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已然会摇摇晃晃走路的儿子,满儿欢喜得想哭。
第一次见到可爱似洋娃娃的儿子,胤禄冷哼一声掉头就走。
满儿耸耸肩,抱起胖嘟嘟的儿子亲了又亲。
“没关系,弘普,有额娘疼你就够了。”
可回京不到几天,胤禄又奉皇命到四川,初冬十月才回来。回来后又不晓得在忙些什么,老不见人影。
她疼儿子,谁来疼她?
幸好这种状况直至康熙皇帝到南苑行围之后即告终止,满儿以为她终于可以得回往日幸福的生活了,没料到更悲惨的日子还在后头等著她。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丑时,夜半突然有人来传讯,胤禄便匆匆忙忙赶到畅春园去。戌时,康熙皇帝驾崩于畅春园,胤祯奉遗诏继承皇帝位,胤禄奉新帝命肃护宫禁。
雍正元年一月,十六福晋柳佳氏平安产下十六阿哥胤禄之长女。
雍正元年二月,雍正皇帝下诏以十六皇弟胤禄出嗣和硕庄亲王博果铎,袭其爵,承其位……
“这个什么和硕庄亲王爵很特别吗??”
“回福晋的话,一般亲王、郡王必然世降一等,直圣镇国公或辅国公,若是旁支,则降王奉恩将军;但和硕庄亲王乃是世袭罔替之爵位,世代皆是亲王承袭,这自然是特别得很,直至目前为止,这铁帽子王总共也只有八位而已。”
“原来如此,可是……”满儿盯著女儿的小睑蛋直瞧,“博果铎没有儿子,难道也没有其他兄弟或侄子可承袭了吗?”
塔布微微一笑。“自然是有,可是皇上仍教爷出嗣庄亲王并承其爵位,至于原庄亲王的侄儿球琳则另封贝勒爷。”
所以他们搬到了太平仓胡同这座宏伟的庄亲王府,原来那座小小的十六阿哥府则让给球琳贝勒去住,对球琳贝勒来讲还真是有点不甘心,可这是皇帝的旨意,他又能奈何?
“那十五爷呢?”她指的是胤禄的同母哥哥胤祸。“他不也还没封爵?”
“的确是,福晋。”
“这样吗?”满儿这才把视线栘向塔布。“也就是说,这是皇上的私心罗?”
“这……塔布不敢妄加揣测皇上的意思。”
满儿笑笑,没兴趣再继续这桩话题了,转而把女儿往塔布眼前送去。
“塔布,帮我瞧瞧,她到底是像我多些,还是像爷多些?”
塔布仔细瞧了半天。“福晋,您要塔布说真话么?”
“废话,否则我干嘛问你!”
“那……格格既像您又像爷,可又不完全像,所以……”塔布露出歉然的表情。“塔布实在无法给幅晋正确的答案。”
闻言,满儿不禁叹了口气,收回女儿。
“这下子完蛋了,皇上要是再说句话,胤禄肯定会立刻把她丢给皇上了。”
“福晋,不只咱们的格格啊!还有二爷的六格格、十三爷的四格格呢!”
“啧啧,皇上可真会拣现成的呢!”满儿嘀咕、“而且也很会找麻烦,胤禄就胤禄嘛!干嘛还得改名允禄。”
“这是三爷援例奏请皇上更改诸兄弟名上一字,为了回避皇上的名讳。”
“总之,就是麻烦!”满儿立下结论。“爷呢?皇上又派他办什么事去了?”
“塔布不知,不过皇上初登基,总是有许多事儿要忙。”
“是喔!皇上表面上很忙,私底下也很忙嘛!”满儿又开始嘟嘟喽喽了。“明明没官没职,只顶个闲散亲王头街名,还老霸著我家夫婿不放。”
“是爷不喜欢顶官职名,说那挺麻烦,他不爱。就连这庄亲王爵,他原也不乐意受,可皇上硬是下了旨意,爷也只好生受了。”
满儿忽地拿奇怪的眼光紧紧瞧著塔布,瞧得他浑身不对劲儿。
“福……福晋?”
“我猜你见爷的机会比我多,对吧?”
“这……咳咳……这个……咳咳咳……这个嘛……”
“好了,好了,别咳了!”满儿一睑戏谵之色,讲出来的话却让塔布怎么也笑不出来。“我只是想让你在见著爷时替我转告他一声,要我把女儿给皇上也可以,不过,哼哼!他没让我再怀下第二个女儿,谁也别想从我身边抢走这个女儿,否则我就跟女儿一起死给他看。”
唰的一下,塔布满头冷汗活像瀑布泄洪似的洒了一地、
呜呜……爷,就说不能把福晋一个人扔在府里太久不管的么,瞧,现在福晋不又开始发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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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冬天特别冷,虽然已是三月初,天儿仍是凉飕飕的,偶尔还会飘下绵绵细雪,眨个眼便将整个京城化为一片银白色的世界。
满儿满足地把整个人缩成—团躲在热呼呼的被窝里,发誓这时若是有人胆敢掀开她的被子,她会立刻将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砍成十七段,再把肉块腌在油缸里,埋在十八层地狱底,然后……
酷刑尚未计画完成,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就出现了。
“哇,好冷……喂喂喂!你想……拜托,哪有人这……喂,很痛耶!你到底……”
然后,在满儿尚未看清楚某人的脸之前,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就办完事走人了!
他到底拿她当什么呀?
最可恶的是,这种事还不只一次,是连续奸几夜都是这样,老是半夜里猛占丁突然出现,呼呼呼办完事就消失,明摆著就是要“应付”她叫塔布转告的威胁——再给她个女儿。
有没有搞错啊?她又不是真的那么急著要再“享受”一次生产的“最高乐趣”,人家只不过是要他偶尔记得家里头还杵著个老婆有待整修,没事得回来“修理修理”她嘛,可是他居然……
“塔布,去给我转告你家爷……”
战战兢兢地吞了口口水,“福……福晋?”塔布迟迟疑疑地低应。
“福晋我将近两个月没见到他了,”半夜里看不清楚是人是鬼的不算。“这个月我生辰那天,至少他要陪我那一整日。”
他果真回来了!
而且是青天大白日里的回来,然而,狂喜不过一刻钟,连他的样子都还没有看清楚,话说全不到三句,皇上一道旨意又把他给召唤回宫里去了!
这是某某人故意要跟她作对的吗?
“塔布,”咬牙切齿的字句。“再去给我转告你家爷……”
“福……福晋?”
“下个月十二日是我娘的祭日,我想请他陪我上大钟寺上香,那是我可怜的亲娘,倘若他不也去上炷香,这就太过分了。”她就不信这个邪!
然后,到了她娘祭日那天,她从一大清早就开始等,心里笃定他非回来不可。
没想到等呀等的等到了午后,他的确是回来了,却只是回来晃个面,通知一声说他去上过三炷香了,然后又走了,这回她连他的影子都没看清楚!
他去上过三炷香了?!
他去上谁的香呀?
“塔布,”濒临爆发边缘的声音。“转告你家爷……”
“福晋?”塔布很想叹气给她听,但是不敢。
“端午时皇上肯定会叫他去西苑伴驾观赏龙舟比赛,这也行,可他要带我一同去。”没关系,她不贪心,得不到一整个,半个也行!
可端午节那天,他不仅没有回来,也不打算带她进宫,而且宫里太监还让塔布“转告”她,“皇上只要爷伴驾。”
皇上只要他伴驾?
瞬间,她恍然大悟:这一切都是雍正帝的阴谋!
雍正帝在记仇,在报复她,在整她!
那一年里,头一次见著雍王爷,她就大黥黥地威胁他,神气活现地要他不准再利用胤禄去杀人了,她成功了,也因此而沾沾自喜,没想到现在报应临头,皇上摆明了就是要给她好看!
如今他是皇上,小小的福晋就得站一边去等著舔残羹剩肴,哪天不爽了,饿死她也说不定!总之,这会儿在庄亲王大人心目中,小小的福晋已经退居第二,当今皇上已堂堂荣登第一的宝座啦!
好,这也没啥大不了的,残羹剩肴也罢,反正她身子底好得很,偶尔给她一口她就不会饿死了!
“塔布,麻烦转告你家爷……”
“是,福晋,”塔布都嘛已经麻痹了。
“下个月他生辰,我会开几桌宴席,请他的兄弟和福晋们来为他庆生,如果他不回来,我会很难看的。”
可是,六月十八日那天,不但他没有回来,甚至所有已封爵的兄弟都没有来,来的都是那些尚未封爵的兄弟,包括胤禄的同母兄长十五阿哥,以及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阿哥,而且他们都没有把福晋带来。
听说是皇上特意留胤禄在宫中为他庆生。
“真可怜,看样子,十六嫂是失宠了。”
“嗯!我是有这么听说,皇上打算把阿敏济指配给十六哥喔!I
“不会吧?那个疯婆子?”
“不是了,人家现在不是疯婆子了,人家现在可是温柔高雅又娴静大方的端庄公主,我听说只要十六哥在宫中伴驾,阿敏济必定随侍在旁,我就看过一回,他们可亲密得紧呢!”
“可就算是如此,阿敏济肯屈居侧福晋么?”
“就算她肯,皇上也不肯,人家可是堂堂蒙古公主呢!”
“那……”
“这还不简单,十六嫂本就是汉人,随便找个借口就可逼她让出福晋的宝座了不是?”
“那倒是,虽说十六哥在外头是依汉式婚俗正式纳娶了十六嫂,皇考也让她的姓氏登上了玉牒,但终究不合咱们的规炬,回京后,十六哥也不曾带她进宫晋见过帝后母妃,这其中可能还有点儿学问呢!”
“什么学问?”
“笨,只有嫡福晋才必要进宫晋见呀!如果十六哥真有心的话,他带回十六嫂之后,理应要按照咱们满人的习俗再举行一次皇子婚仪,翌日进宫朝见帝后母妃,这才合乎规矩呀!”
“你是说……不,我不同意,是你们没瞧见过十六哥是如何对待十六嫂才会如此说,你们若是见过……”
“可惜见不著啦!你没听说过么?十六哥至少有两,三个月没回过府里来了呢!”
“咦,真那么久了?”
“是那么久了。”
“啧啧!皇上可把十六哥抓得紧哪,搞不好也是想乘机撮合十六哥和阿敏济也未可知,不说她原就是皇考打算要指给十六哥的福晋,毕竟阿敏济的身份也才配得上十六哥啊!”
“你也这么认为?”
“大家都这么认为呀!还有啊!我听说十六哥龚封庄亲王爵衔领受了亲王宝印金册,可是十六嫂并没有得到亲王福晋金册,可见皇上根本就不承认十六嫂的福晋身分嘛!”
“原来如此,难怪……咦?十五哥,你怎么都不说话?”
“要我说什么?不都让你们说了。”
“十五哥也认为十六嫂配不上十六哥?”
“废话,如果今儿个不是十六弟的生辰,我根本不屑来,结果……早知道就不来了。”
“唔!既然阿敏济已经变成了个好公主,不如让十六哥娶了她作嫡福晋吧!”
“说得容易,就算皇上是这么打算,但若十六哥不肯,皇上也不敢硬著来呀!十六哥不比其他兄弟,他脾气可是拗得很哪!”
“没错,如果十六弟不肯,皇上是没辙,可若是十六弟肯了呢?”
默默的,满儿离开了窗边,不想再听里头那些阿哥们的三姑六婆了。
她一个字也不信!
他们爱怎么说都随他们说去,横竖又不只这些位阿哥,连府里大部分的下人都不怎么瞧得起她,甚至有好几个年长一点的仆人都敢当面拒绝听她使唤——包括府里的大总管,背后的闲言闲语更是多列可以去说书了。
然而,即使世间上所有人都看不起她,可只要有他一个把她放在心里头,这也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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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曲 原创论坛
当满儿接到皇上旨意那天正好是七夕,她异常冷静地端坐在梳妆枱前凝视镜中的自己。
不是侧福晋,甚至不是庶福晋,而是最低格的贵人。
原来如此,她真的已经失宠了吗?
他已经嫌她碍事了吗?
她原就不敢奢望他只会有她一个福晋,若是皇上逼他收侧福晋,他终究不能违抗旨意。可是……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失宠”!
他不是信誓旦旦愿为她付出生命吗?
难道他已经改变主意了?
是为了那个已经变得既温柔端庄又娴静大方的阿敏济公主吗?
可他下是发过誓永远不会为其他女人动心?
也是,人心若要变,岂是小小一个誓言能束缚住的。
或许他已经厌倦于为她生、为她死,或许他已经受不了她的任性、她的自私,或许他此刻才发现自己想要的,是一个真正懂得遵从“出嫁从夫”闺训的女人,或许……
不,不可能,绝不可能!那么许多次,他心甘情愿为她吃苦受罪,毫不犹豫地付出他的生命到鬼门关打转,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说变就变了呢?
“塔布,这一辈子我只求你这一回。”
“福晋,”塔布的目光里除了同情还是同情。“请别这么说,只要塔布做得到,塔布一定会为您做到!”
“好,那么,麻烦你转告王爷,请他无论如何都要回来一趟,我只想问他一句话,可以吗,塔布?我只想亲口问他一句话,再亲耳听他回我一句话,可以吗?塔布,可以吗?”
她必须确定,必须确定这事是不是经过他的同意。
“好,塔布一定为您办到!”
可是宫里太监传出话来说庄亲王没空见塔布,塔布只好请太监把话传进去。不久,里头又传出话来了。
庄亲王正要陪同阿敏济公主至宁寿宫晋见密太妃,没时间与佟佳氏贵人胡闹。
他要陪阿敏济公主上宁寿宫见母把?
满儿对自己苦笑。
连她都还没有见过他额娘呢!
男人要变心真是如此容易吗?
翌日,雍正嫡妃那拉氏便派人来将庄亲王的格格抱去宫里抚养,满儿不敢说不,只能眼睁睁任由他们抱走她辛辛苦苦怀胎生下来的女儿。
是夜,庄亲王并没有回来安慰她,她独自流泪王天明,哭她的女儿,也哭她变心的男人。
至少,在这种时候他若是能回来安慰她一下,她就会相信他的心并没有离开她,但他没有,在这种时候他依然不肯回来,她再也无法不相信那些阿哥的三姑六婆了。
这一刻,她真的是心凉了。
再一日,阿敏济的侍女特来通知,请柳佳氏贵人尽快把私物移出王爷的寝楼,以便陈置公主的家裔妆具。
天哪,她还真是碍事得很呢!
于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庄亲王贵人柳佳氏带著小阿哥自庄亲王府里消失踪影了……
——本书完
编注:①想知道满儿和胤禄怎么认识吗?请看玫瑰吻002《出嫁不从夫》
②满儿和胤禄这对苦命鸳鸯如何摆脱皇帝的捉弄,请看玫瑰吻010《出嫁难从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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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难从夫(古灵) 凤鸣轩原创言情小说
呜呜呜……想来她是天底下最可怜的王爷福晋了!
虽然老公看似离不开她,不能没有她,
但他却为了效忠皇帝老爷,老是把她丢在府里当深闺怨妇,
哼哼!既然他忙得没时间陪她、陪孩子,
她只好包袱款款自己出门找乐子啰!
而且,这次他若不一改往日的作风,
让她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幸福小女人,
她绝对不回家!
如果想她乖乖打道回府,除非……
嘿嘿!他能完成一桩不可能的任务……
故事开始 原创论坛
自明嘉靖以来,正阳门外前门大街即是外城最繁华的街道,至于清初,朝廷为了维护皇权的尊严,下了一道严格的禁令,“内城逼近宫阙,严禁喧哗。”故而内城里的人都被迫到外城去找乐子了。
而为了方便内城里那些肯花大钱的达官贵人们寻乐,那些属于高级享受的销金场所,自然也争先恐后地聚集到前门大街两旁去了。
肉市、鱼市、珠市,客栈、货栈、旅栈,茶楼、酒楼、戏楼,娼妓、优伶、相公俱都全了,于是,前门大街不仅殷商巨贾设市开廛,更是酒榭酣饮夜夜笙歌,晨时即起日暮犹不休,一片纸醉金迷声色犬马的糜烂景象。
尤其一入夜,内城门一阖上,前门大街上更是灯火辉煌、人声沸腾,戏楼妓院间亦是笛声悠扬、锣鼓喧天,真是好一派粉妆银砌的旎旖风光。
此际,晌午前三刻,离著戏园子开场尚有一段时间,三庆园后的胡同里来了一辆小牛车,喀啦喀啦停下来后,先行下来了一位大腹便便的三十多岁孕妇,跟随在后的则是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大姑娘,丹凤眼,五官挺俏皮,怀里还抱著一个小男孩,两、三岁,大大的眼儿小小的嘴,真是可爱的不得了。
“就这儿,”孕妇指指一旁半阖的如意门。“咱们进去吧!虽然挤了点儿,多你呣子两人还行。”
跨过门槛,左转穿过月门进外院,见南房倒座有两间,再经过垂花门踏入内院,只一吆喝,一大堆人便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了,姑娘不禁惊愕的直眨巴著眼,这才发现这栋四合院里住了多少人。
十多人是保守估计,怕不有二十来人了,这样还挤得下她和儿子吗?
见孕妇正指著她向那群人解释什么,不一会儿,其中一个四十多岁,模样像是戏班子班主的男人便亲切地笑起来。
“你运气真好,恰好碰上我老婆探亲回来,她呀!心肠子最软了,总见不得别人有困难,我说你就安心待在这儿工作吧!”
是啊!运气可不真好,才不过离开四天,她又回到京城里儿来了!
谁教她跑得那样仓卒匆忙,一心只想尽快离京城远远的,免得被王府派人来追她要回被带走的小阿哥。
可带著一个小娃儿毕竟没有单身一人那么方便,小娃儿也没有在这种七月热天里赶过路,一路上又哭又叫得差点让她对儿子下跪。结果,为了安抚儿子,害她把包袱都给搞丢了,她全部的家当都在里头,身上也不过几块碎银外加几十文而已,这下子该怎么办?
带著一个小娃娃,谁肯收留她给她份工作?
没有人,除了这位戏班子班主夫人,她很大方的提供为戏班子洗衣煮饭兼打杂的工作。
好吧!横竖这种粗活她又不是没干过,只要有得住、有得吃就行了!
“哎呀!搞了半天,还不知道你跟你儿子叫什么名儿呢!”
丹凤眼姑娘蓦而咧嘴一笑。
“我叫小满,这小子,嘿嘿……叫他小日儿就行了。”
改了名字,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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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原创论坛
风尘仆仆地返抵京城,胤禄──允禄并没有依照往例先行进宫去向皇上报告此次西宁行的结果,而是直接回到庄亲王府,因为这一遭出远门,他并没有先回府一趟就直接启程上路了,而且一去就是近三个月,他可以想见府里的某个女人会有多愤怒。
“爷,您回来了。”塔布与乌尔泰恭恭敬敬地上前迎接。
“嗯!福晋呢?”
“呃?!”
只这么一声之后,允禄就听不到身后紧紧跟随的脚步声了,他狐疑地回过疲惫的眼,诧异地发现那两个平常恨不得贴在他背后的护卫,竟然落后他好几步远,而且双腿都像生了根似的杵在那儿面面相觑,脸色还不是普通的难看。
允禄眉宇微皱。
“怎么一回子事儿?福晋很生气么?生气得又闹出什么事儿来了么?”
塔布咽了口口水,他觉得不太对劲……不,是很不对劲!
“爷,您……您不在宫里头么?”
两眉顿时打了个结,“谁说我在宫里头来的?”允禄沉声反问。“怎么,皇上没派人来通知福晋,我在四月底便上西宁去了么?”
咚咚两下,塔布与乌尔泰那两颗脆弱的小小心灵同时坠落到最谷底,有那么一瞬间,两人都想掉头落荒而逃……
“你们两个一个也不许动!”
如果不是这一声暴喝,他们真的会跑得比谁都快,但是主子的嘴巴张得比他们的动作还快,所以两人只好僵在半转身面对面看著对方的姿势上,谁也没有胆子转回去面对主子。
“老实给本王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王爷,您……您真的想知道么?”不知道比较好吧?
“说!”
“那……那爷可不可以先保证听完之后不会杀了奴才两个?”
“我可以保证倘若你们不马上说,眼下我就先杀了你们俩!”
呜呜,怎么两条都是死路!
塔布与乌尔泰再次相觑一眼,不约而同地瑟缩著垂下了脑袋,两人依然面对面。
“王……王爷,那个……皇上并没有派人来通知什么,而且……而且……”
吞吞吐吐、嗫嗫嚅嚅地,塔布将打从端午那时候开始所有的事一五一十地全给吐露了出来,这期间,两人都处于最高警戒状态,随时准备拔腿开溜。
“……福……福晋肯定是哭了一整晚,她那两眼才会那般样又红又肿,肿得差点儿睁不开了,可是一大清早儿,她还是不死心地追著问奴才爷您可曾回来了不?奴才回说没有,福晋便咕哝著说男人的心果然不可靠,然后……”
他硬吞了口口水。“然后阿敏济公主又派人来催促福晋尽快把东西挪出爷您的寝楼,说是她们要把公主的妆奁搬进去了。再隔一日福晋就……就……呃,奴……奴才一发现福晋带著小阿哥离开之后,就立刻跑到宫里头去,拜托太监转告爷您。可之后……之后……”
咧著嘴,他看起来快哭了。“之后皇上却派人来通知府里,说是看在爷的分上,不追究福晋私逃之罪,只将福晋与小阿哥之名自宗人府的玉牒上除去,府里不必特意去寻找福晋,这件事也毋需再提,就此罢了。还要……还要府里准备张罗著,一旦爷回来之后,便要替爷与阿敏济公主完婚了。”
说完,两人却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不变,甚至悄悄一寸寸地蟹行往外移。
虽然某人一声不吭,他们也没那胆子去瞧瞧主子的脸色,可他们还是感觉得到自某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暴怒之气是多么地凌厉尖锐。
猝然,允禄回身像怒矢般的飞向寝楼,两人犹豫了下,还是迟迟疑疑地跟了上去。
一来到寝室,允禄单掌一挥,精致的房门霎时轰然碎裂成千万片,再踏进去一步,但见满室高贵气派的妆奁陪嫁家私,昂贵又陌生,绝不是那个小家子气的女人会用的东西,而是属于那个死缠住他不放的花痴!
当塔布与乌尔泰“赶”到时,恰好见到主子从寝楼出来,而后便站在楼前不知道在等什么。然不过片刻,他们就明白了。
霎时间,府里所有的人全都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了。
“不准救火!”允禄铁青著脸咆哮。“就算会把整座王府烧光也不准救火!”
所有人都傻住了,可是眼见王爷那一股子狠辣无比,似乎带著血味儿的煞气,谁也不想自找死路去违逆他,只好眼睁睁看著寝楼逐渐融入熊熊的火焰中,夹杂著哔哔剥剥的燃烧声,火苗子随风乱窜飞舞。
不一会儿,红彤彤的烈焰便包围了整栋寝楼,炽热的空气逼得众人窒息地连连倒退不已,唯有允禄始终昂立于最前方,两眼冰冷森然地注视著寝楼木梁开始坍塌、碎落,满天飞扬的火星子飘飘然地落在寝楼两旁的配楼上……
这场火,足足烧掉了庄亲王府整个儿后半部,包括三栋楼、后殿和配殿的一半,以及后苑里所有的花花草草、树木亭阁。
然后,庄亲王即自亲王府里不见踪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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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早期,戏班子仍以女戏子为主,尤其是担任正旦的女角,更是威风得不得了,因为她是整出戏的重头人物,少了她,大伙儿都得去吊颈了。然而到了清朝,管你是鸡蛋还是鸭蛋,女人统统只有滚一边儿去煎蛋炒蛋的份儿。
因为清廷禁女戏。
这下子可好,女旦角色该由谁来负责?
没辙,只好拿漂亮的男人来顶缸啰!
所以,戏班子里的男人必定比女人多,而且负责女旦角色的男人个个都跩得不得了,因为够资格演女旦的男人并不多,得够阴柔美貌,得拉得出女人的嗓音和唱腔,还得做得出女人纤细柔美的舞调身段。
女人家自己都不一定做得好,何况是男人?
“……所以说,他会那样跩也是理所当然的啦……”戏班子里另一位打杂的十四岁姑娘小桃玉就爱在工作时叨叨絮絮地说个不停,那张嘴没一刻歇过。
“……谁让他是京城里第一红牌旦角儿,内城里就不知道有多少位王公大臣们是专为捧花艳秋的场而来的,也因为有他,戏园子才肯和咱们戏班子签下长约,大家才有好日子过……除了咱俩。”说著,小桃玉不甘心地使力挥刀剁下鱼头。
“可是那些福晋格格们可都是为了咱们雨弄臣的小生扮相而来的哟!”
“说的也是。”小桃玉干脆放下菜刀,侧过身去睨著「小满”,一副标准六姑十二婆的模样。“喂!小满姊,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带著孩子在外面跑?告诉我,我绝不会告诉别人!”
才怪!
小满──满儿耸耸肩,“失宠啰!”再加一句。“我也不怕你告诉别人。”
“我就知道!”小桃玉兴奋地说。就在身边的事儿,这可比任何一出戏码都来的有趣。“我早就这么猜了,可是……失宠也不至于会沦落到外边流浪呀!难不成你是跟新宠争风吃醋而被赶出来的?”
“才不是,我是自己出来的!”满儿啼笑皆非地瞪她一眼,再继续切洗芹菜。
“为什么?”
“唔……我想我是厌烦了吧!他是……呃,那种名门世家的大少爷,而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当然,也不是说我不能适应那种环境啦!但你也知道,愈是豪富人家,不但规矩多,狗皮倒灶的事儿也特别多,尤其是他家,尔虞我诈、乌烟瘴气,愈是想避开、愈是逃不开,一旦真被牵扯上了更是讨厌,不过为了他,我愿意忍耐,可是……”
“可是一旦你失宠了,就觉得没必要再为他忍耐了?”小桃玉抢著接下去说完。
“没错,就是这么一回子事儿,既然他不喜欢我了,我就没必要为了他再勉强自己留在那儿。”满儿承认。“而且,老实说,我也没有办法看著他用以往疼爱我的方式去疼爱别的女人,那我可受不了!”
“那如果他又回过头来找你呢?你会跟他回去吗?”
“不可能!”即使他真的来找她,也是为了孩子。皇族的孩子怎能流落在外?
“我说的是如果嘛!”
“没有如果!”
“告诉人家嘛!告诉人家嘛!”
小桃玉像个孩子似的扯著满儿的手直摇,搞得她没办法继续工作,不禁白眼一翻,不耐烦地说:“不会,行了吧?”长眼睛没见过这么多嘴又好奇的姑娘家!
“为什么?因为你恨他吗?”
真是没完没了!
满儿索性停下手边的工作,转过来严肃地面对小桃玉。
“不,我从来没有恨过他,伤心难过,会,但绝不可能会恨他。可如果他真的是来找我回去,而不是为孩子而来,那必定是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是误会,而且是某人故意制造出来的误会,既然如此,我若是跟他回去,往后还是会有更多类似的状况出现,对不?而且啊……”她哼了哼。
“他又常常为了工作丢下我三、两个月不管,所以发生那种事的机会更多,而我都得单独面对那种状况。告诉你,我是为了他而留在那种……那种……”她挥著手,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哎呀!反正就是那种很复杂的家啦!我可不是为了听他家人的冷嘲热讽而留在那种地方的,如果他能多一点时间陪在我身边也就罢了,可是在他的心目中,工作比什么都重要,那个人更是天下无敌,我怎么也比不上……”
“那个人?”
“就是……”顿了一下,咳了咳,满儿才又继续说:“某人啦!那个某人只要说一句话,就算是要他上天去摘星星,他也会想办法。而我呢?”她自嘲地哼了一声。“只不过希望他陪我过一天生日,不过一刻钟而已,那位伟大的某人派个人来哼一声,他就跑得连鞋子都掉了!”
“他都不听你的吗?”
“听我的?”满儿嘲讽地大笑三声。“那是不可能的事,除了一件事之外,他没有一次肯听我的,而那件事又是我绝不可能叫他做的事,所以……”
“什么事?”
满儿沉默了会儿,才脸色怅然地低低呢喃,“我想,现在就算我叫他那么做,他也不会愿意了。”
她这样说,小桃玉可不就益发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事嘛!”
只淡淡瞟她一眼,满儿又转回去开始工作了。
小桃玉一看风头不对,连忙换个话题。“好嘛、好嘛!不问这个。那……你说他家人对你冷嘲热讽,他们到底对你嘲讽了些什么?”快要挖到宝了说,小满姊这样一停,不就连玻璃珠都挖不到了?
满儿不理她,见状,小桃玉又开始扯著她的手臂摇过来摇过去,摇得她快“搓火儿”了!
忽地哆的一声,菜刀狠狠地砍入了菜砧里,“他们不敢当面对我说,但是背后的话也是很容易听到的。”满儿咬牙切齿地转过脸来。
“他们说我配不上他,难怪现在失宠了;他们又说,搞不好他原先就不打算宠我多久,因为我们成亲快三年了,我还替他生了孩子,他却从没有带我去见过他母亲;他们还说,他已经喜欢上另一位配得上他的贵族小姐,而且带那位贵族小姐去见过他母亲了!”
说到这儿,她停下来喘了一口气,压下略嫌高昂的嗓门。
“他为我做过很多很多事,却从没有认真为我考虑过我在那个家的立场,以为只要给我一个名分,我就应该千恩万谢了。可事实上,府里起码有一半以上的下人都看不起我,包括那位包衣大总管在内,虽然我每次都装作不在意,也从不去对他抱怨,但是……但是……”
满儿咬了咬下唇,硬吞下哽咽,可那微颤的嗓音依然忠实地泄漏出她的心酸。
“我很在意!真的很在意!因为我的出身不好,我在娘家已受够了冷言冷语,没想到跟了他之后,依然是同样的状况。所以只要他不在家,我就老想著要逃离那座府邸……”
吸了吸鼻子,“我想,这都是因为他自己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早晚会对我失去兴趣,所以从没想过要带我去见他母亲,也从不主动带我去认识他的亲戚朋友,更不认为有需要为我考虑太多,因为压根儿就没那种必要!”她恨恨地说。
“可是……可是如果这些都是误会,”小桃玉呐呐地道。“我是说,是另有原因,一旦解释清楚了,你还是不愿意跟他回去吗?”
先自很夸张地叹了一大口气给她看,满儿才无可奈何地说:“我说啊!如果半年里头他有五个半月都不在你身边,剩下的那半个月就算在你身边,可他脑子里想的还是某某人交代的事,你的感受如何?”
“哇,这太过分了吧?”
