁教客人的模样太奇怪了。

那年轻人约莫二十六、七岁上下,身着缎子面儿的长袍马褂,一条乌油油的发辫拖在身后,五官清秀纯真,尤其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和滟红的樱桃小嘴儿,硬是教人忍不住暗赞可爱,看着模样就像是哪户豪门富家的大少爷,要住就该住二进上房。

不过再仔细一瞧又全变了。

多半是好些天没刮脸了,年轻人那胡子碴儿老长,长袍马褂虽是上好质料,可是现在却又脏又黄又破,上面还沾满了一小坨一小坨黑黑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闻上去像是死人的味道,再加上满头满脸的沙和尘,也没带行囊,既狼狈又落魄,连马房都不配住。

这种客人该让他住哪儿呢?

伙计还在犹豫,那位呼噜噜吸着烟杆儿的老掌柜的业已扔下烟杆儿,堆上满脸笑,躬身哈腰亲自迎出柜台来。

「这位公子爷,您要住房吗?老朽为您带路!」

伙计年轻见识浅,但老掌柜的开这客栈三十几年,经历得可多了,招子就算不怎么样也磨利了。

年轻人的模样虽纯真,但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可比天山上的冰雪更寒酷,眉宇间还带着一股浓浓的肃煞之气,衣衫虽落魄,却隐隐透着一种慑人的威严与雍容华贵的气度。

这位绝不会是普通人,他敢断言。

「长福,去准备热水、剃刀,还有上好的酒菜,再去把绸布庄和鞋铺的老板全给找来,快去!」

老掌柜的一面吩咐伙计办事,一面把年轻人往客栈里最好的上房带。

「这位公子爷,您还需要什么,请尽管吩咐。」

年轻人没吭声,进了房径自落坐,老掌柜的立刻为他斟上一杯热茶,年轻人没动,只拿那双­阴­鸷的眸子盯得他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浑身不对劲,好像爬满了一整窝蜘蛛。

「掌柜的,我要在这城里找人。」

老掌柜的有点讶异,因为年轻人的声音深沉冷凝得不像年轻人的声音。

「公子爷您要找的是本地人,或是……」

「外地来的人。」

「那就到南门口去问乞丐头儿最快,不过公子爷要找的人若是没进过城,而是在城外头,那就得找韩瘸子,他是个专门走乡串村的货郎,榆林城方圆七、八里内没有人比他更熟。」

「去把他们给我找来。」

「是是是,老朽这就去,不过那韩瘸子人不好找,得花点时间,如若他此刻不在城里头,那就更……」

「我等。」

一个多时辰后,年轻人已然从头到脚焕然一新,人,­干­净了;胡子,没了;臭味儿,除了,崭新的长袍马褂衬得他如玉树临风般洒逸,只那腰袋荷包仍是旧的,他不肯换。

当老掌柜的把人带来时,年轻人正自斟酒独饮,满桌­精­致的菜肴却动也没动。

「公子爷,老朽把人带来了。」

「进来。」

老掌柜的应声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严酷的冷眼即刻扫向那个一身破烂的乞丐头儿。

「我找几个中原来的人,有男也有女,其中一个女的或者穿着旗装……」

乞丐头儿尚未有任何反应,那个拐着一条腿的韩瘸子便脱口道:「但一到这儿后,她便改穿汉装了!」

冷眼蓦睁,威棱暴­射­。「你见过她?」

年轻人的模样好不骇人,吓得韩瘸子差点说不出话来。

「见……见过,她……她们就住在土窟村,小……小的去过几回,那位好像被……被关起来了……」

年轻人霍然起身。「士窟村在哪儿?」

「北门出去两里。」

「出关了?」

「对。」

话落,眼前一花,年轻人已然失去踪影,半空中晃呀晃的飘落下来三张银票,一张一百两,恰好一人一张,三人顿时看直了眼,老掌柜的暗自得意。

他果然没看走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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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

满儿疑惑地把脑袋探出窗外左右张望,除了屋前两个守卫和村民之外,往常多少会在村里四处走动的王文怀那些人,从半个时辰前就不见半个人影了。

他们都跑到哪里去了?

她正想开口问那两个守卫,那两个守卫却突然倒地不起,看得她莫名其妙,又见两旁各窜出一人,其中一人急忙拿钥匙打开门锁,然后一人一边把她抓出来拔腿就跑。

「大姊、小妹,妳们……」满儿跑得踉踉跄跄,满头雾水。

「我们好不容易趁他们不在,逮着机会放妳出来,废话就别再多说了!」竹月莲匆匆道。「爹他们去狙杀妹夫,妳得赶紧去阻止!」

「对,爹亏欠妳的,三姊就拿这去要胁他放过三姊夫,或许爹会让步!」

满儿听得大吃一惊,却也明白了。

「他们想杀允禄?」难怪她老觉得事情不像竹月仙所说的那么简单,原来他们捉她来这儿的目的是想诱杀允禄。「天哪,他们活腻了想找死是不是?允禄的剑法天下无敌,他们哪里敌得过!」

竹月莲与竹月娇焦急地互觑一眼。

「满儿,妳以为爹他们没有想到这一点吗?」

「他们想到了吗?」满儿狐疑地两边各看一眼。「那他们­干­嘛还……」

竹月莲叹了口气。「满儿,妹夫的剑法不错是宇内无双所向披靡,但……」

「但什么?」

「若是他手中无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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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秃秃的白岩山躺卧在苍灰的蓝天下,莽莽黄土浩瀚无垠,绵延至天的尽头,北风呼呼地吹号,卷起尘尘沙雾弥漫。

这片雄浑剽悍的景致实无半点可人之处,却是那样粗犷,那样豪迈,就像男子汉的­性­灵,英雄的魂魄,足以激荡起人满心悲壮的情怀,执拗于那份高傲的不屈,不畏死亡,不惧痛苦,苍凉的心只想坚持男人的自尊。

允禄默默注视着手中剑,这把伴随在他身边二十年,曾为他退过多少强敌,解过多少危难的软剑,而今只剩下一支光秃秃的剑柄,剑身业已断成寸寸废铁跌落在四周。

徐徐抬眸目注正前方的王文怀,「巨阙?」他淡淡地问。

「湛卢。」王文怀眼中依然难掩惊讶,早听玉含烟说过庄亲王有一副表里截然不同的容貌,然而耳闻不如眼见,允禄那年轻纯真的外表确实令人深感不可思议。

「聪明。」允禄漠然道。

虽比计画中更顺利地除去对方的剑,但不知为何,王文怀心中毫无半丝得意之感,也许是因为对方的反应太过于淡漠了。

「毁天灭地剑法虽是冠绝宇内,但这把湛卢古剑正是王爷你唯一的克星。」

「克星?」允禄扬起双眉,似乎不太喜欢这个名词。

「王爷不同意吗?」王文怀尔雅地拂了一下衫襬。「但这依然是事实……」

允禄的武功再是高绝,睥睨天下无人能敌的也仅有剑法一项,既然如此,那就除去他手中的剑,这就是玉含烟所说唯一的办法。

一旦除去允禄的剑,他就不再是无人能敌了。

因此他们一得到湛卢剑之后就来到这里等候,允禄还在往上窟村的半途上,他们就闻讯赶来截人,一瞧见允禄便一语不发地包围上去扑杀。

而毫不知情的允禄也正如他们所料,一拔剑就是那旷古绝今的毁天灭地剑法,自己把自己的剑送上门来砍成寸寸废铁,就好像他拿一条丝瓜去砍人家的菜刀,无异自寻死路,就算他功力再深厚,碰上这把湛卢剑也要束手无策。

之后,竹承明立刻将那把古剑带到白岩山后藏起来,此刻,包括允禄在内,双方没有半个人带有任何武器,四周除了漫漫黄沙之外也没有半根草半株树,完全断绝了允禄寻找替代兵器的可能。而且这儿远离京城,远离人烟,绝不会有人知道允禄是如何死的,甚至不会有人知道他死了。

所以他们才会­干­方百计把他诱到这儿来狙杀,虽然手段卑劣了一点,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唯有这把无坚不摧而又丝毫不带杀气的湛卢剑能够破除内功护持,即便王爷功力再深厚也保不住手中剑。」王文怀顿了一下。「换句话说,毁天灭地剑法也是有弱点的。」

对于王文怀所做的结论,允禄不置是否,随手扔开剑柄,两手往后一背。

「本王的福晋呢?」

无视于处境的险恶,不觉于敌人的包围,他渊淳岳峙的挺身站在那里,仿佛能够独力支起苍天,顶起颢穹,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傲岸不屈,幽邃的双眸深沉又冷肃,紧抿的嘴­唇­透着坚毅又轻蔑的意味,似是在嘲笑周遭那些以为能轻易让他屈服的敌人。

王文怀看得暗暗钦佩不已,不管对方是敌或友,是恶魔或厉鬼,单以一个男人而论,那种在众高手环伺之下依然能够保持沉静如恒,无惧困境不畏生死的胆量与气魄,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拥有?

「她很好,既然王爷已知三小姐的身分,应该相信我们绝不可能伤害她,王爷尽管放心『上路』吧!」

允禄依然面无表情。「上路?」

王文怀还来不及再开口,原来一直保持沉默,只盯着允禄看的玉含烟突然从旁替王文怀作回答。

「聪明如你,王爷,此时此刻想必早已明白这是个陷阱,又何必再问?」

冷然的眸子徐徐移向玉含烟。「是么?」

「当然是。但就算王爷早知这是个陷阱,王爷还是会来,不是吗?」

不知为何,玉含烟盯着允禄的眼神愈来愈古怪。

「即使是现在这一刻里,我相信以王爷的功力依然有可能轻易摆脱我们,及时避开这个陷阱脱身,但王爷绝不会这么做;尽管王爷明知失去宝剑之后,单凭一己之力绝对无法应付我们全体的围杀,王爷也不会离开,只因为……」

允禄双眸半阖,默然无语。

「……王爷的妻子在我们手里,王爷一心只想在她改嫁之前找回她,」不知道为什么,玉含烟的语气说到最后已经显得有些难以自制的激动了。「为此,王爷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对不?」

眸中倏地闪过一丝­阴­鸷,始终漠然没有一丝表情的允禄,脸上终于浮现出冷酷的神­色­。

「她真被迫改嫁?」

玉含烟迟疑一下,点头。「是。」

允禄徐缓地转向王文怀,神情更凌厉。「改嫁予你?」

王文怀犹豫着,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柳兆云突然Сhā进嘴来。

「没错,而且满儿也很乐意改嫁。」

允禄眼下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你以为本王会相信你?」

「信不信随你,不过……」柳兆云两眼闪着恶意的光芒。「老实告诉你吧,她父亲原是要她改嫁给王公子,可是满儿说她跟王公子又不熟,不肯点头,但若是白公子的话,她就很乐意了,因为……」

话未说完,狂风骤闪,一眨眼允禄已扑到了白慕天跟前,漫天如刀般的掌影亦呼啸着尖锐的掌风疾掠而至,宛似一溜溜闪泻的流星,绵延、广阔,又似千万把带血的利刃,辛辣、狠毒,其快无比地笼罩住白慕天全身。

无论如何想不到在十数高手环伺之下,允禄竟敢主动攻击,白慕天不由骇然惊叫一声,双掌急扬猛挥抖出七七四十九掌,身躯暴旋猛退。

但允禄如影随形般的跟进,无论白慕天如何闪避,那一片强猛如惊涛骇浪的掌刀始终锁定他不放,致使他退得愈来愈狼狈,愈来愈勉强,眼看他即将伤于那片掌影之下,两旁及时轰来两道汹涌的气流,迫使允禄不得不回掌自保,白慕天方始堪堪逃过一劫。

就在允禄回掌的同时,所有人都抡拳挥掌加入了战圈。

没有了长剑在手的允禄依然如此凶悍狠厉,确是大出王文怀等人意料之外,不过只要无法施展毁天灭地剑法,允禄便不再是天下无敌,既然不是天下无敌,迟早定能将他毙于掌下。

那,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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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满儿三人赶到时,现场已是一片惨烈。

柳兆云、柳兆天、鱼娘、王均、萧少山、陆文杰与陆武杰已经坐在地上起不来,每个人都满嘴的血;而王文怀、玉含烟、白慕天、段复保、吕四娘与虬髯公也都受了伤,但并不影响他们的行动。

最狼狈的是允禄,他的身形摇晃不定,面­色­灰中泛青,双目黯淡晦涩,胸前满是腥赤的血渍,溢出­唇­角的鲜血仍在一丝丝往外流着,早先穿在身上的马褂早已不翼而飞,长袍也破破烂烂的凌乱不堪。

看他那样凄惨,满儿心痛如绞,脱口便要叫,却被竹月莲一把捂住嘴。

「小心,别让爹发现了!」

白岩山前,竹承明、竹月仙与王瑞雪三人正神情凝重地专注于战圈中的状况。

就在此时,王文怀等人蓦然拔身而超,在半空中身形急旋,六人分六个方位猛然扑向正在挥汗力拚的允禄,劲风似刀,力道如山,轰然急罩而下。

允禄下颚猝然紧绷,牙齿深深陷入下­唇­之内,身形持立如桩,半步不让,双掌带起雄浑的万钧威力,翻闪如电掠雷轰,悍不畏死的同时迎击六人的攻势,仿佛横了心要与敌同归于尽似的硬生生对上那六人的合击。

于是,一声震撼得入耳膜刺痛的暴响轰然扬起,宛若惊涛骇浪般的澎湃劲气随之霍然暴开来,而王文怀六人便有如喝醉酒般,在这狂乱的无形暗流中摇摇晃晃的退出好几步,允禄更是血喷如箭,脚步连连倒退不止,每退一步,他口中的鲜血便点点洒落一步。

然而,当他的身子仍不住后退时,王文怀、白慕天、段复保与纠髯公四人已然喘过一口气来,立刻又挥舞着一波波的掌刀猛攻上来。

允禄脸孔铁青,五官狰狞又凌厉的扭曲着,依然毫不避让地硬拉住脚步,双掌翻掠飞舞,吃力却又惊人的力搏眼前的强敌,出手攻拒之间,仍是那种两败俱伤的打法,令人不禁颤栗地暗付:他真的不怕死吗?

「我们要阻止他们,立刻!」满儿当机立断地说,努力按捺住惶急的心。

竹月莲与竹月娇相对一眼。

「如何阻止?」

「把我扔进去!」满儿毅然道,反正又不是头一回经验这种事,不过这回她不会尖叫了。

「耶?」竹月莲惊呼。

竹月娇却在一愣之后,马上点头赞同。「没错,这是最快的方法,不过,在我把三姊扔进去之前,大姊妳必须先……」

片刻后,竹月莲悄悄摸到竹承明身后,拍拍他的肩。

「爹,满儿也来了,而且她要阻止他们!」

竹承明听得方始一惊,两眼便瞥见满儿像颗炮弹一样飞向战圈而去,骇得他不顾一切扑出去,并大吼着,「住手!住手!不准伤到满儿!不准伤到满儿啊!」

满儿与竹承明几乎在同一时刻到达战圈中,一时之间只听得一片混乱的惊呼、暴叱、怒喝,然后,一切都停止了,幸好,谁也没有伤到谁,只是大家收手收得极为狼狈而已。

满儿急忙扶住脚步踉跄几乎站不住的允禄,双臂环住他的腰际以便给予最大的支撑。

「你怎样了,允禄?」她焦急地问。

刚稳住两脚,允禄便俯下大眼睛,­阴­鸷地盯住她。「妳改嫁了么?」

「你才改嫁了!」满儿哭笑不得地替他拭去嘴傍的血。「我是问你怎样了,还撑得住吗?」

允禄闭了闭眼。「没问题。」

才怪,看他面­色­惨白如蜡,神情萎顿语声闾哑,嘴里的血还流个不停,而且几乎把所有重量都放到她身上来了,还说什么没问题,装英雄也不是这种装法吧?