“最可恶的是,那个人生不出女儿,要他把女儿让出去,他居然连考虑一下都不曾就答应了,不管我如何抗议都无效,这样你又作何感想?”
“他……”小桃玉抓抓脑袋。“不喜欢女儿?”
“哈,他连儿子都不喜欢!”满儿忿忿地道。“也不想想那是我生的,他就不能爱屋及乌地稍微容忍一点点吗?明摆著样儿说他不喜欢‘我生的孩子’,他不知道那样有多令人伤心吗?”
“那个人到底是谁,你相公为什么那样听他的话?”
“……他哥哥。”
“哥哥?他真那么听他哥哥的话,不管要他做啥都行?”
“没错,就算他哥哥要他杀了我,我相信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闻言,小桃玉不禁吓了一大跳。“喂!这太夸张了吧?”
满儿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不会,他就是这样,所以我才不想回去了,只要有他哥哥夹在中间,我永远都不会有好日子过,搞不好还得守一辈子活寡,让人嘲笑一辈子。换了是你,你肯吗?”
“换了是我?”小桃玉眨了眨眼,忽地冒出一脸顽皮的笑容。“换了是我,我才不会直接跟他说我不跟他回去咧!我会要求他为我做一件他做不到的事儿,如果他做得到,我才跟他回去,可既然是他做不到的事,那我就可以理直气壮的不跟他回去啰!”
“他做不到的事?”满儿想了想,突然失笑。“我知道了,要他做一个比花艳秋更红的名伶!”
小桃玉呆了呆。“就这样?”
“什么就这样?要他男扮女装耶!还要他唱戏给客人听,摆出女人的娇娆姿态让所有的人欣赏……啊,对!一定要表演给他所有的兄弟姊妹们看,给他那一大堆侄儿外甥们看,给内城里所有的王公大臣们看,给……总之,给愈多的人看愈好,这样就没有人敢说我这个‘庶民’配不上他那个‘戏子’了!不过……”
满儿似乎愈想愈好笑,嘴角开始抽搐,“告诉你,就算……就算是为他哥哥,他也不太可能做这种事!虽然……”说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虽然他很适合……很适合打扮成……成女人……老天,真的很……很适合耶!”
“真的吗?他长得很好看吗?”
“何止好看,他呀……”
听到这儿,厨房外的跨院墙边,一条颀长的人影悄悄越墙而去,厨房里的两个女孩儿却仍旧一无所觉地继续说笑。
是夜,禁城内的养心殿西暖阁案头上多了一封密函,那拉氏嫡妃的寝宫内则少了一位抱养的宗室小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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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正,原是皇帝老太爷在养心殿西暖阁进早膳阅膳牌的时刻,然而这回,自西暖阁内传出的却不是传膳的声音,而是皇帝老太爷的怒吼。
“该死!为什么没有人跟朕说?”
这一声咆哮至少震破了七、八个古董大花瓶,十几盏琉璃灯。
“这还用问么?因为没有人知道啊!”雍正最亲近也最信任的兄弟怡亲王允祥放下密函,一脸的惊讶。
“谁也不知道皇考何时给了他那样一道旨,如此一来,皇上就不能任意替他指婚了。嗯!幸好皇上顾虑到可能会引起他的反弹,故而决定先让他与阿敏济相处一
段时间之后再下旨,否则,届时他拿出皇考的圣旨来拒绝,皇上可就难看了!”雍正愤然地拍了一下桌案。“那现在怎办?他不能不娶阿敏济呀!”
允祥略一思索。“其实臣弟一开始就建议皇上,最好是和十六弟当面商量商量,说明白了让他了解皇上的为难之处,这样……”
“这样他就会答应了么?”雍正满眼怀疑。
“这……”允祥踌躇好半天,苦笑。“依十六弟那副拗脾气,有九成九仍是不会答应。不过此刻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尽快把十六弟找回来,否则他若是在外头耗个三、五年才回来……”
还没听完,雍正便脸色微变地急道:“对,现在得先把他给找回来,否则老九、老十那边……总之,其他事儿先不管了,你,先去把他给朕找回来!”
“臣弟遵旨!”
待允祥一离开后,雍正的脸色更阴鸷了。
不能指婚?
倘若那个女人就这样找不回来了,那还好办。
可若真的被允禄找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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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原创论坛
风是冷的,呼呼地吹,雪是冰的,毛毛地下,垂悬的柳枝缀满了雪绒,屋檐下也挂著条条冰挂,光是看著,心就凉透了。
不过,某人却觉得那很好吃。
“娘娘,冰冰,冰冰,”大眼儿乌溜溜,小嘴儿红滟滟,小日儿胖嘟嘟的手指著门外檐下那一条条的冰挂嚷嚷著。“小日儿要吃吃,小日儿要吃吃!”
“哪个冰?”满儿漫不经心地瞄了一下眼。“哦,那个喔!好啊,给你吃!”说著,正在替他套上棉袄的柔荑突然伸进他脖子里。“哪!好吃吗?”
“啊!娘娘,好冷喔!”
小日儿立刻又叫又笑地逃开,棉袄穿一半挂在身上好像扎了一条尾巴,满儿探手一抓便抓住了他的尾巴扯回来。
“是你自己说要吃冰的咩!”
“娘娘!”小日儿两颗圆溜溜的大眼睛哀怨地瞅著她,真是像极了某人。
为他穿好了棉袄,满儿笑著捏捏他的鼻尖,再替他戴上虎头帽子,“好好好,待会儿卖栗子的来了,娘买两文钱给你啃,这总行了吧?”最后在他苹果般的脸颊上狠狠亲了一下。
“唔……”小日儿咬著手指头瞄著檐下的冰挂考虑半天。“好嘛!”
“好了,咱们上堂屋去吧!”一把抱起胖嘟嘟的小身子,满儿不由得大大喘了口气,差点被他压死。“天爷,你怎么愈来愈重了!”
小日儿得意的笑了。“伯伯给小日儿糖糖吃,姨姨也给小日儿糖糖吃,还有叔叔也给小日儿糖糖吃。”
满儿啼笑皆非地摇摇头。“是是是,你了不起,行了吧?”都怪这小家伙实在太可爱了,所有见过他的人都恨不得把他偷回家去当自个儿的宝贝藏起来,幸好她盯得够紧,才没有让儿子被根糖葫芦或糖面人儿什么的给拐了去。
不过,儿子不仅五官像他老爹,脑袋瓜子也跟他老爹一样贼得很,没事到内院里转个圈儿回来,手里便握著两、三文钱给她,说是谁谁谁给他买糖吃,倒让她怀疑究竟是人家拐他,还是他拐人家。
一走出南屋,小日儿便紧紧搂住了她的脖子。
“会冷吗,小日儿?”
“冷!”
“那娘走快点。”
“啊!娘娘,小日儿要吃那个冰花花。”
“娘给你这个热呼呼的吃!”
啪的一声,然后是小娃儿可怜兮兮的呼痛声。
“呜鸣,娘娘,屁屁痛痛,这个不好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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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内,戏班子里的入全聚在一处了,包括小日儿和一个哺|乳中的小婴儿,却犹不足十人,而且个个乌黑著脸垂头丧气,年节的欢欣气氛全然染不红他们的脸。
“……真是太过分了,要走也不早点儿讲,偏偏赶在这年节前的日子里才笑ⅿⅿ地吆喝一声走人,还带著好几个角儿一块儿走,明摆著就是要我们好看嘛!”专演老生的田彬愤怒地大骂。
“好了,好了,人各有志嘛!”班主依然是那副好好脾气的模样。“现在问题是,我们的要角都没了,根本开不了戏,所以……”瞄了妻子一眼,他苦笑著停住了。
班主夫人云娘勇敢地挺了挺胸脯。“是这样子的,扬州那儿有个戏班子想上京里来发展,我们同他们说好了,戏园子的约咱们有,住处也挤得下,所以咱们就同他们合了班子,好歹得让戏开得了场,否则就太对不起戏园子主人了。”
“合班子?”
“呃……其实也不完全算是合班子啦!他们的旧班底仍会留在扬州,可他们班主会叫他女儿带著咱们这边缺少的角儿来递补。”
“递补?可那递补的角儿行么?特别是正旦,倘若只是个……”
“行,简直是太行了!”不等田彬说完,班主便脱口赞叹不已。“我还特地上扬州去听了一回他们的戏码,喝!那旦角儿简直是太厉害了,无论是扮相、唱腔或身段,都是我所仅见最完美的一位,而且他不只会昆腔,还会弋阳腔、梆子腔,莫怪不到三、四个月就红透了整个扬州府,人家苏州、扬州那些地儿可是抢破了头要他去上戏呢!”
“真的么?”负责正净角儿的胡月柴一脸怀疑。“那比之花艳秋如何?”
“这个嘛……”班主抚著下巴认真想了一下。“严格来讲,花艳秋至多只有那位金老板的七成吧!事实上,我个人认为京城里还没有一个及得上他的。”
闻言,众人不禁惊愕无比。
“真有那么行?”
“是有那么行。”
“既然如此,那……对方的条件是什么呢?”
班主与妻子相觑一眼,又缩回去了,云娘只好再次挺身为丈夫解决困境。
“很简单,咱们要听他们的。”
“什么?那太……”
“那你们说,咱们还有别的路子可走么?”
这一问,众人顿时哑了口。
听了大半天的满儿这才忐忑地问:“那我们……”
“放心,放心,”云娘忙道。“我们这边的人照原样儿,一个也不会更动,除了后罩房要全让出来给他们那位金老板使用,上房和东厢房给他们戏班子的其他人住,我们住西厢房和南屋,虽然是挤了点儿,但还是可以凑合,对吧?”
满儿放心地松了口气。“我是无所谓啦!有炕让我睡,还有馍馍啃,这样就够了。”只要别让她在大雪天里抱著孩子到外面流浪,怎样都好。
“好,那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什么时候过来?”
“他们已经尽快赶过来了,约莫这两天就到了。”
“哦!那……”满儿起身,牵住儿子的手。“我们先去整理房间,小桃玉,你要不要过来和我们一块儿睡?”
“嘎?啊,好啊!”
小桃玉与满儿一块儿走了,班主和云娘默默地注视著其他人,其他人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终于也默不吭声地各自回房去整理自己的东西了,班主和云娘这才相对著叹了一大口气。
他们也不想这样啊!可是环境半点不由人,他们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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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到那位趾高气昂的钱如诗──先一步来检查一切是否都已准备妥当的扬州班主女儿,这边戏班子里的人就有预感往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太好过了,瞧她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好像她就是那位红透扬州府的名角儿似的,其实,她也不过是替那个名角儿打杂的。
“罩房还不够干净,再去打扫一遍!”钱如诗傲慢地说。“还有,你们有谁会做桂花糖粥和瓜姜鱼丝?”
咦?好熟的菜名儿!
满儿疑惑地举起手。“我会。”
“那还不赶紧去准备著,待会儿间场休息时,金老板的女儿要喝粥,金老板要吃鱼。”
欸?间场休息时间就要吃?
一听,满儿急急忙忙掉头就跑。现在还买得著瓜姜吗?
“金老板真要一到这儿就上戏?”班主忙问。
不屑的眼神斜了过来,“请问你们几天没上戏了?”钱如诗的口气更是轻蔑。
“呃,这……”班主尴尬地苦笑了下。“七天了。”
“这不就结了?为了你们戏班子的名声著想,不赶紧开戏哪成?说到这,你让戏园子做宣传了没有?”
“做了!做了!两天前就做了!”
“两天前?”钱如诗皱眉,旋即展开。“好,有做就行,只要金砚竹金老板上一天戏,自然会有人替他宣传。”
不久,扬州戏班子的人终于及时赶到了,他们直接上戏园子去,个个都在马车上头上好了妆、换好了戏服,一下车就跳上场,连口气都来不及喘,鸡飞狗跳得差一点点就赶不上了。
听班主说得好了不起,戏班子里的人自然要去“验证”一下,于是霎时间,不管有戏没戏,四合院里的人走得一个不剩,连小日儿也给班主顺手拎走了,仅只留下满儿与瓜姜鱼丝奋战不懈。
“小满,做好了吗?”
“做好了!做好了!”
“那你快给送过去吧!”抱女儿回来哺奶的云娘催促道。“顺便瞧瞧那个金老板的戏,真是……真是……唉,没得话说呀!”
一听,满儿更是好奇得不得了,到了戏园子把粥和鱼交给钱如诗之后,立刻跑到前头去和班主他们一块儿看戏。
凭良心讲,她压根儿不懂什么戏呀曲的,但终究在戏班里生活了好几个月,才多少认识了一点。可即使是她这种半吊子的半吊子,都不能不承认台上那个金砚竹真的是很不赖,的确是花艳秋远远及不上的。
瞧他那美丽动人的扮相,高贵端庄又风情暗藏,还有那比真正的女人更为圆润细腻的嗓音,以及流畅典雅的咬字、撩拍与唱腔转韵,更别提他那柔软优美的作功,一个玉兰手,一个流云甩袖,真个极尽柔美之能事,简直把个崔莺莺给演活、唱活了,更令人难以相信他竟是个大男人──除了他那过于高挑的身材。
“【混江龙】……池塘梦晓,兰栏辞春……蝶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葱落花尘……系春心情短柳丝长,隔花阴人远天涯近……看消了六朝金粉,清减了三楚精神……”
“好!好!”
“好嗳!”
耳闻班主与客人的哄堂喝采声,满儿转眸瞥向戏台前的座位,发现今天来的客人实在不多,大概是其他戏园子都客满,没得去,只好往这儿来瞧瞧。
老实说,她对客人懂得倒比戏曲儿还多,单见他们个个一脸惊艳赞赏又专注陶醉的神情,她就知道他们不但明儿个还会再来,而且会拉更多的人来,不用两天,这家戏园子肯定爆满!
“【越调.斗鹌鹑】……云敛晴空,冰轮乍涌……风扫残红,香阶乱涌……离恨千端,闲愁万种……”
“好,好,真是太好了!”班主的眼泪几乎快掉下来了。“甭说他那凄美的唱腔将崔莺莺那股子幽怨的心思完全表达了出来,光看他的眼波流转,哀怨的表情与身段作功,就可以强烈感受到崔莺莺有多无奈,花艳秋就没办法做到这一点。嗯!我敢担保,用不上一个月……不,十天就够了,十天之内他就会红透整个京师了!”
真这么厉害?
满儿瞄了班主一眼,再眺向戏台上,就在这时,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竟然觉得台上的崔莺莺似乎自远远的那一头特意看了她一眼,她甫始一愣,耳际又听得班主的咕哝。
“不过,听说他下戏后的脾气不是很好,个性很冷漠,相当不容易伺候,不容易讨好,希望不会出什么问题才好。”
“班主没跟他谈过?”
“没有,我是跟他们班主谈的,并没有见过金老板下戏后的模样,不过肯定长得不错。”
说的也是,否则仅靠化妆,哪能妆扮得如此美丽。
“咦?小日儿呢?”
“睡著了,我让田彬抱他回去交给云娘了。”
“哦!那……”犹豫了下,满儿还是敌不过强烈的好奇心,决定跟著大家留下来看看那位金老板的庐山真面目,领教一下他的坏脾气。“我留下来可以吧?”
班主笑了。“可以啊!横竖云娘要哄孩子睡,也不能再来了,你就留下来没关系。我想大家伙儿都一样,明明晚一点回去便可以见著,可就是想快点瞧瞧那位金老板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
满儿耸耸肩。“祗要够气死花艳秋就行了。”
班主再次失笑。“你都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不生气呢!”
两眼往上一翻,满儿嗤笑一声。“哪可能不生气,他平时就拽得二五八万的,大家还不都是在忍著,可没想到他还是跳到别的班子去了,偏偏选在这种时候,如果可以,真的很希望能让他尝尝骄者必败的滋味。”
看回台上,“会的,他会的,”班主慢条斯理地说。“只要有这位金老板在,花艳秋必定会尝到悔不当初的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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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砚竹一下戏,众人立刻涌向后台戏房,包括看戏的客人、这边戏班子的人,还有戏园子的主人,可是远远的,大家伙儿才刚瞧见背对著他们坐在梳妆怡前卸发钗解步摇的金砚竹,就被傲慢的钱如诗给挡在戏房外头了。
“对不起,各位,金老板不喜欢受到骚扰,请各位收敛一点!”
说完,她吩咐两个人守在戏房门口,自己则大剌剌地来到金砚竹身边,亲密地低头对他说话──好像故意做给人家看的。
“金大哥,这会儿他们不会吵你了,你可以……咦?为什么?你以前不是都自个儿……那可以由我来替你……”她忽地脸色微变的退后两步。“好好好,你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去叫她,我去叫她!”
然后,她不甚甘心地转过头来瞪住满儿。“瓜姜鱼丝是你做的吧?”见满儿点头,她招招手。“过来,金老板要你替他卸妆!”
“欸?我?”满儿惊愕地指住自己的鼻子。
“对,就是你,还不快点过来!”敢情她打算把怨气都发泄在满儿身上,钱如诗的口气很明显的愈来愈恶劣。“别忘了你们全都要靠他吃饭,就算他要你跪下来舔他的脚丫子,你也得乖乖听命,明白了吗?”
丹凤眼儿一眯,满儿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班主便把手按在她肩头上,回眸一瞧,班主脸上满是歉然;她倏忽笑了,还对班主挤挤眼,再迳行到金砚竹身边“报到”。
“金老板,请问你要先卸妆,还是先舔脚丫子?”
这边的人差点失笑,钱如诗则脸色一变要发飙,却见金砚竹已经把卸妆的布放进满儿手中,然后徐徐转向她,他的眼睛是合上的。
满儿耸耸肩,开始替他卸妆。
原是有点漫不经心的,只好奇他的真面目到底是如何?可是卸著卸著,她的丹凤眼却愈睁愈大,瞳眸里一点一滴逐渐填满不能置信的表情,手上也跟著愈擦愈快、愈擦愈粗鲁,最后,她简直像是在抹桌子似的用力擦过去,然后,她僵住了。
金砚竹徐徐打开双眼,又圆又大的瞳眸似纯真又冷漠。
她抽了口气倒退一步,差点昏倒。“你……”才脱口一个字,她突然又站了回去,慌慌张张地拿起梳妆抬上的白粉胭脂,打算再把妆给抹回去。
众人甫自一愣,金砚竹已抓住她的手。
“你想干什么?”
满儿又僵了一下,旋即咧出又呆又蠢的傻笑。“我……我帮你上妆?”
“我才刚下妆。”
“是吗?那、那……”她咽了口唾沫,“我可以走了!”语毕,即转身要逃。
“还想逃?”金砚竹迅速起身自后亲匿地抱住她的腰,并在她耳际呢喃,“你不想要你女儿了吗?”
这一转过身来,金砚竹恰好正面对上所有的人,扬州戏班的人早就认识他的真面目了,只对他竟然会莫名其妙地突然抱住女人而感到诧异不已。然而,这边戏班里的人瞬间便看傻了一片眼,甚至有人失声叫了出来。
“欸?小日儿?”
大一号的小日儿。
不同的是,小日儿总是笑ⅿⅿ的可爱得不得了,而眼前这位大一号的小日儿脸色可是冷漠阴沉到极点,若是走出门外,头一个结冰的肯定是他那张脸盘儿。
“咦?梅儿?”满儿惊呼,身子不能动,只能用力把头往后扭。“可她不是已经被……”
“在那儿……”金砚竹把她转个方向推向墙边的一张小床,上头正睡著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娃儿。“哄了她好几个月,现在我把她还给你了,你自去哭吧!”
他倒是很了解满儿,一瞧见那女娃儿,她果然哇的一声便扑过去抱著小女娃儿心肝宝贝地叫个不停,那小女娃儿倒也厉害,这样居然还能继续睡,想是早已习惯这种“喧嚷”的环境了。
而金砚竹则若无其事地回到梳妆台自行卸下发套,任凭众人看得满一头雾水。
“金大哥,她到底……”钱如诗更是一脸的又妒又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出去。”
“咦?可是金大哥,她……”
“出去!”
“但,金大哥,”听得出来钱如诗有多不服气、多不甘心。“你总要先告诉我,她是……”
“出去!!!”金砚竹蓦地回身大吼。“你们统统给我滚出去!”
猝然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搭配他那一脸凶残暴戾的表情,不用再多半个字,霎时骇得众人尖叫著争先恐后逃命出去,只剩下满儿抱著女儿偷眼觑著他更衣。
好半晌后,她才鼓起勇气问:“你……你为什么出来唱戏?是……是皇上又交代给你什么工作了吗?”想想,那个皇上实在太“伟大”了,居然能让他做这种她原以为打死他也不会做的事。
金砚竹停下更衣的动作,冷冷地注视她好半晌。
“你忘了你自个儿说过的话么?”
“嘎?”满儿一脸茫然。
“去年七月底在你住的四合院厨房里,你告诉那个小桃玉的话。”
“呃?”仍旧茫然。
见她居然忘得一干二净,金砚竹眼里又开始乌云密布了,隐隐好像可听见雷声隆隆。“你说,若是要你回到我身边,我就得做一个比花艳秋更红的名伶。”他咬著牙根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里挤出来。
满儿呆了呆,继而失声大喊,“咦?你怎么知道?”旋即又很多余的加了一句,“可我那时也只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的嘛!”
瞳眸一寒,“你说什么?”金砚竹语气阴森森地问。
“嘎?啊!不是,不是,”瞧他脸色不善,满儿慌忙做补救。“不是随便说说的,是……是很认真的,对,好认真好认真的!对,对,没错,就是这样!”
寒色消失,金砚竹点点头,继续更衣。
“两个月内,我会让全京城的人都来看过我的戏……”
“咦?为什么?”满儿再次脱口问,可一见他又怒眼冲冲地瞪过来,赶紧又改口道:“啊!对,对,得让全京城的人都来看过你的戏,对,一定得这样,非得这样不可!”但是……
为什么非得这样不可?
该死!她那时候究竟还说了些什么呢?
“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是变心了,嫌她碍事了吗?
金砚竹再一次停下穿衣的动作,可这回他两眼并没有看她,而是盯住拎在手上的马褂。
“去年四月底……”
“嗯?”
“……我就不在京里了……”
“欸?!!”
“……直到七月中,我才自西宁回来。”
傻了半晌,终于把这些字眼完全消化完毕之后,满儿才蓦而跳将起来。
“你是说……你是说那完全是那个混蛋皇上搞的鬼?”
金砚竹不语,兀自穿上马褂,再坐下去换靴子。
“可恶,害我白流了好几桶盐水!”满儿咬牙切齿地低咒再大骂,“还有,这也要怪你,为什么到西宁去不通知我一声?”
金砚竹依旧不吭声,穿好靴子后,他默然起身来到她面前,俯眸静静凝视她片刻。
“你觉得让京城里的人都看过我的戏还不够么?”
满儿愣了愣,旋即恍然他永远不会正面向她道歉,这就是他的另类道歉方式。
“呃……应该……应该够了啦……”其实,直到现在她仍然想不起来,究竟为什么他得让全京城里的人都看过他的戏才行?“那个……我倒是很意外,没想到你竟然会唱戏。”
“皇考喜欢听戏,”金砚竹主动自她怀里抱去女儿,这又让满儿惊愕了好半天。“所以,我们兄弟每个或多或少都有学过戏。”
“也就是说,你早就扮过女人了?”
“没有,旦角儿都是由太监负责的。”
“欸?可是你扮得真的很棒耶!”
金砚竹不说话,举步往外走,满儿忙跟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小七儿。”
哎呀,对喔!她怎么给忘了小七儿那条天桥地头蛇了!
“那现在还有谁知道你在唱戏吗?”
“没有,不过很快大家都会知道了。”
“但是……”堂堂庄亲王爷是个名旦角儿,这像话吗?“你真的要这么做?”
“这是你要的。”
她要的?
可是……可是那已是半年前的事了,除了几句比较特别的话,譬如要他去扮女人唱戏──之外,她早就忘了那时候到底说过些什么了呀!
她暗暗哀声叹气不已,可即使是这种时候,她还是压不下女人家的小气心态。
“如果皇上也让你来扮旦角儿,你肯吗?”
金砚竹冷哼。“除非我死!”
是这样吗?满儿唇瓣悄悄绽起得意又满足的笑。
够了,这样就够了!“那个……我想你……呃,你不必再唱下去了,我会跟你回去的。”来吧、来吧,感激涕零吧!
不料,金砚竹不但毫不领情,甚至拿奇怪的眼神瞄了她一下,才淡淡地回了她一个字,“不。”
满儿愕然一呆。“呃?为什么?”他那么喜欢唱戏吗?
“因为你说过的话。”
又是她说过的话!
可恶,她到底说过些什么鬼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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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原创论坛
满儿居然是金砚竹的老婆,这事自然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特别是那个钱如诗,简直震惊得快恨死了──她盯了半年的肥羊居然早就有了主儿了!
不过恨归恨,戏还是得唱下去,诚如班主所预言,打从第二天开始,戏园子里就场场爆满,有人要“看”,有人要听。不过三、四天后,便有内城里的人慕金砚竹的大名而来了。
自后台往戏台前偷觑,“他们死定了!”盯著正对戏台的头等座,满儿咕哝著转回后台戏房。
“小桃玉,你还记得半年前咱们谈过关于要让我家老爷扮戏伶的话题吗?”
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那日里,肯定是有某个无聊的家伙躲在墙壁角偷听,所以某人才会想不开的去当戏子,可恨的是,说的人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偷听的人却一个字也没给她忘掉!
“当然记得呀!”正与小日儿玩得不亦乐乎的小桃玉漫不经心地回道。“而且记得很清楚。”自己的事她不一定记得牢,可他人的八卦她想忘也忘不了。
一听,满儿不由得精神一振,“真的?”连忙一步跳到她身边去,顺便把女儿丢到小床上交给儿子去陪她玩。“来,快告诉我,那天我们到底说了些什么?特别是我,我到底说了些什么?”
“呃?从头至尾全部吗?”这就要稍微想一下了。“嗯……我看看,好像……啊!对了,一开先是……”
待金砚竹这日的戏码【琵琶记】将近尾声时,满儿已经弄明白,为什么某人非得让全京城的人都欣赏到他精湛的唱腔功力不可了。
她有点感动……不,是好感动!
难怪他会不惜丢进脸面做这种坚持,难怪他一个大男人会不辞辛劳地把女儿带在身边养著,难怪……
真可恨,为什么他总要做到让她想唏哩哗啦地大哭一场的地步呢!
“我说,小满……呃,不,满儿姊,我记得你过年后就该是二十一?”
“没错。”
“那金老板可不就比满儿姊小啰?看上去他顶多十八、九岁而已嘛!”
当再次获得满堂喝采的金砚竹被众人簇拥著进戏房里来时,恰恰好听到满儿嚣张至极的狂笑声。
“顶多十八、九岁?哇哈哈哈……老天,这话要是被他听到,他肯定非气爆不可,居然愈老愈回去了,真是太悲惨了……哈哈哈……告……告诉你,赶过完年,他……他老人家就已经是个年岁上三十的……高龄老头子啦!”
“我听到了。”
笑声喀嚓一声切断,满儿险些咬断自己的舌头,转眸一瞧,冷冷的眼正冷冷地对著她,“啊!老……老头子……呃?不对,老爷,咳咳,您下戏啦……”她尴尬地打著哈哈。“我……我来帮您下妆如何?”
“不必,我自个儿来。”冷冷的,老头子拒绝了。
“哦!”满儿吐了吐舌头,赶紧躲到一旁去和儿女相依为命。
接下来,所有的角儿们都各自忙著下妆换衣服,没戏分的人就帮忙收拾,戏房里人挤人一团乱,唯有往常负责一切杂务的满儿闲闲无事干,因为金砚竹只许她伺候他一个人。
现下他是大牌名角儿,谁敢不听他的?
“爹爹,抱抱!”
哎呀,小兵丁又叛变了!
满儿抱著女儿瞅著打从有了爹爹就不要娘娘的儿子,心里头有那么一丝小小的吃味儿。
“待爹下妆换过衣服后再抱。”
呀哈!这更难得,老爷子居然能如此平心静气地对待他最“痛恨”的儿子,真是实属难能可贵也!
想也是那日里挖墙角偷听的后遗症。
再见往常一刻也静不住的儿子竟然乖乖站在一旁等候,满儿更是感慨万千。以往儿子收了叔叔伯伯阿姨们一文两文的买糖钱总会交到她手里,可这会儿他却全数孝敬给了他老爹爹。
呜呜,害她少了一份外快!
金砚竹总习惯先至屏风后更衣,再卸发套、头饰,最后下妆,这会儿,他已经即将下妆完毕了,突然,戏房外传来一阵喧扰声。
“不让见金老板?娘儿们,你可知道爷儿们是打从哪里来的么?”
“对不起,各位,无论你们是谁,我忙金老板一概不见。”这是钱如诗千篇一律强硬的回答。
“说的这甚么话,我们是内城里来的,他敢说不见?”
“内城?呃……”头一回,钱如诗有点畏缩了。“这个……各位大爷,真的很抱歉,我们金老板下戏后是从不见客的。”
“喝!你们金老板可真大牌呀!要捧他还得瞧他的脸色?好,你去问问他,咱是内务府员外郎他见不见?若这还嫌不够,当今皇上的皇弟二十爷,还有恒亲王的世子他见不见?”
老天,是皇亲贵胄!
下一刻,钱如诗便慌慌张张地撞进戏房里来了。
“金大哥,他们……他们……”
冷冷的,“让他们进来。”金砚竹连眼皮也不撩一下,继续卸他的妆。
有这么一句话,原已经够拥挤的戏房里又加进来好几个人,当先两个年轻人俱是一身貂皮马褂厚呢长袍,后头一个三十多岁的锦袍瘦汉子,还有四个侍卫大汉,仅只一个挥挥手,好几个人便被他们赶了出去。
“哪一个?”瘦汉子一进来即趾高气昂地吆喝著。“你们金老板是哪一个?居然这般……”可惜没有机会让他威风个够,就被那两个年轻人比他更大声的惊呼给打断了。
“十六嫂(婶儿)?!”
两对错愕的视线共聚于同一处,只见满儿两眼紧张兮兮地瞄著金砚竹,双手则拚命甩手暗示他们赶快逃命,可惜他们没一个懂,兀自惊讶地打量她。
“你怎地会在这儿,十六婶儿?”
“不对,弘升,她已经不是十六嫂了。”不过三、四年过去,今年十九岁的允祎却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单纯爽朗的少年了。“忘了么?四哥不但早已将她自宗谱中除名,而且只等十六哥回来,四哥便要让十六哥与阿敏济完婚了。”
“可是……”弘升犹豫著。“十六叔不也因为这事儿气得把庄亲王府烧了一大半么?”老实说,以个人观点而言,他还是比较喜欢满儿。
“那又如何?四哥决定的事儿,十六哥难不成敢抗旨?何况这女人根本就配不上十六哥,”瞄著满儿的眼神更是轻蔑。“你可知道,她不仅仅是个平民而已,阿敏济还偷偷告诉我,这女人是她娘被贼人弓虽暴之后所生的杂……”
话还没说完,人影倏闪,一声惨嚎,允祎已然飞跌到墙壁角落里砰然撞下好大一片墙灰,金砚竹则满身杀气地卓立在他跟前。瘦汉子与侍卫们一惊,正待上前救驾,不料又听得弘升世子的惊叫。
“十六叔?!”
双眸煞气凛然,金砚竹居高临下地俯视允祎,“再说一次,”语声里更是透著说不尽的冷酷与残佞。“允祎,‘请’你再说一次,好让我有‘正当的理由’杀了你!”
“不、不……十……十六哥……”允祎两颊肿得老高,外加满嘴西瓜泡沫汁,惊恐地拚命摇著双手往后瑟缩。“对……对不起,我……我错了,请你……请你饶了我吧!十六哥……”
“饶了你?”金砚竹冷哼。“带满儿回京那一年,我便已慎重警告过你们了,你们尽可以嘲笑我,可若是胆敢说一句对满儿不利的言词,我绝饶不了你们,而你,刚刚……”
“我还没说完!”允祎惊惧地失声大叫。“那不算,我还没说完,我还没说完呀!”
神情更冷厉。“对我来讲,那已足够了!”
一旁的弘升终于发现十六叔是真的想杀死二十叔,他不禁机伶一颤,“不要,十六叔,请您饶了二十叔吧!他……他还年轻不懂事,难免会说错话,就这么一回,请您恕过他吧!”说著,赶紧往满儿那儿送过去求救的眼神。
满儿叹了口气,把女儿交给张著大嘴直发怔的小桃玉,悄然过去拉住金砚竹的手臂。
“爷,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弟弟嘛!不要因为我而真的杀了他,否则你教我何以自处?这样一来,我就真的不好再待在你身边了呀!”
金砚竹蹙眉瞄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后即回到梳妆台前,满儿连忙挥手要弘升赶快带允祎离开;忙不迭的,弘升立刻指挥几个护卫扶掖著允祎先行,他随后也要逃之夭夭……
“弘升。”
甫一脚踏出门口的弘升浑身一震,胆战心惊地回过半脸。“十……十六叔?”
“叫他们每一个都来看我的戏──内城里的每一个,一个都不许漏,哪一个敢不来,我饶不了他!”
呜呜,怎么每次都把这种烂差使丢到他头上来?
“是,十六叔。”弘升沮丧著脸离去了。
瘦汉子迟疑半天,终究没敢就这么闷不吭声地悄然离开。“奴才告退,十六王爷。”就算他再鲁钝、再愚蠢,光从他们的对话中也听得出来跟前的金老板到底是哪位主子了。
“你也想让我杀了你么?”
瘦汉子抽了口气。
“不不,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奴才告退,十六王爷、十六福晋。”
“滚!”
不过晃个眼,适才还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闲杂人”等全都溜得一干二净,可戏房内却依然毫无半点声息,每个人都只呆呆的看著「金老板”把妆卸干净,然后抱起始终乖乖等在一旁的小日儿,两眼望向满儿。
“回去了。”
“是,老爷。”
满儿自小桃玉手里抱回女儿,如同儿子一样乖巧的伴同金砚竹离去了。而戏房内却仍旧静默得仿佛内无半人。
直至良久良久后,才有人哑著嗓子挤出声音来。
“天天天……天哪!他他他……他是庄亲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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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庆园名旦角儿金砚竹便是堂堂庄亲王爷,每个人都得去看他唱戏,否则脑袋不保。”
一句“传言”,惹来北京城里一片混乱,三庆园差点爆破,大家争先恐后的去听金砚竹唱戏,就怕没来得及看脑袋便得搬家。
不过,听完了戏,他们也不能不承认,金砚竹唱得还真是好得没话说!
两天后,金砚竹甫上戏,后台里来了个人,一个高高瘦瘦,满脸亲切和蔼的笑容,那身高贵气质却不容小观的中年人。
这一回,钱如诗的两眼可就睁得够大、够亮了。“请问您是?”她小心翼翼地问。
高贵中年人倏地咧嘴一笑。“我排十三。”
十三?什么十三?
钱如诗正自满头雾水,戏房里的满儿便惊讶地迎上前来。
“十三爷?”怎么看起来比皇帝还要老?是因为他蓄了胡须吗?
高贵中年人──允祥笑ⅿⅿ地颔首。
“十六弟妹,咱们没见过,你可认得准呢!”
满儿耸耸肩,赶忙往里肃客,边暗自咕哝著,“这位不晓得是来损我的,还是来嘲笑我的?”
她的声音够细,但允祥还是听见了,深深注视她一眼后才向小日儿瞧过眼去。
“哟!这位可爱得不得了的小家伙肯定是十六弟的小阿哥弘普了,嘻嘻!跟十六弟小时候一模一样呢!呃,还有那位,是梅儿小格格么?”
“是梅儿。”满儿朝戏房里其他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立刻默默地退离戏房,她这才转身跟允祥面与面对上。“十三爷,我猜您今儿个不是来听戏,也不是来看爷,而是来找我的吧?”
允祥仍是笑ⅿⅿ的。“哦!十六弟妹为何这么说?”
过去抱起梅儿坐下,“我也在内城里待过,有些事就算我不想知道,还是会有人告诉我,譬如皇上与十三爷的关系……”满儿抬眸直视允祥。“请问十三爷,您是来劝我离开爷,还是来杀我的呢?”
闻言,允祥不禁哈哈大笑。“十六弟妹,我要说,你知道的不够顶真。”
“怎么个不顶真法?”
允祥停下笑声,低头,瞧见小日儿正在拉扯挂在他腰带上的玉佩,“你喜欢么?”小日儿拚命点头,他毫不犹豫地解下来递给小日儿。“那就送你,当是十三伯的见面礼儿吧!”
“十三伯?”小日儿似乎有点困惑。
“嗯!真乖。”允祥也抱起小日儿坐到一旁去,依旧那般亲切随和地对满儿笑著。“十六弟妹,我今儿个来只有一个目的。”
“十三爷请说。”
“我想知道十六弟究竟为什么会跑来唱戏?而且还逼著大家一定要来看他唱戏?”允祥叹了口气。“你可知道,现在内城里已乱成了一片,来了怕四哥生气,不来怕十六弟生气,那些王公贝勒爷儿们还真是左右为难呢!”
一听,满儿不禁浮起满面尴尬。“呃,这个嘛……老实说,应该要怪我吧?唔……不对,这也不能完全怪我……”
“十六弟妹可以说与我听么?”
踌躇了下,“好吧!其实我也为这事头大得很呢!”满儿毅然道。“这,该从去年爷到西宁时说起吧……”
要说的话虽然不算多,但中间她还得停下来替女儿换换尿布,再停下来喂喂两个小家伙吃东西,这样说说停停的倒也花去了不少时间。
“……总之,那时候我真的只是开开玩笑的随便说说而已,谁想到他会躲在那儿偷听,还当了真,现在我想翻词,他就抢先翻脸,我说够了,他就说还差得远,一句话不对,他就摆脸色,那我也只好任由他去啰!”
“原来如此……”允祥喃喃道。“这样一说,真要怪十六弟妹你么,也不能完全怪你,要怪只能怪所有的事情好巧不巧地凑在一块儿造成了这种结果。不过……真没想到十六弟对你这般痴呢!”
双颊微赧,“我自己也没想到。”满儿坦承。
允祥略一沉吟。“十六弟妹。”
“十三爷?”
“待会儿能让我跟十六弟单独谈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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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戏房里,瞧见里头只有一位笑吟吟的允祥在,金砚竹居然丝毫惊讶的表情都没有,甚至是无动于衷的,仿佛原本就该是这种状况。
“十六弟,真不错呀!”
“假么三道!”金砚竹冷哼著到屏风后更衣。“你也没到前头去听戏,说什么不错!”
“十六弟,这你就说差了,二十几个兄弟里,原就是你在这方面最行,你能唱出什么样的戏,十三哥我也早就清楚了,记得皇考还曾要你编过曲儿呢!至于这会儿我说的不错是……”允祥戏谑地对自屏风后出现的金砚竹挤挤眼。“你的旦角儿扮相还真是不错呀!”
冰冷地横他一眼,金砚竹漠然坐到梳妆台前摘下发套。
“你今儿个究竟是来干啥的?嘲笑我的扮相?”
笑容敛去。“你不能退一步么?”金砚竹开门见山的问,允祥便也直截了当地说出他的真正来意。
金砚竹冷笑。“哪一步?”
“阿敏济,她比较适宜作你的福晋;至于满儿弟妹,只要你疼她,侧福晋对她来讲应该也是一样的。”
金砚竹冷眼斜睨过去。“十三哥,你也瞧不起满儿么?”
“不,我没有,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人。不过……”允祥迟疑了下。“你也应该了解皇上的脾气,他是个锱铢必较、有仇必报的人,他容不下有人能够威胁过他而又安然无事,更无法容忍有人不服从他,倘若不是他曾应允过你绝不动弟妹,他早就……”顿了顿。“总之,你只要让他这一步,他就不会再找弟妹的麻烦了,这不顶好?”
漠然地,金砚竹兀自对镜卸妆。“皇上革了我的三爵,除了我的宗籍么?”
“当然没有!”允祥大不以为然地脱口道,似乎觉得他会这么问实在是很不可思议。“你该知道,对年羹尧、对隆科多舅舅,他的信任是有限度的,在朝廷之上,他真正信赖的人只有我,而在无人知晓的背后,也唯有你足以令他付出绝对的信任,并依赖你来替他解决一些不宜搬上台面的事。十七弟可以帮我的忙,但你这边却无人可替代,他怎可能夺你的爵、除你的籍呢?”
“他迟早要那么做的。”金砚竹更是冷淡。“既然皇上无论如何都容不下满儿,那么,我明儿个就要带满儿到江南去,他要是愿意,可以把弘昼或弘适交给我,至多七年,他身边就有另一个我可以伴驾了。”
“另一个你?”允祥苦笑。“这世上哪还有另一个你呀!”
“皇上是皇考选择的皇帝,我什么都可以听他的,也绝不会背叛他,这原就是皇考与五王叔对我的要求,但……”金砚竹侧过脸来,坚绲难凵癫蝗葜绵沟囟陨显氏椤!拔ㄓ新儿,我半步也不会让!”
见他如此绝然,允祥不由得沉默了,好半晌后他才说:“好吧!总之你千万不能走,我再去跟四哥谈谈。还有,可以停止了吧?堂堂庄亲王在戏园子里唱戏,这……太难看了!”
“不。”
允祥叹气。“又是为了弟妹么?那我只好快点儿了!”
这一夜,四合院后罩房里,满儿哄睡了儿子与女儿,回到另一问卧室,见金砚竹伫立在窗前凝视著雪花飘然。
“允禄。”她倚至他身边,他抬臂揽住她。
“嗯?”
“今儿十三爷是来干嘛的?”
“要我让一步。”
“哦!”不必问,她也知道要让哪一步。“我听说阿敏济公主变了很多呢!”
“我没注意到,也不干我的事。”
静默了会儿。
“允禄,你为什么从不带我进宫去见你额娘?”
“你连寸子都踩不好,进什么宫?”金砚竹冷哼。“再有,你知道进宫有多少规矩么?见了每一位娘娘都不能不见礼,要见什么礼、要如何称呼、要如何应对你知道么?或者是……”
“等等!”满儿一手蒙住他的嘴。“难不成你是为了我,才不带我进宫见你额娘?”
金砚竹慢条斯理地拉下她的手。“一个月。”
“呃?”
“你必须先好好学习宫廷礼仪,以及盛装踩寸子走路、肃礼、跪拜都不至于摔跤,这样至少要整整一个月。”
“一……一个月?”满儿张著大嘴愣住了。
“你有那耐心去学么?”
欸?竟敢瞧不起她?
“可是为了见你额娘,我不学不行啊!”
金砚竹深深凝视她一眼。“既是如此,回去后我就派人教你,你不要后悔。”
后悔?
听起来好恐怖,满儿不觉打了个寒颤,金砚竹立时将她拥入怀中。
“冷么?睡吧!”
“耶?才不要!”使力一挣,满儿已经逃离他远远的了。
金砚竹冷眼一眯。“为什么?”
满儿拉紧了棉袄,鳜著嘴嘟嘟床铺,死都不肯再靠近一步。“好冷喔!人家才不要现在就上床,你先去把被窝里睡暖了人家才要进去。”
金砚竹两眉轻扬。“冷?”
满儿拚命点头。“好冷!好冷!”
“待会儿你就不冷了。”
“咦……啊!”
屋外雪花飘飘的下,屋内汗水潺潺的流。
果真是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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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赶在金砚竹上戏前,允祥又来了。
“各位,麻烦一下好么,我想跟我弟弟谈谈,可以么?”
堂堂怡亲王爷对他们这些庶民百姓话说的如此客气,人家当然不好意思,更不敢明对他说快上戏了,这会儿实在不是谈话的时刻,只好摸摸鼻子陆续出去了。
“啊!弟妹,请你留下来。”
一左一右各牵著一个孩子,正待踏出门口的满儿愕然回首。“呃?我?”
“是。”允祥笑著对小日儿展开双臂。“来,小可爱,十三伯抱抱,十三伯再给你另外一块更漂亮的玉佩。”
不知道为什么,金砚竹的眼神突然变得极为凶恶,好像想一口啃下允祥的脑袋似的,满儿正觉诧异……
“呵呵呵!小可爱,你阿玛小时候大家也都是这么叫他的哟!”
一听,满儿忍俊不禁地失笑,尽管金砚竹立刻恶狠狠地瞪过两眼来,她还是禁不住转到另一边去继续吃吃偷笑。
“十六弟,皇上需要你到张家口去替他办一些事儿,你该知道是什么事儿。”允祥若无其事地说著,另一手又将小小梅儿抱去,刚好一边大腿坐一个,两人手上各抓著一块玉佩。“至于弟妹,请先行回庄亲王府里去……”
“咦?王府不是被某人烧了吗?”满儿脱口道。
允祥瞄一眼某人。“是啊!大概是某人嫌那王府太旧,那楼太小了,所以皇上只好替某人重建几栋更富丽堂皇的楼,希望某人能满意的回王府里头去住。”
满儿抿唇窃笑了一下。“那……他要去多久?”
“还不一定,要看事情办得如何而定。不过……”允祥对满儿笑笑。“弟妹可也不能闲著哟!”
满儿愣了一愣。“我?不能闲?我要忙什么?”
允祥转眸望住金砚竹。“待十六弟办完事回京后,皇上要为你们重新纳采举行亲王婚仪,风风光光的让弟妹嫁进庄亲王府,这样你该满意了吧?”
金砚竹冷笑。“只满儿一个嫁我作嫡福晋,不会夹带其他多余的闲杂人等?”
“这……”允祥眼神尴尬地移开。“多一个侧福晋也不成?”
“不成!”金砚竹毫无转圆余地的断然否绝。
“好吧!”允祥勉强道。“就弟妹一个嫁你作嫡福晋,这该可以了吧?”见金砚竹不语,他才转往满儿。“所以说,在十六弟回来之前,弟妹必须尽快学会宫廷礼仪与婚仪规矩,这还不够你忙么?”
满儿犹豫了下。“可是……”
“弟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允祥轻叹。“的确,我是不能保证往后大家看你的眼光就会不同,甚至我也不敢保证皇上自此而后便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不过,弟妹,十六弟为你做了这般多,你不该回报他一点么?”
满儿也跟著叹了口气。“十三爷,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咦?不是么?”
满儿两眸深深凝住金砚竹。“我很清楚他究竟为我做了多少,所以早在知道他为了我而委屈自己到戏园子里来唱戏那一刻开始,我就下定了决心,再多人看不起我也无所谓,只要他看得起我就行了;皇上若是不愿意放过我,那也无妨,咱们就来玩玩吧!反正老呆在王府里没事干,那样的日子也太无聊了,来点剌激的才有趣,不是吗?”
允祥笑了。“那弟妹是想说……”
“我是想说……”满儿懊恼地搅起柳眉。“这样我不就没有机会晋见密太妃娘娘了吗?”
“原来是这个。”允祥似乎松了口气。“这倒也不难,我想我可以说服皇上,在十六弟的婚礼时,请密太妃娘娘到庄亲王府去住上三、五天,这不就成了。”
满儿双眸一亮,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可以。”
“那就没问题了!”满儿开心地望著金砚竹。“我终于可以拜见你额娘了!”
一声不吭,金砚竹开始卸妆,满儿一见,笑脸僵住,骤然想起一件很有问题的问题。
“啊!不对!不行,不行啦!哪有人这样唱一半扔下不管的?这样人家戏班子怎么撑下去嘛!不行,得找个人来顶著,至少得顶到过年封箱,如果找不著,你还是得唱下去,唱到找著人为止!”
金砚竹听若未闻,仍旧继续卸他的妆,满儿立刻跳脚过去抓住他。
“我不管,这边的问题不解决,打死我也不回去!”
金砚竹停下来了,冷眼蹙眉,允祥也头大的拚命揪头发。
“哎呀呀!这……还真麻烦呀!临时要到哪儿抓人呢……士亥闲著无事,唱功身段都不能太差,哪儿有呢……啊,有了!”
金砚竹与满儿四只眼不约而同地转注允祥,后者笑嘻嘻地指指某个方向。
“哪儿有最多现成,又闲闲无事的旦角儿呢?”
金砚竹双眉一扬,满儿两眼茫然,允祥得意洋洋地笑得更开了。
“嘿嘿,没错,就是宫里头!”
宫廷戏班升平署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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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原创论坛
“柳佳氏,请您认真一点儿好么?这些规矩不能不牢牢背诵下来,否则,届时要是错了礼儿,丢面子的可是王爷呀!”
她早就知道那个小心眼的皇帝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她了!
满儿漠然地瞪著宫里派来教她礼仪规矩的常嬷嬷,一个严格又挑剔,说话老是满嘴泡沫的嬷嬷,这就是皇上没打算放过她的第一铁证。
自那日伴同允禄回王府,眼见更为富丽堂皇的寝楼、配楼与后殿等,她可以料想得到皇上有多不甘心,因为这必定是为阿敏济公主而重建的,没想到最后却要让她给“占领”了。
当日,庄亲王回府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府里一半以上的下人全都遣送出府,包括那个最为看不起她的王府总管──她成为福晋两、三年,甚至没和他讲过几句话。
新来的福总管是允禄亲自到内务府挑选的,一个老实稳健的镶白旗包衣,五十多岁,经验丰富,行事扎实,府里不足的下人也都由他亲自去挑人补满,个个与他同样老实认真。
除夕,允禄上干清宫去参加皇室家宴,却没有满儿的份,因为她早已自玉牒中被除名了。
不打紧,她带著两个孩子和府里下人们一块儿吃年夜饭还比较自在呢!
可没想到才开席,允禄便若无其事地回来了。
再过两天,允禄便敔程到张家口了;翌日,这位常嬷嬷就出现在庄亲王府,顶著皇上的旨意对她恣意“虐待”,而且颐指气使地直呼她柳佳氏这样、柳佳氏那样的,就差没拿鞭子抽她了!
哼哼!皇上以为这样就能吓跑她吗?
什么样的苦日子她没尝过,什么样的脸色她没瞧过,何况为了允禄,她早就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这些繁复的宫廷礼仪规矩了,这样就想吓跑她也未免太看轻她了吧?
“柳佳氏,请不要看著地上,腰要直,手……柳佳氏,现在没有蚊子要你拍,请你的手不要乱挥,要自然摆动,自然摆动,懂么?好,现在请慢慢蹲……哦!天哪!”
满儿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尴尬地笑了一下。“重来!重来!”
她重来了好几百……不,是好几千万次之后,好不容易终于学会如何踩著寸子如同穿平底云头鞋一样自然,现在就算教她踩著寸子跳支舞也不成问题了。
这样一个月后,常嬷嬷也没辙了,终于收回“你已经无药可救”的眼光,承认柳佳氏该会的都会了,然后一鞠躬下台去也。
但是允禄还没有回来。
过去一个月里来那样时时让常嬷嬷盯著念著,她反而不觉得日子有多难过,可一旦松懈下来,不过两天而已,她就觉得好想念好想念允禄了。
然而,皇上可没那么容易让她轻松下来:竟然还有时间想男人,太奢侈了吧?
“奴才小如意见过夫人。”
这个倒客气,没有直叫她柳佳氏,而是称呼她夫人,不过……
“你……”瞪著眼前不男不女的人,满儿硬吞下那种不太好听的名词。“你又是谁?”
小如意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一脸嗔怨地瞅住她,“回夫人,瞧瞧奴才的穿章就该知道奴才是宫里头的太监了嘛!”声音尖尖细细的,还带点柔腻韵味儿。
满儿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我……我知道你是宫里来的公公,我是说你是来干嘛的?”难不成是来教她如何发挥女性魅力?
小如意妩媚一笑,满儿差点吐了。
“皇上吩咐下来,说是夫人懂了规矩、熟了礼仪,可这内涵也不能没有,所以著奴才每日午后来王府里两个时辰教教福晋……”
“什么?”满儿忐忑不安地问。
“琴棋书画。”
昏倒!
天哪!这才是真正的试炼,居然要她抚琴,要她作诗?
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额娘,”儿子摸摸她削瘦的脸颊。“肉肉没啦!”
满儿心酸地抽抽鼻子。“额娘正在为你阿玛受苦受罪呢!”抚琴是受苦,作诗是受罪。
儿子马上孝顺地摸出塔布给他的糖疙瘩。“额娘,给您吃吃。”
接过来儿子的孝心,“好吧!聊胜于无。”满儿满怀窝心地亲亲儿子,就当是亲亲他老爹,给自己一点苦撑下去的能量。
然而,这还不是最磨人的,更可以称得上是精神虐待而当之无愧的,是继之小如意之后没多久,陆续来庄亲王府报到的那些和硕、多罗、固山格格们,还有那位王爷的侧福晋,这位郡王的庶福晋,天知道她们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以前从没见过,这会儿却天天排班轮流来“串门子”,施展她们最得意的绕舌催魂大法。
“柳佳氏,你可知道我们王爷除了福晋之外,还有几位侧福晋,几位庶福晋么?告诉你,有两位侧福晋,四位庶福晋,三位贵人。”
“对啊!我们郡王爷也有两位侧福晋,三位庶福晋,一位贵人。”
“所以说啊!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应当的事,女人无权干涉,你可知道?”
满儿不是笨蛋,只听一两句就知道她们想说什么了。“这我当然知道,‘出嫁从夫’嘛!对不对?王爷想娶几个大妻小妾都是他家的事,我才懒得管呢!再说,他也从未曾跟我提起过这方面的事,我就算想干涉也无从干涉起啊!”
一句话就堵住了她们的嘴,感觉实在很爽,可是那些身为高贵宗室的格格们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柳佳氏,听说你是汉人的娘被满人弓虽暴而生下来的?”
还真是有够直接呀!
“是,七格格。”她温驯地低头承认,再加一句,“七格格没有想到满人之中也有这么无耻下流的人吧?”
不知是哪位王爷的七格格窒了窒。“是……是没有想到,可是问题不是这个,本格格是要让你明白,你实在配不上十六叔。”
“我知道啊!”满儿故意很夸张的叹了口气。“我也跟王爷说过我配不上他,最好让我回江南去自个儿讨生活就好,可王爷不肯啊!他硬是追过来追过去,我逃不掉嘛!”这话一点也不夸张,他还真是死命的追呢!
“没人叫你逃,”另一位郡王的三格格慢条斯理地说。“既然十六叔喜欢你,你留在他身边伺候著也是无可厚非,可你不能妄想坐上福晋的宝座,那该是阿敏济公主那等身分的人才坐得的,柳佳氏,你最好要明白这点!”
“哎呀!三格格可真是说进我心坎儿里了呢!”满儿更夸张了。“就这话,我跟王爷说过不知多少回了,可他都不听,我也没辙。要不,三格格,您去跟他说说如何?”
“我?”三格格马上变了脸色。“才不要!”
满儿故作无知地眨了眨眼。“为什么?”
“我……我……”三格格一时无措,两眼马上往另一位贝勒的四格格那儿递过去。“我不方便。”
“哪儿不方便?”
“我们是晚辈呀!”四格格终于想到一个很好的理由了。“晚辈怎能跟长辈提罟追种事?”
“嗯!说的也是,”满儿点头赞同。“那这么著,等王爷回来后,我会代你们转达你们不好跟他提的这事儿,如何?”
“欸?不要!”三位格格三声高低不同的尖叫。“你绝不能跟他提到我们!”
“咦?为什么?三位格格如此关心王爷,怎能不让他知道?”
三位格格脸色难看的面面相观。“总……总之,你不能跟十六叔提到我们就是了!”说完,三位娇贵的格格便一点也不娇贵地狼狈落荒而逃了。
满儿笑著对她们的背影吐吐舌头。“这样就想和我斗?下辈子吧!”
不过……
明天会换谁来呢?是侧福晋们?庶福晋们?或是另一批格格们?
总之,如此这般,早上是福晋格格们的精神虐待,下午轮到小如意的疲劳轰炸,这样的日子又捱过了一个多月后──
“福晋,海贝子侧福晋、洛郡王庶福晋、赛玉贝勒庶福晋来访!”
满儿才刚叹了口气,正在为她梳头的玉桂已先抢著哇啦哇啦叫起来了。
“太过分了,福晋,她们真的太过分了!早些时候还巳时才来,一阵子过后就变成辰时便来,前几天开始居然卯正就来了,改明儿个她们是不是寅时就要来敲王府大门了?”
外人直呼她柳佳氏,府里上下则称她夫人,可只有塔布、乌尔泰、玉桂和佟桂始终不变的敬呼她福晋,大概是因为只有他们最了解王爷对她有多痴心吧!
“忍耐!忍耐!”适才还满泄气的,现在一听玉桂替她火的,满儿反倒笑了。“玉桂,现在我只有忍耐的份,那些格格福晋们都不能得罪,否则只会让王爷难做而已。”
“可是,福晋,您都不知道,”玉桂不甘心地咕哝。“倘若不是塔布他们挡得快,每一回她们都想直冲进寝楼里来,一点规矩都不懂,她们根本就不把您看在眼里嘛!”
“是这样,不过……”满儿耸耸肩。“我不在乎。”
闻言,玉桂暧昧地眨了眨眼。“是喔!福晋,只要爷够疼您就行了,对不?”
“少贫嘴!”满儿笑骂。“好了,待会儿你先去帮我哄著那个顽皮的小鬼,大概是我太久没时间陪他,他越来愈不愈话了。”
“唉!真希望爷能赶紧回……啊!”
玉桂话说一半突然叫了好大一声,吓了满儿好大一跳。
“怎么了?看到鬼了吗?”
“才不是啦!”玉桂娇嗔。“福晋,再过两天好像就是福晋您的生辰了哟!”
“原来说那啊!唉,真是大惊小怪!”
满儿懒洋洋地起身,并在玉桂面前站挺直了,好让玉桂帮她检查看看还有哪里没拾缀好,那些格格福晋们可是很会挑眼儿的,只要多一根浮线,看著好了,她们准会说得好像她身上多爬了一只大象。
“那又如何?从来没有人为我庆过生,去年头一回想让王爷陪陪我,结果……算了,人哪!是不能太贪心的,否则不仅得不到,怕会失去得更多了!”
“可是,福晋,您为爷受这么多委屈,未免太辛苦了。”
“啊!不,你错了,玉桂,”满儿悄悄扬起满足的笑容。“比起爷为我做的,这实在不算什么,连千分之一都比不上……嗯!好,就这么著,生辰那天我会把爷为我做的事统统告诉你和佟桂,顺便好好回味儿一下,算是替我自己庆祝,庆祝我能得到这样一个男人的宠爱。”
“真的?太好了,福晋,奴婢和佟桂早就想知道了呢!”
“那你得帮我好好哄著那小鬼。”
“不用福晋吩咐,玉桂会的。”
“那就谢谢啦!”
一转身,满儿高高地昂起下巴。
“好,福晋我要上战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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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里的天儿,是尽冬,也要入春,总是变幻莫测,前两日天气还满凉的,可是这天,一整日里天空乌蒙蒙沉甸旬的,看著好像要下雨了,却怎么也下不来,一到夜里,屋内便显得异常郁闷,睡到夜半,满儿便踢翻了被子,差点连枕头也给扔下床,可最后一刻,她又把它给扯回去抱在怀里,满足地闻嗅著。
因为那上头有他的味道。
“允禄……”她半梦半醒地轻轻叹息著。“好想你喔!”
仿佛在回应她的呼唤,她身边突然多了一副颀长的人体,但她并没有睁眼瞧去,以为自己仍在作梦──她作过这样的梦好多回了,她只是眷恋地依偎过去,希望这场梦永远不要醒。
啊,好绮丽的梦啊!
她在他身下娇吟、喘息,就像过去那样,他的汗水滴落在她脸上、颈项上、胸脯上,闷燥的空气中,交缠的两副肉体湿淋淋的犹如刚从水里捞出来,最后,天际传来一响闷雷怒吼,恰好掩去了她情不自禁的尖叫和他满足的呻吟。
下雨了。
沁凉的风自虚掩的窗缝里飘进屋里,她轻叹,满足地再次回到梦里枕在他肩窝上陷入沉睡中……
砰砰砰!
“喂喂喂,该起来了啦!真好命,居然睡到现在还不起床。”
满儿咕哝一句,翻个身子拉起被子盖住脑袋再次睡去。
砰砰砰砰!
“喂!柳佳氏,快起来服侍本格格和福晋们呀!”
被子里突然伸出一只玉手四处摸呀摸的,一摸到了枕头便抓来压在脑袋上。
砰砰砰砰砰!
“喂喂!柳佳氏,你懂不懂规矩啊!居然让格格福晋们等你,而且敲这半天门还不起来,你不要以为有十六王爷作你的靠山便可以如此嚣张喔!”
手又从被子里伸出来了,摸呀摸的想摸来第二颗枕头,却讶异地摸到了一片平滑的……什么玩意儿?
砰砰砰砰砰砰!
“还不快点呀你,柳佳氏,今天英贝子的福晋要听你抚琴,昭贝勒的庶福晋要教你些规矩,高洛贝勒的侧福晋要检查你作的诗,而大格格我要吃你做的点心,动作不快点,你想让我们等到什么时候呀?”
被子里的脑袋终于真正清醒过来了。
不会吧?她们真的一大清早就撞到寝楼里来了?