满儿更使劲儿地抱稳他的腰,再将目光投向竹承明,深刻地,沉郁地看着他。

那样失望而悲伤的眼神,看得竹承明苦涩又愧然地别开眼,不敢再面对那双与他最深爱的女人那样酷似的眼。

当年他离开她时,她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他离去的。

「为什么,爹,为什么?」满儿哀伤地问。「如果不是允禄为了我而放过你,你还能站在这里吗?为什么你就不能为我而放过他?」

「我……我……满儿,妳知道我的身分不是吗?」竹承明挣扎着为自己的卑劣行为作辩解。「谁都能不顾,唯有我不能不顾大局,为了我们汉族遗冑,我必须牺牲个人私爱来成全民族大爱,而妳,妳是我的女儿,妳也应该……」

「不,爹,我不是你,无法像你那样牺牲小我、完成大我。」满儿坚拒竹承明把重担压到她身上来。「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在我心里没有什么前明或大清,只有允禄,他冷酷,他无情,他残忍,他暴虐,但他给我一份世上独一无二的深情,又痴又狂,是他呵护我、宠爱我,给我世间无人能及的幸福,所以……」

她傲然扬起下巴。

「不要勉强我,不要苛求我,我这一生将只为他而活,什么民族大爱我不懂,我只知道如果连一个人都无法认真去爱,又凭什么说要爱那么多人?」

「但妳我都是前朝的汉族子孙……」

「那又如何?不都只是人吗?」满儿反问。「爹,为了前明,你牺牲了我娘,那已经够了,请不要再为了那两个令人厌恶的字眼来牺牲我,为了那两个字,我已经受到太多的伤害,所以,不管我身上流的是什么血,我都不想为前明牺牲……」

「我……我也是为了妳娘才离开她……」竹承明无力地辩驳。

「借口!」满儿两个字便驳回父亲的辩词。「一个人要爱就要爱得深,爱得狂,爱得痴然忘我,不然就不要爱。为了允禄,不管要吃什么苦、受什么难,我都心甘情愿,而他也可以为我背叛自己的主子,不为别的,只为彼此能厮守一生,你做不到的事,不要以为别人也做不到!」

竹承明脸孔一阵青一阵白。「满儿,妳……请妳体谅我的立场……」

「体谅?」满儿难以置信地覆述了一次。「请告诉我,爹,你玩弄了我娘再抛弃她,害我成长在那种最艰困痛苦的环境中受尽折磨苦难,现在你又一手主导破坏我的幸福,你要我如何体谅你?」

竹承明更是狼狈。「我……我会补偿……」

「不必!」满儿断然拒绝。「你欠我的,我只要你还我这么一次就够了!」

于是,竹承明沉默了。

他亏欠女儿良多,这是事实,他口口声声说要补偿她却从来没有实现过,这也是事实,他正在破坏她的幸福,这更是事实。现在,她请求他不要破坏她的人生,请求他补偿她,他能说不吗?

可是……

默默地,他环顾四周的人,除了竹家三姊妹与玉含烟,每一双眼都在提醒他,他首要的责任在汉民遗冑,而非女儿;每一双眼都在请求他,他应该先顾及自己身为汉民领袖的身分,而不是父亲的身分;每一双眼都在警告他,他不能以私覆公,否则便是民族大罪人。

他如何能两全其美呢?

垂眸沉吟许久、许久后,他终于徐徐抬起双眼,好抱歉好抱歉地注视着满儿。

「对不起,满儿,什么我都可以答应妳,唯独这件事,我……我一定会补偿妳的!」

很奇怪的,满儿并不感到生气,她觉得自己很平静,也许是因为她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答案,也或许是因为允禄就在她身边,所以不管是什么结果,她都能心平气和的接受。

「是吗?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允我这一回吗?」她淡淡地问。

竹承明歉然移开目光。

满儿漠然而笑。「无所谓,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你们绝不可能放过他……」

她说无所谓是真的,因为她早已有最坏的打算,而除了竹月莲、竹月娇与玉含烟,四周的人也纷纷松了口气,庆幸竹承明没有为亲情而舍弃民族大义。

就在这当儿,最出人意料之外的状况发生了……

「不,爹一定会放过他,也一定要放过他!」

包括满儿,十数双意外又惊疑的目光霍然转聚于竹月仙身上,后者娴静如常,好像一点也不明白自己轻轻两句话就掀起多大的骇浪。

「月仙,妳……」竹承明错愕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妳也……也……」

「爹,倘若你不放过他,我就出家,如此一来,竹家就得断嗣了!」竹月仙细声细气地说,语调那样柔和,却比任何威胁更有力量。

竹承明猛然抽了口气。「月仙,妳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我不是随便说说的,爹,您看着办吧!」

竹承明说不出话来了,竹月仙不禁泛出笑容来,那笑容是自信的,还有一点得意,竹月莲盯着她的笑,心下似乎捉摸到了一点端倪。

「月仙,妳这么做……一定有条件对不对?」

「毕竟是大姊,如此了解我。」竹月仙柔柔的笑着,淡淡地瞥一眼满儿。「很简单,满儿必须把金禄『还』给我。」

竹月莲恍然大悟,「难怪妳不但不反对这项围杀妹夫的计画,甚至还自愿帮忙,我一直感到很疑惑,原来妳是打算在最后关头拿妹夫的­性­命作要胁,这实在是……」她无法苟同地摇摇头。「那么请问,竹家的香火又该如何延续?」

「还有满儿啊!」竹月仙愉快地说。「只要她把金禄还给我,她就可以改嫁给王文怀或白慕天,由她来为竹家留下后……」

「不!」

另一项意外?反对的人不是满儿,而是允禄。

竹月仙的笑容蓦而僵住。「你……你不能不答应,否则他们一定会……」

「不!」原是脸容半垂落,两眼阖着休息的允禄,语气坚决又森然地重复了一次他的拒绝,并徐徐扬起倦乏的脸来,轻蔑的瞳眸冷酷地注定竹月仙。「我绝不允许满儿改嫁!」

「难……难道你宁死也不愿要我?」竹月仙伤心又难堪地吶吶道。

允禄没有再说什么,但那双无情又寡绝的眼神业已替代言语作出回答。竹月仙不由掩­唇­轻轻哽咽了一声,另一手颤巍巍地掏出那条她宝贝得要死的手绢儿来。

「那……那为什么你要送我这条丝绢儿?」

允禄仍然没有吭声,倒是竹月莲哭笑不得地直叹气。

「月仙,那明明是妳要他买来送妳的,并不是他主动送妳的啊!而且他也同时送了一条一模一样的给我,就是不想让妳误会呀!」

「不,不一样,」竹月仙喃喃道。「妳和我的颜­色­不一样,不一样……」

「那又如何?」竹月莲益发啼笑皆非。「紫蓝­色­,紫红­色­,是不一样,但也没什么特别意义呀!」

「不,他知道我喜欢蓝­色­的……」

「错,他让我们自个儿挑,是妳先拿走那条紫蓝­色­的。」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竹月仙失神地盯住手绢儿,「他知道我喜欢蓝­色­的,所以特意送我这条紫蓝­色­的手绢儿,对,是这样,就是这样……」她继续喃喃自语着,但接下去说的都是一些无意义的话,没有人听得懂。

竹月莲又叹了口气,不再理会已经半失常的妹妹,转而面对竹承明。

「爹,满儿会恨你一辈子的!」

「我……」竹承明咬紧了牙根,不敢再多看满儿一眼。「也是不得已的!」

「可是我说过爹可以……」

「够了,大姊,够了,」满儿微笑着——她居然还笑得出来。「谢谢妳,大姊,虽然我很后悔当年跑那一趟去认了亲爹,但妳和小妹,我真的很高兴能有妳们这样为我着想的姊妹,我很满足了,真的!」

然后,她仰起眸子对上允禄那双冷眼。

「老实告诉我,允禄,你应付得了他们吗?」

允禄默然,但那双深黝的眼已诉尽一切。

「是吗?」满儿又笑了。「那么,允禄,你还记得你的誓言吗?」

允禄深深凝视她半晌,点头。

「你不会想违背自己的誓言吧?」满儿再问。

允禄摇头。

「你会实现你的誓言?」满儿紧紧追问。

允禄点头。

「眼下?」

允禄再点头。

「好……」满儿撩起­唇­角绽开一朵灿烂又美丽的笑靥。「我准备好了。」

那双冷酷漠然的眼因她这一句话而变得矇眬了,仿佛蒙上了一层温柔的雾霭,那样深刻又深挚地凝睇着她,然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允禄竟然俯下­唇­去深深吻住她。

好半响后,他缓缓抬起头来,低喃:「一道走吧!」

猝闻这句令人心惊的话,原就感到忐忑不安的竹月莲顿时明白他们为何表现得如此奇特。

「不要!」她尖叫着扑上去。

众人这才有所惊觉,旋即注意到允禄竟然抬指点向满儿胸前的死|­茓­,不约而同惊呼着扑上前阻止。

但,一切都已太迟了。

允禄那一指不偏不移地点落在满儿胸前死|­茓­上,但见满儿噙着美丽的笑靥安详地阖上眼,颓然倒地,竹月莲三姊妹与玉含烟、王瑞雪俱都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竟然亲手杀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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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原创论坛

凛冽的西北风呼呼地吹,好似要硬生生将冻人的寒意吹进入的骨头里去,细细碎碎的雪花如棉絮般飘呀飘的掩去了那一片枯燥的土黄,将眼前的一切转变成清一­色­的银白。

这才刚冬至,人们早顶上毡帽穿上棉衣和老羊皮袄,突然间都变胖了,像一团团棉球滚在路上,恨不得一步就能滚进暖呼呼的屋里头去。

而对于那些生长在温暖的南方的人而言,这种严寒更是酷刑,竹月莲和竹月娇一买好东西,想也没想过一步步好好的走,立刻施展轻功一路飞回榆林城南的一座四合院里,呼一下落在厨房前,争先恐后撞进门里头去。

「天哪,天哪,冷死人了,我都快冻成冰条了!」竹月娇大呼小叫着。

厨房里,玉含烟与王瑞雪正忙着作午膳,一见她们的狼狈样,不由笑了。

「告诉妳们,这还算不上冷,得到小寒、大寒那时候才真冷!」王瑞雪笑道。

竹月莲、竹月娇一听,不禁猛打了个哆嗦。

「好,那这个月都我们出门,下个月换妳们!」

竹月娇咕哝着把买来的菜交给玉含烟,再同竹月莲拿着药包一起到角落里,一人蹲一支小火炉分别煎药。

「那些大少爷们呢?」

「王均、萧少山与陆家两兄弟正在斗棋。」王瑞雪说着,掀开锅盖来看­肉­炖好了没。

「真悠哉,他们的伤还没好吗?」

「差不多了,再喝个几天药就好透啦!」

「那正好,以后就换他们出门买东西。」竹月娇喃喃道。「其他人呢?」

「柳家那两位老太爷早几天就痊愈了,他们说有事上延安,傍晚会回来。」

「痊愈了?」竹月娇瞇了一下眼。「所以他们就可以凉凉到处闲晃?这可不成,决定了,以后打杂粗活全交给他们了!」

王瑞雪笑眼望过来。「妳们也看着他们讨厌?」

竹月娇哼了哼。「何止讨厌,多瞧他们一下都会烂眼!」

「同感,」王瑞雪重重点头。「那两个家伙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一手扇着炉火,另一手忙着挥走烟雾,「就不知鱼姑娘他们怎样了?」竹月娇又问。「伤还没有好就急着跟他们一起上京里救人,都个把个月了,也不知道成功了没有?」

玉含烟摇摇头,将刚炒好的菜铲起来放在一旁。「时机迟了,恐怕不容易。」

「如果妳们不要这样执着于要先除去三姊夫,早些去动手,说不定早就成功了!」竹月娇的语气里有几分「活该」的味道,像是在为某人打抱不平。

「那也是二小姐这么坚持的呀!」王瑞雪反驳道。

竹月莲轻叹。「我就猜想是这样。」

竹月娇翻了一下白眼。「又是二姊,真是,她到底要痴迷到什么时候呀?」

竹月莲苦笑。「恐怕是不容易清醒了。」

「那男人真是作孽,」王瑞雪嘟嘟囔囔的。「明明是那样冷血的男人,偏就有那么多女人爱上他,一旦爱上了又怎么也收不回心来,怎么就这么傻呢?」

玉含烟没说话,竹月莲也不吭声,竹月娇扫她们一眼。

「可是,能让一个男人付出那样痴狂的深情,我真的很羡慕三姊呢!」

话落,四个女人两两相互对觑,再没有人出声反对,随即低头各自专注于自己手上的工作。

同样都是女人,谁不羡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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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啦!吃饭啦!」

王瑞雪吆喝着,一票饿鬼立刻从西堂屋里窜过来,边还大声嚷嚷着。

「饿死了!饿死了!」

「总算有得吃了,动作真慢!」

王瑞雪与竹月娇相对而视,冷笑。

「是是是,我们太慢了,真是抱歉喔!」王瑞雪慢条斯理地说。「诸位少爷们请慢用。啊,对了,过两天等你们喝完最后一帖药,往后出门采购的活儿就全交给你们啦!」

捧着大碗饭正待往嘴里扒的萧少山不由愣了一下,脱口道:「出门?才不要,这么冷的天!」

「不要?」竹月娇冷哼。「那也行,往后你们就烟火不沾去修道成仙吧!」

「烟火不沾?太狠了吧?」萧少山哇啦哇啦大叫,再推推身旁的王均。「喂,你也说句话呀,她们居然要叫我们这几个伤患出门­干­活儿耶!」

王均老样儿,不爱吭声,这会儿照样谁也不理,陆家兄弟则是不敢吭声,埋头猛扒饭。

「是喔,伤患,嗓门叫得比谁都大声,倒进肚子里头的饭菜够养一窝猪了,说你是伤患,谁信!」王瑞雪嗤之以鼻地道。「不出门?也行,就拿你来当猪宰了吃吧!」

「不公平,柳兆云他们为啥就什么都不用­干­?」萧少山委屈地筷子一夹,塞了满嘴菜。

「谁说不用­干­,扫地劈柴打杂粗活就等他们回来­干­啦!」

萧少山一呆,继而哈哈大笑。「那敢情好,让他们­干­下人的活儿!」

王瑞雪与竹月娇又来回一趟,在桌上搁下四碗药。

「喏,你们的药,吃完了饭记得喝呀!」

然后,两人再回厨房去,与玉含烟、竹月莲各自捧了支大托盘,还有一盅药,四人一道往后进院落去。

「希望月仙不会又不吃了。」竹月莲低叹。

竹月娇哈了一声。「多半是,然后段大哥也跟着不吃,大家一起成仙吧!」

王瑞雪摇摇头。「看样子段公子也跟某人一样痴狂嘛!」

「不,还是不一样的。」玉含烟低喃。

「怎么个不一样法?」

「段公子确是痴情,但他更是个正人君子,就算是为了最心爱的女人,有些事他还是做不来的。」

竹月娇点点头。「也对,叫他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这就不行了。」

「而那人,他却是狂恣的,那样冷酷,那样残忍,只要是为了三小姐,任何泯灭人­性­的事他都下得了手,天底下又有谁能跟他一样呢?」

「……」

没有,天底下就他那么一个,绝无分号,仅此一家!

一跨过月门,耳际便传入阵阵剧烈咳嗽声,抑不住,喘不停,咳嗽的人有九成九缠绵床榻病得非常沉重。

而后院中,一条窈窕纤细的身影静静伫立于飘飘絮絮的雪花里,那样孤独,那样落寞得令人怜惜,教人不舍,段复保满面愁容地悄悄为她披上一袭大麾,她却一无所觉。

竹月莲无声轻叹,上前。「段大哥,用膳了。」

「妳们先用吧,我……」段复保低语。「再陪陪月仙。」

竹月莲没再多劝——反正劝了也没用,径自定向南堂屋。

「爹,开开门,用膳了!」

门扇迅速开了,竹承明退后一步。

「快点,别让冷风吹进来!」

四人快速进入,门立刻关上,咳嗽声愈加清晰地自珠帘后的内室传出,那样辛苦地几乎断了气。

让竹月娇三人去布饭菜,竹月莲端起药盅穿过珠帘进入内室。「该喝药了。」

床前的人扭回头看了一下,「好。」旋即转回去小心翼翼地扶起床上的人。

片刻后,竹月莲拿着空药盅出来,见大家都在等她。

「怎么不先吃呢?」

竹月娇三人没说话,一齐望向竹承明,后者眉头深锁,神情沉重,只望着满桌菜肴发呆。

竹月莲哨然在一旁落座。「爹?」

竹承明慢吞吞地瞥她一眼,深深叹息。「我早该听妳的。」

竹月莲沉默一下。「那也不能全怪爹,谁能料到妹夫竟会那么做。」

竹承明懊悔地握拳猛捶了一下桌面。

「都怪我,全怪我,如果我一开始就听妳的,如果……如果当时见到满儿倒下时我不是那么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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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前——

允禄那一指不偏不移地点落在满儿胸前心肺之间的死|­茓­上,只见满儿噙着美丽的笑靥安详地阖上眼,颓然倒地,一股宛如烈焰般的愤怒与悲痛顿时淹没了竹承明的理智。

「你这畜生,竟敢杀了满儿!」

怒睁双眼,竹承明咆哮着奋起全身功力聚于双掌之上,疾若闪电般挥向允禄。

早已内伤沉重的允禄根本无力躲开,才看到竹承明双掌袭来,那两掌便已扎扎实实地印在他胸口上,哼都没能哼一声,瘦长的身躯便宛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出去,沿途洒落串串腥红的血,竹承明随后又追过去,打算再给他最后一击……

「住手,爹,住手,满儿没死啊!」

双掌猝停在允禄胸旦则半寸许,竹承明愕然回首。「妳……妳说什么?」

「满儿没死呀!」竹月莲急道。「妹夫只是用独门手法点住了她的死|­茓­,所以满儿并没有死,但若没有妹夫替她解开|­茓­道,满儿终究还是会……会……」

「天哪!」竹承明惊窒地低吟,旋即慌慌张张探向允禄的口鼻。「幸好,还有气息,但……但……」回头,更慌乱地狂呼:「玉姑娘,快,快来,不能让他死,绝不能让他死啊!」

会叫上玉含烟是因为王文怀曾说过她­精­擅歧黄之术,即使如此,见她搭着允禄的腕脉,黛眉愈揽愈深,竹承明不由心惊胆跳地猛吞口水,怀疑她到底是真擅还是假擅。

「玉……玉姑娘,到底怎样,妳好歹也说句话呀!」

但玉含烟依旧沉凝不语,又过了好半晌后,她才缓缓收回手。

「他的脏腑被震出了血,受创极重,十二经八脉全扭了道,连心脉也伤了,情形非常危急,就算要不了命,他这一身功力能不能保全亦是未知之数!」

「那他有没有办法解开满儿的死|­茓­?」

「不知道。」

竹承明面­色­一惨。「那……那怎么办?」

玉含烟咬咬牙。「唯今之计也只有先救他的命,再设法让他点开三小姐的死|­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全搬到了榆林城,玉含烟与竹月莲、竹月娇没日没夜地守在允禄床边,想尽办法要让他清醒过来;而竹承明与王文怀、白慕天、虬髯公等其他人则极力尝试要解开满儿的死|­茓­。

这样过了两日,满儿的死|­茓­依然解不开,但允禄醒了,不过也等于没醒。

「快!快替满儿解开死|­茓­呀!」竹承明对着床上刚睁开眼睛的人大吼。

「还不成,」玉含烟冷静地推开竹承明。「他的人虽醒了,但意识不清,得再过两天。」

又过了两天,允禄终于真正清醒过来了,但也仅是神智清醒了,他微微启了一下­唇­想说什么,却连哼一声的力量也没有。

玉含烟猜得出他想问的只有一件事——满儿。

「王爷,先请教,解开三小姐的死|­茓­必须动到真力吗?」

允禄缓缓眨了一下眼。

「果如我所料。」玉含烟低喃,「那么我最好先告诉你,王爷,我想你自己也很清楚,你的伤势非常沉重,虽已无生命危险,但在三年之内绝不可妄动真力,否则你一身功力必会尽失……」她顿了一下。「可是三小姐等不及三年了,她的心脉渐弱,倘若再不解开死|­茓­,她真的会死的!」

允禄轻轻闭了一下眼再打开,视线徐徐移向竹承明,竹承明初时还不解允禄­干­嘛看他,竹月莲忙对他耳语数句,他才恍然大悟。

「我发誓,绝不再狙杀你!」竹承明重重道。

允禄又闭了闭眼,手指头若有似无地动了一下,竹承明会意,急忙去把满儿抱来,再招呼王文怀和白慕天过来一人一边扶起允禄。

只见他闭着眼努力提聚真气,过了好半晌后才睁开眼来勉力举起手——食中两指竟呈现微微的紫蓝­色­,飞快地在满儿胸前死|­茓­周围连点十三指,再对准死|­茓­拍出一掌,满儿应掌重重地震了一下,旋即长长吐出一口气,睫毛一阵眨动,缓缓掀开来。

就在满儿睁眼的同时,允禄猝然满口鲜血狂喷如泉,身躯痛苦的蜷缩成一团,玉含烟立刻上前迅快无比地在允禄周身|­茓­道连续拍打,直至他的痛苦逐渐平息,她才停下来搭上他的腕仔细把脉。

片刻后,她收回手,臻首回转,歉然地对竹承明与甫始回过意识来的满儿黯然摇摇头。

「对不起,我已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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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功力全失,八脉交错,再也练不得武了。」

玉含烟喃喃重复半个月前那日所说的话。

「为了她,他竟然宁愿失去那一身傲人的武功,这对一个心高气傲的人而言该是一件多么难以忍受的事,他却毫不犹豫地那么做了,难道他不……」猝而顿住,眼神飘忽地怔了会儿,忽又苦涩地撩起令人心伤的笑。「那又如何,连命都可以不要了,一身武功又算得了什么?」

「但他也真是卑鄙,竟然利用满儿的­性­命来要胁我!」竹承明不甘心地恨恨道,愈想愈是有气。

「你错了,爹。」竹月莲深深叹息。「满儿跟我说了,那是她要妹夫对她发下的誓言,倘若哪天妹夫要先她而去,妹夫一定要带她一道走,妹夫只是在实践誓言而已。不过……」

她朝内室那儿瞥去一眼。

「别看妹夫心­性­又狠又毒,杀个人比呼口气更简单,其实他对自己心爱的女人真是下不了手,所以他才会用独门手法制住满儿的死|­茓­,他没有杀她,可是一旦妹夫死了,七日后满儿必然也会死,这也算是实践他的誓言了。」

闻言,竹承明惊愕地怔忡了好一会儿。

「难道他们真是如此生死难分吗?」

「爹,套句满儿的话,」竹月莲轻轻道。「你做不到的事,不要以为别人就做不到。」

竹承明又沉默半晌。

「算了,既然他功力已失,也就没有必要一定要杀他了。」

「但是妹夫的内伤怕得养上好些年才能痊愈,看妹夫那样辛苦,爹可知满儿有多伤心难受?」

竹承明苦笑。「我哪会不知,自那天开始,满儿不但连半个字都不同我说,甚至当没我这个人似的看也不看我一眼。昨儿个她往窗外泼水,明明瞧见我在那儿,还硬是泼了我一身……」

噗哧一声,竹月娇失笑,忙又捂住嘴。

竹承明恼怒地横她一眼。「总之,我知道她恼我,所以我才会守在这儿,希望她看在我的诚心与耐心份上,谅解我这一遭,但她仍是不肯搭理我……」

「因为姊夫之所以会伤得那么重,全『归功』于爹那两掌嘛!」竹月娇咕哝。

「闭嘴,吃妳的饭!」竹承明火了。

「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好像没瞧见竹承明身上霹哩啪啦的火花似的,竹月娇又嘟囔了一句。

「月娇!」

「啧,老羞成怒了!」

「月娇,妳……」

「又不是我叫三姊不要理爹的,­干­嘛连说句话都不成嘛!」

「就是不成!」

「那我进去跟三姊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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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在床头,满儿让允禄睡在她胸前,她才方便在允禄咳嗽咳得厉害时为他揉搓胸口,虽然这样做并没有多大用处,但她实在无法­干­坐一旁眼睁睁看着他辛苦而什么也不做。

好不容易,咳嗽声终于歇下来了。

「满儿。」允禄的声音低弱得几乎听不见,不但脸­色­灰败萎顿似冬日的云翳,连嘴­唇­也是白的,双目深陷,眼眶四周围着一圈黑,原本圆润可爱的脸庞竟跑出棱角来,下巴上一片青黑的胡碴根儿,看上去不只不年轻,还老得快死掉了。

「老爷子?」现在这个称呼可就名符其实了。

「不要哭。」

「我没有哭。」

「……不要掉泪。」

「人家难过嘛!」满儿哽咽了。

「我不会死,只是武功没了。」

「你武功没了我才高兴呢,这样皇上就不会再差遣你到处跑了,可是……」轻抚着他凹陷的双颊,满儿抽噎一下。「你这么辛苦,我好心疼嘛!」

冰冷的手覆在她的柔荑上,握了一下。「我很好。」

很好?

躺在床上只剩下半口气,请问这样好在哪里?

可以名正言顺的赖床?

「好个屁!」满儿突然生气了。「你这样算很好,棺材里的死人也可以起来跳舞了!」

「……我不会死。」起码这项他能确定。

「才怪!」满儿更生气了。「玉姑娘警告过我了,你这伤至少得养上好几年,在这期间,你不能劳累,不能动气,而且一场小风寒就可能直接让你睡进棺材里头去……」

「我会带妳一道走。」

不提这还好,一提这她更冒火了。

「你根本就下不了手嘛!」她愤怒地尖叫。「明明杀人不只成千上百,让你宰个女人竟然下不了手,你你你……你是没用的懦夫,没胆的窝囊废!」

两眼徐徐瞇了起来,­阴­森森地。「妳说什么?」

「我说你是懦夫,是窝囊废,怎样?」满儿硬着声音重复一次,挑衅意味浓烈。「明明发过誓要带我一道走的,事到临头却下不了手,还用什么独门手法制我的死|­茓­,我请问你,老爷子,先前你有武功可以制我的死|­茓­,现在你武功没了,又要用什么法子来带我和你一道走?拿毛笔点我的死|­茓­?」

「……我自会想到法子。」

竟然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满儿气到快没力了。「懦夫就是懦夫!」

「满儿!」

「不然到时候你就一刀杀死我,也不必大刀,小匕首就够了,再不行剪刀也可以,敢不敢?」

「……」

「哈,懦夫!」满儿大大嘲笑一声,再沉下脸去。「没关系,我是勇敢的小女人,到时候我自己动手,顺便把你最中意的那匹蠢马,还有那只只会叫王爷吉祥的笨鹦鹉统统宰了去给你作陪葬,懦夫!懦夫!懦夫!」

珠帘外——

一桌人捧着饭碗哭笑不得,还有点心酸。

「听见了没,爹?」竹月莲低喃。「一旦妹夫死了,你也等于害死了亏欠最深的满儿,满儿的娘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你的。」

竹承明放下竹箸,已经完全失去胃口了。「我出去走走。」

「爹也真可怜,」竹月娇同情地望着竹承明落寞的背影。「他怎么就不懂,虽然彼此立场不同,但起码我们可以在关起门来共叙亲情时抛开所有的立场,只享天伦之乐,不谈利害关系,要论立场,等出了门之后再来论也可以啊!」

竹月莲听得一愣,「妳为什么这么说?」她急问。

「三姊不都一直这么做的吗?」竹月娇用下巴指指珠帘那边。「在我们面前,三姊只是三姊,三姊夫也只是三姊夫不是吗?」

竹月莲恍然大悟。「对啊,满儿一直是这么做的,我怎么都没察觉到呢?」

「还有啊,」竹月娇扒了一口饭,口齿不清地又说。「为了三姊,三姊夫很努力在保护咱们竹家不让雍正知道,同样的,为了三姊,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尽力去保护三姊夫,这样才能保持这种关系的平衡……」

说到这,她朝玉含烟与王瑞雪各投去怀有深意的一瞥。

「当然啦,别人要怎样是别人的事,该如何做就得如何做,但就是不能让我们知道,更不能利用三姊。再说句重一点的话,这回这么做,王文怀他们不但是在利用三姊,更是在利用爹,不是吗?」

玉含烟与王瑞雪相顾一眼,冷汗涔涔。「我们……没想到这一层。」

「才怪!」竹月娇冷笑。「你们王家兄妹都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没想到,只不过刻意下去想它而已。」

玉含烟沉默了。

「所以说,只要我们能同三姊一样把公与私分清楚,」竹月娇继续说。「还是可以成为快快乐乐的一家人啊!」

竹月莲瞪大着眼怔愣片刻,忽地跳起来。

「我去陪爹走走!」

竹月娇顿时扬起开心的笑,「爹不笨,由大姊去跟他说,我想他应该听得懂才对,除非……」笑容敛起一半,两眼又瞄向玉含烟。「又有哪些想利用爹的人在一旁啰哩叭唆,那就难讲了。或者……玉姑娘还舍不下三姊夫?」

玉含烟神­色­骤变。「妳……」

竹月娇耸耸肩。「大家都认为我最小最不懂事,其实我已经不小了,而且我是旁观者清,妳就跟二柹一样痴,那也难怪啦,谁教三姊夫是那样的男人,不过三姊夫痴的毕竟是我三姊,就算不是,妳自认有办法做到像三姊那样吗?」

不等玉含烟有所表示,她就替玉含烟摇了头。

「不,妳做不到,因为妳抛不下背了多少年的责任,既然如此,妳再痴又有何用?」

玉含烟愈听愈是狼狈,「我……我还有事!」急忙起身,也跑了。

于是,桌旁只剩下竹月娇与王瑞雪,两人面面相对了好半天。

「我说王姑娘,妳不会也喜欢三姊夫吧?」

「……要听实话?」

「废话。」

「曾经,但我及时打住了。」

「所以妳这么迟都还没嫁人?」

王瑞雪滑稽地咧了一下嘴。

「没办法呀,要找个像他那样的男人,不容易啊!」

竹月娇不由咯咯大笑了起来,边还转首朝内室叫进去。「三姊夫,听见没有?你不但是个懦夫,还是个罪孽深重的懦夫,居然拐了那么多女人的心!」

回应出来的是满儿的爆笑声,还有一个掺杂着咳嗽的微弱低吼。

「闭……闭嘴!」

咳嗽更厉害了。

「好好好,不笑你了,不笑你了,你别生气,再睡一会儿吧!」

片刻后,内室安静了,竹月娇与王瑞雪一起收拾好碗筷,再悄然进入内室,见允禄躺在满儿怀里睡得正熟,黯淡憔悴的容颜显得格外安详,也许是满儿的怀里特别温暖吧。

「三姊夫睡了,三姊要不要先去吃饭,厨房里还有一份菜热着呢!」

「好,」满儿把被子拉到允禄脖子上盖好。「妳拿支大碗,把菜铺在饭上头来给我就行了。」

竹月娇眨了眨眼。「妳要这样吃?」

满儿颔首。「我不想吵醒妳三姊夫。」

「这样怎么吃啊?」竹月娇啼笑皆非地摇摇头。「还是我拿汤匙来喂妳吧!」

然后,竹月娇真的端了碗饭来喂满儿,一面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搭,小小声地。

屋外,北风愈吹愈紧峭,雪花也愈飘愈张狂,漫空飞舞着,落地悄然无声,默默堆积起一片苍凉的惨白,就如同某人的脸­色­,愈来愈白,愈来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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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北的冬季漫长严寒,少有雨雪,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譬如这年冬季,北风呼呼拚命吼,雪花也卯起来下个不停,冷到了极点,这种气候对身体孱弱的人而言可不是好事,一个不留神就会病得东倒西歪……

「快!快!取雪水来,那才够冷!」

一大清早,允禄就开始发热,刚过晌午,他已经高烧到不省人事,还抽筋,急得一群人­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就只为了要替他退烧。

满儿不断用雪水拧毛巾好敷在他的额头上退烧,冻得一双柔荑红通通的,她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的继续拧冰毛巾,竹月莲、竹月娇要帮她,她打死不肯,竹承明看得心疼不已,终于下定了决心。

「满儿,往后咱们之间不再论立场,只论亲情,这样可好?」

但满儿只飞快地瞥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竹承明看出那一眼的含义,不禁沉重地叹了口气。

倘若允禄死了,往后也不用再争什么立场或亲情了。

好不容易,近傍晚时分,允禄的高烧终于逐渐消退下来,可是满儿不过才松出半口气,玉含烟的警告就杀了过来。

「他还会再发烧,只不知他还能撑多久?」

一颗心顿时坠落到谷底,满儿不知所措地呆住,不是慌乱,也不是哀伤,只是呆住。

难道他撑过了那一劫,却还是逃不过这一劫吗?

然后,就在满儿处在最绝望的尽头,随时准备要跟着允禄一起走的时候,有两个满儿期待许久的人终于赶到了。

「夫人,我们来了!」是塔布和乌尔泰。

在死|­茓­被解开后的翌日,满儿便修书一封请竹月莲偷偷替她找个可靠的人送去给小七,信中不仅详述允禄此刻的身体状况,也请小七把她真正的身世背景转告塔布。

因为她需要人帮忙,而她真正信任的人除了小七之外就是塔布。

但若是要让塔布来帮她,势必要先让他全盘了解真正的内情,再由他自己决定帮或不帮她,这当然有点冒险,后果也可能很可怕,但她此时此刻一心只在允禄身上,再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幸好,塔布来了,她果然没错信他。

「你们……终于来了!」

见满儿一副又是惊愕又是狂喜的古怪表情,塔布不禁笑了一下。

「夫人,记得当年爷要带您离开京里时,奴才便曾说过,奴才两个伺候的从来不是庄亲王,而是爷,所以,夫人,无论您是什么身分,在奴才两个心里,您只是爷最心爱的妻子,如此而已。」

听塔布如此诚挚的言语,满儿揪着他的衣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塔布,塔布,我等你好久了咽!」

「对不起,夫人,一得知爷的状况,奴才特地跑了一趟宫里,请密太妃娘娘和大格格帮忙『拿』了一点东西出来,这才耽搁了一些时候。」

「我……我只信任你们两个……」

「夫人,您且放宽心,奴才两个会好好照顾爷的。」

一侧,竹承明看得满心苦涩,没想到在满儿心里,亲生的汉人爹竟比不上两个满人奴才。

「那么,能否先让奴才两个了解一下爷的情况到底如何?」塔布细心地问。

满儿无助地望向玉含烟。「这个……」她哪里知道允禄的情况到底如何,只知道他快病死了呀!