还有,刚刚她摸到的……欸?!
猛然掀被,满儿既期待又怕失望地瞪大双眼一瞧,恰好瞧见某人愤然地起身下床,怒气冲冲地套上长裤。
砰砰砰砰砰砰砰~~~~~
“喂喂!柳佳氏,起来呀!柳佳氏,还不快起来伺候大格格我和……”
她敢打包票,门外那些格格福晋们肯定没见过伟大的十六王爷,因为她们一见到开门的男人,便争先恐后的发出惊人的尖叫,而且还相当戏剧化地抚著额头状似要昏倒了。
“呀,男人!”
“天哪,柳佳氏竟然背著王爷与人私通!”
“太可耻了,真是太可耻了,我们必须马上去奏禀皇上,这种女人怎能让她嫁给十六王爷作福晋!”
“卑贱出身的女人果然没有廉耻之心,瞧瞧,她不但与人私通,拐的还是这种不懂事儿的少年郎,真是太下贱了!这种贱货,不要说是福晋,想替十六王爷作奴作婢都不……”
薄被子掩在胸前,满儿坐在床上注视著那四个突然变成四尊泥雕像的女人,秉持著善良的心,她开始在心中为她们默哀。
“把床帷放下来。”男人头也不回地冷喝。
“是,王爷。”她恭恭敬敬地应道,然后伸手放下了纱幔,透过半透明的纱幔,她可以清清楚楚瞧见那四个女人蓦然瞠大的眼睛,还有随后流露出的惊骇畏惧之色。
她继续为她们默哀。
“塔布!”男人怒吼。
“奴才在,王爷。”
几乎是立刻,塔布等四人就出现在男人跟前了。一一扫视过塔布、乌尔泰、玉桂、佟桂那四张同样写满幸灾乐祸的脸,男人顿时明了他们是故意放这几位格格福晋直闯到寝楼来的。
“告诉本王,她们经常这样来骚扰福晋么?”
“回王爷的话,不是经常,是天天,她们天天都来,每日不一样的格格、福晋,一大早就来,而且除了小如意公公之外,每一个都指著福晋的鼻子叫柳佳氏,要福晋听她们训话,要福晋伺候她们喝茶吃点心;还有下午,宫里的小如意公公,他总逼著福晋弹琴学作诗直到天晏才放人……”
“对啊,对啊!”佟桂大声附和,塔布的声音尚能够保持冷静,她的语调却很明显的表示出她的不满。“这样下来,福晋根本没有时间陪小阿哥与小格格,他们天天都哭著要额娘呢!”
“没错!”玉桂狠狠地点了一下脑袋。“奴婢都跟福晋说她们这样太过分了,但福晋总说要忍耐要忍耐,否则王爷难做,可您没瞧见,福晋都被她们折磨得瘦了好多呢!”对那些人,落井下石这种事非做不可!
某人咬牙切齿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所有人耳内,搞不好待会儿就会掉落一地牙齿,那四个女人不约而同、惊恐万分地用力闭上眼,不敢再看某人那狰狞凶恶的脸。
“玉桂、佟桂!”
“奴婢在!”
“找几个有力气的婢女,把这四个女人给我搬到柴房里去关著,三天后塔布再去替她们解开|茓道,在这之前,谁也不准去理会她们,不准给吃的、喝的,要拉要撒全都在里头解决,听清楚了没有?”
“听得一清二楚,王爷!”两个兴高采烈的声音同声一致地回应。
“塔布、乌尔泰!”
“奴才在!”
“无论任何人来说情都不准放人,倘若一定要放,叫他们直接来找本王,懂了么?”
“懂了,王爷!”
“还有,自今而后,不管我在不在府里,再有任何人来骚扰福晋,不需要赶人,无论是谁,即使是亲王、公主、皇子,就照这同样方式招待,要是惹出祸来,天大的事都有我担待,明白了?”
“明明白白了,王爷!”这两个声音呼应得更热烈。
男人哼了哼随即退后关上门,将一切留给他们处理,他自己则回到床前,掀开纱幔,再扶起满儿的下巴仔细端详她清减许多的娇靥,片刻后,他一声不吭,只怜惜地覆上唇瓣,温柔万分地与她缠绵缱绻……
嘿嘿嘿!她就知道,有耐力忍到最后的人一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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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只轻轻的两响敲门声,她便醒了。
“禀福晋,奴婢将午膳搁在门口了。”
那轻轻细细的声音是如此小心谨慎,生怕碰破细瓷似的,满儿不觉莞尔。再瞄一眼身边的人,心中更是爱意丛生,自他眉宇间的疲惫,可以想见他是如何连夜赶路回京,回到她身边。
悄然下床来到衣柜前,她打算套件衣服去把午膳端进来,没想到衣柜门一打开,一大包东西就先掉下来砸到她身上,她低呼一声,下意识地伸臂抱住,整个人亦随之跌到地上去,那包东西也散开了。
惊讶地眨著眼,她四顾散落满地的首饰衣袍,富有异族色彩格调的珍珠、玛瑙、珊瑚,两、三件花样鲜艳又独特的精致剌绣坎肩儿,甚至还有一件黑紫羔皮的旗袍,领口、袖口和下摆都缀著雪白的狐毛,这些……
老天,他记得!
他记得今天是她的生辰,所以他才特意赶回来,所以才有这些礼物,他什么都没说,但是他记得!
缀著泪珠儿,她微笑著收好这些礼物回到床边,早已忘了什么午膳不午膳,凝视著床上熟睡的男人好一会儿,突然,她整个人跳到他身上……
猛然惊醒,“搞什么!”他抽著气怒骂。
没给他机会再往下发怒,她用尽全力吻住他的唇,头一回如此主动又热情地诱惑他、爱抚他,不过一会儿,他便翻过身来反压住她,凝注她眉眼间妩媚的诱惑,唇畔迷人的微笑,轻轻地,她探出舌尖来蛊惑般地舔了一圈唇瓣,他双眼一眯,不假思索地俯下嘴去捉住她正待收回去的舌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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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回,只轻轻的两响敲门声,他便醒了。
“禀爷,宫里来人请您进宫一趟。”
那迟疑的声音是如此犹豫不定,仿佛不确定是该小声,免得吵醒了睡梦中的人,还是该大声──免得叫不醒睡梦中的人──才好。
默然下床,允禄再次套上长裤,并顺手在早先脱下来的长袍上取出一封信函,打开门,把信函递出去。
“把这交给他们带回宫里给皇上。”
“是,爷。”
塔布退开离去,玉桂和佟桂各捧著一个托盘上前。
“爷,晚膳。”
允禄后退两步。“放里头桌上去。”
两人答应一声把晚膳送进去,顺便向王爷做报告。
“爷,晌午时分,英贝子和昭贝勒一块儿来找他们的福晋和庶福晋,高洛贝勒也来询问他的侧福晋,晚么晌儿豫亲王也来找他的大格格,奴婢们把爷的话转告他们了,他们都说要进宫去找皇上。”
“嗯!”允禄漫不经心地打开食盅瞧瞧里头是什么,直到玉桂两人要离开时,他才说:“三天之内,无论谁来找,本王都不见。”
“可若是宫里……”
“一样。”
“是,爷。”
玉桂两人退出去并关上门,允禄拈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嚼著回到床边,这才发现满儿早已醒了,正撑著肘弯注视他。
“这样可以吗,连皇上都不见?”
侧身坐上床沿,一脚笔直地伸在床上,一脚曲搁在地上,允禄悠然地靠著床柱合上眼。“这一趟出门前我就跟皇上说好了,往后我出远门超过一个月,回来后三天都是我自个儿的,连他也不能勉强我去见他。”
她知道,又是为了她。“哦……”她挪著ρi股靠过去,拿起他的手臂挂在她颈后,再眷恋地贴紧了他。“可是张家口很近啊!你为什么去那么久呢?”
“我不只去张家口,还上了一趟西宁。”
“又是西宁,老是去西宁,西宁到底有什么特别呀?”
允禄沉默了会儿。
“九哥在那儿。”
“呃?”
“皇上很讨厌九哥。”
“啊!这我知道,因为在你皇阿玛升天之前,最支持八阿哥继承皇位的就是九阿哥,对吧?”
允禄无言,满儿轻轻叹息。
“难怪皇上需要你。”这种肮脏事,亏得允禄肯毫无怨言的替他做。
不过,转个眼,她便已将这讨厌的事丢到脑后了,轻轻勾起唇角露出顽皮的笑容,“你饿了吗?爷,要不要我喂你呀?”她吐气如兰地呢喃,纤纤玉指轻轻滑过他的唇瓣。
无论他已做过或即将要做什么事,她都不在意,她在乎的仅是他对她的这份深情。
眉梢儿轻轻一扬,“你要……”亮晶晶的大眼睛在她一丝不挂的娇躯上绕了一圈。“这模样儿喂我?”
“不可以吗?”满儿再次撩起诱惑的媚笑。“你可以吃饱了再拿我当点心甜甜嘴啊!”
他没有跟著笑,除了金禄,她从没见允禄笑过,但是他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更大更亮了。
“我会吃得你连骨头都不剩!”
“没问题,只要……”满儿眨巴著眼。“你没有先被我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大眼睛倏忽眯成两条细缝。“很好,那么你就来喂我吧!”
“是,王爷。”她笑应著故意爬过他的身子下床。
盯著那副白皙圆润、玲珑剔透的娇躯款摆扭臀地走向八仙桌,半途上,那浑圆结实的臀部还有意无意地对他摇了摇,大眼睛霎时又睁圆了。
“嗯哼!然后咱们再来看看到底是谁先吃得对方连骨头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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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亲王府内新筑的楼宇虽然气派又豪华,重建的园林却相反的非常朴素雅致。
譬如莲花池畔那片绿茵茵的草地,好似软绵绵的毛毡,正适合王府主人慵懒地躺在那儿,双手交叠在脑后悠闲地假寐一番,小阿哥兴奋地在他四周跑来跑去又叫又笑,小格格则把王府主人当山一样爬来爬去,最后还大剌剌地坐在王府主人的脸上摇旗呐喊。
“满儿。”
“啊!爷,咳咳,啥……啥事?”
“请你女儿换个位儿坐去。”
“那个……有必要吗?她……咳咳,好像坐得……咳咳,挺舒服呢!”
“满儿!”
“好嘛,好嘛……来,乖乖,别坐阿玛脸上喔……哪!坐这儿。”
“满儿。”
“是,爷?”
“那是我的肚子。”
“的确。”
“她在我的肚子上跳。”
“是……是啊。”
“我的肠子快被她跳出来了!”
“不会吧?她那么轻……”
“满儿!”
“好好好,不跳了,不跳了!”唯恐允禄真的冒出火花来,挂著抑止不住的笑容,满儿赶紧对同样窃笑不已的玉桂、佟桂下达指示。“玉桂、佟桂,你们带这两个兴奋过度的小家伙去吃点心吧!”
不一会儿,园内终于恢复了应有的宁静。
觑著四周无人,满儿躺到了他身旁,很自然地枕上他的肩窝并环住他的腰际。
“允禄,这三天一满,你就要进宫里去伴在皇上身边了吗?”而且就像去年那样好几个月不回府。
“不知道。”这种事不是他决定的。
“哦!”好吧!既然跟他回来了,她就有守活寡的准备,她不会认输的!
但,不由自主地,她仍是无声地轻轻叹了口气,允禄睁眼,往下睇著她,张嘴欲待说什么,就在这时……
“禀爷,豫亲三、英贝子、昭贝勒、高洛贝勒求见。”
只闻其声不见人影,大概是因为他们此刻的亲匿姿态实在不适于供人鉴赏,可这要是在深夜里,肯定会有人被吓到魂都没了!
“不见。”
“十三爷也来了。”
“不见。”
侧眼去瞄著荷花池另一头竹林中隐约转身离去的背影,满儿低喃,“十三爷也来了呢!允禄。”
允禄不语,又合上眼,满儿无奈,只好也学他闭上两眼假寐。
可不过片刻工夫而已……
“禀爷,十三爷说他身子骨不太好,不过,若是爷一定要他等的话,他会耐心等到爷肯见他为止的。”
“不──”
“跟十三爷说爷待会儿就去!”
“是,福晋。”
见塔布离去了,满儿才放开捂住允禄的手,后者面无表情地看著她,仿佛在说:我就是不去,你又能如何?
“允禄,在你所有兄弟里,只有十三爷不会看不起我。”
允禄沉默片刻,忽地扬声大喊,“乌尔泰!”
“奴才在!”
“请十三爷到书房。”
“是,爷。”
允禄徐徐起身走向后殿,然几步后,他忽又停下来,背对著满儿低沉地说:“当年五王叔在传授我武功之前,便要我先发下誓言,一生忠贞不二于皇考所选择的继位者。但倘若有一天,我必须在皇上和我的女人之间选择其一时,我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愿选择,只有这一项可以剔除于我的誓言之外。”
怔愣地望著他大步离去的背影,满儿不禁满心疑惑。
他为什么突然告诉她这些?
难不成他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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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何时何地,允祥脸上似乎永远都挂著那副温和亲切的笑容,教人无论如何都对他发不出脾气来,可凡事都有例外,对他而言,允禄就是那个例外。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十三哥到底找我什么事?”
眼见允禄的脸色与口气都非常露骨地表明了他的不耐烦,允祥不禁叹了口气,这家伙真的很难搞耶!
“皇上要见你呢!”
“我们早说好了,这三天我谁也不见。”
“那……放了那四位吧!十六弟。”
允禄冷笑著背过身去。“十三哥没资格对我这么说。”
允祥蹙眉。“十六弟,为什么这么说?十三哥我哪里……”
“你知道皇上在干什么,也知道大家在干什么,你却在一旁冷眼旁观,如今又要我放了那四个女人,凭什么,十三哥?”
允祥窒了窒,苦笑了。“我早说过皇上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弟妹的。”
“很好,我也不会那么轻易放过那四个女人!”
允祥迟疑片刻,终于无奈地说:“十六弟,你不会要皇上为这种事下旨吧?”
允禄不动,依然背对著他沉默好半晌后。
“十三哥,告诉我,我已经替皇上找到适当的罪名,以便将十哥抓回宗人府来关禁,皇上打算何时为我举行婚仪?”
“这……”允祥为难地欲言又止。“十六弟,你该知道,准备婚仪是很麻烦的,皇上最近又很忙……”
“他根本没这个打算,对不?”允禄冷冷地打断他的托词。“除非我娶的是阿敏济,否则他根本就没有打算替我举行婚仪,所以他打算拖,拖到满儿受不了大家对她的联手折磨,拖到她主动低头让步,甚至如同上回那样离开我,对不?”
“不是这样的,十六弟,”允祥忙道。“皇上说过,只要西宁那边的事儿处理好,他会立刻……”
“九哥之后还有八哥、十四哥、三哥,再加上那些曾参与或附和谋夺储位的大臣及藩邸幕属们……”允禄徐缓回过身来,神情冷冽得几乎结了冰。“十三哥,我一直很相信你,但打从此时此刻开始,我不再相信你了。”
允祥面色微变。“十六弟,你……”
“我会放了那四个女人,”允禄冷冷地说。“所以你可以请回了。”
心头忽地涌现一股不安的预感,“十六弟,你……你打算如何?”允祥忐忑地问。
眼神深黝得令人起寒栗,允禄默然注视著他好一会儿,注视得允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然后,如果允禄更生气,甚至说要杀人放火,允祥都不会感到意外,可是允禄却倏忽笑了,而且笑得那般单纯又天真,甜蜜又可爱,仿佛一时不小心戴错了面具似的。
“得,瞧十三哥这般紧张的,十三哥以为我打算怎地?”
老天爷,他笑了!
允禄从来不笑的,从五岁开始到现在,他一次也没笑过,可他现在不但笑了,而且笑得那样天真可爱,甚至连说话的口气声调都变了,有点儿吊儿郎当,有点儿调皮,好像小顽童在打什么鬼主意,准备来个特大号的恶作剧似的。
他从来没见过允禄这副模样,看起来好……
恐怖!
“我……我不知道。”允祥更是惶恐。
允禄仍然在笑,笑得非常灿烂,“没哈地,我啥也不打算,所以十三哥请安心回去吧!”语气也非常灿烂。
不对!真的很不对劲!
“不,你先告诉我你打算如何?”允祥紧张了。
“哎呀呀!十三哥怎地这般多心呢?”允禄笑ⅿⅿ地说。“要真说我有啥打算,那就是待会儿便要去放了那四位,然后呢……嗯嗯……”他煽了煽两扇长睫毛,模样可爱得不得了。
“好吧!老实告诉十三哥,十六弟我呢!嘻嘻嘻,得加把劲儿再让满儿怀下另一个女儿,否则她怎么也不肯把梅儿让给四哥呢!”说到这儿,他忽地又叹了口气。“唉!我就是拿她没辙,就怕她挑我眼儿、搓我火儿,十三哥你都不知道,她呀!就爱车軱辘话来回说,倘若一个不小心惹恼了她,我……”
“十六弟,你你你……”允祥不但紧张,简直有点不知所措了。“你为什么这样儿说话?”
“这样儿说话?”无辜的大眼睛眨了两眨。“哪样儿说话?我不懂你在说啥呢!十三哥,总之,你放心好了,我待会儿立刻去放了那四位,虽然我很不爽,不过这一点儿也不重要,得让十三哥能对皇上有个交代,这才是最重要的,对不?”
不对!
两眼瞪著允禄,允祥已经清清楚楚地察觉到这回皇上的决定真的做错了,他来作说客更是来错了!
“不,十六弟,你先不要放那四位,让我再去跟皇上……”
太迟了!
允禄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似的,迳自向书房外大喊。
“塔布!”
“奴才在!”塔布应声进入。
“十三爷身子骨不太好呢!还不赶快派人送他回去?”
“是,爷。”塔布面无表情地转向允祥。“十三爷,请。”
“不,十六弟,请你……”他蓦然噤声,因为允禄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书房了。好半天后,他才轻轻地问:“你们爷,为什么突然变成那模样?”
塔布静了一会儿。
“因为爷在‘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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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儿!”
一声蕴含著浓浓怒气的大吼,吓得正在喂女儿吃粥的满儿差点把整碗粥都淋到女儿身上去。
“我……我在这儿!”她手忙脚乱的捧好碗。
一阵飓风也似的,允禄瞬即刮进听竹轩里来。
“快去准备!”
“嘎?”
“晚么晌儿咱们就离开京城!”
果然!
“你确定吗,允禄?”
“快去!”
“知道了,那你帮我看一下孩子。”
允禄两眉一皱,尚未及说话,塔布和乌尔泰也进来了。
“爷,奴才两个也要跟著爷您!”
允禄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塔布,出了京,我就不再是庄亲王了。”
“回爷,奴才两个服侍的从来不是庄亲王,而是爷您。”
“好,那你们两个就跟著来吧!”
“还有我们!”玉桂与佟桂也赶来了。“奴婢两个也要跟著福晋!”
“是吗?”满儿暧昧地挤挤眼。“与其说是要跟著我,不如说玉桂是要跟著乌尔泰,而佟桂是要跟著塔布吧?”
两张脸顿时红了一双。“福晋!”
允禄同样深深注视了她俩一眼,然后转个身又刮出去了。
“佟桂,看著格格和阿哥;玉桂,去收拾东西!”
两张娇靥惊喜地福下身去。
“奴婢谢谢爷!”
这天傍晚,赶在城门关上之前,两辆乌篷大马车出了京,不久,一条人影几个起落便追上了马车。
“交给十三爷了?”
“没有,爷,十三爷还在宫里。”
“那么是交给十三福晋了?”
“是,爷,奴才亲手把信函交给十三福晋了。”
“好,那这车子交给你了。”
把缰绳交给塔布,允禄回身欲进车里陪伴他的女人,塔布忙问:“爷,咱们要上哪儿?”
允禄顿了一下。
“广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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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原创论坛
清顺治初年,由于有东南海上郑成功抗清势力的存在,清廷严行禁海令;直至康熙二十二年,清廷将台湾纳入版图,二十三年即开放海禁,并指定广州、漳州、宁波、云台山四个口岸对外国通商。
然而,到了康熙五十六年,清廷又因出海贸易者多滞留南洋不归,故而复行南洋海禁,之后,本来一度繁荣的对外贸易又复萎顿,唯有仰赖葡萄牙、荷兰、英、法等国商船继续维持著中外互市的管道了。
荔枝湾,位于广州城西的一大片遍植菱藕与荔枝佳果的水乡湖国,风景如画宛如世外桃源,不少文人士大夫索性在这儿筑下一栋栋明园别苑,以便时时来此吟宴题咏,享受这一幕绮丽美景。
“没有人知道你在这儿有别苑吗?”
膝盖上一碗荔枝,满儿忙著又剥又吃,还要抽空问身边的允禄问题。
“这是五王叔特地买给我的,”允禄认真地看著一册薄薄的书本,边漫不经心地回道。“所以没有人知道。”
“是为了万一有这种时候?”
“嗯!”
浓密如绿伞般的树荫下,两人都坐在草地上,背靠著一株至少上万年的大树干,体会前人种树,后人享受的滋味。
“因为他也曾经这么做,所以才让你自己作选择吗?”
“倘若有必要,他会这么做,但皇考很能体谅他对五婶儿的执著,因此他不需要这么做。”
执著吗?
满儿笑笑,剥了一颗最大最丰满的荔枝塞进允禄樱桃般的小嘴里,瞧见那样小的一张嘴差点塞不进那样大一颗荔枝,她忍不住揶揄道:“老爷子,您的嘴儿还真是小呢!”
一颗荔枝换来两粒白龙眼,满儿大笑著朝对面的角亭叫过去,角亭里两大两小同样吃得不亦乐乎。
“别给他们吃太多呀!”
“知道了,夫人,”玉桂喊回来。“吃完这些,玉桂就带他们睡午觉去。”
一来到广州府,允禄就让塔布、乌尔泰与玉桂、佟桂俩俩成了亲,好教大家都各自有个伴。算算他们成亲都有两个多月了,不过因为这年闰四月,所以这会儿也只不过刚入五月而已。
把最后一颗荔枝丢进允禄口中,满儿边擦手边问:“你到底在看什么呀?”
“洋文书。”允禄依旧是心不在焉的。
“咦?洋文书?你懂洋文?”
“皇考当请多位传教士教授三哥、十五哥和我有关天文、几何算学、律吕、解剖、拉丁文、仪器结构制造等知识,当时我让传教士顺便教我的。”
虽然听不懂,但……
“真厉害,那,这书哪儿来的?”
“洋人商馆。”
“哦!原来你每次出门都是跑到洋人商馆去了,为什么不带人家去?”满儿满嘴抱怨。
“因为我不准你去!”
“哼,小气!”她嘟嚷著翻身躺到允禄大腿上去看书皮,发现上面都是一只只的蝌蚪。“好奇怪的字。”他没反应,于是她侧过脸去,瞧见玉桂、佟桂正要带领两个小鬼去睡午觉,又说:“他们要去睡午觉了呢!”
允禄还是不理会她,说不定他连听都没听到,但是她仍然轻轻地吐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真好,这种日子,以前从没想过我能过这般美好的日子,以为我只能在拚命寻求汉人的认同之下懵懵懂懂的过完一生,但是我碰见了你,这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允禄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但他的手却悄然摸上她的脑袋轻柔地抚掌著。
“……也许很多人都怕你,可在我心目中,你是世上最好最好的男人,虽然……咳咳!看起来有点小……啊!干嘛打我?”她捂著额头抗议。
允禄仍旧不出声。
“允禄。”
“嗯?”
原来他还是有在听。“这种日子我们能过多久?”
他终于放下书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圆溜溜地凝注她。
“为什么这么问?”
“人家担心嘛!”满儿小小声地说。“皇上会就这样放过你吗?”
“……不会。”
“那他找得到你吗?”
“如果有心的话,迟早会找到的。”
“那如果我们被他找到了呢?”
“再换个地儿。”
“哦!”放心了。
“你不怕这种流浪的日子?”
她笑了,然后往上爬呀爬的爬到了他怀里,他揽臂抱住她。
“只要和你在一起,作乞丐都行。”
了……如果是到洋人的国家呢?”
轻轻合上眼,打了个呵欠,“那你要教我洋文。”满儿困倦地低喃。
允禄不再说话,静静的,直到满儿均匀的呼吸声隐隐传来,他的神情才悄然掩上一片阴郁的冷峻之色,并自言自语了一句话。
“恐怕不把我找回去,皇上是不会罢休的。”
他臆测的没错。
在北方的另一座城,就在允禄离京的翌日上推正再一次拍案怒吼不已。
“他竟敢背叛朕!”
允祥叹气。“皇上,请恕臣弟斗胆直言,十六弟没有背叛皇上您,而是皇上背叛了十六弟对您的信任啊!”
雍正窒了窒。“朕……朕是皇帝,朕想如何就如何!”
“君无戏言,皇上,尤其是十六弟,他毫无怨言地为皇上您做了那么多连臣弟我也不屑去做的肮脏事,皇上更不应该对他耍手段。”允祥坦言不讳。“倘若皇上也对臣弟我耍这种手段,虽然臣弟不至于像十六弟一样拍拍ρi股走人,但臣弟一定会很伤心、很失望,甚至心寒心冷。”
雍正无言以对。
“十六弟一直很相信臣弟,当他告诉臣弟他再也不相信臣弟时,皇上知道臣弟有多难过、多惭愧么?虽说原先我也不知道皇上会在他回来之后立刻反悔,但终究臣弟也算是背叛了他对臣弟的信任。”允祥无奈地道。
“所以,皇上真正应该省思的是皇上您自己做的事,而不是他撒腿走人的结果,因为这结果是皇上逼他做出来的。”
雍正又沉默了好半晌后终于开口了,却仍不愿承认他的作法有何可议之处。
“可是不如此,朕又如何让他娶阿敏济?皇考仙逝满百日时,已上七十高龄的皇姑端敏大长公主特地远从漠南来为皇考祭奠,实则是要强迫皇太后允下阿敏济的婚事,当时无人知道十六弟持有皇考的特旨,故而皇太后也就答应了下来,之后皇太后在仙逝之前又把这事扔给了朕,所以朕也不能不理会皇姑一再的催促呀!”
允祥张了张嘴,闭上,无奈地摇摇头。
“皇上为何还如此说呢?”
“因为这是事实。”雍正强硬地大声辩驳。“难道十三弟你会不知道端敏大长公主有多蛮横跋扈,气焰有多嚣张么?即使连皇考生前都相当含糊她,朕又能拿她如何?”
“这个臣弟明白,”允祥叹著气说。“由于阿敏济的个性与皇姑一模一样,所以皇姑也就特别喜爱阿敏济,相对的,大家也格外厌恶阿敏济。虽然阿敏济如今似是已有所不同了,其实骨子里仍不变,只不过她现在懂得要作作表面功夫罢了。可是皇上却要十六弟娶这样一个女人,岂不是存心要害十六弟日子难过么?”
“当然不是,”雍正断然否认。“朕知道十六弟应付得了她的!”
“所以皇上是要满儿的日子难过?”
“这……”雍正突然背过身去。“这与那个女人无关。”
“皇上,”允祥不禁再次叹气了。“端敏皇姑的确不好应付,但充其量她也只不过是个相当棘手的问题而已,但皇上却乘机把她拿来作借口,一个正大光明的借口,事实上,皇上您真正的用意还是要惩罚满儿,要让她日子虽过,要让她后悔莫及,然而事到如今,倘若皇上仍要坚持下去,恐怕后悔莫及的会是皇上您吧!”
雍正又不出声了。
“或许皇上您在意的不只是满儿曾经威胁过皇上您,也是因为十六弟屡次为了满儿而违逆皇上的意思,但皇上应该知道,在满儿尚未出现之前,十六弟便已是这样了不是么?”允祥耐心地想劝服眼前顽固的人。
“对皇考,他是这样,对密太妃,他也是这样,对任何人,他都是这样,只要他心里头不乐意,谁也强迫不了他,他一向就是这样,并不是满儿出现之后才如此的呀!”
雍正仍是无言。
“皇上,臣弟知道您是想如愿以偿地惩罚到满儿,又能不负皇太后所托,甚至要让大家瞧瞧皇上您说出口的话就一定会做到,没有人可以抗拒,也没有人可以违逆,可这样一来,皇上您对十六弟应下的诺言……”
“够了!”雍正怒喝。“你不要以为朕宠信你,你就可以如此放肆了!”
“臣弟不敢,”允祥忙低头哈腰。“臣弟只是……”
“朕说够了!”雍正不耐烦地挥挥手。“朕不想再听了,总之,去找他,把他给朕找回来!”
允祥暗暗叹息。“可即使找到了他,若是十六弟始终不肯回来呢?”
雍正背著手缄默片刻。
“届时再说吧!”
无论如何,皇上就是不肯让步吗?
算了,眼下不管说什么皇上也听不进去,届时再说就届时再说吧!
“臣弟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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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条龙首龙尾的龙船一块儿挤在珠江竞渡的盛况确实非常壮观,那龙舟长的十余丈,短的也有七、八丈,船上搭起牌楼雕刻著精致的鱼龙鸟兽,张著旗伞,飘著七色彩带;桡手四、五十人,大船多达百人,还有挥旗者用打旗动作协调桡手之间的联系,击鼓的节奏是划船的关键,拍板声配合击水声是对桡手们的鼓励,万千群众的喝采更是最有力的声援。
骤然间,鼓声三响,红旗先动,数十条龙舟便宛如蛟龙一样在水面上飞跃而出,宽阔的木桨也如飞舞著万支利剑,在击鼓声中,龙舟劈浪前进,那声响简直比千雷轰鸣更震撼人。
“哇,好厉害!好厉害喔!”小日儿跨坐在乌尔泰肩头上,兴奋地拍打著乌尔泰的脑袋。“加油!加油!耶!”
“加油!耶!”梅儿也坐在塔布右肩上蹦蹦跳,盲目地跟著哥哥大喊大叫,同样兴奋得东倒西歪,如果不是佟桂在后头扶著她,她早就不晓得跌到哪里去了。
老实说,满儿什么也看不到,虽然他们站得相当前头,但她委实不够高,几个一般高度的男人就足够把她的视线遮挡得一丝不露光了,不过她还是很开心,一张笑脸灿烂得比朝阳更耀眼,一手紧紧挽住允禄,一手拉著玉桂不晓得在说什么。
“爷,爷,”同玉桂说完,她便转过来仰眸瞅著允禄,两眼中尽是央求。“咱们待会儿上兰元茶居喝茶去好不好?”