玉含烟会意,立刻把允禄的情况详详细细地告诉塔布。

「……由于他的功力全失,内伤沉重,身体极度孱弱,因此虽然这只是一场小小的风寒,也已经足够夺去他的­性­命,尽管我们已设法用各种珍贵药材来为他疗治,但药效始终太缓慢,现在我们只能够尽人事听天命了。」

塔布神­色­凝重地蹙着眉头。「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

玉含烟沉吟一会儿。

「还有一个办法,但有也等于没有……」

一听还有其他办法,满儿和塔布不约而同大叫:「快说!」

玉含烟又思索了会儿。「有张药王孙思邈传下来的药方子,对于心脉腑脏遭伤几乎有起死回生之奇效,而且药效奇快无比,没病没痛的人服了也可以延年益寿常保青春,但由于药材不易寻找,所以没能广为流传……」

「不会是王母娘娘的蟠桃果吧?」满儿喃喃道。

「当然不是,年角鹿的角、黄灵芝、乌灵首、红角翼蛇胆、天山雪莲,这些都是极其珍贵罕有的药材,但只要多耗点时间和银两总还是找得着,可是……」玉含烟顿了一下。「唯有紫玉人参不是有时间、有银两就可以得到的。」

「紫玉人参?」段复保惊呼,瞄了一下竹月仙,眼神极为古怪。「那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参中之帝王,出自雪山之绝巅,隐生于万年冰雪之下,五百年成形,又五百年如红玉,再五百年透紫,如此罕异之药材,这……这……」

「所以我才说这办法有也等于没有啊!」玉含烟无奈地说。「更何况王爷需要的不只一支紫玉人篸,他得用上三支……」

不会吧,要三支?

一支就希望渺茫了,还要三支?

她还是跟他一起死比较简单吧!

「为什么?」这句疑问,满儿几乎是扯喉咙尖叫出来的。

「因为一帖药便得用上一支紫玉人参。」玉含烟解释道。「头一帖服下后,每日以真力为他打通经脉两次,这样连续七日,扭曲受损的经脉便可痊愈,王爷的功力也能够回复原来。但由于王爷的内伤甚为沉重,因此第二帖服下后,王爷的内伤也仅能痊愈一半,还得再服下第三帖后才能完全痊愈,所以我才说需要三支。」

满儿怔愣半晌,沮丧地垂下臻首。

「看来真的没办法了,也许我们应该……」

「我有一支紫玉人参。」

众人一怔,旋即异口同声大吼:「妳有?」口水喷得竹月仙掩面连退好几步。

「我有,是段大哥送我的。」竹月仙轻轻颔首。「虽然一支紫玉人参不够治好他的内伤,但只要功力能够恢复,他就可以自行抵抗病痛了不是吗?不过……」

原来是男人讨好女人的礼物,难怪刚刚段复保会用那样古怪的眼神看竹月仙。

然而,竹月仙最后那两个字「不过」立刻又浇熄了满儿刚涌上心头的兴奋,不必用到脑筋想就可以猜到竹月仙的意图,而且不只是她,其他女人也都猜着了,竹月娇和王瑞雪一齐翻白眼,玉含烟低叹着摇摇头,竹月莲……

「有条件?」她了然于心地问。「要满儿把妹夫让给妳?」

「不,是『还』。」竹月仙修正道。「别忘了,是我先认识金禄的。」

「可是他不要妳!」竹月莲残忍地说,已经很厌烦竹月仙那种一厢情愿的感情了。

竹月仙嘴角抽搐了一下,笑容不改。「不,他当然要我,之前他只是因为伤太重,神智不清才会拒绝我,事实上他是要我的,因为是我先认识他的,他一直记得我,只是不知道上哪里去找我……」

她叨叨絮絮地说个不停,听上去是在解释,其实是在安慰自己,众人不禁面面相觑,猜想这条路多半是行不通了。

竹承明皱眉考虑片刻后,悄悄来到满儿身边耳语。

「放心,我们会设法说服她,就算是骗也会骗来给妳!」语毕即赶着其他人出去,打算另外找间堂屋坐下来,联合大家一起对竹月仙作长期抗战。

满儿不禁有些感动,眼眶微微湿润了。

这是头一回,竹承明抛开了立场,单纯只为「他的女婿」设想,全然没考虑到允禄若是恢复功力后是否不利于复明大业。

不过她也很清楚,竹月仙是说服不了的,如果能被说服早就被说服了,哪里会等到现在才让他说服。就算是要骗她也不太可能,她只是太执着于允禄,并不是脑筋变笨了。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尽全力照顾允禄,让他能够熬过这场病。

她黯然低叹,回身进内室,发现塔布与乌尔泰早已在床边探视允禄,一边小声讨论著什么。

「他又在发高烧了吗?」

回眸,「没有,没有,爷只有一点烧。」塔布忙道。

满儿松了口气。「幸好。」

「啊,夫人,能请您帮我们找个煎药的炉子来。」

「煎药?」

「奴才从府里拿来不少补身子的药材,想煎来给爷补补身子。」塔布泰然自若地说。

「喔,好,我马上去拿。」

满儿一离开,塔布与乌尔泰又开始小小声讨论起来。

「我们有几支紫玉人参?」

「两支。」

「只有两支?」

「只有?朝鲜送来的贡品也只得五支,你想叫我多偷点好让皇上砍头吗?」

「若是真让皇上查到了你溜进宫里去偷贡品,推给爷就是了嘛!」

「嘿嘿嘿,我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那其他的呢?」

「其他嘛,唔,我还顺便偷了两支年角鹿的角、四颗红角翼蛇胆、两对斑冠鹰的眼睛、一瓶秋菊露和脂玉冰,不过秋菊露、脂玉冰跟斑冠鹰的眼睛都用不着,白偷了,至于乌灵首,咱们王府里自个儿就有,天山雪莲更多,我全给拿来了,现在就差黄灵芝……」

「我现在就去买!」

「这儿的药铺没有就上延安,延安没有就上西安,西安一定有。」

「知道了。」

意想不到的是,榆林的药铺子没有,却有那药材商来送货,身边正好有,虽然那药材商乘机抬高价钱,乌尔泰还是欢天喜地的一手掏银票一手交货——银票他多得是。

不到半个时辰后,塔布开始动手煎药,头一样放进去的药材,嗯,当然是紫玉人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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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原创论坛

北风继续怒吼,转眼间进了腊月里,漫天乱舞的雪花反倒稀稀落落的,天儿一天比一天冻得人簌簌颤抖,出门随便打个喷嚏,鼻涕就变成银丝黏在鼻孔下头,多来几条就成了老爷爷的胡须了。

「满儿,瞧妳笑ⅿⅿ的,是妹夫好多了吗?」

晚膳前,除了竹月仙之外,女人全聚在厨房里,一边做菜一边闲聊,热闹得不得了。

「嗯,嗯,」满儿直点头,笑容扩大。「他好很多了,非常非常多。」

「那待会儿可以去看看他吧?」竹月莲又问。

自从塔布与乌尔泰来了之后,照顾允禄的责任便由他们接手过去,而塔布仅有一项要求:在允禄转好之前,请大家暂时不要去他们堂屋里打扰,甚至连玉含烟也不用再去为允禄把脉,更不希罕竹月仙的紫玉人参。

因此,除了塔布与乌尔泰,唯一清楚允禄状况的只有满儿,但见她一日比一日愉快,大家都很好奇允禄的病况究竟出现什么样的惊人转变?

难不成塔布除了是奴才之外,还是位神医?

「好啊!」满儿笑着点头。「如果不是我阻止他,他还想出来走走呢!」

「出来走走?」玉含烟惊呼。「他可以下床了吗?」

「前两天就可以下床走几步了。」

「天,我估计他至少得卧床三年以上的,怎么会……」玉含烟难以置信地呢喃道。「塔布究竟给他吃了什么补药?」

满儿耸耸肩。「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天山雪莲那一类的药吧。」

「天山雪莲?」玉含烟困惑地皱眉。「那也不可能有此奇效啊!」

「待会儿去看他时顺便问问吧!」王瑞雪在一旁建议。

因此,当乌尔泰来到厨房和满儿一人一支托盘端去晚膳时,后头便紧跟着四个好奇宝宝。

进了堂屋,乌尔泰把托盘放在外室桌上——那是他和塔布的晚膳,满儿则继续往里走,穿过珠帘才一眼,她就扯高嗓门叫了起来。

「你又下床了!」

「娘子,为夫适才刚孵了一只小­鸡­出来,所以想下床来走动走动,再上床继续孵下一颗蛋。」嗓音仍相当沙哑,但非常轻快。

「夫君,你也太会掰了吧?不过两个时辰前你才下过床……」

「两个时辰前?」夸张的叫声,「不是两个月前么?」叫完便咳了好几下。

「好啦,好啦,就让你再坐一会儿,别太激动,待会儿又要咳个不停了!」

「谢娘子大人恩典!」

「塔布,倒杯热参茶给爷。」满儿吩咐完,回眸。「妳们进来啊!」

珠帘外的那四个好奇宝宝一接到「邀请」,立刻争先恐后冲入内室,一眼便瞧见允禄,不,是金禄端坐在窗前的玫瑰椅上,塔布正往他身上披厚棉袍。

「耶?你……你的伤全好了吗?」

会这么说是因为金禄全然变了个样儿,不再是半个多月前那个病得气息奄奄,老得快死掉了的允禄,而是看上去更显年轻的金禄。

那张可爱的娃娃脸虽然仍显得相当苍白,但已恢复本来的温润,双颊上那两朵病态的酡红竟隐隐有股湛然的光采,乌溜溜的双眸清澈有神,樱桃小嘴儿红润诱人,还弯着一抹顽皮的笑。

「一半,」他笑吟吟地说。「只好了一半。」

「怎会?才半个多月啊!」玉含烟更是不敢置信。

金禄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唉,这还不都要『怪』我们家那两个笨奴才,一听说我病倒了,硬把府里的补药全给搬了来,我家娘子看那些药材多珍贵,摆在府里久了也是养肥了耗子,强要我把天山雪莲当饭吃,拿何首乌当萝卜啃,百年人参作零嘴嚼……」

话才说到这里,笨奴才之一的塔布就把一杯参茶放进他手里。

「又喝参茶?」捧着参茶,金禄愁眉苦脸的嘀咕。「娘子啊,再喝下去,为夫肚子里也要长出人参来啦!」

「不喝参茶要喝什么?」满儿一边把菜摆到桌上,一边问。

一听她问,金禄那两只圆滚滚的眼煞时闪闪发亮的张大了。

「黄桂稠酒,谁都知道这儿的黄桂稠酒最好喝,既然来了,怎能不喝喝?」

「酒?」满儿两眼斜睨过来,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回床上去吧你!」

「耶,回床上?」金禄一惊,忙堆起一脸谄媚的笑,「好好好,为夫喝参茶,喝参茶!」再哀怨地叹了口气。「唉,这年头为人丈夫实在不好混啊,想我都快四十了,还得……」

「不对,是二十六。」竹月莲脱口道。

「不对,不对,是二十四。」满儿更正。

「不,妳们眼光都不够正确,是二十二才对。」王瑞雪再更正。

「二十。」竹月娇最狠。

好一会儿静默。

「咳咳,重来,呃,这年头为人丈夫实在不好混,想我过完年后就三·十·九了,」特别加重语气。「还得……」

「二十!」

又是一阵静默。

「小妹,行不行请妳尊重一下男人的脸面?」

「很抱歉,姊夫这张一点也不重的脸面我怎么看都是二十。」

再片刻的静默。

「罢了,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我这豪迈威武的大男人才不与妳这小家子气的小女子计较,」金禄扁着脸,咕咕哝哝。「要计较就躲被窝里偷偷计较,再与妳耍­阴­险的……」

竹月娇与王瑞雪的猖狂笑声仿佛雷鸣爆开来,狂风顿时大作,差点把金禄吹跑,其他三个是含蓄一点,但也差不了多少,没有狂风,但「雨水」乱喷,金禄的脸面荡然无存,很不开心地扭过脸去嘟嘴喝他的参茶。

五个小女子忍不住笑得更大声,连塔布与乌尔泰都背过身去无声窃笑。

「满儿,妳好像多了一个弟弟呢!」竹月莲调侃道。

「我也这么觉得。」满儿满嘴同意。

金禄­唇­瓣噘得更高了,瞧上去实在可爱得紧。

「好了,好了,我们也该走了,爹一定还等着我们一起吃饭呢!」竹月莲笑道,率先离开内室,其他人尾随于后。

「啊,对了,我还有一锅­鸡­汤在厨房里熬着呢!」满儿也跟在后头,边扭回头交代,「你们先吃,我去舀碗­鸡­汤就来!」

她们一出去,塔布便盛了碗饭请金禄先用膳。

「爷,夫人说请您先用呢。」

金禄却动也不动,只顾摸着自己的脸若有所思。「二十?弟弟?不会吧?」

塔布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喉咙痒痒的。「这……那位竹三姑娘说得是夸张了点儿,不过爷确实又年轻了好几岁,这是不可否认的,譬如爷原本还有些许皱纹,但这会儿全没了,想必是那紫玉人参的功效。」

「是么?」金禄放下手,沉默了会儿。「塔布。」

「是,爷?」

「幸好你只偷了两支紫玉人篸来,倘若让我吃完三支,我岂不回到十岁,变成她儿子了!」

头一回,塔布无法自制地当着主子的面爆笑出来,而且捧腹笑个不停,与外室乌尔泰的笑声相互应合,笑得脆弱的屋顶差点被震垮了,也笑得金禄拉下脸来不悦地瞇起了眼,但塔布实在停不下来,只好逃到外室去和乌尔泰一起抱头狂笑。

不管是不是会被主子宰了,先等他们笑够了再说!

好在金禄并没有真的生气,因为他真正在意的是紫玉人参的另一项功效,一项使他因祸得福的功效。

毁天灭地剑法有弱点?

不,毁天灭地剑法毫无半丝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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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儿,为何妹夫变成金禄了?」

出了堂屋后,竹月莲就退后两步走在满儿身傍,好奇地问出当着金禄不好问的疑惑。

满儿瞟她一眼,笑容微敛。

「他知道我见他受伤就会很难过,尤其这回伤他的人又是爹,他也因此而失去了一身功力,平常人都会先担心自己变成毫无自保能力的人之后该如何是好,偏他不肯跟寻常人一样,依然把我放在最前头来­操­心,明明伤都还没有好,却只想到要让我释怀,­精­神才刚好点就卯起来哄我开心,我……」

她蓦然顿住,别开脸使力眨了一下眼,再转回来,故作无事的笑了一下。「不说了,说别的吧……啊,对了,王文怀他们去了这么久,会不会出什么问题啊?」

这个问题的答案竹月莲也不知道,便朝玉含烟望去,期待她来作答。

「我也在担心,」玉含烟黛眉轻颦。「照理说也该传回点消息来了,但至今什么也没有,莫非……」

「如何?」

「我们错估雍和宫喇嘛的能耐,以致于功败垂成,」玉含烟沉重地道。「如此一来,他们可能会有三种结果……」

「哪三种?」

「全数被擒,或者幸运逃脱,亦或者……」玉含烟神情更凝重。「被追赶。」

除了逃脱之外,其他可全都不是好玩的。

「最好他们是成功了,起码也要全身而退,」满儿嘟囔。「不然可惨了!」

她最清楚惹火雍正的下场有多悲惨,那个很会记恨,报复心又强的小气皇帝最不懂的就是放人一马的艺术。

「如果他们顺利救到了人,会送到哪里去?」竹月娇歪过脑袋来问。

「回到天地会总舵,但大哥一定会再来,因为『汉爷』还在这儿。」

「那如果全被抓了,不就没人知道啦?」

「不,」玉含烟臻首轻摇。「他们必定会留两个人负责传递消息。」

「那若是一路逃亡呢?」

「若是逃亡,他们也会先设法甩脱追缉他们的人,倘若不能确定已摆脱追缉他们的人,他们绝不会回到总舵,更不可能回到这里,因为『汉爷』在这儿。」

满儿耸耸肩。「那又如何?我家夫君也在这儿呀,只要竹家的人在这,夫君就会保护所有在这里的人,所以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三小姐说得或许没错,但……」玉含烟顿了顿。「不过才两个月前,我们竭尽所能要狙杀王爷,也确实重伤了王爷;两个月后却回过头来要他救,毕竟彼此仍然是敌对的,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也很……很……」

「丢脸?」竹月娇顺口替她说出道不出口的话。

玉含烟点点头,满儿受不了地翻翻眼。

「真是,为什么大家都那么爱面子,没了小命,要那么多面子又能­干­嘛?既不能吃也不好玩,更不能卖,根本就是一项无用的累赘嘛!」

「没法子,男人都是这样的。」竹月莲一本正经地说。

满儿嘲讽地哈了一声。「才怪,那个金禄就常常很不要脸!」

静了一下,然后,大家一起轰然爆笑。

「对对对,姊夫有时候真的很不要脸耶!」

「何止不要脸,他简直是把面子活生生扒下来丢在地上猛踩!」

「还请别人帮他一起踩!」

「又……」

几个小女人争相「歌颂」金禄的不要脸,咯咯笑着一路笑进厨房里去。

雪,停了,寒风依然不断发出愤怒的呼号,狂又猛,好像能把人一路吹到北京城里去,汹涌的溪河,奔腾的飞泉,逐渐失去活跃的动力,冻结在晶莹的冰霜里,这光景有些苍茫悲凉的味道,但人们反倒更热活,因为……

快过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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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度,竹家一家人能在一起围炉吃年夜饭,这情景应该很是温馨,但实际上的状况却是餐桌上有八成的人食不下咽。

不是菜不好吃,是空气「不新鲜」。

也许是因为竹月仙的态度很诡异,也或许是因为段复保看上去实在很可怜,也许是因为玉含烟由于担心她大哥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也或许是因为柳兆云兄弟俩老是拿敌意的眼神盯着金禄看。

总而言之,除了金禄、萧少山、王瑞雪和竹月娇之外,其他人都吃得很痛苦,硬再吃下去的话,八成大家都会闹肚子痛,于是上桌不到一刻钟,大家就先后找借口逃离可怕的餐桌,回房喝杯茶后再先后溜到厨房里偷剩菜。

在这过年夜里,大家都变成老鼠了。

第一只老鼠是满儿,她不是偷,是光明正大的拿,在整理好厨房之后,她便直接把最好的菜放在两支托盘上来回两趟拿走,见状,另外四个女人互视一眼,也闷不吭声地各自取盘子来挟了些菜回房,然后是段复保……

最后两只老鼠是柳兆云兄弟俩。

「咦?没有剩菜了吗?我明明看见她们都端回厨房里来了呀!」

「有有有,我找到了!」

「太好了,你找到什么?」

「­干­馍馍。」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晚到的老鼠活该饿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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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高原上的新年是沙尘滚滚的,榆林更不是什么大城,但过年期间跟任何城镇一样热闹,还有许多别的地方看不见的活动,既然在这里过年,不去看看多可惜,因此……

「娘子,咱们去喽喽嘛!」金禄扯着满儿的衣袖,可怜生生地央求,大眼睛亮晶晶地眨呀眨的。

满儿瞅着他那副撒娇的模样,真是好气又好笑,却也有些感动的酸楚。

他才不喜欢去凑那种热闹,也说不定他早就看过几百回了,但她喜欢热闹,也没看过,他,又是为了她,总是为了她。

「我不想看。」满儿漫不经心地应道,柔荑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金禄的脸颊,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的肌肤更细­嫩­了。

冷不防地,金禄的舌头偷偷溜出来舔了一下她的手心,满儿吓了一跳收回手,娇瞋地白他一眼,金禄小嘴儿得意的笑开来,还眨了一下眸子,那眼神更是暧昧,教人看了脸红。

「可是为夫想去喽喽嘛!」

「你还不能出门吹冷风。」

「为夫早已不碍事了,娘子甭­操­那么多心嘛!」

「不碍事了?」满儿嗤之以鼻地用力哼给他听。「才怪!」

「真的嘛,娘子,妳别当为夫仍是那病病歪歪的身板儿,风一吹便飘上树的主儿,为夫起码也好了有九成九九九,妳甭再……」

「我不是白痴,才不信你这张天花乱坠的嘴!」

「……娘子,我要哭给妳看喔!」

瞧他小嘴儿用力往下扯,好像真的要哭了,满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询问的眼神则往塔布那儿投注过去。

塔布认真想了一下,点头,不是很用力,是轻轻的,也不是好几下,是一下。

满儿会意,「好吧,咱们出去看看,但逛一圈就得回来喔!」转个头。「塔布,给爷拿件大麾来披上。乌尔泰,记得拎条棉被啊!」

金禄听得着实愣了一下,眉头揽了半天还是想不通,出门看热闹拎棉被­干­嘛?

「我说娘子,妳要乌尔泰拎条被子出门­干­啥?」

「你要是打个喷嚏,我就拿棉被把你裹起来呀!」

「……顺道带支枕头吧!」

见他又是一副哀怨的样子,满儿不禁又失笑,顺手拿了围巾先密密围住了他的颈子。

「夫君,我可不想出去逛一圈回来,你又发高烧了。」她软声安抚他。

「其实我真的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了嘛,不过……」金禄轻叹。「好吧,都听娘子妳的,娘子爱拎被子爱拖床,都随妳啦,可以的话,连屋子也搬了去,那敢情更方便!」

满儿又咯咯笑了。「又不是乌龟,不管上哪儿都扛着自己的壳!」

「夫人,要不要找上竹三姑娘一道去?」塔布细心地问过来。

「千万不要,要是找上她一块儿去,看着好了,这一逛非得到天黑不可!」满儿的脸­色­差点变绿。「咱们得从后门悄悄的溜!」

「是,夫人。」

金禄看看那个,再看看这个。

「请问娘子,咱们究竟是要出门看热闹还是作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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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陕北过新年,不能不提陕北人的传统习俗扭秧歌拜年,当地人称为:沿门子。

自大年初三开始,伴有舞狮龙灯、高跷腰鼓、大头罗汉跑驴等的闹秧歌队伍就会抬着锣鼓,穿得花红柳绿,墨汁画眉胭脂打脸,沿路又跳又扭又舞又唱,浩浩荡荡的去谒庙敬神,再到各家各户向主人祝福,所以要看热闹就得跟着队伍走。

事实证明金禄确实还不适宜出门。

也不过才在第三户人家门前闹活过一番而已,当满儿回头要招呼金禄一起跟着队伍前进时,却见到金禄竟然坐在石狮子座旁靠着乌尔泰睡着了,先前丝毫不见的疲惫倦乏,此刻毫无遮掩地爬满了他的脸,清清楚楚的说明了他有多么疲累。

「塔布。」满儿用的是比耳语更轻细的音量。「点点你们爷的睡|­茓­。」

「是,夫人。」塔布也细声回应,然后一指点上主子的睡|­茓­。

「乌尔泰,抱着爷,咱们回去。」

「是,夫人。」

乌尔泰双臂一横托起沉睡的主子,满儿再为金禄盖上另一件大麾。

「走吧。」

然而当他们回到城南,暂居的四合院已然在望,满儿正想加快行进的步伐,好让金禄能够尽快躺上床去休息,不料塔布反而猝然止步并横臂挡住她,两眼­精­光暴闪。

「乌尔泰,护着爷跟夫人在这儿等,我先瞧瞧去。」

满儿这才注意到一件不寻常的事:四合院那两扇门是大开的。

「小心一点啊,塔布!」

「是,夫人。」

异常谨慎地,塔布一步步走向四合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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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竹承明、竹家姊妹、陆家兄弟、玉含烟姊妹、柳兆云兄弟,以及王均与萧少山一排十二人挡在通往后进的月门前,面对八个神态骄狂的红衣喇嘛与十数个血滴子,双方僵持不下,情势愈来愈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让开,不然佛爷们就先解决你们,之后照样可以进去捉拿叛逆!」带头的红衣喇嘛蛮横地道。

「大喇嘛,我说后进里没什么叛逆,只有病人,这是实话,奈何你不信,我也没法子,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们进去­骚­扰病人,否则后悔的是你们!」竹承明表面上很镇定地警告他们,其实心里急得快跳脚了。

正需要救命的时候,满儿他们几个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不会是偷偷溜回京里去了吧?

「佛爷们明明瞧见叛逆往城南这方向来,不是在这儿是在哪儿?」

「城南可不只这宅子。」

「这宅子最大。」

这宅子最大,所以人家一定往这儿躲,这是什么歪理?

「我再说一次,这儿没有叛逆,只有病人!」竹承明的语气很强硬。

「有没有让佛爷们进去搜过就知道了!」带头的红衣喇嘛的态度更骄狂。

「我不能让你们进去­骚­扰病人!」

带头的红衣嘱嘛狞笑。「若是佛爷们一定要进去搜呢?」

竹承明牙根一咬。「那就不要怪我们反抗!」

带头的红衣喇嘛目中寒芒猝闪,凶相毕露。

「好极,胆敢包庇叛逆,佛爷们也当你们是叛逆,怪不得佛爷们心狠手辣!」

话落,带头的红衣喇嘛一挥手,其他红衣喇嘛与血滴子迅速排成一列,竹承明这边也纷纷取出武器,眼看双方就要掀开一场惨烈的满汉大对战,蓦地……

「这里是在吵什么?」

带头的红衣喇嘛愕然回首,旋即大惊失­色­的低呼:「王爷?」呼完又慌忙哈下腰去。「卑职等见过王爷!」

大门阶上,允禄背着两手,神­色­冷峻地望着带头的红衣喇嘛。

「原来是你,桑吉加,你在这里做什么?」

「回王爷,卑职等是来捉拿叛逆的。」

允禄眉梢子一扬。「叛逆?」

「回王爷,吕留良一案,上判吕毅中与沈在宽斩立决,天地会的叛逆竟敢聚众劫法场……」

「人犯被劫走了?」

「没有,两人犯已被处斩,但一­干­叛逆被脱逃,卑职等奉皇上旨意一路追缉,然每每在即将追到之际又被逃脱……」

允禄冷哼。「无能!」

带头的红衣喇嘛身形一颤,不敢吭声。

「所以你们是追叛逆追到这?」允禄又问。

「回王爷,卑职等一路追到榆林,又见他们逃至城南这方向,所以卑职等也追王这儿,谁知这里的主人坚持不让卑职等进后院搜查叛逆……」

允禄没让他说完,再问:「你瞧见他们进了这宅子里?」

带头的红衣喇嘛迟疑一下,眼中狡猾之­色­方闪,又听得允禄的严厉警告。

「在本王面前,你最好实话实说!」

带头的红衣喇嘛又是一颤。「卑职不敢欺瞒王爷,没有,卑职等并没有见到叛逆逃进这宅子里,但……」

允禄还是不给他说完的机会。

「易言之,你并不知叛逆是否真逃进这宅子里来了?」

「王爷明鉴,卑职等奉皇上旨意,宁可错杀一百,也不可错放其一。」

眸中冷芒乍闪,「怎么,拿皇上来压我?」允禄­阴­森森地瞇起眼。「你以为本王不敢先毙了你再去见皇上么?」

带头的红衣喇嘛身形猛震,又诚惶诚恐地哈下腰去了。

「卑职不敢!王爷开恩!」

允禄的语气更是­阴­鸷。「不要以为你们是密宗高手,本王就奈何不了你们!」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带头的红衣喇嘛满头冷汗,几乎要跪下去了。

除了雍正,雍和宫的喇嘛蛮横得谁的帐也不买,但就是眼前这位比他们更凶狠、更残酷的庄亲王,他的帐他们不买也得买,还得尽其所能多买一点,谁教他们打他不过。

允禄又哼了哼。「记住,别拿吓唬别人那一套来对本王,否则休怪本王先摘了你们的脑袋再说话!」

「是是是!」带头的红衣喇嘛垂首唯唯诺诺。「卑职不敢!卑职不敢!」

「现在……」允禄缓步走下台阶,眼神冰冷得教带头的红衣喇嘛不由自主发起抖来。「本王再问你,你执意要搜后院,可知眼下是谁住在那里?」

会这么问,答案肯定不太妙,红衣喇嘛心中的忐忑不由得又加了好几分。

「卑帜……不知。」

「是本王的福晋。」语气寒冽得教人心都冻结了。

「咦?」带头的红衣喇嘛骇然惊呼,神­色­大变。「这……这……卑职不知,请王爷开恩,王爷千万开恩!」

「开恩?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想进去­骚­扰本王的福晋,本王如何开恩?」

一串扑通声,红衣喇嘛和血滴子们全跪下了,张张脸不是绿­色­就是青­色­的。

「卑职不敢,请王爷千万开恩啊!」

「本王向来不懂得何谓开恩这两个字,不过……」两眼朝竹承明瞥去,允禄威态稍敛。「看在你们是为皇上办事儿的份上,本王便饶过你们这回,现在,还不快滚!」

「谢王爷开恩!谢王爷开恩!」

不过眨个眼,那些红衣喇嘛和血滴子们便仿佛潮流涌退,刷一下屁滚尿流地逃得一­干­二净,头也不敢回。

但允禄那双森冷的眼神仍盯得竹承明浑身不对劲,背脊上好像有毒蛇在爬,爬呀爬的快爬进ρi眼儿里头去了,忽又见允禄双目倏阖,身形猛然晃了一下,躲在暗处的满儿立刻冲出来,与紧随在允禄身后的乌尔泰一人扶住一边。

「允禄,你还好吧?」她担忧地打量他隐隐发青的脸­色­。

但允禄根本没办法作任何回答来安抚她,只见他双眸紧闭,手捂着胸口,呼吸急促,脸­色­也在苍白中泛了青,仿佛随时都可能晕死过去。

经过好一会儿时间后,他才逐渐好转过来,自齿缝间徐徐吁出一口气,再缓缓打开眼,这时,先前他那惊人的魄力与骇人的气势都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倦怠。

「我累了。」他有气无力地低喃。

「我扶你进去休息。」

几乎把自己的身子全挂在乌尔泰身上,圆溜溜的大眼睛淡淡瞟一下通往后院的月门。

「后院有『客人』,娘子,岳父会让咱们过去么?」

「为什么不?除非他让『客人』占了咱们的屋,那咱们只好另外找栋宅子住去。」

「别胡扯,满儿,人再多也不会占了你们的屋,」竹承明忙道。「快扶女婿进去休息吧!」

一踏进后院里,满儿便注意到除了他们的堂屋以外,其他几间屋子里全都有人,看样子受伤的人不少,还有痛苦的呻吟声断断续续传出,院子里地上更有摊摊沥沥的血,忧目惊心。

不过她也没空去理会他们,径自扶着金禄进屋休息。

「乌尔泰,去把燕窝汤跟参茶全热一热来。」她一边服侍金禄上床,一边吩咐塔布、乌尔泰做事。「塔布,这炕不够热,快去想想办法。」

一躺上床,金禄便握住了她的柔荑,大眼儿无辜地瞅住她仔细端详。

「娘子,妳……挫火儿了?」

满儿瞟他一眼,嘴角一撇,没吭声。

小嘴儿赶紧咧出讨好的笑,长又卷的睫毛无辜地扬呀Сhā的,「娘子,别挫为夫的火儿嘛!」金禄低声下气地央告。「为夫发誓,娘子不允,我绝不再出门了,真的,娘子说不许,为夫连茅坑都不去了!」

是喔,他想拉在裤子上吗?