“你想去就去吧!”只要一出门,允禄那张稚嫩的娃娃脸更是一片冷峻。“不过只得今儿一天。”
“是,只今天,只今天。”
满儿笑呵呵地示意塔布和佟桂先去占个桌位,免得待会儿客满了。可是……
“哥哥!哥哥!”
梅儿挥舞著两手哭叫著不肯走,她不缠阿玛,不黏额娘,只跟定了阿哥;小日儿闻声回过头来,竟也扬出两手朝妹妹伸过去。
“来,哥哥抱抱,哥哥抱抱!”
开什么玩笑,他自己都坐在别人的肩头上了,还想抱妹妹!
玉桂忙接手抱过去,兄妹俩便一高一低地牵著手,虽然梅儿已经瞧不见龙舟了,但她还是很高兴,哥哥叫,她就跟著叫,哥哥跳,她也跟著跳。
“爷,梅儿眼睛像我,小嘴儿像你呢!”
“嗯!”允禄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满儿捂著小腹,眸底浮现出一抹神秘的喜悦。“如果我又有了,下一个要生个像谁的呢?”
“像你。”他学乖了。
“女孩儿吗?”
“随便。”
满儿笑得更耀眼了。
随便的意思就是他不打算把梅儿给皇上了。
不等竞渡有结果,他们就先行离开上茶馆去了,因为天气委实太热,满儿担心习惯北方寒冷气候的两个孩子受不了。
虽说小孩子最容易适应环境,可总要给他们一些时间吧?
兰元茶居就在荔湾湖畔,辽阔的湖水清澈如镜波光粼粼,加上堤岸绿树红花的倒影,更是秀丽迷人。
“我上洋人商馆去一下。”才刚到茶居门口,允禄便这么说。
“欸?可是……”
“你们先上去叫点心,我马上回来。”说完,他便兀自转身离开了。
没辙,满儿只好进茶居去和塔布会合,先叫点心先吃。
每回只要带著小鬼出门,他们都是遵循著同一种固定的模式:乌尔泰与玉桂负责照顾小阿哥,塔布与佟桂看著小格格,至于满儿则专门伺候大老爷,而且最后通常都是塔布他们先带著孩子回去,她则继续和允禄到处闲逛。
可是这会儿大老爷不在,满儿只好无聊地自己拚命吃。
“夫人,这山渣奶皮卷真的很好吃耶!”佟桂边吃边赞叹。“酸甜嫩滑,奶味深郁,甘否可口,跟咱们北方的点心就是不一样!”
“还有这个蜂巢芋角、蟹黄鸡翼球,真是太棒了!”玉桂也吃个不停。“嗯!回去试试看能不能自个儿做。”
“这倒好,以后想吃就可以自己做来吃了。”满儿笑道,旋即指著儿子笑得更开心了。“哈哈,长胡子了,白胡子老公公!”
只见小日儿那张可爱的小脸上,唇畔让奶油惹了一圈白,看上去滑稽透了。
“啊!小梅儿也有,哈哈哈,白胡子老婆婆!”
“嘻嘻嘻,夫人,您自个儿还不是……”
“欸?我也有?”太丢脸了!满儿赶紧掏出手绢儿来擦,一面追问:“还有没有?还有没……”
“柳姑娘?!”
咦?柳?不会是在叫她吧?在这儿她有熟人吗?
满儿忙循声望去,继而一呆。“耶?玉姑娘?!”
是玉含烟,以及她的妹妹王瑞雪,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向她们这桌而来,俱是一脸既惊讶又意外的表情。
“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你,柳姑娘,你……看上去气色很不错。”惊讶过后,玉含烟的脸色却更显得复杂难解了。
“谢谢,你……呃,看起来也很不错,呃,我是说,你更漂亮了……唉!反正就是这样啦!”这种对话实在很奇怪,也很尴尬,上回见面还打的你死我活,不见棺材不罢休的说,这会儿却在这儿你笑我也笑的互相问好。
现在到底是怎样?
不过,想想这样也没错啦!不问好,难不成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当场掀桌子再来一场生死大对决?
“他……好吗?”
一听,满儿就知道玉含烟在问谁。“他也很好。”会问到“他”并不奇怪,“敌人”嘛!奇怪的是玉含烟的口气与神情,不像在“问候”敌人,倒像在关怀久未见面的情人。
“是吗?”玉含烟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然转眸一瞧,惊讶之色又起。“这两位是?”
“他儿子,四岁,”满儿再指指梅儿。“还有他女儿,两岁。”
玉含烟顿时错愕地瞠大了眼,“你们成亲那么久了?”她难以置信地问。“他到底几岁了?”他不可能十三、四岁就成亲娶老婆吧?
满儿笑了,比出三根手指头。“三十。”
“欸?!”这声震惊的大叫是来自于王氏瑞雪的口中。“他有三十岁了?!”
满儿颔首。“别看他好像比我小,其实他已经是个老头子啰!”
“太……太不可思议了!”王瑞雪喃喃道。那家伙到底是吃了什么青春永驻的仙丹灵药?不晓得他肯不肯分享一下?
“这样就不可思议?”满儿自嘲地扬了扬嘴角。“想想我吧!当我和他成亲三个月后才发现应该小我一岁的夫君居然大我九岁,原本可以吃定小相公的局面瞬间反转过来被他压制得死死的,那种感觉才真的叫不可思议吧?”
一旁的玉桂、佟桂窃笑不已。
“告诉你们,那真的是很哭笑不得,想后悔都来不及了!”满儿夸张的叹了一大口气。“唉!结果小相公吃不成,反倒变成小可怜给他吃去了。”
“可是他对你付出了真情。”玉含烟低喃,语意中有丝难以言喻的情韵。
丹凤眼儿一勾,满儿满足地笑了。“那倒是。啊!不说这个了,”她肃手请她们坐下。“说说你们怎会在这儿吧?”
“你们呢?”玉含烟反问,眼底迅即抹上一痕戒备。
“不必这样,我们已经……”顿了顿。“呃,脱离那个‘圈子’了,所以才会逃到这儿来。”
“逃?”玉含烟一怔。“为什么?”
满儿耸耸肩。“因为他的家人无法接纳我,还另外帮他找到了一个配得上他的女人要逼他娶,他很生气,所以就带著我离开啰!”
“我知道了!”王瑞雪脱口道。“一定是他的家人要利用他攀权附贵!”
“嘎?!”利用他攀权附贵?他自己不就是权,不就是贵了?
“瑞雪!”玉含烟低斥,而后转对满儿歉然道:“对不起,她说话总是这般不分轻重,请你……”话说到这儿,她突然脸色发青地捂住嘴,状似欲呕。
王瑞雪睹状,忙担心地问:“怎么,又不舒服了吗?”
而满儿一见却是呆了呆。“咦?玉姑娘你……你不会是……”她少说也生过两个孩子了,虽然不像玉含烟这么严重,但这种害喜的经验她也是有的。
不过眼角一瞥,这种地方实在不是讨论这种事的最佳场所,她忙又改口问:“呃……你们住哪问客栈?我想最好先送玉姑娘回去歇歇比较好。”
“我们刚到,还没下榻呢!”王瑞雪道。
“这样……”满儿略一沉吟。“那到我家好了。塔布,你们……”
“我们跟您一块儿回去,夫人!”塔布不假思索地说。
“那爷呢?”
“鸟尔泰可以留下来等。”
“那也好……啊!乌尔泰,回来时顺便打包一些回来,免得这两个小鬼给我鬼叫说吃不够。”
“是,夫人。”
于是,一大群人就这样匆匆离去了,独独留下高头大马的乌尔泰面对一桌吃剩一大半的点心。
他有点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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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地端著一碗热呼呼的药,满儿疾步走向独立于林间的一栋小静轩,一踏入静轩,里头的低语声马上停止了,她恍若未觉地扬起笑容。
“来来来,喝下这一碗,保证你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王瑞雪狐疑地接过碗去。“这是什么?”
“止吐。”满儿简单地说,待玉含烟喝完后,才又加了一句,“还有安胎。”
躺在床上的玉含烟,以及刚拿回空碗的王瑞雪,两人不约而同的脸色一变。
“安胎?!”
“是啊!玉姑娘不是怀孕了吗?别忘了我生过两个孩子了,这种事情瞒不了我的。”满儿笑吟吟地在床边凳子上坐下。“放心,你们可以在这儿住到玉姑娘的身体稳定为止,我不会赶人的。”
玉含烟与王瑞雪相互交换了一眼奇怪的目光,再转往满儿。
“为什么?我们曾经要杀你们,为何你现在却能这般平心静气地对我们?”
“因为之前我们是对立的,可现在不是了呀!”满儿理所当然地说,“现在我家老爷子已经不再为任何人做事了,他只想跟我和孩子们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所以,你我之间的冲突点已经消失了。再说……”她微笑著瞄了一眼玉含烟的小腹。“你又怀孕了……”
玉含烟双眸一睁,也瞥向满儿的小腹。“难道你也……”
“还不确定,不过八成是了。”满儿喜孜孜地颔首。“虽然生孩子很辛苦,不过我很乐意为我家老爷子吃这种苦。你应该也是很乐意为你家夫君吃这种苦吧?”
玉含烟没有回答,本是无神无光的瞳眸蓦而转向门口发了亮。
“小天……”然而,她的神情却是恁般苦涩无奈,呢喃的低唤不自觉地流露出若隐若现的情意。
颀长的少年背手冷漠地伫立在门外,眼神异常严岐地凝住她们。
“哎呀!老爷子,你回来啦!”满儿兴冲冲地跳起来跑过去亲匿地抱住他的手臂。“看看,老朋友喔!我……”
“谁让你带她们回来的?”少年冷冷地打断她的话,完全不吃她那一套。
“嘎?啊,这个……”满儿打著哈哈。“总之呢!人家身体不舒服嘛!那我们又不是不认识,怎能不管呢,对不对?”说著,满儿硬扯著少年转身离开,打算先混过这一关再说。“所以说啊!我就……”
同情地注视著玉含烟欲言又止的惨澹之色,王瑞雪叹息了。
“姊,你还是喜欢他,对吧?”她摇摇头。“你啊!就是这么死心眼,所以我说你实在不应该听大哥的话,你应该听我的,学学我那一套,瞧我……”
“那不同,瑞雪,”玉含烟轻轻打断她的话。“大哥让你跟的是个自命风流的男人,吊他胃口恰好对了他的性子,男人原就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一旦到了手便也不希罕了;但我跟的男人并不特别好女色,吊他胃口那一套是行不通的。”
“说的也是,不过,看看姊这一辈子就这么完了,而且……”
“瑞雪!”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那问问你是不是要在这儿动手总行吧?”
玉含烟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睑。“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不等你身子好些?”
“不用。”
“可若是像上次那样……”
“好吧!最多再两天。”
“你不后悔?”
玉含烟苦笑。
“我怎么可能后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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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原创论坛
天,蓝得醉人,风姿绰约的桃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晃著,炫目的阳光射下树影斑驳,金灿灿的葵花间,满儿和两个孩子又追又跑,玩得不亦乐乎;角亭里,手支著颊,允禄侧躺在围栏石椅上看书,那阵阵喧嚷的嬉闹声对他似乎毫无影响。
不管怎么死命跑都追不上额娘的小日儿突然停下了喘吁吁的脚步,转个身子跑到乌尔泰面前伸出双手。
“乌尔泰,抱抱,抱我去追额娘!”
“嘎?”乌尔泰顿时傻住。“抱……抱少爷去追……夫人?”
而另一边,总是有样学样从没漏过半样的小梅儿,马上也摇摇晃晃地跑到塔布面前伸出双手。
“布布,抱抱,娘娘!”
“欸?”塔布战战兢兢地瞄了一下角亭里的主子。“这……不太好吧?”
耶?小鬼倒是挺聪明的嘛!不过……
眼珠子溜溜一转,满儿立刻胸有成竹地拍拍胸脯。“没有问题,来追,尽管来追,保证你们还是追不上,不过,你们要先数数到二十……”还没说完,她已经拔脚冲向角亭这边来了。“好,开始数!”
啪一下抽掉允禄的书,一手粗鲁地扯著他的衣襟,满儿大叫。
“快,快,快抱我逃,他们要追我!”
淡淡地瞥她一眼,允禄慢条斯理地捡回书本,一声不吭地又看回他的书。
啪一下第二次抽掉他的书,这回满儿抢在他拿回书本之前,先俯唇在他耳际说了两句什么,但见他忽而双眸一亮,大大的眼儿瞬即睁圆了,呼的一下,在小日儿的手即将沾到满儿衣衫的前一刹那,他已然抱著满儿旋身飞出角亭外去了。
“乌尔泰,追!”
“布布,追!”
搂著允禄的颈项,满儿的娇笑声在别苑中快乐的回荡著。
“来啊,来啊!”她得意地向追在后头的两组选手勾勾手指头。“追不到,追不到!”
老实说,塔布和乌尔泰还真是死命在追,可是不过一会儿,他们眼前就失去主子的踪影了。
“快,追额娘啊!”小日儿就是不甘心。
“追追,娘娘!”哥哥不甘心,妹妹自然也要不甘心。
塔布与乌尔泰不由得面面相觑苦笑。
连人影都不见了,还上哪儿追去?
在这时,允禄已然抱著满儿飞身来到主宅后的小溪旁,浣沙柳丝低垂,迎风飘然摇曳。他将她放下,她笑著拉住他跑向一株高大的柏木下,然后指指上头,允禄惊讶地仰望著树上,那密密的浓荫间居然有一间树屋。
“我叫塔布整理过了,该有的都已整置备妥,而且……”满儿诱惑地眨眨眼。“那两个小鬼绝对找不到这儿哟!”亦即不会有人在“终极时刻”敲门要找阿玛或额娘了。
毫不犹豫地,允禄再次抱起她飞身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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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鬼找不到,大人找得到。
“柳姑娘?”
“唔……”缩了缩身子,满儿惺忪著两眼更窝进允禄怀里。“这么快……就天亮吗?”
“柳姑娘,你在上头吗?”
“唔!吵死了,谁在什么上……啊!”蓦而惊醒,满儿慌慌张张地坐起来。“我在这上头!”而且还光溜溜的!
“柳姑娘,你不在吗?我要上去看……”
“不要!”满儿拉长了嗓门死命尖叫一声,“你你你……你千万不能上来,我我我……我马上下去!”她手忙脚乱地一手拚命摇著早已被她的尖叫声吓醒的允禄,一手慌乱地捡拾散落满地的衣服。“等……等一下,我……我马上下去,你千万千万别上来呀!”
“快,快,你的马褂在这……欸?我的亵裤呢?我的……啊!在这儿……哦!拜托,别把那擎天大柱对准我好不好,我会长针眼的啦……呃,肚兜、肚兜……喂喂!帮我绑一下,快点……不对,不对,那是我的,你的在这儿啦……啊!完蛋,穿反了……”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树屋终于探出一颗乱蓬蓬的脑袋,还僵著一脸尴尬的笑。
“啊!原来是王姑娘,找……找我有事吗?”
王瑞雪当然也知道他们在上头干什么,脸上更是晕红著两朵艳霞。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的,可是我真的有急事。”
“哦!”满儿扭头往后看了一下,一双健臂即抱著她飘然而下。“什么事?”
王瑞雪看了允禄一眼,旋即拉著满儿到一旁去低语,不过几句而已,就听得满儿的怪叫声。
“耶?真的?为什么……可是那不是很危险吗……怎么可以这样?不行!”她大喊,一边愤慨地往静轩跑去。“怎么可以拿自己的生命冒这种危险!”
一到静轩,她先对紧随在后的允禄以命令的口吻说:“喂!这是女人家的事,你不可以进来喔!”之后才进屋里去。
也许是为了让允禄安心,王瑞雪并没有跟进去,只是把门关上,然后便和冷峻的允禄面对面大眼瞪小眼,可以看得出来她有很多事想问允禄,却怎么也问不出口──她担心她一开口问,他便会先咬她一口。
屋内,满儿轻步来到床边,凝住玉含烟那副纤细的背好半晌后才坐下。
“为什么?”
玉含烟有好半天都没有吭声,满儿正想再问一次,她却开口了。
“因为孩子的父亲是满人。”
满儿呆了呆,继而惊叫。“欸?难道你也……”
“不,我是自愿的。”
“自愿?可是……”满儿更傻了。“我不懂,既然是你自愿的,为何还要这么做?”
玉含烟轻轻叹息。“为了复明大业,有些牺牲是必须的。”
牺牲?
不会吧?她是为了那什么鬼复明大业而去跟满人在一起?
“你你你……你傻了你!”满儿气急败坏地大叫。“这种事怎能牺牲呢?你又不是真的妓汝,而且还……这……王姑娘说你这不是第一次了,这回更糟糕,喝一次药打不下来,就喝第二次药,现在还想喝第三次,你不要命了吗你?”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生下这孩子!”
“为什么不可以?”满儿脱口问。
玉含烟猛然转过身来,神情憔悴中带著顽固的坚决。
“这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那是以前!”满儿毫不犹豫地说。“现在我很高兴我被生下来了,不管我是什么杂种,有一个男人以生命爱我、护卫我,我活这一生也就值得了!”
玉含烟别开脸。“不是每个满汉杂种都有你这般的运气。”
“你错了,玉姑娘,你所谓的满汉杂种比你知道的更多,”满儿住门口瞥了一下。“我家老爷也是啊!但是他就没有我这种遭遇,我那两个孩子也算是,可我就疼他们疼到骨子里了。所以不一定的,要看父母怎么对待这孩子呀!”
“他……”玉含烟震惊地瞪住房门,仿佛她可以透过木门看出去似的。“他不是汉人吗?”
“不,他跟我一样,他爹也是满人,他娘是江南美女,哼!告诉你,他们家的人可比谁都跩喔!总之,我不懂,你们为什么要分得这么清楚?满人汉人不都是人吗?你们可以分得清清楚楚的,但我们呢?我们怎么分?”
“这……”玉含烟咬咬牙。“这儿终究是汉人的土地。”
“所以,你们一定要把满人赶走?或者一定要反过来奴役满人?”满儿不可思议地摇摇头。“我真是搞不懂,你们反清复明究竟是为了谁?你们的忠义究竟是针对谁?为自尊心?为你们自己?为前朝皇族?还是为黎民百姓?
“如果是为了百姓,为什么不先看看现在的百姓他们过的如何?不是比前朝时更好吗?他们会想再回到前朝那种生活吗?”满儿激动的挥舞著双手。“我不偏袒满人,也不偏袒汉人,因为我无法偏袒任何一方,我只能说,谁给我安稳的日子过,谁就是好的。”
玉含烟蹙眉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别忘了令堂是怎么死的!”
“我没忘!”满儿傲然扬起下巴。“但是我更忘不了我的满人丈夫是如何从汉人手里救出我的,我相信你也没忘,他浑身浴血只为了我,在鬼门关徘徊了多少回也是为了我,我要杀他,他却告诉我,如果我真要他死,他会为我死!”
玉含烟抽了口气。“他真这么说?”瞳眸里倏起的震撼情动不知是为了谁?
是满儿?
或是她自己?
“骗你有糖吃啊?”满儿咕哝道。“害我现在都不敢随便乱讲那个字,不小心说溜了嘴还得马上收回来,就怕他一时会错意真的跑去死了,那我只好跟他死成一堆啰!”
“世上真有这种男人?真有这种男人?”玉含烟更激动地握紧了双拳。
“有啊,真的有啊!所以你不要这样糟蹋自己,否则有一天当你碰上那个人时,你会后悔莫及的。”
她已经碰上了,但那个男人却早已属于别的女人了!
心头汹涌翻腾的激|情顷刻间冷却成冰块,玉含烟苦笑著喃喃道:“太迟了!太迟了!”她碰见他碰见得太迟了!
“那……那也不一定啦!以后的事真的很难讲啦!”满儿却完全不明不了她的心意,“总之,你要先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其他任何问题都可以慢慢考虑,慢慢解决。”她拍拍玉含烟的手。“哪!你好好休息,我去叫玉桂帮你炖点补品。”
玉含烟螓首低垂无语,满儿又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才起身离开。
门外,允禄冷然依旧,王瑞雪却满眼惊讶地上下打量他不已。
呃……她好像讲太大声了!
满儿尴尬地过去握住允禄的手。“老爷,走吧!”他会生气吗?
他没有生气,只是在走出一段路后,突然说:“叫她们离开!”
“欸?为什么?”真的生气了?
“因为我这么说。”
“可是玉姑娘的身子还不适宜行动啊!”满儿大声抗议。
允禄冷冷一哼,倏忽引吭大喊,“塔布!”
一会儿,塔布便飞身来到。“爷?”
“到客栈去订两间房,再叫玉桂、佟桂帮那两个女人搬过去。”
“是,爷。”
塔布衔命离去,满儿张口结舌。
“老爷子,你……你真这么讨厌她们?”
允禄又哼了哼。
“是因为她们曾经要杀我们,还是因为她们是反清复明组织的人?”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嘎?”满儿愣了愣。
啊!是说他现在不为皇上效命,所以只要人家不来惹翻他,他就不去管人家的闲事吗?
好现实!
不过……“那是为什么?”
“那女人……”允禄的声音更冰冷,还掺杂了一些厌恶。“与阿敏济相同。”
呃?与阿敏济相同?什么与阿敏济相同?
满儿茫然地跟著允禄走出好大一段后,蓦地……
“啊!”一声尖叫,她突然拉住了脚步。“骗人!你是说她……她喜欢你?”
允禄徐徐回过身来,冷然地望住她,不语。
满儿又呆了好一会儿。“你……你怎么知道?”
“两年多前,她告诉她妹妹。”
“哇,两年多前?那么早的事了,怎么可能……”颠住,突然想到这回初见面时,她“问候”他的眼神语气……“老天,是真的!”她脱口道。
“不反对了?”
“不反对!”她冲口而出,还加上死命摇头。“不反对!不反对!”难怪玉含烟的态度会那样暧昧,原来是因为那女人一直在猜想她的男人。她这……
是不是叫引狼入室?
“走吧!”
“呃?上哪儿?”
“回树屋睡觉。”
树屋?
欸?不会吧?难不成这才是他会赶她们走的真正原因?因为王瑞雪吵了他的好觉?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王瑞雪“犯”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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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被赶到客栈去住,玉含烟姊妹俩似乎并不感到意外,瞧瞧允禄的脸色就可以预料得到了。之后,满儿去看了她们一回,得知玉含烟不得不生下那个孩子,因为她打不掉胎儿。而后,当她再去看她们时,她们已经离开了。
她猜想玉含烟还是又回到那个满人身边去了。
老实说,她真的不太明白玉含烟为什么愿意做这种牺牲?也不明白玉含烟的哥哥为什么会叫妹妹去做这种牺牲?
是因为他们太伟大?
还是因为他们太愚蠢?
她无法理解,不过这不关她的事,她关心的是,允禄不晓得在安排些什么,却老不跟她讲。
“喂,你到底在干嘛呀!天天往洋人商馆跑?”
一臂枕在脑后,一手拿著洋文书看,允禄躺在竹榻上仿佛没听到似的连半根眉毛也没动一下。满儿噘了噘嘴,拉高了裙摆跨过他身子坐到他肚子上。
“不说拉倒,不过明天你哪儿也不准去,要陪我一整天。”
允禄放低书,从书沿上方看了她一眼,再把书抬高至原位,仍是一声不吭,不过满儿知道这就是表示没问题的意思,否则他会直接冷冰冰地说:没空!
哼!看他这副要死不活的德行,真想学梅儿那样在他肚子上蹦蹦跳出他的肠子来,看他还会不会这样爱理不理她的样子!不过……
又是七夕。
一想到去年的七夕,她心头就倍感不安,只要雍正一天不肯放弃,他们就随时有被找到的可能,届时该怎么办?换地儿是没问题,问题是来得及逃掉吗?
“不用担心,”不知何时,允禄已然放下书本,正直勾勾地看住她。“我正在做安排,你只要乖乖跟著我就好了。”
与他四眸相对片刻,满儿倏地笑了,她伏下上身依恋地贴紧了他。
“嗯!我知道,我会乖乖跟著你的。”不管他那张脸有多么天真童稚,他的身心却百分之两百是个成熟可靠的男人,这点她早已深刻的体会到了。
翌日,他陪她和孩子们度过了一整日快乐的白天──虽然他的样子看起来实在不怎么快乐;到了夜晚,他与她携手漫步于湖畔,依偎著并坐在石岩上任由皎洁的月光温柔地洒落满身。
他本就不多话,而她也不想说话,在这一刻,仅需要相通的心灵作无声的交流便足矣。
之后,中秋节过去两天,甫自外回来的允禄一进门就大喊,“快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为什么?”
“我们要走了。”
“走到哪儿?”
“洋人要带我们到他们的国家。”
“欸?!”
“没时间欸了,”他将她转了个方向,用力在她ρi股上拍了一下。“还不快去收拾,他们明天中午就开船,时间到他们是不等人的!”
“可是……可是不是有海禁……”
“我都打点好了。”
“咦?”
“还咦,快去!”
这回连允禄都亲自动手下去整理了,他负责把她们整理好的行李再拆开来拿出一些不必要的东西扔掉──至少丢掉了一大半还多。
这样七手八脚的忙了一整天外加一整夜,到了翌日清晨,大家终于横七竖八地瘫在好不容易整理好的行李上动弹不得了,可是大将军却仍是精神奕奕地继续指挥众将官们冲锋陷阵。
“塔布、乌尔泰,把行李搬到马车上!”
“是,爷。”
“玉桂、佟桂,喂饱那两个小鬼,免得他们半路鬼叫!”
“是,爷。”
“满儿,你……”他瞄一眼她的肚子。“休息。”
“呃?”差别待遇?
一个时辰后──
“都好了?”
“好了,爷。”众喽啰们齐声回应。
“好,走吧!”
然而,他们怎么也料想不到,就在这最后的时刻里,他们尚未走出别苑,就在半途上,迎面碰上了两个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在这儿碰上的人。
“皇上?十三爷?”塔布与乌尔泰异口同声惊呼。
而更令人意料不到的是,允禄在眯了眯眼后,竟然出手点住了那两个家伙的|茓道,让他们僵在那边一动也不能动,只四颗眼珠子不敢置信地瞪圆了。
“塔布,保护夫人!”冷眼盯住陆续落在前方的二十几个血滴子,允禄低喝,旋即欺身上前,身形如龙翔蝶舞般地飘然飞旋一圈,那二十几个血滴子也各自冻结在各种奇奇怪怪的姿态上了。
“走!”
“允禄,等等!”
脚步一顿,允禄考虑了一会儿才徐缓地回过身去。
难怪少了一位血滴子领班,原来他由另一头潜入,及时点开了雍正与允祥的|茓道,这会儿,他又想去解开部下们的|茓道。
“不准动,否则我就先拧下你的脑袋!”
血滴子领班僵住了,虽然没有人点住他的|茓道。
雍正上前一步。“允禄,你真的要为那个女人背叛朕?”
两眉一挑,允禄冷眼不语,允祥见状忙对雍正低语了几句,后者闻言不禁叹了口气。
“好好好,是朕先背叛了你,是朕先背叛了你,可是朕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允禄的唇畔依旧是冷笑。
“你……”雍正有些恼怒。“允祥,告诉他,让他知道朕是不是真有不得已的苦衷。”
允祥三言两语便将端敏大长公主的问题解释清楚了,话说的却是有气无力,因为他明白这根本算不上是什么苦衷,彻头彻尾只不过是个差劲的借口罢了。
“你说说,”允祥一说完,雍正便理直气壮地问允禄。“如果你是朕,你怎么办?”
允禄冷哼。“杀了那个老女人!”
他终于开了金口,说的却是如此令人哭笑不得的回答。
“你……你在胡扯些什么,她是朕与尔等的皇姑呀!”雍正怒斥。
“那又如何?倘若有必要,皇上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会放过,何况是皇姑,”他这话难听,可也是事实。“她甚至不是皇考的亲姊姊,而是抱养于宫中的简亲王二格格。”
雍正无言以对地窒住了,好半晌后,他才又问:“你……你究竟要朕如何?”
他这一问,允禄又恢复默然无声了,雍正阴郁地瞧瞧满儿,再看回允禄。
“这样好不?朕与你各退半步,让阿敏济作侧福晋……”
话犹未说完,蓦见允禄脸色一沉举起手来,雍正慌忙退后并举手乱摇。“好好好,朕都由著你,都由著你了,别点朕|茓道,千万别又点朕|茓道呀!”他不是不会武,可是与允禄一比,简直是大巫见小巫。
在这一刻,他不但终于能体会到皇考对允禄到底是怎么个无奈法,也终于了解该如何对待这个性子别扭的弟弟了。
手臂收回去了,但允禄阴鹜的神情并未恢复过来,雍正不禁苦笑。
“不会了,只这一回,你居然敢点朕的|茓道,朕就明白你的心意有多坚决了。行了,你放心吧!朕不想再逼走你了。”纵使他仍是不怎么甘心就这么放过满儿,但情势比人强,他还是不得不低头了。
冷漠的双眸依然无语地盯住雍正,允禄似乎正在评估他的话可信度有几分。
“朕发誓,行了吧?”真是,他这不是自找的吗?
雍正自怨自艾地直叹息,允禄则继续目光严苛地审视雍正,好半晌后。
“臣弟回去。”
雍正与允祥不约而同地松出一大口气,而在允禄身后,也同时叹出一小口气。允禄回身,见满儿一脸失望与无奈,他探臂搂过她来,却是无语。
她仰起娇靥凝住他片刻,而后收起失望的表情扬起一抹浅笑。
由他了!
他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就是了!
出嫁不从夫2
第七章 原创论坛
一回到京城里,仓卒间,没有时间举行亲王婚仪了,然而这回皇帝老太爷可是亲自在养心殿上将亲王福晋金册授予了满儿,而非藉由简正、副二使者于崇政殿宣旨授册。
同时又赐下亲王福晋三层缕金东珠朝冠、吉服冠与领约,上衔红宝石,又是金云金孔雀,又是珍珠垂珠贯珠,还有五爪金龙朝挂、吉服挂与领约,再加上五爪龙缎,翟鸟四团龙补等;且当著允禄与满儿的面下旨宗人府,将满儿与小日儿──弘普的宗籍载回宗室玉牒上。
之后再由允禄带著满儿晋见皇后与他的额娘密太妃娘娘,满儿一见就喜欢上了她的婆婆,因为……
“原来你哥哥像你阿玛,而你……嘿嘿,像的却是你额娘啊!”
允禄冷哼不语。
“等我生产过后,可以带孩子来看密太妃娘娘吗?”
“我会转请皇上恩准。”
然后,允禄又出远门去了。
这回,满儿挺的肚子很大,才七、八个月而已,她已经没办法陪著孩子们玩闹了。幸好王府里有许多人可以陪他们玩,满儿成天除了散散步,就是瘫在花园凉亭里打盹。
由于玉桂和佟桂两人也都有了身孕,满儿体贴她们,不想让她们跟前跟后的太辛苦,便改由另两位奴婢玉蓉、婉蓉在一旁伺候著。
“禀福晋,恒亲王世子福晋来访,福总管已代福晋回绝。”
“哦!”虽然现在不再有什么奇怪的格格福晋们来找麻烦了,来的几位都是那些稍微知道点内情,而刻意来“联络感情”的福晋们,可是她实在没有精神去应付那种事,总叫福总管干脆回绝了。
“啊啊啊!等等,塔布,你先别走!”说著,她挥挥手示意玉蓉、婉蓉退出凉亭。“塔布,我有点事想问问你。”
“福晋请问。”
“那个……”满儿想了一下。“我是很奇怪啦!皇上身边明明已经有十三爷了,为什么还要巴著咱们爷不放呢?”
“这……”塔布瞥向亭外,使力摆手示意玉蓉、婉蓉退得再远些,之后才恭谨地回道:“回福晋,在朝政上,十三爷确实是皇上的得力帮手,皇上在推动新政上还真是没他不行,可是,福晋,有些事并不是光用脑子就行的。”
满儿双目一凝,“你是说……呃、你坐下,坐下再说!”她指指一旁的石凳。
“谢福晋。”塔布坐下了。在广州,他们早已习惯这般自在的相处模式了。
“福晋,您该也知道,当年争太子位最烈的大爷早在康熙四十七年时便被夺去爵位禁闭于自第了,至于二爷二度遭废后也被禁锢于咸安宫中至今,然而还有一位八爷,他才是觊觎皇位之心最炽盛的人。”
“廉亲王?”
“是,福晋,虽然皇上已把最支持八爷的十爷圈禁于宗人府,九爷则被派至西宁由年大将军监视,十四爷在遵化为先皇守陵,又有马兰峪总兵范时绎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可即使是如此,他们仍在暗中互通消息……”
“这样还不死心吗?”满儿喃喃道。
“……还有年大将军……”
“哇,他也掺进来一脚了?!”
“……当年众皇子夺位时,年大将军原与八爷关系最好,后因年妃的缘故而拨归雍亲王府的门下,可是他并未断绝与八爷的友好关系,又接受三爷门下人孟光祖的馈赠,还对当时最被大家看好的‘准皇储’十四爷百般逢迎,再盛情接待八爷派出来的洋人,并接受九爷的小礼物……”
“呃……他这算是‘面面俱到’吗?”
“……今年青海平定,年大将军凯旋回京,皇上赫然发现年大将军勇猛威武的铁骑竟然只听从年大将军的指挥,对皇上亲口所下的旨意却听若未闻,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可这也差太多了吧?皇上就在眼跟前说话,那些将士们居然只听而不从……”
“那他要是反了怎么办?”脱口一说完,满儿即惊慌地捂住嘴。
这种话怎能乱说!
没想到塔布却直颔首。“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儿,皇上也担心著呢!年大将军本就是墙头草,何况亦有人私报皇上,年大将军在西北又是如何恃功骄纵、威权自恣,又结党营私、广屯军火,而且,九贝子爷是他负责监视的,在陕西那儿却有人直呼他九王爷……”
“等等,等等,那……”满儿摇摇手。“皇上不都知道了,还要爷干嘛?”
塔布唉了一声。“福晋,几位爷儿都是皇上的兄弟,年大将军则是平定青海的大英雄,没有确切的实据,皇上无法恣意处置他们,顶多训饬一番罢了,否则会引起天下百姓的议论。然而,皇上目前所能知道的也仅是大概情形,关于那些爷们真正的秘密却仍是一无所知,也没有证据,所以……”
“需要爷去打探?”
“正是,而且要尽快,这种事可是愈拖愈麻烦的。”
“可是他们都认得爷呀!”
“福晋,无论是窃听或盗取机密,以爷的功力身手而言,都是易如反掌之事,绝对没有任何人能够察觉得出来,祗是多少需要些时间罢了。”
“原来他不只会演戏,”满儿不可思议地咕哝。“还兼职小偷。”
塔布不禁莞尔,轻咳两声后,他又说:“另外,一旦皇上能够光明正大处置那些人的时刻来到,若是没有人能够一举制伏马上马下无人能敌,又手握重兵的年大将军,届时可就有得好戏看啰!因此……”
“需要爷去擒伏他?”
“没错。再有……”
“还有?”
“听说那几位爷儿们会那样始终不死心,又能够顺利暗通消息,是因为有天地会的人加以鼓励和援手。”塔布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是爷安置在天地会的暗桩传出来的消息……”
“欸?!”满儿失声惊呼。
塔布点点头。“天地会的人认为清廷内斗得愈厉害,对他们愈有利,所以他们竭尽所能的扬风点火,再来个火上加油……”
难不成会是……
“她?”满儿低喃。
“……因此,没有爷出马的话,这么复杂的状况,光靠皇上与十三爷在那儿拚命动脑筋是不行的。就算皇上还有血滴子和一些密探,可那些家伙的能力仍是有限,没本事查探到秘密不打紧,一个不小心泄漏身分再被对方反收买了去,那可就不好玩了。所以说,没有人能够像爷这般可靠,交代他的工作没一样达成不了,又不用担心他变节,因此皇上才紧抓住爷不肯放人。”
听得呆了好半晌后,满儿突然问:“这么重要的事你怎能随便告诉我?”
塔布微微一笑。“爷交代过了,福晋想知道什么都不得隐瞒。”
“为什么?”
“奴才想,一来是因为爷认为连他的命都是福晋的了,还要怕您知道什么呢?二来约莫爷是担心您又误会什么,再来个一走了之,那他可受不了!”
满儿眨了眨眼,也跟著笑了。
是啊!打从他们认识开始,只要他是允禄,他就从不瞒骗她任何事,连说句好听话都得叫金禄出场替他说,想想还真是好笑,可这之后所代表的涵义却更教她感动莫名。
他百分之两百的相信她!
即使他曾因此而为自己带来不少麻烦,甚至生命危险,他仍是不改初衷,这样的男人,还真是傻呀!
“塔布。”
“是,福晋?”
“你们爷是个大笨蛋!”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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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底,满儿生下了一对双生姊弟,虽然允禄不在身边,她依然开心得不得了。
“可爱吧?”她得意洋洋地向儿子和女儿献宝兼炫耀。“一模一样喔!”
弘普与梅儿相对一眼,然后各自点出一指。
“这是弘普的,他的眼睛跟弘普一样!”
“这是梅儿的,她的嘴儿跟梅儿一样!”
满儿大笑。“哎呀!这样就给我分光啦!”
两日后,允祥和他的福晋兆佳氏亲自送来贺礼。
“这是皇上恩赐的……这是皇后恩赐的……这个呢!是密太妃娘娘给的……,还有,这是我和福晋送的。”他一一点著礼物说。
第九天,允祥又送来了一台摇车。“皇上给的。”他说。
依照满人的习俗,婴儿一放上摇车,满儿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最令人意外的是,除夕前两天,允禄毫无预示地突然回来了。休息一天,便偕同满儿上干清宫去参加皇室家宴。
元旦,庄亲王上太和殿去参加百官朝贺仪,庄亲王福晋则上坤宁宫去参加皇后朝贺仪。
初二,亲切随和的允祥福晋伴同满儿参与慈宁宫举行的大型筵宴。
初三,允禄留下两个孩子的名字,又走了。
还真是来去匆匆啊!
不过,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可是满儿心里明白得很,他是特意回来看看是否又有人亏待她了。
他存这个心,她就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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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三年四月,西宁大营──
“圣旨下,跪……奉天承运,皇帝诏日……著即赴杭州上任……钦此,谢恩!”
一听罢岳钟琪冷漠无情的宣读皇上削他兵权、贬他职衔的旨意,年羹尧即毫不遮掩地暴露出狰狞凶恶的姿态,一望即可知他心底打的什么主意。然而,当他两眼一对上岳钟琪身后那个背著双手,神情比他更凌厉冷酷的少年那双残佞的视线之际,他的背脊霎时全凉透了!
庄亲王允禄,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年大将军,请接圣旨。”
年羹尧犹豫著。
允禄踏前一步,表情更多了一份蛮横。“你不想接旨么,年羹尧?”
年羹尧身形倏震,“卑职……卑职……”蓦而绝望地一叹,垂首接旨。“谢主隆恩!”
半个时辰后,九贝子行馆内来了一位大眼小嘴儿的清秀少年,守卫要阻拦他,被他随手一掌便拍到三丈远,比拍蚊子还轻松,就这样,他一路畅行“无阻”地推进到后院的一栋精致小楼,这回,是个丫鬟挡在他前头。
“大胆!这是银心贵人的闰楼,就连贝子爷不得同意也不敢擅闯,你是谁,胆敢……啊!”
少年似乎不懂得何谓怜香惜玉,同样一巴掌就将那丫鬟拍到篱笆上去挂著了,不过,丫鬟临别那一声尖叫可也把小楼的主人给叫出来了。
“你……”银心贵人一脸的惊愕。“你怎会在这里?”
少年冷冷地注视著对方。“我是来抓你的。”
银心贵人面色一变。“难道你又回去为情廷做事了吗?柳姑娘呢?你不管她了吗?或者你终究是个男人,会变心的男人,所以你厌倦了柳姑娘,不要她了,甚至另结新欢……呃!”
“你最好少开口,”少年一手掐住银心贵人的脖子,神情更冷冽。“我可以扭断你的颈子而不会受到任何责难,而你……”
“住手!”九贝子胤禟气急败坏地赶到了。“住手!住手!住手!那是九爷我最疼爱的贵人,谁敢……咦?十六弟,怎么是你?”
十六弟?!
银心贵人的双眸猛然暴睁,如果不是她的脖子被掐住,她肯定会尖叫得比鬼还难听。
“九哥,你以为我来干什么?”
胤禟面上掠过一丝阴鹜。“难道是皇上又有什么旨意?”
“没错,的确是皇上又有旨意。”少年慢条斯理地瞥向银心贵人。“你可知她是谁么?”
胤禟眉宇一皱。“她是我在这儿收的贵人银心,还能是谁?”
“错了,九哥,”少年冷漠的眼无情地盯住胤禟。“她是天地会双龙头会主的妹妹,而且她不叫银心,她叫王瑞雪……”
一听,胤禟脸色遽变。“什……什么?”
少年冷哼,松手放开了银心贵人──三瑞雪,反指又点住了她的|茓道。
“所以,九哥,你的麻烦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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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内城庄亲王府──
“福晋,为什么一定要穿这去呢?”玉蓉好奇地问,一面为满儿拉好两袖宽博,下长及膝的披风,以及月华裙。
“对啊!福晋,穿旗装不好么?”正在她的牡丹发髻上Сhā上发饰的婉蓉也这么说。
“因为我娘是汉人,我自然要穿汉服去为她上香嘛!”满儿说。
“哦!那……”两个丫头互觑一眼。“福晋今儿个要带谁去?”谁要是听不出这问句里的期待与兴奋,包准是个聋子。
“谁也不带!”
“欸?”一盆冷水颠时浇出两张失望的脸儿。“为什么?”
满儿白眼一翻。“因为福晋我要去广济寺,就在王府出去几条胡同外,我连轿子都不坐,还带你们去干啥?”
说是这么说啦!可是她一出王府,塔布便紧跟上来了。
“你跟来干嘛?”
“福晋,奴才没跟著您啊!”塔布一脸无辜。“奴才也要去上香嘛!”
满儿噗哧失笑。“少来,你跟人家去上什么香呀?不过,算了,既然来了,就帮我拎祭品吧!”
于是,两人闲聊著走向广济寺。
“塔布,你说爷还要多久才能回来呢?”
“快了,福晋,就快了。”
“你怎么知道?”
“十三爷跟我提过了。”
“啊!真的?那他有说……咦?”
话说一半,满儿突然愣住,塔布也只好跟著停住。
“福晋,怎么了?”
“看,塔布,快看,”满儿急忙指住前方。“那个是不是……啊,不见了!”
塔布疑惑地望著满儿所指的方向。“福晋?”
满儿也依然盯住前方,欲言又止地迟疑好半晌。
“塔布,我刚刚好像……呃,瞧见那位玉姑娘了耶!”
塔布脸色倏变。“您是说那位天地会的……”
满儿颔首。“可是我不确定,因为太远了,而且那女人穿的是旗装,好像是哪座府里的格格福晋之类的。”
塔布神情凝重地思索片刻。
“不成,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福晋,您瞧见她往哪儿去了?”
“就前头那儿。”
“前头么?前头应该有康亲王府、嵩禄辅国公府、奇通阿辅国公府、特通鄂辅国公府、永恩贝勒府、顺承郡王府、平郡王府,还有简亲王府……唔……”塔布又想了一下。“这么著,福晋,我们先回去找来乌尔泰,再……”
满儿摇摇头,“你回去,”再用下巴指指前头。“我得盯著,倘若她又出现的话,这回我就会盯紧她。”
“可是……”
“够了,塔布,这儿是内城耶!”满儿受不了地叹道。“何况我还是有点防身功夫,虽然是没有爷那么厉害啦!但稍微自卫一点还是行的啦!”
塔布犹豫了下。“好,那我尽快赶回来,福晋您千万别乱跑啊!”
“好啦!”
虽然满心的不情愿,可是满儿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可是真心诚意的,然而,当她不小心听到路过身边的人谈到端敏大长公主又来到了京里,而且就住在简亲王府里时,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就感到跟这一定有关系,于是,她两条腿便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唤住刚刚谈那事儿的人。
“啊!这位大姊,对不起,借问一下,简亲王府在哪儿?”
“简亲王府啊!你往前走,再往奇通阿辅国公府前头那条口袋胡同进去,走到底就可以瞧见简亲王府了。”
片刻后──
好了,现在该怎么办?
站在简亲王府前,觑著那两个勇猛威武的守门亲兵,满儿开始头痛。
内城里认识她的人实在少之又少,这会儿她穿的又是汉装,人家会随随便便让她进去吗?
想著想著,她又开始无意识的绕著王府走。
她的轻功不是很好,这种高度……会不会刚好撞在墙头上滑下来?
然后,当她走到王府侧门时,侧门恰好打开了,里头要出来的人一见她便愣了一下,继而伸手一拉便将她扯进门里头去了。
“怎么现在才来呀,真是!”那是个总管之类的中年人。“从淳亲王府到这儿来并不算很远啊!如果不是听说你这个保母嬷嬷特别会做江南点心,你哪会有机会在皇上面前表现?你居然这样不当一回事儿,真是不要命了你!”
皇上?皇上在这儿?皇上为什么会在这儿?
她一头雾水地被拖进厨房里。
“好了,快点儿开始吧!主子们用完膳之后就要上点心了,将你拿手的江南点心用心点儿表现出来吧!”
江南点心?
开什么玩笑,她又不是什么大师傅,叫她做什么点心?
不过,好歹她也是在江南长大的,一、两样点心总是会的,就先拿出来蒙一下,待会儿才有机会留下来四处看看。
于是,衣袖儿一挽,在四周好几个下手婢女的注目之下,满儿开始客串起大师傅来了。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闲话,这是千古不变的定律,因为满儿一个劲儿的自个儿动手,也没让那些下手婢女帮忙,总管又出去了,因此静默不过片刻工夫,聒噪的老母鸡们又开始呱呱叫了。
“……因为大长公主恼火皇上没让阿敏济公主嫁给十六王爷,所以就赌气不肯进宫去见皇上,皇上不得已亲自来探望皇姑,又不想给太多人知道,所以只带得两位大内侍卫来,连咱们在工部当值的王爷都不知道呢……”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许是她自个儿不开心,便也要闹得别人也跟著不开心,大长公主直吵著说要吃江南佳肴,皇上本要让宫中大厨做,可大长公主又说她不要宫中大厨做的名菜,要的是道地江南民间口味儿,好在咱们王爷听说过八王爷有位汉人庶福晋中馈顶尖儿一把的,皇上便马上派人去请了来,这一餐若是能让大长公主满意,说不准她便能升格坐上侧福晋了!”
八王爷庶福晋?
难不成是她?
“大概跑不了了,听说那位如烟庶福晋一直伺候在正厅外头,倘若不合口的话,她早就被降罪赶走了!”
如烟?含烟?真是她?
“不是被降罪赶走,那就是待会儿会被叫进去让皇上当面奖赏啰?”
当面?
不……不会吧?
“啊!对了,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位如烟庶福晋挂在腋下的东西?”
“有啊!她说是缀饰。”
“可我怎么看都像条鞭子嘛!只不过短些儿。”
“是吗?那我倒没注意到,只觉得那缀饰很特别而已。”
鞭子?!
满儿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玉含烟那条白色短鞭,那条也曾在允禄身上划下血痕的刀尾鞭,下一刻,她已然毫不犹豫地抓著刚刚还在切面皮的刀子往外冲,身后立刻追来一连串惊慌的大叫。
“欸?你……喂喂喂,你怎么可以做一半跑掉?”
恍若未闻,满儿继续跑向正厅,这儿她没来过,不熟,但如果王府格局都差不多的话……嗯,应该往这儿!
自然,途中有不少人想要挡下她,可她毕竟是有武功的人,三两下便被她甩到后面去,前两、三代的简亲王或许很厉害,但现在已经不行了。
就这儿!
冲到厅前往里头瞧进去,坐在首位的果然是雍正,旁边是一个满头苍苍白发的老旗装女人,还有阿敏济公主,以及另外几位旗装女人,许是简亲王的福晋、侧福晋等。
此刻,雍正皇帝正侧著身子朝向一旁,面有赞许之色地对著一个福下身去施礼的旗装女人颔首,而那女人贴在腹部的手已悄然握在白色鞭柄上。
忆起玉含烟那一身惊人的武功,满儿什么都顾不得了,手中的切面皮儿刀甩手便掷向那女人背部,整个人也跟著冲过去,口中并大叫,“玉含烟!”
那女人闻声一震,鞭子唰一声抽下来,却只来得及回鞭挡开切面皮儿刀,并闪身躲开满儿宛如怒矢般冲撞过来的身子,再定睛一瞧,满儿已然张开双臂挡在雍正前头了。
“柳姑娘,你怎会在这儿?!”玉含烟惊诧地叫道。
“别管我为什么会在这儿了,总之,我不准你伤害皇上!”满儿坚定地说。
玉含烟黛眉一皱,继而眼色一冷,忽地白色鞭影一阵飞舞,几声惨叫,原本伫立在雍正身后的那两个大内侍卫,不过扑上来一半便倒在半途了,还有几个王府亲兵也跌在厅口处,阿敏济公主刚跳起来便被点住了|茓道,那几个旗装女人们则抱在一块儿发抖。
然后,玉含烟两眼视线又回到满儿这边。“柳姑娘,我不想伤害你。”
“那你就不要伤害皇上。”
“为什么?”玉含烟不解地问。“柳姑娘,我能体谅你的立场,不再勉强你一定要在满汉之中作选择,但你为什么一定要Сhā手这件事?”
雍正已将储位密诏藏于正大光明匾后,廉亲王胤襈也仍未放弃觊觎帝位的野心,在这种时候,只要她能杀掉雍正,必然会引起清廷一番内乱,倘若去游说年羹尧反清的行动也能够成功──因为他原就是汉军镶黄旗的汉人,这正是推翻满虏政权的最好时机呀!
“因为……”满儿抬高下巴。“皇上是我家老爷子拚死也会保护的人,所以我拚死也得保护皇上!”
“他?”玉含烟震惊地睁大了美眸。“为什么他……”话声忽噤,雪色鞭影又闪,可惜这回她没能顺利阻住侵入正厅里来的两条人影。
进得厅里来,塔布与乌尔泰同时马蹄袖一甩啪啪两声,“奴才救驾来迟,恳请皇上恕罪!”单膝跪地即起身,随即抢在满儿面前。“福晋,请退后!”
“福晋?”玉含烟变色低呼。“你……你是……”
“十六弟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旦情势转危为安,本就自峙有武功而不怎么担心的雍正也忍不住开口了。“这女人到底是谁?”在他以为,自己的武功其实也不差,除了允禄之外,其他人没一个打得过他,不知道这是平常练武时,那些大内侍卫不敢削他面子,所以刻意让著他。
“十六弟妹?”玉含烟嫣红的容颜瞬间变得苍白无比。“难……难道你是……是……”
想到玉含烟对允禄的情意,满儿不禁有些同情。
“玉姑娘,我家老爷是皇上的十六皇弟。”
玉含烟倒抽了口气,踉跄连退三大步,“十六皇弟?他竟然是十六皇弟……”她的娇靥甚至有点扭曲了。“庄亲王允禄?”
为了复明大业,她不得不牺性自己委身满人,全心去博得八王爷的宠爱,枕边细语鼓励他不可放弃皇位,提供他各种“良策”,竭力扬升自康熙朝延续至今的皇族内斗火花,然而,有谁知道她内心底的痛苦?
没想到现在又得知唯一倾心暗恋的人竟是满虏皇族,而且是她委身的人的弟弟,对她而言,更是情何以堪!
“一步差,步步差!”她低喃著望向塔布与乌尔泰,明白最好的时机已错失了,不得不叹息著旋身飞出厅逸去。
“天哪!”满儿不觉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差点瘫到地上去。“吓死我了!”
塔布原想追出去,可转眼一想,还是护卫皇上比较重要,这时一见满儿那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不禁困惑不已。
“福晋?”
满儿白了塔布一眼。“你别以为她怕了你们,告诉你们,她的武功可高著呢!虽然及不上我家老爷,可依然是江湖上少有人能及的高手,要是她拚起命来,你们不一定打得过她喔!届时……”她偷觑了一下雍正。“可有得好玩儿啰!”
“可是,福晋,”塔布看似不甚服气。“那她为什么要跑?”
“对啊!她为什么要跑?”正想叫塔布他们追去的雍正也问。
满儿轻叹。“因为她的心乱了。”
“她的心乱了?”雍正更是狐疑。“为什么乱?”
“因为……”满儿耸耸肩。“她刚刚才知道她倾心恋慕的人原来是皇上您的弟弟。”
“你是说八弟?”
“皇上,”满儿两眼一翻,想敲他脑袋。“她是八爷的庶福晋,怎么会不知道八爷是皇上您的弟弟呢?”
“那……”
“请皇上加个倍数上去。”
“……十六弟?!”
“答对了,正是我家老爷。”
雍正不禁怔住了。“但是……”
“所以她的心才会乱了呀!”满儿叹了口气。“喜欢的人竟是仇敌,又是小叔,换了是我,我不疯了才怪!所以说,这回救了皇上您的不是满儿我,也不是塔布或乌尔泰,而是我们家老爷。”
“这样说起来……”雍正摸著唇上两撇胡髭沉吟。“好像也是。”
“不过,满儿也算是帮了点小忙吧?”
“也是。”就这一点,好像可以功“过”相抵了,虽然他压根儿就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不过……好吧!看在她适才倾命以护的分上,往后便饶了她吧!
“那么满儿能不能求个恩典呢?”
雍正眉峰一皱。好个大胆贪婪的女人,居然胆敢自己要求恩典!
“你说。”且看看她要母狮子大开什么口。
“皇上,能不能拜托您……”满儿用很夸张的祈求眼光瞅著雍正。“以后要出宫时,起码带上一、两百个大内侍卫在身边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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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她就醒了。
翻来覆去好一会儿都无法再入眠,索性披衣下床伫立在窗前,凝望著远方山巅,金色光芒仿佛破茧而出般乍然闪现,在山峰间垂落无数灿烂的金线,那金线又悄然拉长,逐渐牵引至她身上,包裹住她整个人,带给她温暖,也似乎在预告著她往后光辉灿烂的生命。
在这一刻,有多少人跟她一样沐浴在这片温暖的金光下,得到这份闪亮的祝福呢?
玉含烟有吗?
自从那日以后,她就不由自主地常常会去想到玉含烟。
曾经,她以为自己的生命好可悲,活著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被生下来,可是和玉含烟一比,她真是太幸运了!
为自己强戴下沉重的枷锁,身不由己的生命,无奈的选择,情不自禁的深情,玉含烟的生命早已是一团寻不出丝头来的乱茧了。
为什么?
只因为她是清初反清志士三先生之一王夫之的曾孙女儿,她就必须让自己的生命搞得如此可悲吗?
那她宁愿作个满汉杂种就行了,满儿暗忖。这样她才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不作任何选择,或作出任何选择。
可反过来说,如果不是允禄对她那样的专情,她会有机会作任何选择吗?
不!恐怕她直至此刻还在那边浑浑沌沌的过日子,不知道自己的生命目标究竟是什么?
倘若易地而处,玉含烟是她,而她是玉含烟,她又会如何?
哦!不必想了,那真是太可怕了,她爱的人不爱她,而且还是她的小叔,这种境遇实在太悲惨了。尤其那人是允禄,她最可爱又愚蠢的允禄,如果他是她的小叔,而她只能偷偷恋慕他,却永远也得不到他……
天哪,光是想像,她就觉得生不如死!
“允禄……”不由自主地,她低低逸出哀怨的呢喃,仿佛事实正是如此,而她的心也因而碎成千万片。
再一次,宛如在回应她的呼唤似的,门扇咿呀轻声打开,一条颀长的人影在晨曦中悄然飘入,她转身,惊喜地喘了口气,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条人影,撞得那人差点又退出门外去,她却兀自叹息著偎入那人的怀抱中,两条藕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衷心的吐出心底深处的思念。
“允禄,允禄,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好想好想你喔!”
那人无语,包袱落地,回手关上门,再托起她的娇躯,缓步走向床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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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原创论坛
半年多的分离──元旦那匆匆几日相聚不算,只换得三天日夜相依偎,王府里的人都很识相的尽量不来打扰王爷与福晋。
“你的事都办完了吗?”满儿撑在允禄胸前两眼期待的问。
“不,其他的事得在京里处理。”允禄淡淡道。
“哦!”满儿没力的趴了下去,说有多沮丧就有多沮丧。
不过,起码他依然在京里头,只要皇上不来故意找她的碴,应该不至于再隔上好几个月都见不到他的人影了吧?
再者,或许是为了弥补她,这三天里他冷漠依旧,却竭尽所能地顺从她的意愿,无论她有什么希冀俱是有求必应,甚至她要求他唱一出贵妃醉酒给她欣赏欣赏他都唱了,只不过是清唱,反正她也不太懂得如何欣赏戏曲,然而,光是瞧他那副颠倒众生的贵妃扮相,以及柔媚的撩人姿态就够令人回味无穷了。
当时不知有多少人躲在寝楼外偷听,也期待著看能不能瞄到一眼王爷的贵妃俏模样。
可是到了第四天──
满儿正陪著弘普与梅儿在东跨院的花园里玩耍,玉桂忽地慌慌张张地跑来,而且一把抓住满儿就跑。
“快逃,福晋,快逃呀!”
“什……什么呀?”满儿一头雾水地跟著跑。
“爷……爷从宫里回来了,而且他在生气,真的很生气!”
“那又如何?”那个人本来就很爱生气的呀!
“爷在找您呀,福晋!”玉桂惊恐地叫道。“打一进府里就狂怒地咆哮问说福晋在哪里,塔布见势不对,就叫我赶快带福晋您逃命,等爷气消一点再……啊!”
没得再不再了,唰一下,她们面前陡然落下一条人影,玉桂一见就吓得跌坐在地上,就连满儿都骇得连退好几大步。
允禄真的在生气……不,他是很生气……不不,他是非常非常生气……不不不,他是……狂怒!
天哪,看上去真的很可怕耶!
“允允允……允禄?”
“柳佳氏满儿!”允禄的声音冰冷得可以做冰镇酸梅汤了。
“是,王……”满儿硬吞下一口唾沫。“王爷?”
“谁教你去对上那个女人的?”
“嘎?!”满儿愕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玉含烟!”允禄怒吼。
满儿顿时恍然,同时又感到有点委屈。
她拚命替他保护了他最尊贵伟大的哥哥,替他尽到即使抛下她也要完成的职责,为什么他还要对她生气?因为她做得不够完美吗?那也没办法呀!谁教她的武功那么烂!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当我发现的时候,玉姑娘已经要下手刺杀皇上了啊!那我当然来不及求救,只好自己上前去保护皇上了嘛!好嘛,我承认,可能皇上是因此有一点被吓到了啦!不过好歹我也……”
“那关你屁事!”不待她说完,允禄更是狂吼。“你只要好好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你管别人那多闲事干么?”
闲事?那是闲事?
“可是……”
“没有可是!”允禄毫无转圜余地断吼。“往后再有这种事,你立刻给我跑,跑得愈远愈好,懂不懂?”
满儿呆了呆。“但……但是玉姑娘欲待要行刺的对象是皇上……”
冷不防地,允禄呼一下飙到她跟前,单手掐住了她的颈项,那张娃娃脸狰狞得更是恐怖异常。
“我再说一次,往后再有这种事,不管谁要行剌谁,就算天皇老子要被杀了,王母娘娘脑袋要掉了,你都马上给我跑,跑得愈远愈好,懂、不、懂?”他咬牙切齿地吐出每个单字。
满儿连眨了好几下丹凤眼,才温驯地道:“懂了,王爷。”
允禄却仍是气愤难消的狠狠哼了一声后,始放下掐住她颈子的手,约莫还是很生气,所以他不是走开,而是飞身离去。
玉桂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心有余悸地猛拍胸脯。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爷真的会杀了福晋呢!”
“怎会?”满儿笑了。“他疼我都来不及呢!”
“可是刚刚……”
“他是很生气,但是……”满儿眉梢眼角俱是喜悦的光彩。“他气的是我让自已陷入了危险的状况。”
“但福晋您是为了保护皇上啊!”
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只是过去三天里,为了不打扰王爷和福晋,所以没有人特意去告诉王爷,看样子福晋自个儿也没说,不过大伙儿都觉得福晋好勇敢,深以为傲。现在看看还有谁敢瞧不起福晋!
唇畔依旧挂著欣喜的微笑,满儿却不再作任何解释。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即使最后他仍是选择回到皇上身边,纵然他为了皇命老是抛下她数月不管,但在他心底深处,她才是最重要的。
皇上可以死,他却不许她碰上任何危险!
盏茶工夫后,满儿在书房里找到允禄,他并没有在书案后办公,而是坐在罗汉榻上看密折,炕案上也摊了一大堆,虽然他彷似不觉她的进入,头也不抬,吭也不吭,但她知道他只是心里仍有气而故意不理会她。
她悄悄爬上榻摸到他身后,他也没有赶紧收起那些密折或叫她离开,依然自顾自一份份密折看过去,当然,对那些她不应该看到的密折,她也没兴趣,兀自两手搭上他的肩,轻轻按摩著。
“允禄,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做那种事了,”她讨好的、撒娇地说。“所以请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他还是不吭声。
“别这样嘛!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原谅人家一次嘛!”