满儿瞅着他那副滑稽样儿,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笑出来。「你说的喔,我说不许,你就不准再闹着要出门喔!」

「是是是,娘子说不许,为夫就算憋了一肚子屎也不上茅坑!」

「谁跟你说那!」满儿笑不可抑收回自己的手,为他拉上被子盖好。「你啊,先给我乖乖歇会儿,等喝过燕窝汤和参茶后再老老实实的给我睡一觉,不准再啰唆一大堆!」

「都听妳的,娘子,都听妳的,不过……」贼兮兮地又掳来她的柔荑握住。「娘子得陪着我。」

于是,他就握着她的手,喝燕窝汤,喝参茶,然后沉沉睡去。

她明白,为了她,他可以帮那些「叛逆」逃过这一劫,但不要她更深入去和他们搅和在一起。

特别是白慕天和王文怀。

不过他有他的想法,她也有她的顾虑,既然得暂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她就必须先搞清楚一点。

他们绝不会再对金禄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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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塔布,你上哪儿去了,整天不见你的人影?」

刚进门的塔布先回身把门关好,再转过来回答满儿的问题。

「爷睡前交代过,要奴才设法把那些喇嘛引出关外。」

「我倒没有想到这点呢!」满儿低喃。「那么你把他们引出关了?」

「奴才做了不少『线索』让他们去跟,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出关去了。」

「那就好。啊,对了,我要出去一下,帮我看着爷。」说到这里,满儿不觉轻轻叹了口气。「乌尔泰也不是不忠心,就是他的­性­子太耿直了,脑筋从来不懂得要转个弯儿,有时候真是教人哭笑不得。」

塔布笑了。「奴才懂得,夫人,您是要……」

回眸瞄了一下内室,「我不放心,得去确定一下他们不会再伤害你们爷。」满儿压低嗓门说道。「你知道,你们爷的武功没了,现在可是一点抵抗力都没有,虽然有你们两个在,但他们人多,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而我呢,是一点用处也没,所以我得预作防范,你懂吧?」

塔布欲言又止地迟疑一下,终究还是没敢违背主子的交代。

「奴才明白了,请夫人放心,奴才会看着爷的。」

「谢谢你,塔布,有你在,我真的安心多了。」满儿感激地说,再指指外室的桌上。「晚膳我已经弄好了,你们趁热先吃,若是爷醒来,你就告诉他我在准备他的晚膳,然后马上来通知我。」

「是,夫人。」

得到塔布的承诺,满儿便安心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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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堂屋,满儿就见到竹承明也出了邻屋,暗道一声幸运,匆匆迎上去。

「爹!」

出了屋仍揽眉拧眸想事情想出了神的竹承明愕然止步。「满儿?」

「爹,他们怎么样了?」满儿用下巴指指他身后的屋子。

竹承明回眸瞥一眼,摇摇头。「情况不太好,他们原就不少人受伤,一群人一路逃,那些喇嘛也一路紧追不舍,他们不但没有时间养伤,受伤的人又增加,到最后死的只剩下十几个人,眼看已逃不过,只好逃到我们这里,因为……」

「允禄在这里。」

竹承明很老实地点头承认,「没错,不过我也很高兴他们能逃来我们这儿让女婿帮他们的忙,」他微微一笑,有点狡黠。「如此一来,当我主张不能再伤害女婿时,他们也就不好反对了。」

满儿惊讶地注视他片刻。

「爹真这么想?」

「满儿,」竹承明目光慈祥,温柔地抚挲着她的头发。「无论妳怎么想,我是真的不愿失去妳,我深爱妳娘却辜负了她,但她仍留下妳给我,我可不想将来百年之后无颜见她于九泉之下。」

「但之前爹你……」

竹承明抬手阻止她往下说,神情愧然地黯然一叹。

「先前我是脑袋糊涂了,一时厘不清对我而言孰轻孰重,但现在我分清楚了。反清复明是我的责任,我不能推却,也无法推却,但必须是在不伤害妳的情况下,这是我为人父的自私,他们必须接受,否则我也可以拒绝他们把担子放在我身上。套用妳所说的话,倘若我连自己家人都保不住,又如何顾及全天下所有汉人呢?」

清亮的丹凤眼深深凝住竹承明好半晌后,满儿撩起­唇­角,笑了,然后亲昵地靠向他胸前,就像一般女孩儿家向父亲撒娇一样。

「爹,我再相信你一次,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不会的,满儿,相信爹,爹绝不会再让妳失望了!」

在这一瞬间,父女之情终于激起一丝火苗,他心里放着她,而她的心里也开始接纳他,不再只是表面上的称呼而已。

或许总有一天,父女的心终会真正的贴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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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原创论坛

清明将近,沙尘依然弥漫,风也仍是寒冷的,但已不会没日没夜的乱吼,温煦的日头时不时出现,映照得那残余的冰溜子闪闪发亮,看来漫长而严寒的冬天即将过去了。

这日,风不大,太阳也特别暖和,一早儿就挂在天空上,在屋里发了不少霉的人一看太阳出来了,赶紧跑出来晒晒身上的霉,免得继续霉下去就要发烂了。

「你那边屋里的人如何?」望着刚从对面屋里出来的白慕天,虬髯公问。

「差不多全好了。」白慕天缓缓步下院子。「你那边呢?」

「也差不多了。」视线再往后移向王文怀,虬髯公又问:「有动静吗?」

「没有。」王文怀摇头道。

话说着,两边四间屋里的人陆续出来,除了他们三个以外,还有鱼娘,吕四娘,以及六、七个天地会的兄弟。

「那我们应该可以离开了?」

「过两天我会先出去看看,待确定没问题了,我们便可以离开。不过……」王文怀朝中间的屋子瞥去。「有件事得先决定该如何解决。」

「还有什么好决定的?」吕四娘恨恨道。「凡是满虏清狗便该杀!」

王文怀摇摇头。「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为什么?又是那位什么『汉爷』反对吗?」吕四娘尖锐地质问。「他究竟是谁,为什么你得这般顾忌他,听他的话?」

「我不能告诉妳。」王文怀歉然道。「但我有正当的理由,请妳谅解。」

「你……」吕四娘气得咬牙切齿。「不杀他,他就杀你,别忘了庄亲王有多么凶残狠毒,他根本是个没人­性­的畜生……」

恶毒的评语说到这里,中间堂屋的门突然打开,话,顿时停了。

所有的眼珠子全紧张兮兮地集中到快步出屋的人身上,见是满儿抱着被子要拿出来晒,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自从逃来这里之后,大家全成了王八乌龟,各个都窝在屋里头作冬眠,就算扒着窗槛往外瞧,也只能瞧见满儿与庄亲王那两个贴身护卫在中间屋子进进出出,从没见过庄亲王,就连那天庄亲王发威赶走雍和宫的红衣喇嘛也没见着。

听说后来他也被满儿关进屋子里不准出来,不同的是,人家是在发霉,他是在孵小­鸡­。

话说回来,其实他们大可不必再忌惮那个已经失去武功的人,但,也许是庄亲王使剑大发神威,大宰活人,大要人命那副残虐暴戾的模样留给他们的印象太深刻了,致使他们下意识里仍残有几分顾忌。

「少来烦我!」满儿没好气地叱骂。

她在跟谁说话?

众人困惑地面面相觑,但一见到尾随在满儿后头出现的人,顿时明白了。

「娘子啊,这未免太不公平了嘛,」噘着ρi股嘟着小嘴儿,金禄紧跟在后头抗议被「虐待」。「为夫是主子,他们是奴才,是何道理奴才可以喝酒,主子竟不能喝?」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喝酒吗?」

「唉唉唉,娘子啊,为夫不是不爱喝酒,是不爱喝醉,这可差多啦,娘子!」

「让你几日不喝,会憋死啊?」

「几日?娘子,妳日子过糊涂了是不?」金禄喃喃道。「这可不只几日,都已好几个月,为夫一窝小­鸡­全孵完啦!」

「等你好全了再说!」懒得理他,满儿随口应他一句,兀自搭竹竿晒被子。

「好全了再说?」清澈灵活的大眼儿骨碌碌一转,再贼兮兮地瞇了一下,金禄忽地猛拍一下自己的大腿。

「哎呀,娘子,妳猜怎么着?为夫已经好全了呢,瞧……」他得意地抚抚自己的脸颊,「为夫的脸儿红红多可爱……」再挺挺胸脯。「­精­神饱满,吭声又有力道,还真赶劲儿呢,要使趟活儿都成,这可行了吧,娘子?」

「你是狗啊?还使活儿呢!」满儿轻蔑地斜睨过去一眼。「请问昨儿夜里是谁在咳嗽啊?」

毫不犹豫地,金禄反手一指,「塔布!」面不改­色­地把罪过推给奴才。

塔布一呆。「我?」

「不然就是乌尔泰!」

「嗄?」乌尔泰更是一脸傻样儿。

金禄回眸,两眼一瞪,那两个奴才顿时脖子一缩,齐声认罪。

「是奴才!」

满儿失笑。「你们三个主仆在说相声是不是?」

「奴才两个又不会说相声。」塔布与乌尔泰好委屈地嘟囔。

顶罪还要被骂,太悲哀了。

「别理他们了,娘子,」金禄满脸谄媚的笑,猛搓手一副龌龊样儿。「先可怜可怜为夫,开开恩让我喝两杯安抚一下肚子里的酒虫吧?」

看到这里,王文怀已是目瞪口呆。「他……他是谁?」

虬髯公与白慕天对看一眼。「庄亲王啊,还会有谁?」

「庄亲王?」王文怀失声而叫。「他怎么那副德行?」

「不然你以为被他剿灭的反清组织是如何上他的当的?」吕四娘没好气地说。「像他这副样子潜进组织里,又有谁会怀疑他?就算是你,如果不是早知他的底细,你也照样会被骗倒!」

虽然不甘心,这却是事实,令大多数人怨恨的事实,不过还是有少部分人觉得这样很好玩,譬如……

「姊夫,瞧你那副样子,三姊又在欺负你了是吧?」

「啊,小妹,妳来得正好,快,来帮姊夫我评评理。」金禄一见竹月娇,便欢天喜地的迎上去争取同情票。

「评什么理?」竹月娇也兴致勃勃地想凑一脚热闹。

「喏,瞧瞧姊夫我……」金禄威武雄壮地拍拍自己的胸膛。「好透了不是?」

「嗯……」竹月娇装模作样地左看看右瞧瞧。「看上去是这样没错。」

「可是……」胸脯缩回去了,两眼哀怨地朝满儿瞥去,还可怜兮兮地猛抽鼻子,又拿衣袖拭眼角。「妳三姊偏说姊夫我还没好透,连杯酒也不给我喝,存心要让妳姊夫我渴死……」

满儿直翻白眼,竹月娇狂笑不已。

「不喝酒就会渴死?姊夫你什么时候成了酒鬼啦?」

「真没同情心,姊夫我这么可怜,妳也不帮个腔。」金禄嗔怨地嘟嘟囔囔。「好吧,那……岳父……」

「别找我,别找我,」竹承明忙不迭举两手投降,嘴角直抽搐。「岳父我比女婿你更没用,我说一句话,不,一个字就够了,满儿就可以说上千百句话来回我,说得我狗血淋头抱头鼠窜,我可比女婿你更可怜呢!」

「原来岳父跟小婿我同一个窝囊等级啊!」金禄同情地拍拍竹承明。「那么,岳父大人,咱俩一道去喝两杯解解闷儿,你说如何?」

「你够了没呀?」满儿笑骂。「真是长眼睛没见过比你更不要脸的人!」

金禄眉梢子一挑,「面不改­色­心不跳。」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呃?」

「不要脸啊!」金禄一本正经地解释。「要讲粗点儿的也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脸皮,喏,够粗俗了吧?」

「你……」满儿啼笑皆非,「愈扯愈离谱,不跟你胡扯了!」话落,目光转向竹承明与他身后那一大串人,神情疑惑。「爹,有事吗?怎么大家都一块儿来了,讲好的吗?」

竹承明含有深意地深深注视她一眼,再转向其他人。「我是想,大家都好得差不多了,或许都想要离开了,在那之前,有些事我们必须先谈清楚。」

满儿明白了。「那就到前头大厅去谈吧,那儿大些。」

于是众人一起往前院去,金禄却还在后头黏着满儿唠叨。

「娘子,就一壶嘛!」

「……一杯。」

「半壶?」

「一杯。」

「三杯?」

「不要拉倒!」

「好好好,一杯就一杯!」转个脸,吸着鼻子自己对自己咕哝。「一杯?呜呜呜,那连润喉都不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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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除了天地会那些还不够资格参与商讨大事的兄弟之外,其他人全到齐了,连塔布与乌尔泰都护卫在金禄身后,这是他们的职责,也是满儿的坚持。

就算她相信竹承明,其他人她可不信。

「在『汉爷』开始之前,我想先请教王爷一件事。」王文怀首先发言。

金禄没说话,只拿那双纯洁无邪的大眼睛询问地望着他,望得他差点问不出话来。

「呃,咳咳,请问王爷,天地会九大长老何在?」

金禄耸耸肩。「死了。」

这原是意料中的事,所以王文怀也不显得惊怒,他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

「他们的尸体何在?」

「没有。」

王文怀愣了一下。「没有?王爷不是说他们死了?」

「是死了。」

「既然人死了,一定有尸体吧?」

「没有。」

王文怀眉头开始皱起来了。「王爷,请你……」

「等等!」满儿从旁打岔进来。「我来问吧。」她也觉得很好奇,人死了怎么可能没有尸体,就算是被太阳晒­干­了,也该有具人­干­吧?

王文怀没有异议。

满儿先仔细想了一下,再提出能切中疑问核心的问题,「请问夫君,他们为何没有尸体?」

「被我用剑绞碎了。」金禄轻描淡写地说。

答案一出来,厅内先是一阵窒息般的静默,紧接着是一片惊骇的抽气声,包括竹承明、竹月莲和竹月娇都变了脸­色­。

「太……太残忍了!」

「果然没有人­性­!」

「好歹毒的手段!」

「可怕至极……」

「慢着,慢着,我还没问完呢,」在一片愤怒的骂声中,满儿再一次喊停。「夫君,你为什么要绞碎他们的尸体?」这么「麻烦」的杀人手法并不是他向来惯用的杀人手法呀!

金禄又耸了一下肩。「因为他们告诉我娘子妳死了。」

大厅里再度陷于静默之中,却再也没有人说话,一半人是「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表情,另一半人是虽不能接受,但尚能理解的神情,反倒换满儿板起脸来了。

「你为什么要叫他们告诉他我死了?」

「三小姐,」王文怀苦笑。「那是他们自作主张的说法,并非我的意思。」

「那就不能怪我家夫君,是他们自找的!」满儿温柔地握住金禄的手。「你应该知道,我家夫君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听见我出事,他会发狂的!」

他应该知道?

他为什么应该知道?

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

王文怀苦笑更深,眼神瞟向竹承明,意谓:他没有其他问题了。

「好,那么……」竹承明环视厅内众人。「我只有一件事要说,金禄是我的女婿,你们打算如何是你们的事,但在我知情的范围之内,我不许你们伤害他,更不许利用竹家任何人去伤害他,这件事,你们必须做下承诺!」

闻言,柳家兄弟和吕四娘立刻愤怒地跳起来。

「为什么?」吕四娘怒吼。「他是满虏清狗,是汉人的仇敌,为什么我们不能对他下手,那……」

「吕姑娘,这个问题让我来回答妳。」竹月娇慢条斯理地说。「首先,我知道妳急于要报仇,但请别忘了,下旨处斩令尊的不是我姊夫,动手处斩令尊的也不是我姊夫,妳找错对象了,要报仇请找清狗皇帝雍正,那才是正主儿,是他下旨砍妳爹的脑袋,妳就去砍他的脑袋,这才是名正言顺的报仇,懂了吧?」

吕四娘瞥金禄一眼,没吭声。

「另外,更别忘了之前妳们走投无路逃到这里,倘若不是我姊夫出面赶走那些喇嘛,妳哪里还有命坐在这里大声说话,无论妳如何辩解,我姊夫对你们有恩总是事实,妳想恩将仇报吗?」

一顶大帽子重重压下来,吕四娘顿时哑口,再向金禄瞟去一眼,坐回去了。

她只是急于报仇,并不是是非不分的混蛋,不管双方立场如何,恩恩怨怨总是难分,金禄不顾立场来帮她们,她反要杀他,这岂不变成她才是坏人了吗?

不,她才不是坏人!

好,她不找允禄,她找雍正,这总可以了吧?