他依然不吭声。
“你干嘛都不说话嘛!那……那……人家哭给你看喔!”
他仍旧不吭声。
“我真的要哭了哟!”
他打死不吭声。
半个时辰后,塔布送来一份甫自宫里送来的密谕,允禄仍然在看密折,满儿却已像个小娃娃似的抱著他的大腿呼噜呼噜大睡了,一条亮晶晶的银丝涎在允禄的长袍上。
还说什么要哭给他看,他根本连一声都尚未吭,她就先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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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北郊,自明朝以来即为皇家游玩赏乐之地,至清代更为皇家专属的园林苑区,点缀在畅春园、圆明园、乐善园等帝王宫苑之间的,是大批皇亲国戚的赐园与达官贵人的宅园,这片皇帝及贵族们听政与息憩的场所,自然是平民百姓不得擅入的禁地。
此刻,在这一大片园林之海边缘一处崭新建好的园林中,可怜的园主人──果郡王正满头大汗地招待几位个个都足以压下他一头的“客人”,心中有苦说不出,有泪不敢流。
呜呜……还说什么是要庆祝他新园落成,明明是要拿他才建好的花园作战场“谈判”的嘛!
“允禄,皇上的旨意你敢不听?”
年已七十多的端敏大长公主虽然已是白发苍苍鸡皮鹤发,却仍是精神奕奕口舌犀利,态度在跋扈之外更添十分傲慢,因为除了康熙遗留下来的妃嫔之外,她已是雍正唯一的长辈了。
然而,虽说所有人都忌惮她几分,却只有一人根本不甩她那一套,不但神态比她更倨傲,而且目中无人得令人咬牙切齿。
那就是此刻坐在她右方下首处的允禄,那张娃娃脸的确可爱得教人不能不喜欢,可又冷峻得让人不知所措;允礼陪坐在一旁,准备随时充当炮灰让他们轰炸,无奈的表情看上去实在是可怜得很。
阿敏济坐在他们对面,看似端庄又文静,天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流露出本性来飙上一飙;至于雍正则在端敏大长公主身旁拚命朝允禄使眼色,后者却连瞄也不瞄上一下。
男男女女几张脸没一个好看的。
“皇姑,皇考的遗旨您敢不受?”礼来我不往,非礼也。
端敏大长公主窒了窒,她再怎么蛮横也不敢承认这种事。
“阿敏济到底哪里配不上你了?”
“她令人厌恶。”
话说得太白了,白得教端敏大长公主无法接受。“阿敏济究竟有什么地方让你厌恶了?”她就不信允禄真说得出十全十美的阿敏济会有什么毛病。
“她跟皇姑一样骄纵任性又蛮横霸道。”
一听,雍正不禁猛翻白眼,允礼更是直浑冷汗,端敏大长公主险些气歪了钿子。
“你敢这么说我?”
“难道那不是事实么?”允禄冷然道。“我讨厌阿敏济,皇姑却端著长辈的架子硬逼我娶,这还不够蛮横霸道么?”
“可是她喜欢你呀!”
“她喜欢我就一定要嫁给我,这犹不算骄纵任性么?”
端敏大长公主一时哑口,可立刻又强辩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你现在仅有一位福晋,再娶阿敏济作侧福晋又有何不可?”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很不客气地扬起嘲弄的光彩,“原来皇姑听不太懂汉语么?那简单,我再用满语说一次好了。”然后,允禄真的用满语又说了一次,“我讨厌她!”再换回汉语,“这样皇姑懂了么?”
雍正手扶额头啼笑皆非,允礼憋著嘴不知道能不能笑,端敏大长公主正待破口大骂……不,出言教训一下,始终默然垂眼的阿敏济突然抬眸盯住了允禄。
“我承认过去我确实是刁蛮霸道了些,而且也只是因为虚荣心所以坚持非嫁你不可,但是现在我改性了,也是真心真意喜欢你的,所以我不要求一定要作你的福晋,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就好了,难道这样还不够让你接受我吗?”
“你改性了?”眸底嘲讽之色更深,允禄淡然道:“你是要我接受你到处说人闲话的恶劣?还是接受你只想到你自己的自私?或者是要我接受你非嫁给我不可的任性?”
阿敏济微微一窒。“我……我不是说闲话,那是事实。”
允禄唇角一撇。“你的舌头还真是长哪!”
难堪地白了一下脸,“那……那你究竟要如何才肯娶我?”阿敏济忍耐地问。
“娶你?”允禄眼色怪异地盯住阿敏济好半晌,悄然地,冷漠的目光中突然染上一抹残佞,唇畔是令人惊惧的阴鹜微笑,那张稚嫩的娃娃脸更是散发出一股邪魅的气息,教人看了不由得心头直打鼓。
“要我娶你那也不难,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即可。”
闻言上维正与允礼同皆一怔,端敏大长公主和阿敏济两俱一喜。
“什么条件?”
“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允禄慢条斯理地说。“你嫁了我便是我的人,什么都得听我的,也什么都得任由我……”
“我知道,我知道,”阿敏济拚命点头。“嫁夫从夫,这我懂得!”
轻蔑地瞟她一眼,“所以,倘若我哪天心情不好骂你一场,”允禄话说的更是慢吞吞的了。“你当然得乖乖领受著……”
阿敏济微微一僵。
“……或者想拿个什么东西出出气揍你一顿,你也得生受不得反抗……”
阿敏济的表情开始变了。
“……甚至我一下看你不顺眼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你也只能认命这辈子到此为止了!”
阿敏济涮一下脸色全黑了。
两眼斜向听得目瞪口呆的雍正与端敏大长公主,允禄眼底的残酷气息更重了。
“既然阿敏济公主都说是嫁夫从夫了,那么我高兴宰个老婆玩玩儿,皇上与皇姑自然不能怪罪于我,对不?”
“你疯了!”端敏大长公主不敢置信地冲口怒骂。“你是把杀人当游戏吗?”
“为何不可?”允禄冷酷地露出白牙齿。“何况这便是我的条件,接不接受随便你们!”
“开玩笑,我怎能答应你这种条件?”端敏大长公主更是愤怒。“我不要求你要特别疼爱我的阿敏济,你竟敢说要拿我的阿敏济当玩具?想都别想,我……”
“我答应!”
大吃一惊,“阿敏济,你……”端敏大长公主差点没吓死。“你也跟著疯了不成?.”
阿敏济的神态却是笃定得很。
“不,他才不敢真的乱杀人,他只是在吓唬我们的而已。”
端敏大长公主怔的一怔。“是……是吗?”
“没错,他以为这么说我就不敢嫁给他,可惜他错了,我什么条件都不怕、都敢答应!”阿敏济看似有点得意。“话是当著皇上的面说的,所以他也不能把话收回去了,现在他不娶我都不行了,因此……”
允禄突然起身。“允礼。”
“十……十六哥?”不知为何,允礼有点心惊肉跳。
“你这儿没有亲兵护卫么?”
“呃,没有几个,我今儿只是来看看还差什么,没料到皇上和十六哥你们会突然跑来,所以也没多叫上几个人来护卫,有什么不对么?”
“那就是说,倘若我们今儿没来,”允禄转身朝外走去。“你就完蛋了!”
“嘎?!”
众人正自不解,却见已经走出白石阁外的允禄突然扬声大喊。
“露馅儿了,滚出来吧!”
只一晃眼,咻咻咻的,白石阁前蓦然飞落下二十几条人影,允禄淡淡地扫视一圈。
“找谁的?”
“这儿是果郡王的新园,自然是来找果郡王陪我们走一趟。”
“果郡王么?行,通过我这一关,你们爱绑多少人都随你们!”
那二十几个人只相觑一眼,半声不吭便刀光连闪,很有默契地同时扑向允禄,后者的唇畔悄然扬起一抹残酷的笑……
半晌工夫后,允禄慢吞吞地踱回白石阁里,慢条斯理地拿布巾擦拭两手血迹;端敏大长公主面色死灰,阿敏济脸孔惨白,伺候在这两位身后的婢女早就躲到一旁去吐了满地,雍正不是没打过仗,可也没见过这等残忍的要人命手段。
至于允礼……
“十十十……十六哥……”他的声音在发抖。
“嗯?”
“你你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拧拧拧下那人的脑袋,还还还……还当球踢?”
“好玩。”
“那……那又为什么要挖挖挖出那人的心掐掐掐……掐爆?”
“有趣。”
“那那那……那人的手脚眼耳鼻……”
“作人齹不正好?”
“可可可……可是那几个半半半……半截身子还在那边叫……”
“那是我的乐趣之一。”
呕!的一声,允礼也背过身去吐了一地。
“好,那么……”允禄若无其事地放下沾满鲜血的布巾。“刚刚我们说到哪儿了?!”
没人说话,只有呕吐声。
“啊!我想到了,阿敏济公主答应我的条件了,对么?很好,”允禄点点头。“那么麻烦皇上先请写个旨给我,声明我对阿敏济的一切酷刑都无罪,之后便可以命宗人府办事了。我看……”他煞有介事地考虑了一下。
“嗯,就一个月后吧!不会太急也不会太慢,一个月后为阿敏济公主嫁进庄亲王府作侧福晋办喜事,隔个两、三天,宗人府就可以办阿敏济侧福晋的丧事了,这样可以吧,嗯?”
雍正瞪著他,阿敏济也瞪著他,端敏大长公主更是差点瞪出了眼珠子。
这种事谁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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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西暖阁,繁忙的上午结束后,皇帝通常于未时进午膳,午膳后即是皇帝的休闲时刻,可是天生劳碌命的雍正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就如此际,他仍一边忙著批阅奏折,一边和桌案前的某个无礼家伙作“讨论”。
“阿敏济依然坚持非嫁臣弟不可么?”
“对,可是皇姑坚决反对,”雍正一面挥毫一面说。“所以你总算逃过一劫了。”
“皇上不也是。”允禄的语气很平板,就跟他的五官表情一样。
“朕?”雍正忽地停止挥毫,叹了口气。“朕还有得头大的,还不知道要将阿敏济配给谁才能让她们祖孙俩满意呢!”
“那与臣弟无关。”允禄更是漠然。
“是是是,那与你无关,”雍正继续挥毫。“那么前儿的事呢?”
“是天地会派人来绑架十七弟作人质,打算以此交换王瑞雪。”
“为什么是允礼?”
“因为在皇上宠信的兄弟里,只有他最容易被绑。”
“那得叫他少出内城了。”雍正皱眉咕哝。“好吧!那接下来你该继续挖老八那些亲信的底了。”
“为什么不是八哥本人?”
“他?”雍正嘴角倏起一阵阴笑。“朕要让他亲眼看著所有的亲信都被铲除,所有的后路都被切断了之后,再来料理他!”
“那臣弟就先继续查八哥余下来的亲信。”允禄无可无不可地说。
“他们应该都相当警觉了。”
“臣弟知道。”
“好,那你快去查吧!”
“臣弟谨遵御旨!”
虽然个性拗了点儿,不过还真是好用!
望著允禄离去的背影,雍正心想。
如果允祥能快点好起来,这样一明一暗两股助力,他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雍正又低下头去批阅奏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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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定要踩寸子吗?”
“当然要,福晋,今儿去大家伙儿都是盛装,福晋哪能不踩寸子!”
“等等,不是还要我戴钿子吧?”
“这还用问吗?”
“哦!拜托,那指甲套总可以省了吧?”
“这怎么可以,福晋,指甲套是……”
“你们在干么?”
五个女人不约而同的一惊,同时转首目注门口的男人。
“王爷!”四个女人惊呼,旋即一齐福下身去。“王爷吉祥!”
允禄踏进一步,再问一次,“你们在干么?”
满儿苦著脸看回指甲套。“她们要我戴指甲套。”
允禄上下打量满儿一身的盛装。“你要上哪儿?”
满儿白眼一翻。“哦!拜托,我不是跟你提过了吗?今天是二十四弟的生辰,他们说在宫里不好热闹,所以打算在十七爷府里好好替他热闹一下,他们也给咱们下了帖子,你说你不能去,那我只好一个人去啰!”继而双眼一亮。“咦?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没事了?那你也可以去啰?”
“不,我只是回来拿东西,立刻要再出去。”
“哦!好吧……”满儿失望地叹了口气,随又想起什么地急忙唤住他。“啊,等等,等等!”
转了一半的身子又回过来,“什么事儿?”允禄问。
“你不是说皇上让十三爷任选一个儿子封为郡王,所以他也要封咱们的弘昀为郡王吗?”满儿兴奋地问。
“我拒绝了。”
“欸?拒绝?”满儿惊呼,“你在开什么玩笑?皇上的恩赐怎么可以拒绝,你不可以拒绝的!”她义正辞严地训斥道,旋即又另有图谋地眨眨眼。“不过你可以跟皇上说咱们不希罕什么郡王,咱们要交换!”
“交换?”允禄狐疑地重复道。“交换什么?”
“咱们孩子的终身不要任由皇上来决定,”满儿摇摇指甲套。“咱们孩子的终身要由他们自己决定,所以就跟皇上换这个。先换弘普,往后若皇上还要加你薪俸或赏赐你什么的,你再一个个跟他交换!”
允禄哼了哼,“胡闹!”低叱完后,他又待转身离开。
“我不管!”满儿的叫声追在他身后。“以后若是皇上要把我们的孩子指婚给谁谁谁,我就带著孩子逃离京城!”
允禄脚步只顿了一下,便继续大步出房而去。
然而,他虽仅停顿了那么一下下,却已足够让满儿知道没问题了,她满意地笑笑,继续讨论指甲套的问题。
“为什么我一定要戴指甲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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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雍正宠信的三个皇弟王府之中,最大的是紧贴在皇城西北角墙的庄亲王府,位于皇城以东靠朝阳门的怡亲王府次之,果郡王府最小,而且怡亲王府和果郡王府都缺了一角,怡亲王府缺小角,果郡王府缺大角,不过果郡王府虽然最小,却也小不了多少。
果郡王府相距庄亲王府并不很远,自庄亲王府前的广场进入石碑胡同,再转入祤教寺胡同走到尽头就到了。
老实说,满儿一点也不想来,如果不是他们特意下了帖子,她会装作不知道有这么一回子事,可既然他们下了帖子,无论再怎么不乐意,她还是得来一趟。
僵著一张笑脸,她不自在,他们更不自在;特别是听说允祥病倒了,所以他们夫妻俩都没有来,其他都是那些没见过面,或者见过面却彼此都有心结的人;只不过一会儿,她就受不了而独自一人悄悄溜到花园里去喘口气了。
“好累!”她无奈地咕哝,正在考虑她可以躲多久再回厅里去“现身”,不料她才刚在亭子里坐下……
“十六嫂。”
她吓一跳又站起来望向亭外,发现是允楀的福晋和允礼的福晋。
“啊!十五嫂,十七弟妹。”
两位福晋也跟进亭子里来,大家尴尬地面面相觑一会儿,十七福晋才干咳一声先说话了。
“呃,十六嫂,听说你救了皇上,真是勇敢呢!”
“没什么,只是刚好碰上了,”满儿僵硬地微笑。“总不能光顾著自己逃命吧!只好卯上去拚了。”她知道她们只是听从丈夫的示意而来向她示好,其实她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这个“庶民”相处。
真是难为她们了!
十七福晋与十五福晋相对一眼。“这样好不,十六嫂,里头也嘈杂得很,咱们三个索性在这儿坐坐,教人送上点心香茗,十六嫂可以把如何解救了皇上的过程告诉我们,也好纡解一下我们的好奇心。”
说完,不等满儿同意,十七福晋便招手唤来经过凉亭边的两个家丁。
“喂!你们过来,对,就你们两个……嗯!你上厨房去替福晋们拿些点心香茗过来,还有你,你到厅里去跟十五爷说一声……呃!”
三个福晋倒下后,两个始终低垂著脑袋的家丁才抬起头来。
“可以叫他们来把这三位带出去了,行动快点,在他们有所察觉之前,所有的人都得退出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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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他们要拿三位福晋来换王瑞雪,谁是王瑞雪啊?”
放下信函,允楀愤怒地咆哮。
眼神严酷地指向允楀,“天地会的人,”允禄冷冷地说。“是我从西宁抓回来的叛逆分子。”
“天地会的叛逆?”允楀一怔。“那她现下在……”
“天牢。”
“天牢?”允楀立刻苦出一脸惨澹。“完了,那……”
“我会提她出来。”
“咦?可是皇上那边……”
“我负责!”
既然允禄这么说,那就没问题了,允楀与允礼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真该死,十七弟,你这边的护卫就这么松散么?”一放心,允楀就忍不住要抱怨。“更该死的,天地会居然混得进内城里来,哪天是不是也能混进皇城里去了?”
“不奇怪,”允禄的语气是平平板板的。“倘若有熟悉内城的人带路的话,要混进来是很容易的,而且打从这儿离开内城也很快,只要自侧门出了南覃广胡同不远就是西直门了。”
“是谁?”允隅恼火地责问。“是谁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带天地会的叛逆混进内城里来?”
“八哥的如烟庶福晋。”
“咦?啊,对喔!”允礼猛拍大腿。“就是那个埋伏在内城里许久,后来又打算行刺皇上的刺客!”
“她是王瑞雪的姊姊。”
“欸?”允楀与允礼两人同声惊呼。“原来她们是姊妹?”
说到这里,允禄已计划好该如何进行了,遂猛然起身。
“我进宫去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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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原创论坛
与四年前同样的地点,只不过那回是寒恻恻的冬天,这回却是暖绵绵的夏日,那时空旷白茫茫的荒野,如今已是满眼绿意盎然,山茶花、山桃花、野丁香、山茉莉等野花遍野紫红一片,花香浓郁、艳丽迷人,远处绵延的山脉,流云在蓝天变幻,如果是平常时候,这倒是满好的踏青地点。
不过,现在不是平常时候,现在她是人质。
满儿双眼瞟向两旁看看身边的十五与十七福晋,三个人同样双手被绑坐在草地上,可只有她两人俱是一脸惊慌恐惧的表情,也难怪,她们没碰过这种事,她却是经验丰富了。
再望向前方的玉含烟,她也不能责怪玉含烟这么做,要救被关在天牢里的妹妹,这也是唯一的办法,虽然她是现在才知道王瑞雪被允禄抓来京城里了。
“你儿子呢?你不想要回儿子吗?”
背对著她的玉含烟一动不动。“他在他父亲身边比跟我好。”
简单一句,就是她不想要。
又凝视玉含烟的背影好半晌,满儿才静静地问:“你恨他?”
玉含烟震了震,不语。
满儿耸耸肩。“其实你该想想,你有你的立场,他也有他的立场,如果你不觉得你错了,那他那样做也不应该有错,既然没有错,你凭什么恨他?”
玉含烟的背影又僵硬了好片刻,才慢慢软化下来。
“是的,我们各自有各自的立场,我凭什么恼恨他呢?”她自言自语似的低喃。“可是因为他,天地会、哥老会多少分会被破坏,多少弟子被抓,哥老会六大袍哥死在他手上,天地会九大长老两死双残,我潜伏在内城里两年结果亦功亏一篑,大哥责难我,我无言以对,这又该怪谁呢?”
“你!”满儿毫不留情地说。“你心里清楚得很,这都该怪你自己。”
玉含烟又沉默了大半天。
“没错,这的确该怪我自己,”她幽幽道。“所以我必须听从大哥的命令,除去反清复明组织最大的敌人,以为将功折罪。”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这儿,满儿心头突然浮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忙转头四处张望,可是看来看去也不过那么七、八个人,瞧上去身手虽然都不弱,然而对允禄而言,实在起不了什么威胁。但是……
“你今天除了交换人质之外,还打算做什么?”
玉含烟徐徐回过身来盯著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开,不作任何回答。
满儿见状更是不安。“喂,你还没有回答我呀!”
玉含烟不理会她,继续往前走去,满儿这才发现远方奔来数骑,未几即来到前方数尺。
“允禄!”
满儿惊喜地大叫并起身,谁知立刻被背后的人粗鲁的推回去一跤跪到地上,还压著她使她无法直起身来,允禄神情一寒,反手一巴掌便将另一匹马上的王瑞雪劈到草地上,旋即飘落到她身边一脚踩在她背上。
“你们谁再敢动她一根寒毛,我便先卸下这女人一条手臂!”
这边的人顶时轰然大怒,玉含烟忙抬手阻止他们。
“小……呃,王爷,我们是要交换人质,你毋需如此苛待舍妹吧?”
凛酷的目光扫过来,“只要你们不碰我的妻子,我便不会对她如何。”允禄的声音更冷冽。
玉含烟回眸看了一下,那个压著满儿的汉子才不甚情愿地放开她,同样的,允禄也冷哼一声把脚拿开。
“瑞雪,你没事吧?”玉含烟忙问。
王瑞雪哼哼唉唉地抬起头来,苦著脸,“我没事,可是……”刚刚那一跤还真是跌得她七荤八素一时爬不起来。“他废了我的武功!”
玉含烟脸色甫变,允禄便淡淡道:“你们也可以废了满儿的武功。”
“欸?!有……有没有搞错啊?”满儿不敢置信地大叫。“你居然要她们废了我的武功?”
“省得你老是给我惹是生非!”允禄冷冷地说。
“我哪有?”满儿抗议。“这次又不能怪我!”
不理会她,允禄迳自将双眼对上玉含烟。
“你要如何交换?”
“我先放回两位福晋,让你派人送她们回去,”玉含烟冷静地说。“之后就该轮到你放了我妹妹,等我把妹妹安全送走之后,我自然会放回柳姑娘。”
“不!”允禄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不相信你们!”
“你不能不相信我们,”玉含烟也冷下了脸。“否则……”
允禄冷笑,黑缎靴底又压到了王瑞雪脑袋上头。“否则如何?”
玉含烟微抽了口气。
“你想干什么?你不管柳姑娘了吗?你不怕我们先拿她开刀吗?”
双眼一眯,允禄忽地笑了,笑容非常奇特,奇特得令人心惊瞻战。
“玉姑娘,你应该听说过凌迟吧?从脚开始慢慢切割,一定要割满一千刀才准犯人断气,所以叫凌迟,听说明朝太监刘瑾整整割了三天才断气,我想那一定不太好受吧?”他笑得更诡异了。
“我以我的生命向你保证,玉姑娘,倘若你敢伤害我的妻子,我会不计任何代价活捉你们所有人,然后在你们姊妹俩面前一个一个凌迟处死他们,让你们倾听他们的哀嚎,倾听他们的求救,等他们死了之后,再把他们斩成肉酱喂狗吃……”
他突然看也不看一眼地往下点出一指,王瑞雪的下颔及时松脱,再也无法使力合拢。
说不定……
“……当然,好戏在最后头,王姑娘会是最后一个,或许那时她已经吓疯了也说不定──就像她适才吓得打算咬舌自尽,不过我可不管那么多,她依然会被割上一千……不,两千刀才会断气,然后剁成肉酱给狗……不不,都被狗吃太可惜了,这个我会亲自把她喂进你嘴里,让你吃得涓滴不剩……”
忽闻一声呕吐声,听得脸色发绿的满儿转眼一看,是十七福晋。允禄却若无其事地咧出森森白牙,那上头好似已沾满了沥沥鲜红的血。
“至于你,玉姑娘,你‘放心’,我不会动你一根寒毛,我要你活得好好的,时时刻刻忘不了他们是如何在你面前被凌迟处死,每个夜里都从‘吃’掉你妹妹的噩梦中惊醒过来,只要你稍有一点淡忘,我会立刻抓十个无辜的汉人到你面前来让你再回味一下那种滋味,我要你日日夜夜得不到片刻安宁,一生一世都要背著这个噩梦直至死为止!”
玉含烟惨白著娇靥踉跄倒退一步。“你……你好残忍!”
允禄泰然自若地淡淡一哂,再用力踩了一下王瑞雪的脑袋。
“现在,请你再说一次我们要如何交换,可以么?”
玉含烟贝齿咬得连下唇都白了。
“一齐交换,但你我都不能动,让其他人做交换。”
允禄往后瞄了一下塔布、乌尔泰,以及皇上特地遣来帮他的六位血滴子。
“可以。”
少了他们两个,情况似乎单纯多了,只不过片刻工夫,两边人质便顺利地交换了过来。
“塔布,你们先带她们回去,”两眼始终不离玉含烟,允禄迳自对身后的塔布与乌尔泰下令。“我随后便……”可是他尚未说完,就听得背后传来塔布又惊又怒的咆哮。
“朋春,你想干什么?”
允禄身躯倏震,但他并没有回过头去,依然紧盯住玉含烟,然而,那双瞳眸中的光芒已在瞬间由严酷的戒备状态转变为狰狞的凶残之气了。
“塔布?”
“爷,朋春用血滴子套住了福晋!”
“很抱歉,”玉含烟面无表情。“也许你太专注于铲除九阿哥、十阿哥和年将军的问题上,没办法兼顾到京城里八阿哥的情况,不过你应该想得到,既然八阿哥不打算放弃皇位,他自然也会想尽办法去探查皇上那边的状况,他知道也就等于我知道,所以我抓去了朋春全家二十七口,他,不能不听我的。”
允禄依然没有往后看。“你想要什么?”
“我要……”玉含烟深吸了口气。“你的命!”
“不!”背后立刻传来满儿惊恐的尖叫,闷闷的,宛如自某个密封的房间里傅出。“允禄,你绝对不能听她的!绝对不能,否则我会跟你一起死,你死了也是白死!你听到了没有?你会白死的!”
仿佛没有听到满儿的哭叫似的,允禄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淡漠,连狰狞的目光都消失了。
“塔布。”
“爷?”
“让两个没有背叛皇上的血滴子先护送十五、十七福晋回去。”
“是,爷。”不一会儿,马驰远去的蹄声传来。“爷,两位福晋回去了。”
“允禄,我发誓,你要是死了,我一定会跟你一起死!我发誓!”
仍旧没有往后瞄上半眼,“那么你……”语气淡淡地,允禄目注玉含烟,仿佛在与老友闲磕牙似的问。“打算如何要我的命?”
“这样……”玉含烟抬起白细如瓷玉般的右掌。“你放心,柳姑娘的存在对我们没有任何影响,所以我们一定会放了她。”
“允禄,你混蛋,你敢那样死给我看看,我会恨你!我会恨死你的!”
恍若未闻身后传来的凄厉哭骂声,允禄颔首,“好,”两手往后一背。“你动手吧!”
一听他如此爽快的答应赴死──为了满儿,没来由的,玉含烟心头骤起一份怒气,是这份夹杂著愤恨与不甘的怒气激使她立刻运起全身的功力聚集于右掌,准备一击便将他毙于掌下。
然而,就在她进前两步将掌心贴于允禄心口处,功力将吐未吐的前一刻,她却错误地仰起了双眸凝注于他那张纯真稚嫩的娃娃脸上,原是冷静无比的娇靥蓦然一阵扭曲,眼底泛出一抹痛苦与迟疑,她停下来了。
在这最后一刹那,她终究还是屈服于女人感情重于理智的天性,犹豫了。
“你能不能……能不能老实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如果……如果你先碰上的是我,你是否会……会……”
“不会。”允禄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目光中的渴望。
唇瓣抖了抖,“为什么?”玉含烟低喃。“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满儿,这世上没有其他女人是满儿,只有满儿才是满儿。”
就连这种时刻,他都不愿意说句好听的话来设法挽回他自己的生命吗?
为什么?
是因为他最心爱的妻子就在他身后,他宁愿死也不愿意让她听见那种背叛她的话吗?
双眸凄楚地合上,“是的,我确实不是她,永远也不会是她。”玉含烟低哑地呢喃,倏又睁开两眼。“谢谢,我死心了。”语毕,掌心功力尽吐。
至少,她得到了他的命。
一声短促的闷哼,允禄颀长的身躯蓦起一阵剧颤,嫣红的娃娃脸在眨眼间转为骇人的死灰,鲜血溢出唇角,他踉跄退了两步,想站住,却又站不住地摇摇晃晃的再连连往后退,脚步愈来愈显颠踬,最后,他终于往后倒入乌尔泰的怀中,就在这一瞬间──
他骤然转首喷出一口殷红的血箭,正中那个背叛者朋春的脸上,溅出一朵绚丽鲜艳的血花──深入头骨的血花,激起一道尖厉的长嚎。
于是,业已等待多时的塔布觑机一掌将朋春击出寻丈外,另一手则迅速取下套在满儿头上的血滴子,“福晋,奴才失礼了!”再拦腰抱起满儿。“乌尔泰,咱们走……纳杜,你三人断后,半柱香后即可退!”
两条人影各自抱著一人疾速如飞地掠往京城方向。
涕泗滂沱的满儿揪紧了塔布的衣襟。“塔布,爷……爷……”
“放心,福晋,”塔布两眼瞥向另一边,软绵绵地躺在乌尔泰怀中的主子一动不动,但胸口仍维持著稳定的起伏。“爷没有死,他没有那么容易死!”
“可是……可是他……”
“倘若运功抗拒,那个女人仍是伤不了爷的,然而为了救福晋,爷不能运功抵抗,但爷有一种内家修为,可以在对方完全察觉不到的状况下护住心脉,只要对方的功力不高于他,爷的生命就不会有危险,虽然表面看上去爷好像真的被那个女人重伤了心脉,已无生机可言,其实只不过是重伤了内腑而已。但爷大约又得躺上好一阵子了,这倒是真的。”
“你……你确定?”满儿哽咽地问。
“当然确定,福晋,否则我和乌尔泰两人怎能如此镇定?早疯了我们两个!”
满儿不禁再次泪如泉涌,可这回是安心的泪水,但她依然无法忘怀适才以为他已为她而死的那种痛苦与绝望,仿佛针在刺她的心,刀在剐她的骨那般令人难以承受。
“塔布,你认为我……我是不是不应该跟爷在一起?他明明一直嘱咐我不要给他惹麻烦,虽然我也不是故意的,可是每一次每一次他都是为了我受到这种折磨,如果没有我……”
“别,请快别这么说,福晋,”塔布有点紧张。“我知道爷完全不在意为您受这种罪,可若是您真的离开爷的话,我想爷这下半辈子都会花费在寻找福晋上头,这样爷不是更辛苦么?”
“但是我实在不想再看到他为我到鬼门关去打转了呀!”
“福晋,这种事……”不是他能解决的。“等爷伤好了再说好么?”