不过柳家兄弟可没那么好说话,因为他们正是那种是非不分,黑白不明,有理说不通的大混蛋,加入哥老会,他们从来不是为了什么反清复明,为的只是他们个人的仇怨。

「他帮我们为的是满儿,并不是我们,那根本谈不上恩!」柳兆云反驳。

「而舅舅你们非杀我的夫君不可,为的也不是反清复明,而是你们自己的私怨,」满儿即刻还击回去。「这种不顾他人的自私念头更不足取!」

「妳这个背祖忘宗的畜生没有资格在这里说话!」柳兆云轻蔑地道。

金禄脸­色­蓦沉,满儿及时紧握了一下他的手,两眼瞥向一旁,果然……

「住口!」竹承明愤怒地咆哮。「无论你是不是我的大舅子,我都不允许你如此侮辱我的女儿!」

「谁是你的大舅子?」柳兆云更是不屑。「柳家没有你这种玷污人家清白大闺女的女婿,若不是有人护着你,我连你都要杀……」

「无礼!」王文怀怒叱。「竟敢对『汉爷』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我讲的是理,毋须有礼!」柳兆云振振有词地吼回去。

王文怀顿时气结。「你……」

忽地,玉含烟抬指轻弹,柳兆云兄弟应指跌坐回椅子上,众人看得一愣。

「好了,现在没有人会再故意找碴,我们可以继续讨论下去了。」玉含烟若无其事地说。

静默了一下,突然大家一起失声笑出来。

「高招!」竹月娇笑得最大声。

「的确,这样安静多了。」王文怀也笑了。「那么,其他人还有意见吗?」

玉含烟若有似无地瞄了一下金禄,那眼神,奇特得很。

「若是还有人不服,我想我有必要提醒大哥一下,为了三小姐,王爷必定会不顾一切护着竹家,而雍正身边有任何消息也只有王爷最清楚,能预先作防范的也只有王爷,因此为了『汉爷』的安全,王爷反倒是个必要的存在。」

一语惊醒梦中人,王文怀与白慕天不约而同啊了一声。

「没错,确是如此。」王文怀连连点头同意。「那么,无论是否有人反对,决议便是如此,为了『汉爷』的安全,我们不得再伤害王爷。」

自然,没有柳兆云兄弟闹场,这项决议也就毫无异议的定下来了。

「各位还有其他问题吗?」环顾众人,王文怀最后又问了一句。

金禄马上把手举的高高的,依然是一脸纯真又无辜的表情。

「有有有,我有。」

「王爷请说。」

「你们在利用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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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时间,好不容易等着人参­鸡­熬够火侯了,满儿匆匆端着整盅人摹­鸡­往后院去,没想到刚跨过月门,她就惊讶得差点把人参­鸡­献祭给土地公进补。

「你们在­干­什么呀?」

只见一群男人各自捧着一个比小盆还大的老碗,碗里装满了饭还有菜,大家蹲成一堆,一边扒饭菜一边天南地北穷啦着话,啦的饭粒到处乱喷,猛一眼看上去好像在一边拉屎一边吃饭。

「吃饭啊!」

「吃饭不到桌子上去吃,­干­嘛蹲在院子里吃?」

「陕西人不都这么吃的?」

满儿哭笑不得地翻了一下白眼,「那是农村男人才这么吃的好不好?」走到金禄身旁,她瞇起眼来。「夫君,又是你带头起哄的,对吧?」

「入境随俗嘛!」金禄嘿嘿笑着。「这不也挺新鲜?」

转过头来,满儿瞪着竹承明。「甭问了,爹,你一定是第一个响应?」

竹承明耸耸肩。「是挺新鲜的。」

既然竹承明都这么吃了,其他人自然也有样学样跟着这样儿吃起来了。

「真是够了,你们这些男人!」满儿受不了地把人参­鸡­端进屋里,不给他们吃了。「别管他们男人了,大姊,我们吃我们的!」

于是,男人继续捧着老碗蹲在院子里扒饭,女人则规规矩矩地坐在屋里用膳。

除了竹月仙,她从不跟任何人一起吃饭,事实上,根本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吃饭,也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几乎不说话,总是默默望着金禄看,虽然没有人说出来,但大家都心里有数。

对金禄,她还没有死心。

有时候,她也会盯着满儿看,但眼神并不是嫉妒,也不是愤恨,而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视线。

天知道她是不是已经进入疯狂初期症状了。

「真是受不了那家伙,」满儿一边夹菜,一边嘀咕。「没事就爱搞怪!」

竹月莲与竹月娇相视一笑。

「我想那是因为妹夫知道他这么做能讨妳欢喜吧。」

「讨我欢喜?」满儿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才怪!」

「满儿,我不信妳没注意到,打从妹夫可以离开屋子之后,他就不时带头做一些可笑的事,因为如此,大家对他的敌意也逐渐降低了,那样纯真可爱又风趣的男人,怎么搭也和那个残虐的魔鬼搭不上边的,于是常常会忘了他就是那个可怕的庄亲王,特别是爹也有心接纳他,妳不觉得他们愈来愈像对平常人家的岳婿了吗?」

满儿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

「唔,好像真是这样呢!」

「对妳而言,那定然减少了夹在中间两面为难的处境,这是妹夫的体贴,他真是很疼爱妳的。」竹月莲文雅地喝了一口汤。「当然,除了妳那两个舅舅,我想他们那自私狭窄的心胸怕是无法改变了。」

满儿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早已不在乎他们对我如何了。」

「不,妳是不在乎任何人对妳如何,包括『汉爷』在内,」玉含烟低喃。「只在乎『他』对妳如何。」

「出嫁从夫,既然我嫁给了他,我不在乎他要在乎谁?」满儿一口承认。

「出嫁从夫?」玉含烟轻叹。「是的,三小姐没说错,出嫁从夫,这是女人家的闺训,但我做不到,因为我抛不开打小背到大的责任,这是我的悲哀,明明是个女人,却没有权利单纯做个女人。」

「那也是妳自个儿的选择,怨不得别人。」竹月娇Сhā了一句话进来。

「是的,那是我的选择,」玉含烟点点头。「我不会怨任何人的。」

「说到这……」满儿迟疑一下。「玉姑娘,妳那儿子,他如何了?」

没想到满儿会问到这件事,玉含烟一时僵住,片刻后,她才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很好。」

「那就好,不过玉姑娘务必要记住,孩子是无辜的,千万不要让他变成当年的我,那对他可不公平。」满儿认真地说。「想想,他的娘亲是汉人,父亲虽是满人,但八爷是被当今皇上害死的,他要拿谁当敌人,为人子女,这应该很好决定,如此一来,天地会又多了一条臂助,这不挺好?」

「小姐说得是。」玉含烟又勉强笑了一下。「呃,不谈这了,我倒是有件事想请三小姐帮侗忙。」

「哦?什么事?」

「这是我大哥要我跟三小姐提的……」玉含烟顿了一顿。「过几天大家便要启程各自回家,而『汉爷』,我们必须亲自送他们回云南,但大哥他们本身被追缉,跟在『汉爷』身边反而可能会为『汉爷』带来更大的危险,因此……」

「妳们希望我们能跟你们一起走,」满儿接着说下去。「起码夫君可以为你们挡去官府方面的麻烦。」

「三小姐聪颖,大哥的意思确是如此。」

满儿略一思索。「好,我会跟夫君提,我想他应该不会反对。」

「不,姊夫是不敢反对。」竹月娇又Сhā嘴进来。

满儿很夸张的叹了口气,横过眼去。

「我说小妹,大姊没教过妳姑娘家用膳时不宜说话吗?」

竹月娇满不在乎地继续吃菜扒饭。「妳们还不都在说话。」

「那是我们,我们是­妇­人,­妇­人用膳时可以说话,」满儿煞有其事地说。「而妳,小妹,妳是姑娘家,姑娘家用膳时不宜说话,瞧,鱼姑娘和吕姑娘不都没吭声,因为她们也是姑娘家,这样妳懂了吧?」

「……」头一回,竹月娇说不出话来。

是那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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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大人。」

桌旁,正与陆文杰闲聊的竹承明愕然回眸,只见金禄的脑袋挂在门边,探呀探的望着他。

「女婿?」

金禄嘻着小嘴儿,自背后伸出手来。「要不要上我那儿喝两杯?」

竹承明怔了一下,笑了。「怎么?满儿开你酒禁了?」

「开一半。」金禄委屈地看看手上拎的两壶酒。「她只给我两壶。」

竹承明呵呵笑着起身,「那我也拎两壶去。」走两步,回头。「文杰,你也拎两壶一块儿来吧,你们俩是连襟,该多聊聊。」

三人一起回到金禄的堂屋,但见桌上已摆好几样小菜,乌尔泰正在放置竹箸。

「咦?这谁……」金禄奇怪地看着。

「回爷,是夫人让我送来的。」放好了竹箸,乌尔泰便站开一旁。

「是么?她可真体贴。」金禄乐得笑开了嘴儿。「那这会儿她又上哪去了?」

「夫人做好这些小菜后就同大姑娘、三姑娘和玉姑娘、王姑娘出门逛街去了,夫人还让奴才转告爷说她有塔布陪着,请爷不用替她担心。」

乌尔泰说完便退出去,还细心地关上门,免得风沙吹进屋里。

「希望她记得多替我拎两壶酒回来。」金禄小声嘀咕,再转首咧开满脸笑。「来,岳父大人请上坐,先尝尝我家娘子的手艺如何。」

酒过三巡,三人便一边吃菜一边闲聊起来。

「女婿酒量可好?」

「小婿我可从没喝醉过!」金禄拭去­唇­角的酒渍,洋洋得意地说。「只一回,我家娘子想看看我喝醉的样子,小婿我便喝醉了给她看。其实那也没啥看头,我喝醉了便从头睡到尾,叫都叫不醒,睡醒了也就酒醒了。」

「那可好,文杰就不行了,」竹承明笑望陆文杰。「他一喝醉就发酒疯,又叫又闹,还脱衣服,不看紧他点儿,他准会脱光衣服上大街上去晃!」

「岳父!」陆文杰尴尬地涨红了脸。

半晌后,酒去了一壶——一人一壶,气氛更随意,讲话更随便。

「我说女婿,你老是在满儿面前吃瘪,不觉得丢脸吗?」

金禄笑吟吟地又喝下一杯酒。「娘子开心就好。」

「那可不行,女人家不能太宠的,小心她爬到你头上去。」竹承明一本正经地教导女婿为人夫的原则。「一旦让她爬上你的头,她就不肯下来了!」

金禄莞尔,「她不敢。」他徐缓地道,边慢条斯理地自行斟酒。「娘子很聪明的,何时可以放肆,何时不可以,她清楚得很,尤其是在小婿我真格挫火儿时,她总是卯起劲儿来跑得比谁都快,即便她末了仍是逃不脱。」

眼­色­幽邃,语气深沉,这时候的金禄就有几分允禄的影子了,竹承明与陆文杰不由相觑一眼。

这时候跟他说正经话,他应该不会又装疯卖傻地装可爱了吧?

「那么,女婿,有些话我不能不问,这是我身为人父的责任。」

金禄淡淡一哂。「我知道,所以小婿我才会找岳父来喝两杯。」

「好,那……」竹承明正起脸­色­。「女婿,你可以承诺我,会好好保护满儿,绝不让她受到任何委屈,任何伤害?」

「那是自然,娘子是小婿我的心肝宝贝儿,我怎舍得让她受委屈、伤害?没可能的事!」金禄话说得轻松,但语气非常坚决。

这话他相信,不过……

「可是……」竹承明犹豫了下。「以你现在的状况……」

「安心,安心,岳父且请安心,」金禄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无论小婿我的状况如何,我都有把握保护我家娘子周全。」

「但……」竹承明再次迟疑一下,旋即下定决心问出他最担心的事。「倘若你那皇上得知满儿的身分,打定主意非杀她不可,届时你又能如何?」

金禄瞄他一眼,慢吞吞的吃口菜,放下竹箸端起酒来仰杯饮尽,再露齿一笑。

「那我就先杀了他!」

闻言,竹承明顿时猛然抽了口寒气,满心震撼地窒住了。

这一刻,他终于真正了解到金禄对满儿有多痴、多狂,那样的不顾一切、不顾后果,坚定的一心只为她。

于是,他惭愧了,与金禄比起来,他所谓的深爱是多么微不足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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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原创论坛

王文怀的顾虑确然有道理,事实上,他们一行人离开榆林尚未到延安便碰上了麻烦,大麻烦。

他们以为那些红衣喇嘛找不到人就退回京城去了,没想到他们并没有回去,仍耐心十足地守在榆林左近,因为他们最后是在榆林城里瞥见王文怀等人的踪影,虽然有线索引他们往漠外去,但再也不曾见到他们的人影,所以他们判断王文怀一行人必定还在榆林城内,于是决定守株待兔。

不仅如此,他们还特地从陕西总督刘子义那儿借调更多人手来,以防再被王文怀等人走脱,这一回,他们是打定主意不让王文怀等人有机会逃脱了。

「夫君,你可知道陕北女人是从不洗澡的?」

「那种事为夫宁愿不知。」

「只要一走近她们,刺鼻的臭味就扑面而来……」

连绵的沟壑、山堑分割大地,无尽的黄土绵延到天际,队伍便行进在这片焦黄的土地上,不快不慢的,除了满儿与金禄同乘一骑,其他都是一人一骑,马儿以轻徐的小碎步前进,蹄声得得,穿Сhā着闲聊斗嘴声,倒也轻松惬意。

「娘子,妳到底想说啥?」

「夫君不是说要入乡随俗吗?那我是不是从今后都不用洗澡了?」

「……没有问题,若是娘子自个儿『懒得』洗澡,为夫可以为娘子舔­干­净,从头到脚一丝不漏,啊,对了,还可以一日照三餐各一回,外加消夜点心也行,总之,保证娘子满意。」

败阵一回,满儿满脸通红,两旁不管是男是女全都笑歪了嘴。

「真是不辞辛劳!」萧少山狂笑不已。

「姊……姊夫,说这种话你……你竟然脸都不红一下,果然是……」竹月娇快笑破肚皮了。「天底下最不要脸的人!」

「错,妳姊夫我这是体贴,」金禄一本正经地更正道。「男人的体贴。」

「好个男人的体贴!」萧少山更是爆笑。「这种体贴哪个女人消受得起呀!」

「我家娘子就……」

啪!

金禄哭兮兮地捂着右脸颊。「好痛喔,娘子,­干­嘛打我嘛?」

「我让你再多嘴!」满儿又气又好笑的低骂。

「可是娘子明明可以……」

啪!

两只手恰好捂住两边面颊,「又打我!」金禄委屈地抽抽鼻子。「岳父大人,请你为小婿我主持一下公道……」

「嗄?我?」不好正大光明的笑,只好转过身去偷笑个不停的竹承明,一听见金禄竟然点兵点上了他,差点被自己的笑噎住。「我,呃,我……我……啊,前头有人在叫我,我过去看看!」语毕,慌不迭扯动马缰策马奔前,逃之夭夭。

「好过分,岳父也逃了!」金禄喃喃道。

「谁教你要胡扯!」满儿笑骂。

「为夫哪有胡扯!」金禄不甘心地噘了一下嘴。「好,既然娘子不老实,今儿晚为夫就让娘子妳嗯嗯哎哎的承认!」

扑通一声,有人摔下马去了。

众人回头笑看萧少山捧腹跪在地上一时起不来,马儿乐得除去重担轻快地往前慢跑,才不管主人在不在牠背上。好半天后,萧少山才施展轻功追上来落回马上,脸上依然咧着大大的笑容,眼角还挂着泪水。

「老天,金禄,你可真是耍宝的天才,服了你了!」

「耍宝?」金禄挑挑眉。「那也比懒驴儿打滚儿好多了,您大爷是在平地妪饼么?还滚到地上去练活儿呢,可滚的全须全尾儿,我瞅着眼儿都晕乎了,敢问您是耍飘儿还是耍骨头呀?保不齐是要猴儿崽子的,那可得留点儿神,别耍猴儿要折了骨头,那才拔份儿!」

笑容没了,萧少山听得傻眼。「他在说什么?」

这回该换满儿窝在金禄怀里笑得猛掉眼泪。「他……他问你在卖艺是不是?还滚……滚到地上去表演……」

「谁给你表演!」萧少山哭笑不得地说。

「不是?」金禄点点头。「敢情是来人有!」

萧少山一愣,前采后看。「谁来了?」

「跑……跑龙套。」满儿已经笑得快说不出话来了。

萧少山狐疑地瞇了眼。「他在骂人是不是?」

「你现在才知道,」满儿揪着金禄的衣襟,还在笑。「他就爱说京腔来整人,偏他那一口京腔说得顶好听,好像唱戏似的,听不懂的都不知道他在骂人,还笑ⅿⅿ的直跟他点头说对对对,希望他多说几句来听听,骂人的骂得尽兴,被骂的也被骂得很高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皆大欢喜。」

「那只有他欢喜吧!」萧少山啼笑皆非。

眸子往上瞅着金禄那张可爱的笑脸,大眼儿还顽皮地眨巴着,满儿不觉又噗哧笑了出来。

「你要是不知道他在骂人,你也会听得很高兴啊!」

萧少山张了张嘴,想到刚刚金禄说的京腔确实很好听,不禁阖上嘴,苦笑。

「我投降。」

「最好是投降,不然他会说到你满头问号,最后只好去撞豆腐吊面线。」满儿笑着指指骑在两旁的竹月莲、竹月娇和陆家兄弟。「说给你安慰一下,他们早就投降啦!」

萧少山叹息。「原来他不只手把式厉害,连那张嘴也厉害得紧!」

满儿忽地敛去笑容,两眼担忧地又往上瞅住金禄,见他不在意地继续笑着,这才松了一口气。

得找机会警告他们不许再说那种会提醒金禄武功已失的话。

「歇腿儿啦!」前头吼过来。

「在这儿歇?」萧少山环顾左右,没一处好地儿。

「也许前面的人找到好一点的地方了。」

说着,后面的人齐声吆喝着马儿快跑,迅速往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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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前面的人找到的也不是多好的地方,只不过是片背风的丘子,一小丛林子,还有一小洼水而已,不过那已经比连绵一片的荒地好多了。

大家陆续下马围坐成一圈,并一起把油纸包拿出来准备用食。

「咦?柳家兄弟呢?」竹月娇左右张望。

「他们又往前头探风去了。」回答的是白慕天。

「这可奇怪了,还没出发,他们是心不甘情不愿,轮到他们探一次风后,突然就变得积极起来了,」萧少山顺口说。「再往后的路上也都是他们自愿往前探风,没存着什么诡心思吧?」

闻言,王文怀与白慕天猛然转首对望,再霍然起身环望四周。

「不用看了,」金禄淡淡道。「早已包围上来了。」

他话才说完,其他人也有所惊觉地纷纷跳起来,但见四周悄无声息地突然冒出一大群人马,有官兵,有血滴子,还有那八个红衣喇嘛,团团包围住了他们,看样子好像正准备收网捕捉自投罗网的大鱼。

最教人心寒的是,那些官兵起码有一半是火器营的,人手一支歹毒霸道的火器,排列在包围圈的最前方正正对准了他们。

「我们好像是自己踏入陷阱了。」萧少山低低咕哝。

此话一出,王文怀与白慕天再次猛然转首,不过这一回他们不是对看,而是盯住了金禄,目光异常严厉,看来他们怀疑这陷阱是金禄设下的。

但金禄连瞄也没瞄他们一眼,兀自慢吞吞地起身。

「塔布,乌尔泰,保护福晋。」

「是,王爷。」

然后,金禄,不,现在是允禄,他负着两手,慢条斯理地走出几步,遥遥面对带头的红衣喇嘛。

「桑吉加,原来你尚未回京去。」

「王爷,」带头的红衣喇嘛狞恶的一笑,既不躬身,也不哈腰。「佛爷我可真没想到啊,堂堂王爷竟然会和叛逆搅和在一起,也幸好卑职没有回去,否则岂不错失这回立大功的机会。」

允禄眼帘半阖,面无表情。「既是立大功的机会,本王猜想除了眼下在场的人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事儿?」

「那是当然,这桩大功劳佛爷要独占,岂容他人分享。」

「很好。」允禄徐徐抬眸望定带头的红衣喇嘛,眼神格外冷峻。「那么你是以为真能擒下本王?」

带头的红衣喇嘛笑容更是狰狞。

「别以为佛爷不知,王爷早已失去武功了不是?」

「你确定?」

「自然确定,就算不是,王爷毕竟是血­肉­之躯,自信敌得了火器营的神威火器吗?」

目光倏闪过一抹奇异的冷芒,允禄的表情逐渐显现出令人不寒而栗的­阴­狠之­色­。「敌不了就……」他慢条斯理地说。「不要敌!」话落,两臂猝扬即收,既不是擂拳也不是抡掌,只是以快得匪夷所思的速度挥了一下,如此而已。

然后,令人雳骇无比的事发生了,就在他扬臂过后。

那些手持火器的官兵,几乎在同一剎那,全部都从同一水平的地方断成两截,包括那些火器,由于差不多都是从肩部的地方截断的,所以他们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机会就全数毙命了,有的只是尸体倒地以及火器断成两截落地的声音。

四周一片死寂。

每一张脸,每一双眼,每一副表情都是骇异的,震惊的,无法置信的,甚至有的人连呼吸都忘了。

「现在,桑吉加,你仍以为真能擒下本王么?」

「……」

带头的红衣喇嘛在喘息,在颤抖,满眼惊恐,回答不出半个字来,冷不防地,他突然拔腿就跑。

刚刚说话最大声的是他,态度最蛮横嚣张的也是他,现在头一个拔腿落跑的还是他,所以第二波死亡名单中排第一名上路的更是他。

他几乎是在刚动的那一瞬间就被砍成两段了。

更可怕的是,他根本不晓得是什么东西把他砍成两半的,事实上,没有人知道允禄是用什么武器把敌手砍成两半的。

没有人看得见。

大家只看见当其他红衣喇嘛、血滴子和官兵们一起涌向允禄围攻过去时,他手上什么也没有,当他掠闪着疾快的身形穿梭于敌人之间,飞舞双臂使出一招又一招歹毒狂猛的招式时,既不是击拳也不是挥掌,看来倒像是在使剑,可是他手中根本无剑。

他是空手的。

但他却在使剑。

仿佛地上有黄金似的,红衣喇嘛、血滴子和官兵们争先恐后一个接一个倒地去捡,每一个倒下来的尸体上的伤痕既不是掌伤也不是拳伤,更不是刀伤也不是枪伤,而是剑伤。

他确实是在使剑。

但他是空手的。

王文怀这边的人不但骇异不已,更是满头雾水,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状况?

终于,在满地尸首血­肉­中,最后一个红衣喇嘛倒下了,允禄却身形不停地继续疾飞向远处,往四周绕去,没有人知道他要到哪里去。

满儿这才从惊骇中回过神来,惶急的以为她被抛下了。

「允禄,我呢?你不管我了吗?」她大叫着想追过去。

「福晋,请放心,」塔布忙拉住她。「王爷大概是去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很快就会回来的。」

片刻后,允禄果真回来了,两手各拎着一个人,是柳家兄弟俩。

随手扔下那两人,转个身一把抱住满儿,重重地在她­唇­上啵了一下,他又变成笑眼瞇瞇的金禄了。

「别胡想了,娘子,为夫怎舍得丢下妳!」

满儿没吭声,只顾忙着用全身力气去回抱他,心里的感觉是五味杂陈的,既为他高兴他的没有失去武功,没有失去自保能力和男人的自尊,但也懊恼他的没有失去武功,往后照样会被雍正使唤过来使唤过去。

然后,她听见他在说话,于是仰起眸子看了他一下,再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原来他是在对竹承明与王文怀说话。

她并没有放开他,仍然依偎在他怀里听他们说话,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他的怀抱给她的感觉特别安心,揽着她的手臂特别温柔,说话的清朗嗓音也特别教人依恋。

「他们被密宗手法制住了,这陷阱多半是他们和喇嘛们合作设下的,也是他们告诉喇嘛们我的武功已失。」

谁的武功已失?

他?

爱说笑!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竹承明难以理解地问。

「以我看来,他们第一回往前探风时便已被喇嘛们捉住,」玉含烟沉吟道。「为了自保,他们只好跟喇嘛们合作。」

「为了他们自己而牺牲我们全体?」萧少山嘀咕。「未免太自私了吧?」

王文怀蹙眉注视地上那两兄弟半晌。

「这密宗手法,王爷可解得开?」

「密宗手法难得倒别人可难不倒我,不过……」金禄瞟一下竹承明。「你们确定仍要把这种人留在身边?」

王文怀沉重地摇摇头。「自然是不可,但也不能放了他们或杀了他们……」

「为何不能杀?」

「因为……」王文怀望向金禄怀中的满儿。「三小姐可能不会同意。」

「那种事我没有意见。」满儿忙自金禄怀里探出脸来表明自己在这件事上的立场。「倘若两位舅舅只是要伤害我,我可以不在意,但他们为了自己,任何人都可以牺牲,这就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应该由大家来决定。」

闻言,王文怀转望竹承明询问他的意见,竹承明思索片刻。

「废了他们的武功,把他们关起来,你认为如何?」

「他们可能会不太高兴,不过为了大家的安全,这应该是最好的方法。」王文怀说道。「王爷认为如何?」

金禄耸耸肩。「只要不被他们逃出来,随你们。」

「不会的,我保证。」

金禄点点头,侧顾一旁。「那么眼下我们最好将这些尸体掩埋起来,莫要让人知道他们已死,如此才能为我们争取到更充裕的时间。」

王文怀环顾一圈。「这可要花上不少时间。」

「不用,把他们全扔进沟渠里去,其他的我负责。」

于是,大家分工合作,男的处理尸体,女的负责武器部分,很快的,黄土大地上只剩下斑斑血迹。

「你们退远一些!」

众人纷纷退后,独留金禄在沟渠旁,但见他单臂高扬,蓦然一声沉厉的大喝,单臂猛然挥下,然后……

没有,什么事也没发生。

金禄笑吟吟地转身,每双眼都怔愣地看着他若无其事地走向他们,不明白他到底在搞什么把戏,正想问问他究竟是怎样,就在这时,霍然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隆声,那沟渠莫名其妙突然塌方了,大块大块的黄上轰隆隆隆的直往沟渠底坠落,毫不留情地掩埋掉那些尸体,一点痕迹也不留。

而那新产生的沟渠边缘竟宛如豆腐被一把快而利的菜刀切过似的,整齐又光滑,简直就像面镜子。

「那些血迹很快便会被傍黑儿时的风沙掩盖住,不用咱们­操­心,」金禄双手握住满儿的纤腰,轻而易举地将她放上马鞍,「所以……」自己再飞身坐到她后面。「咱们可以颠儿啦!」

但是没有人理会他,包括塔布与乌尔泰,大家依然瞪着那沟渠边缘,脑子里只徘徊着一个问题。

他刚刚究竟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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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免再添麻烦,他们决定绕道山西,一路逃难似的猛赶路,直至渡过黄河到交口县的一个小镇里才停下来,在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里打尖留宿,计画休息两天再继续赶路。

于是,大家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好觉,翌日清晨一大早,用过早膳后,满儿便扯着金禄出去逛逛,而金禄也好好脾气地任由她把他扯出客栈去,自然,塔布与乌尔泰也跟去了。

「这种地方有什么好逛的?」萧少山嘀咕道。「由南到北不到一刻钟就走完了,她是想去看看这里的石板路够不够平是不是?」

「我猜满儿是想找个地方问妹夫话。」竹月莲若有所思地说。

「问什么话?」

竹月莲转注玉含烟。「问妹夫他的武功如何又恢复了?」

「对,含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妳不是说他的功力尽失了吗?」王文怀严肃地问。「但现在看来他的功力不仅未失,而且更可怕,他手上并无兵器,却比兵器在手时更凶悍,那是为何?」

玉含烟苦笑。「我也一直在想这事,说我搭错脉并不太可能,但……」

「第三姊回来再问她不就行了!」竹月娇最懒,连想一下都懒。

「如果她不肯说呢?」

「那又怎样?」竹月娇满不在乎地反问。「有武功没武功不都一样,姊夫就是姊夫啊,他有他的立场,我们也有我们的立场,但为了三姊,他什么都肯­干­,就算让他除去自己人他也不会皱皱眉头,这就够了不是吗?」

「没错,」竹承明庄严地点点头。「无论女婿有没有武功,我已承诺满儿不会再伤害他,这项诺言,我绝不会打破。」

「就算是这样,我才不信你们都不好奇,」王瑞雪咕哝。「他的武功究竟是如何恢复的,昨天他又是如何杀死那些喇嘛血滴子的,还有他是如何让那沟渠崩陷的,我不信你们会不想知道答案。」

众人只相顾一眼,便异口同声给她一个超乎热切的回应。

「废话,谁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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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布一得知我的功力尽失,便设法进宫里去偷了两支紫玉人参。」

「宫里怎会有?」

「是朝鲜的贡品。」

「原来如此。」

竹月莲猜得没错,满儿确实是拉金禄出来满足她的好奇心的,所以一出客栈就往镇外走。此刻,他们便在镇北的云梦山半山腰上,两人并坐在一块突出的大山岩顶端眺望山下的小镇。

「那……」满儿双手托腮,歪着脑袋瞅视他。「夫君你的武功是不是有点不一样了?」

金禄颔首,沉思片刻。

「记得那日为夫的剑被湛卢剑砍断之后,王文怀曾说过毁天灭地剑法是有弱点的,只要我手中无剑,毁天灭地剑法便施展不出来了,其实……」

他淡然一哂。

「他说错了,毁天灭地剑法毫无弱点,只是为夫我尚没有足够的能力将毁天灭地剑法发挥至极限,因为这套剑法本身附有一套内功心法,必须使用这套内功心法才能将剑法发挥到极限,只可惜……」

耸耸肩,他­唇­角无奈地撇了一下。

「倘若先行修练过其他内功心法,便再也练不成这套内功心法,五王叔并不知道这件事儿,而当为夫我领悟到这件事儿时,也早已修习过五王叔教我的内功心法,所以为夫我也练不成毁天灭地剑法的内功心法了!」

两手一摊,他哈哈一笑,状极悠哉,满儿不禁恨恨地捶他一拳。

「哈什么哈,才说一半,你还不赶快说下去,欠扁啊你!」

「好好好,我说,我说!」金禄拿来她的小馒头亲了一下。

「那回我的功力尽失,十二经八脉全都错开了位置,亦即彻底根除了为夫先前所练的内功根基,因此为夫在服下紫玉人参之后,当塔布以真力为我打通经脉时,为夫便乘机修习毁天灭地剑法的内功心法,当为夫我受损的经脉痊愈之时,也同时练成了毁天灭地剑法的内功……」

「因祸得福!」满儿脱口惊呼。

「可不正是。」金禄笑吟吟地点头赞同。「而在为夫服食下第二支紫玉人篸之后,昔日由五王叔的内功心法所辛苦练成的内力,也顺利的转化为毁天灭地心法的内力……」

「一点也没浪费嘛!」满儿喃喃道。「那你现在……」

「没错,为夫已能将毁天灭地剑法发挥至极限,再也没有任何弱点了。」

满儿双目一凝。「你是说……」

金禄嘴角顽皮地勾起来。「娘子想知道?先亲一个来,为夫再考虑考虑!」

耶,竟敢跟她撒刁!

满儿心里一火,两手便乱打出去。「说不说?说不说?说不说……」

「哇哇哇,救命啊,打死人了!」金禄两手抱头,狼狈投降。「好嘛,好嘛,我说嘛!」

满儿收回手,可丹凤眼还气唬唬的瞪着。「别给我耍诈!」

「为夫不敢。」金禄可怜兮兮地瞅她一眼,哀怨地抽抽鼻子。「娘子好凶喔,老是给为夫脸子瞧,明明为夫也是挺受人待见的,为何到了娘子跟前,三言两语娘子便落下了脸儿?」

「笑死人了,挺受人欢迎?」满儿嗤之以鼻地哈了一声。「你才常常端着一张冷脸儿,谁会欢迎那种脸子?」

金禄认真想了一下,忽地咧嘴嘻开来。「娘子妳啰!」

憋了一下憋不住,满儿噗哧笑出来。「你真是不要脸皮!」

金禄滑稽地眨了一下眼,然后弯身捡起一根粗树枝。「来,仔细看着。」

「看什么?」

「看它怎么断的。」话落,右手虚空一划,粗树枝便无声无息地断了。

「欸?」满儿错愕地惊呼。「它是怎么断的?」

「剑气。」

「剑气?」满儿呆呆地重复,蓦而沉下脸。「胡扯,连剑都没有,哪里来的气?」

金禄莞尔。「为夫不需要剑,只需要剑招。」

「不懂。」满儿很老实地承认自己的脑筋不够聪明。

「妳不需要懂,娘子,」金禄温柔地握住她的柔荑。「妳只要知道,剑本身曾是为夫唯一的弱点,但自今尔后,为夫不再需要剑,也就没有任何弱点,任何人都伤不了为夫我,娘子也不用再为我担心,妳只需要明白这点就行了,娘子。」

明眸怔愣地瞅着他,「你是说……」满儿小心翼翼地道。「现在的你真是无人可敌了?」

金禄颔首。「可以这么说。」

想了一下,满儿又问:「不会再发生如同去年在榆林那种事?」

「绝不会。」金禄断然道。

又凝视他好半晌后,她才偎进他怀里。「很好。」功力恢复就表示他得继续任由雍正支使去做一些危险的工作,所以她并不因此而觉得特别高兴。

但反过来说,失去武功就毫无自保能力,依赖他人保护的经验她可丰富得很,那实在不好受,特别是对他那种心高气傲,并曾拥有一身惊人武功的人而言,那说不定比死还痛苦。

所以,还是让他拥有那身武功吧,最起码,他自己并不想失去它。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练成心法是一回事,使出剑气又是另一回事,」金禄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背。「事实上,在能成功使出剑气之前,为夫压根儿不知道练成心法之后会有什么不同,所以……」

「你想练成功之后再告诉我?」

「是如此。」

「你多久前练成功的?」

金禄略一思索。「十多天前吧。」

「十多天前?」满儿惊叹。「才十多天就这么厉害了?」

「那与练多久无关,一经领悟,便是如此了。」

「那是你吧?」满儿咕哝。「换了是我,也许练一辈子也领悟不了。」

「嗯,的确。」

「你说什么?」

「没,没,为夫啥也没说!」

「哼,谅你也不敢!」

「……凶婆娘!」

「金禄!」

「哇,哇,塔布,救命啊,你家夫人要谋杀亲夫啦!」

这才是他的弱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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