满儿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塔布见状更是心头忐忑。
爷啊爷,您又有麻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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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交换人质的三天后,庄亲王府寝楼内,允禄背靠著好几颗枕头,刚喝过药,满儿正准备扶他躺下,塔布进来了。
“禀王爷,十七爷求见。”
允禄没吭声,只点点头便倦乏地合上眼,满儿甫为他拉好被子,允礼就进来了,在塔布的眼神示意下,玉蓉、婉蓉悄悄退出寝室。
“十六哥。”
允禄睁眼。
“你好点了么?”允礼关心地端详那张脸色黯淡得有如夕阳残晖的娃娃脸。
允禄颔首,还是不吭声,只询问地望住允礼。
“呃,是皇上要我来转达,虽说是十六哥保证会把所有叛逆抓回来,皇上才让十六哥借走那个王瑞雪,可是……”允礼咳了咳。
“皇上承认这回是他的错,他没有察觉到血滴子出了叛徒,又在十六哥坚拒的情况下,硬要十六哥带上那六个血滴子去交换人质,以免赔了夫人又折兵,没想到反而连累十六哥的命也差点赔进去了……”
他迟疑了下,还是决定干脆挑明了说。“总之,皇上的意思是说,十六哥借提王瑞雪时所下的承诺就当没那一回事,他也会去清查血滴子的忠贞,麻烦十六哥下次见他时千万别给他脸色看。”
允禄双眸中掠过一抹嘲讽,允礼当作没看到。
“另外,皇上让十六哥趁养伤的机会好好休息休息,他可以先处理年羹尧和九哥的问题,反正这种事也是要一步一步来。哦!还有,皇上要我送来进贡的人参、燕窝、雪莲等,希望十六哥能早点痊愈。”
允禄始终没出声,只拿那双无神的瞳眸盯住他瞧,瞧得他浑身不对劲。
“就这样,那……我还得去看十三哥,所以先走了。”一说完,他便逃难也似的离开了。
满儿忙追出寝室。“请等等,十七弟!”
允礼停住回身。“十六嫂,还有事儿?”
“呃,我是想问问十三爷他现在如何了?”
允礼轻叹。“十三哥是咯血症,除了静心静养之外别无他法,可是十三哥就是静不下来,老是为皇上推行新政是否顺利而操心。十六嫂不知道,皇上的新政都是需要大刀阔斧的去做,对国家对人民都是好事,可就是会坏了有些人的既得利益,因此,阻碍反对是免不了的,十三哥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原来如此。”其他不论,就推行新政而言,雍正倒是个好皇上,也不枉允禄这样卖命支持他。“那现在只能劳烦十七弟多操劳一点了。”
“我知道。”允礼颔首道。“那我走了,十六嫂。”
当满儿回到寝室时,塔布正在对主子悄声低语,一见她进来马上噤声,满儿倒是没注意到那么多,兀自烦恼著该如何把允礼送来的人参燕窝等弄给允禄吃,因为每回受了伤,允禄的胃口就很差,尤其是天气愈来愈热了,他要是心血来潮想卯起来拗一下,那就根本什么都不肯吃,届时她又得喊天了。
满儿一来到床边,塔布即自动退出寝室,并阖上房门。
虽然话尚未说完,但他相信主子应该能够了解了。
“我扶你躺下。”
“不。”允禄终于出声了,声音却是恁般沙哑无力,难怪他都不愿意开口。
诧异地看著他疲惫的容颜,“为什么?”满儿奇怪地问。“你看起来很累了呀!”
“不会。”允禄拍拍床沿。“坐下,我有话要说。”
满儿狐疑地坐下,见他捂著胸咳了好几下,忙为他揉搓胸口。
“你又想念我什么了吗?躺著也可以啊!不过你要说的那些我都可以背了,哪,你听著:不要到处乱跑,不要多管闲事,不要惹是生非,对吧?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替你招惹任何麻烦,更不会再让你为我承受这种折磨了,真的,保证不再会了,我有把握,所以你……”
“不要再说了!”允禄低叱,眉宇紧颦。
满儿吓了一跳。“怎……怎么了?我哪里说错了吗?干嘛这么凶?”
那双大眼睛幽邃深沉地凝住她好半晌,他突然又反悔了。
“扶我躺下,我要好好休息休息。”
他还真是扎扎实实地做到了“好好休息休息”这句话,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喝药进膳,他整天都在睡。而最令人感到惊讶的是他不再挑食,叫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而且吃得一干二净,连最讨厌的食物他都不抗拒,满儿不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转性了?
然后到了第十天,他一觉醒转过来,满儿就觉得有点不太一样了,他在笑,笑ⅿⅿ的,就像……
金禄!
“娘子,扶为夫起来好么?”
嘴巴张得大大的,满儿傻住了。“他”怎么又突然跑出来了?
“好吧!既然娘子不愿意,”金禄委屈地嘟著泛白的小嘴儿。“那为夫自个儿起来。”
见他蹙眉吃力地撑起身子,满儿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扶他坐起来靠在枕头上,满怀困惑地服侍他漱洗过后,正待把药端给他,又听他说了。
“娘子,为夫现在很丑么?不可爱了么?”他摸著自己憔悴的容颜和杂乱的头发。“帮我梳理一下好么?”
可爱?
就连金禄也很讨厌自己是可爱的呀!
满儿更是纳罕地眨了眨眼,还是先让他把药喝了,又把冰糖燕窝粥端给他自己喝,再去拿梳子来教他侧过身子去为他梳理。
“娘子,为夫讨厌这般甜腻的粥。”金禄嘟嚷。
“我知道。”她漫不经心地回道,脑子里仍在思索著金禄会跑出来的原因。
“下回不能煮盐巴燕窝粥给为夫吃么?”
盐巴燕窝……噗哧,满儿失笑。
“那种东西能吃吗?”
“怎地不能吃?为夫的就吃给你看!”
满儿不禁笑开了嘴。
“好,下次就弄盐巴燕窝粥,你最好不要喝一口就给我说不喝了!”
“怎会,娘子亲手煮的东西,蟑螂老鼠为夫都敢吃,只要娘子敢煮!”
“这可是你说的哟!”要真如此,她就不必喊天了,这两天热得连她都不太想进食了呢!
“那是当然。”把空碗放置在床沿,金禄慵懒地靠回枕上。“很热啊!娘子,咱们搬到沁水阁去住好么?”
沁水阁是府后园苑中唯一较大的建筑物,建筑在一座小型湖水中,四周围种满了各式各样的四季果树,浓浓的树荫,沁凉的湖水,即使是炎炎炙夏,处在其中亦清凉无比,搬到那儿去避暑的确是最佳选择。
只不过……
满儿窃笑著。“好啊!我原就想让你上那儿住去,可是看你病恹恹的好像不想动,所以就没让你搬了,既然你现在好多了,那咱们就可以搬过去了。唔,那你就再睡会儿,我先叫他们去整理一下,下午再搬过去。”
于是这天早上吩咐下人们去准备妥当后,下午,金禄一睡醒用过午膳,塔布和乌尔泰便搀扶著他来到沁水阁,金禄这才明白一听到他说要搬到沁水阁来,满儿为什么会笑得那么诡异。
他的儿女们早就抢先一步住到沁水阁里来了!
“阿玛,阿玛,您也搬来了!”
“阿玛,阿玛,陪梅儿玩玩!”
“阿噗!阿噗!阿噗!”
“嘛噗!嘛噗!嘛噗!”
南面最大间的寝室里,金禄才刚在床沿边儿坐下,那两只可怜兮兮的大眼睛便忙著瞅向满儿,差点哭给她看。
“娘子,为夫一定要和他们住一块儿么?”
满儿禁不住呛笑两声。“夫君,这儿可是他们先搬来的哟!”
朝那两个在床前蹦蹦跳跳的孩子们各抛去一眼,再瞄向身后床上那两个正在对他拚命流口水的小家伙,金禄很夸张的叹了口气。
“好吧!至少咱们的寝室和他们的卧室还隔著书房和静水厅。”
只不过是从寝楼走到沁水阁来,金禄那张娃娃脸业已爬满了疲惫与倦乏,满儿马上就注意到了,立刻转身去放下四周的百叶窗,边朝孩子们叫道:“好了,弘普,梅儿,你们俩自己出去玩吧!阿玛累了,要睡一会儿。”
“可是人家还没有和阿玛说到话耶!”
“晚点儿再说!”
待两个大的自己跑出去,保母嬷嬷也把两个小的抱走之后,满儿扶著金禄躺下,细心地为他掖好薄被子。
“睡吧!这儿凉快多了,你应该会比较好睡。”
金禄拉拉她的袖子,半似撒娇地说:“陪我睡。”
满儿轻笑著躺下去让他枕在她胸前,几乎只转个眼,他就睡著了。
这一睡,金禄直睡到了翌日清晨才又清醒过来,一睁眼便瞧见满儿目光微带点担忧地盯著他看,他毫不犹豫地对她绽开一朵灿烂的笑容。
“娘子,这儿真的很好睡呢!”
担忧消失,满儿也笑了。“可待会儿也有得你热闹的了!”
早膳过后,那两个等待多时的小家伙就蹦进来了。
“阿玛,阿玛,弘普可以摘树上的水果吃么?可以抓湖里的鱼吃么?”
“哎呀!想偷阿玛的水果跟鱼?不过……好吧!谁教你是阿玛的小可爱,就给你偷吧!”
弘普甫始一怔,梅儿也抱著布娃娃爬上床,献宝似的把布娃娃举到金禄面前。
“阿玛,陪梅儿玩娃娃!”
“娃娃?”金禄觑著布娃娃,一脸滑稽可笑的表情。“小宝贝,你要阿玛这老头子陪你玩布娃娃?”
“阿玛,”梅儿娇憨地嘟著红滟滟的小嘴儿。“陪梅儿玩儿嘛!”
金禄叹了口气。“好好好,阿玛陪你玩,陪你玩!”
听到这儿,弘普突然跑到满儿面前拉拉她的袍子,很认真地问:“额娘,阿玛生病了么?”早就习惯阿玛冷漠的脸色、冷漠的说话语气,一旦见到阿玛“不正常”的反应,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阿玛肯定是生病了。
“不对,爷没有生病,爷是受伤了。不过……”玉桂、佟桂、玉蓉、婉蓉更是看得目瞪口呆,惊异不已。“爷连脑子也受伤了不成?”她们连想像都想像不到主子会有这样可爱的灿烂笑容。
唯独梅儿依然不解事的与阿玛玩得不亦乐乎。
满儿与塔布、乌尔泰相对一眼,禁不住大笑了起来。
正常的允禄,“不正常”的金禄,两者的确是很难凑在一块儿,特别是第一次碰上金禄的人,真的会以为允禄脑筋不对了!
不过,两个孩子却不曾想太多,只觉得这个“好好玩的阿玛”很好亲近,他们好喜欢。可满儿也没让他们缠著金禄太久,顿饭工夫后就把他们赶走了。
“累了吗?”
“不累。”金禄笑吟吟地拍拍身旁。“来,上来陪我聊聊。”
寝室外,两个忠心护卫与四个丫鬟隔门偷听里头的笑语声,时而传出主子的爽朗大笑,或者福晋的笑骂。
“爷实在很聪明,”塔布赞叹道。“跟福晋说一大堆,福晋不一定听得进去,可一旦换上逗趣的金禄出场,福晋便忘了一切,包准原来的爷一回来,福晋还会想著说希望爷多躺两天呢!”
“爷可真辛苦,自己身子都不舒坦了,还得反过来设法逗福晋开心。”说是这么说啦!其实佟桂还真是羡慕得很。
“可是爷心甘情愿啊!”塔布微笑。“见福晋开心,我相信爷比谁都高兴。”
“那也是,既然主子两人都高兴,咱们作下人的自然也开心了!”
午前,金禄又小睡了一会儿,然后起来和大家一块儿在沁水阁最大的明水厅用膳。
午后,清幽的小湖边,两个静不住的小鬼,一个指挥塔布去摘树上的水果,一个支使乌尔泰下湖去捉鱼,四个奴婢在浓荫下逗弄四个小娃娃,喧闹叫嚷声配合沁水阁内传出的笑声,编织成一片活跃动人的欢愉气氛。
真是好一个热闹的仲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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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原创论坛
八月中秋刚过,庄亲王府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那是申正时,府门前突然停下两顶明轿,守卫亲兵初时尚以为是哪位王公贝勒,没想到轿里人一出现,守卫顿时看傻了眼。
“咦?欸……哇,快去通知王爷!”
小湖傍树荫下,金禄悠哉悠哉地坐躺在竹藤歌床(类似坐在地上的躺椅)上吟著小曲儿,左手边草地上Сhā著一根钓鱼竿,右手边茶几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水果、糕点与香茗,惬意得不得了。
至于几个在茵席上睡著的小鬼都被抱进阁里去睡了,只剩下弘普犹精神奕奕地说要跟阿玛比谁钓到的鱼多,虽然他连一条都还没有钓到。
“禀爷,有贵客莅临,请爷前去迎接!”
小曲儿停了。
“贵客?就他一个?”
“还有十七爷。”
“哦!那叫人多搬两座欹床出来,啊!还有,再拿两个茶杯。”
“耶?那爷您不……”
小曲儿又开始了。
竹藤欹床刚放好,贵客也恰好到了,眼见金禄那副惬意慵懒的模样,不禁有些怔忡。
“哎呀呀呀,原来是四哥大驾光临……咳咳咳,”金禄装模作样的咳了两下。“恕臣弟我身子还不怎么康健,没能去高接远迎,四哥大人有大量,想必不会怪责臣弟我吧?”
再听他这样反常的愉快说话方式,雍正更是迟疑,还没想到该怎么回答,又见金禄蓦然绽放出一脸天真可爱的灿烂笑容,看得雍正猛一下傻了眼,还有允礼。
“来来来,两位快请坐……啊,对了……弘普,快来……见过四伯和十七叔……嗯,乖……嘻嘻嘻,四哥,十七弟,你们瞧,臣弟我和弘普是不是一样可爱啊?”说著,四只同样又大又圆的眼睛一齐眨个不停。
两张下巴同时掉到地上,刚从沁水阁出来的满儿差点失声爆笑出来,赶紧深吸口气忍住,再过去把下巴捡回给他们,又请他们坐下,免得他们吓晕倒了。
“皇上,十七弟……请……咳咳……请坐。”
雍正与允礼茫然地坐下,然后各自捧著一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茶,怔愣地看了半晌,再望向那张娃娃脸──粲笑依然。
他们没有看错!
雍正不觉脱口道:“十六弟,你的脑子也受伤了么?”
忽地,自某个看不见的地方,传来几声忍俊不禁的爆笑声。
“哎呀呀!四哥,您怎地这般说臣弟我呢?”金禄哀怨地抛过去一眼。“臣弟是内伤,关脑子啥事儿了?”
“那你怎么这样说话?”
“这样儿说话?”金禄一副困惑不解的神情。“哪样儿说话?咦,莫不成四哥要臣弟我唱曲儿?昆腔还是弋阳腔?”
又是几声爆笑。
“谁要你唱曲儿来著!”雍正哭笑不得。“朕是说你……你干嘛笑成这样?”
“欸?原来四哥要臣弟哭啊!早说嘛!唔……”说著,金禄抚著下巴开始沉吟起来了。“要唱曲儿,还要哭腔,那就……这么著,来段长生殿的【哭像】吧!清唱可以么?”
爆笑声更烈,满儿躲在金禄后面流眼泪,允礼别过脸去咳个不停,就连雍正自己也忍俊不禁了。
“你在胡扯些什么,朕何时要你唱曲儿了?你……你究竟是怎么了?朕去探十三弟的病,顺道也来瞧瞧你的情况,没想到你却养伤养得变了个样儿,还是你中邪了你?”
金禄忽地垮下了脸儿。“怎地,四哥讨厌臣弟了么?好吧!那自今儿个起,臣弟我会留在府里闭门思过一步不出,想想到底是哪儿惹著四哥不痛快了。”语罢,他状极悲伤地吸了吸鼻子又拿衣袖按了按眼角,再“偷偷”捻块点心塞进小嘴里,愉快地咀嚼著。
“谁要你闭门思……”雍正简直是啼笑皆非。“算了,算了,你爱傻笑爱唱曲儿都随你了,朕要问问你,你究竟好了没有?”
“当然还没好!”
话刚说完,突然,玉桂提著篮子出现。
“爷,奴婢需要一些水果。”
“没问题儿。”金禄双手一扬,也不见他吸气作势,两旁果树上的水果便自动飞进他手里,直到玉桂的篮子满了。
“谢谢爷,够了。”
玉桂离开,轮到弘普大声喊过来了。
“阿玛,弘普钓到一条鱼了!”
金禄哼了哼,双手往湖面一收,又是两条肥嫩嫩的大鱼啪达啪达地飞进他手里,他随手往草地上一扔。
“阿玛两条了!”
“哇,阿玛赖皮!”
“来咬阿玛呀!”
转回头来,金禄对雍正咧嘴一笑,雍正则似笑非笑。
“还没好,嗯?”
金禄耸耸肩,“吃啊!四哥,十七弟,这糕点很香,水果很甜呢!”一边劝食,一边自顾自咬一口玫瑰糕大吃特吃。“要臣弟干啥,四哥?”
一听他这么问,满儿立刻起身到弘普那边去,待她在弘普身旁坐下了,雍正才压低了声音对隔著茶几另一边的金禄说话。
“朕已递了玉柱的职,夺了舅舅的太保衔、步军统领职,并命他去阿兰善山修城;至于老九,朕也削了他的爵位,但朕希望能一块儿办了他和老八;还有年羹尧,他现在已是闲散旗员,朕准备要阿拉锡到杭州去抄他的家,并押解他回京。”
说到这儿,金禄便明白了,他略一思索,即侧过脸去扬声问:“娘子,想不想同为夫上杭州玩玩儿去?”
满儿闻言面色一喜,正待说好,可转眼一瞧雍正,马上又合上了嘴,蹙眉沉思起来了。
金禄见状不禁叹了口气。“四哥,再给臣弟一点时间好么?”
雍正不解地望望满儿,再瞧向金禄。“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金禄也瞄了一下儿,再朝雍正勾勾手指头,雍正狐疑地靠向他,两颗头觑凑到了一块儿。
“我家娘子打算著要离开臣弟我。”金禄小小声地说。
“咦?为什么?”雍正更小声地问。
“因为她不希望臣弟我再为她受伤了。”金禄叹道。“老实说,臣弟已经有点没辙了,虽然臣弟使尽浑身解数想让她忘了那回子事儿,可她就是忘不了,臣弟敢打赌,只要让她有时间再多想一想,她肯定会趁著臣弟不在的时候溜之大吉!”
“所以你才会变成这副德行?”雍正恍然道。
金禄可爱地眨了眨眼。“怎地,臣弟这副德行不够可爱么?”
雍正两眼往上一翻。“是是是,可爱,可爱,可爱到女人都恨不得杀了你!”
“那是因为臣弟的可爱只属于我家娘子的呀!”金禄辩驳。“说到这,两次问题都出在十七弟那儿,四哥不想替十七弟添几个护卫么?”
“说的也是,”雍正点点头。“那朕替允祥加薪俸时,顺便也替他加几个护卫吧!那你呢?你要么?”
“要什么?”金禄懒懒地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薪俸?护卫?”
“朕本来就打算替你加薪俸了,既然十七弟要加护卫,也顺便替你加了吧!”
“都不用,交换吧!”放下茶杯,顺手拈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
“又交换?好吧!那……”瞟一眼满儿。“现下你打算怎么办?”
“四哥有啥好建议么?”换水果吃吃。
“把她关起来?”
“四哥在逗我闷子么?”嗯,还是糕点香,再吃一块。
“那……叫人看紧她?”
“娘子很油儿的。”再喝一口茶。
“索性朕下旨命她不准离开你吧!”
“别傻冒儿了,四哥,这种事能下旨的么?”继续拚上那盘糕点。
“你敢说朕傻冒儿?”
“为啥不敢,现下您是四哥呀!”另一块糕点。
“……好吧!四哥就四哥,那……”眼看金禄吃的津津有味,雍正终于也忍不住拈起一块糕点咬下一大口。“叫她进宫去陪密太妃?”
“那能陪多久?”又一块糕点。
“唔!这糕还真的很香,谁做的?”雍正赞叹,还是不忘低声说话。
“我家娘子。”再一块糕点。
“全都是?”又拈了一块糕点,这回他也学对面那个人一口一块了。
“没错,而且都是素食喔!我家娘子说我爱挑嘴儿,所以她做得特别清淡,免得腻我胃儿。”一块。
“真不错,淡淡的甜,浓浓的香,又松又软,入口即化,怎么吃都不腻嘴,嗯嗯,真的很不错!”一块。
“那当然。”一块。
“干脆朕派个人来跟十六弟妹学做这些个糕点,这样她至少有一阵子离不开了吧?”一块。
“请问四哥这是为了臣弟我,还是为了四哥您自个儿贪嘴?”一块。
一旁的允礼眼见他们两个凑在一块儿叽哩咕噜了老半天,讲到最后竟然你一块我一块地开始拚命吃起糕点来了,不禁好奇地爬过来,想问问他们究竟在讨论哪一桩国家大事,怎么会讨论到变成饿死鬼了呢?
“呃,敢问皇上和十六哥究竟在谈什么呢?”
金禄与雍正相对一眼,而后异口同声的说──
“糕点。”
“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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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禄又开始早出晚归或三天两头不回府了。
不过,允禄依然是金禄,这种事从未曾有过,满儿不由得疑惑不已。
可是没时间让她想太多,皇上居然派人来跟她学做糕点,密太妃没事就宣媳妇儿带孙子女进宫陪她聊聊天,甚至连允礼的福晋都说是跟允礼吵嘴,竟然也跑到她这儿来住下了。
她简直比金禄还要忙,忙得让她没空闲考虑其他事。
直到九月秋末──
“娘子,整理包袱,咱们要上杭州去啦!”
满儿双眉一挑。“咱们?咱们是谁?”
金禄嘻嘻一笑。“娘子你跟为夫我呀!”
“去干嘛?”
“押解年羹尧回京。”
“我才不要!”满儿断然拒绝了。“要只是查事儿还不打紧,可这种事是有危险的,我可不要跟去成为累赘,又害你……”
金禄唉了一声。“娘子,你想太多了,这趟根本没啥危险,是皇上担心太多了,才让为夫去盯著嘛!”
满儿还是摇头。“不要!”
眼珠子转了转,金禄突然垮下了脸,“娘子,”他哭兮兮地瞅著满儿。“你不喜欢为夫了么?”
脑袋一撇,“别来这套,我不吃!”满儿坚决地道。
圆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好吧!那就别吃。”话落,金禄一指点出。
待满儿醒转过来时,她早就被“绑架”到往杭州途中的驿站里了,而她之所以会醒来,还是因为某人正埋头在她身上“为非作歹”。
“唔……你……你该死……”
金禄忽地抬起头来,深沉地凝视她许久。
“娘子。”
“干嘛?”
“倘若你再离开为夫我……”
满儿心头一跳。“怎样?”其实这件事她仍然很犹豫,实在舍不下他,却又不想再见到他为她徘徊在鬼门关了,如此两难,她实在难以下抉择。
“为夫不会再去找娘子你,因为我知道这回一定找不著你了。”
满儿松了口气,却也很不舒服。“哦!”
金禄叉俯下脑袋,“所以,为夫我要让娘子你自己回来找我……”他在她耳傍呢喃。“倘若为夫死了,娘子你一定会回来祭奠我,为我守孝,而且再也不会离开了,对不?”
他又在说令人心酸感动的好听话了!
满儿心想,根本不在意他所说的话,甚至隔天她就忘了。
金禄的话,十有九成是不能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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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来过杭州几回,好玩的也都玩遍了,但总有些地方是没去过的──稍微远一点的地方。
“我要到五云山去,听说那儿的竹林好美好美!”
正待出门去协助阿拉锡的金禄忽地停下脚步,徐徐回过头来。
“等为夫忙完了再陪娘子去不成么?”
白眼一翻,“你在说笑吗?”满儿嗤之以鼻地道。“你一来就忙著锁禁年羹尧,现在又忙著抄年羹尧的家,抄完了家又得赶著押解年羹尧回京,你哪有时间陪我去哪儿逛呀?”
金禄凝住她沉思片刻。
“五云山不是很远,骑马的话……至迟晚膳前娘子应该可以回来了吧?”
满儿想了一下。“嗯!差不多。”
金禄绽开灿烂的笑容。“好,为夫等娘子回来一块儿用晚膳。”
五云山的竹林确实是美,满山遍野的绿竹好似碧海翻波,刚竹挺拔嫩竹秀逸,苍翠欲滴婆娑摇曳,还有流溪潺潺,水声淙淙,这片纯然的素净,仿佛一幅静谧安逸的画,令人流连而忘返。
在斜阳的暮色中,竹影斜横更添一份绮丽,教人怎么也舍不得离去,也就是因为如此,当满儿要摸黑下山时,东摸摸西摸摸不晓得摸到哪里去了,只好在山间人家借住一宿,顺便尝尝现采的竹笋滋味,虽然不是春笋,却也差不了多少。
她完全没有为金禄担上一点点心,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又不是三岁小孩子需要人时时刻刻盯著,反正他自己也忙得很,就算他真要跟她赌气一、两餐不吃也不会死,对吧?
破晓前,满儿便踏著路上的露珠登上了五云山顶,目睹一轮红日在云海翻腾中破絮而出,万道霞光在郁郁葱葱的竹林间洒下片片金光,为沉寂一夜的竹林带来耀眼的生机。
满足地叹了口气,满儿这才转身走上归途。
清晨的雾气尚未褪去,如云似烟,在密密匝匝的竹林里萦绕,她愉快地轻哼著小曲儿在竹林间绕来绕去,这样一路绕到山下,又花了点儿时间才找到昨日借放马匹的民家。
考虑了一下,又跑到烟霞洞、佛手岩和蝴蝶谷去瞧瞧,再上龙井喝个茶用个午膳,接著绕到飞来峰灵隐寺,这样一路走走逛逛地回到杭州城里时,都已过申时好一会儿了。
没想到回到客栈里,却发现已被退了房,再到年家,年家尚未被抄完家,可除了守卫官兵之外,也没有其他人了。
狐疑地想了老半天之后,她决定直接到杭州将军府那儿看看。
想年羹尧被连眨十八级在杭州这儿看守北门,最幸灾乐祸的大概就是他的死对头现任杭州将军陆虎臣,要拘禁想当然耳也是拘禁在陆虎臣那儿。
然而,在她往杭州将军府途中,又听得路人说余杭的闲林镇与富阳的场口镇那儿有叛逆出现,所以城里的官兵分两头跑到那两镇抓叛逆去了。
她觉得好像太巧合了一点,巧合得令人心里犯疙瘩。
果然,她一来到地头就觉得很不对劲,堂堂杭州将军府前居然没有半个守卫亲兵,这太离谱了吧?
再往里去,还是没人,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往里闯时,忽听得西面那头似平行说话声传来,不假思索地,她立刻往那头跑去,很快的,她已经可以听清楚那些本是模糊不清的对话了。
“……听玉姑娘说庄亲王本事有多厉害,要我们无论如何得小心一点,可今日一见,不过尔尔,真令人失望已极!”
“对啊!我看王爷大人就别再逞能了,回去抱著老婆小妾舒舒服服过日子,还可以快乐上好些年呢!”
“本王只得一位福晋。”
听得那冰冷的熟悉语声,不知为何,满儿下意识就感到很不安,总觉得那声调里有点不太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出来。
“好好好,那你就去抱著你那宝贝福晋快活吧!只要你把年大将军交出来,我们立刻走人,成吧?”
“愚蠢,你们真以为得到年羹尧,就可以得到他以前那些将士们的兵力么?”
“年大将军的将士们只听将军令,不从皇帝诏,这事天下人皆知,不是以不以为,而是事实!”
“哼!所以本王说你们愚蠢,天下将军何止年羹尧一个,他那些将士们早就听命于其他将军了。”
“任你舌粲莲花,我们只相信事实,你还是乖乖的把他交给我们,免得枉送一条命!”
听到这儿,满儿恰好通过一道平房穿廊,眼前赫然是一片偌大的练武场,四周围著几排平房,其中有一栋石岩砌成的平房窗口俱有栏杆竖立,而且比其他平房宽阔许多,此刻屋前亦持刀守著一个神情凝重,看似将军模样的人,还有二十几个亲兵,很显然的那便是杭州将军府内关禁犯人的牢房所在。
允禄则独自一人伫立在牢房前方三尺处,身上淌著不少鲜血淋漓的伤口,而包围著他的却只有男女老少僧俗各异的八个人。
满儿一见,心便有如刀割般地痛到骨子里了,仿佛那血是滴在她心口上!
他怎么会受伤?
别人不知道,她可清楚得很,即使再多的敌人,再厉害凶狠的对手,只要他使出那套毁天灭地剑法来,谁也奈何不了他呀!
他为什么不使出来?为什么要让自己伤成那样?为什么……
蓦地,她脑际闪掠过一段话,那段在驿站里金禄所说,她却压根儿不当一回事的话。
不会吧?
她不过晚一天回来而已,难不成他就认为她离开他了,然后便决定要实现他自己所说的话?!
世上真有如此愚蠢的笨蛋吗?
“你真不肯让我们带走年大将军?”
“除非本王死!”
“好,那你这条清狗就先死吧!”
声落,八条人影仿佛八条虎似的扑向孤立在牢房前的人。
盯著允禄那张冷漠的脸,那双大眼睛里盈满一切无所谓的淡然,满儿不禁心儿一紧,脱口狂呼出她的心痛。
“允禄!”
闻声,允禄身形一震,脸蓦转,一瞧果真是她,冷漠的淡然瞬即消失于无形,乌亮的瞳眸中猝然闪现出一片狂喜的光彩。
“娘子!”他又惊又喜地大喊。
只这么一声,眼看著那八人的兵器都已碰触到允禄的衣衫了,不过眨个眼,所有的兵器突然全都失去了攻击目标,锵锵锵锵数声乱响,夹杂著一连串怒吼咒骂,那八人好不容易才狼狈地避开错伤自己人的窘况,气得差点没昏倒一地。
“娘子!”金禄一掠身过来便双手一揽紧紧地抱住她,也不管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你怎地现在才回来嘛!”
“人家迷路了,只好在山里借住一宿呀!”
“这样啊……”金禄腼腆地笑了。“我还以为你离开我不回来了。”
吸了吸酸涩的鼻头,满儿下狠了心说:“放心,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金禄两眼一亮。“真的?”
满儿狠狠地点了一下脑袋。“真的!”
“你发誓?”
“我发誓!”
“好极了!”金禄喜出望外地放出爽朗的大笑声,同时旋身将她带到陆虎臣身边,“陆虎臣,帮我看好我家娘子,她若是少根寒毛,我要你的脑袋!”转个头又对她绽出满面绚烂的笑容。“娘子,等我一下,为夫马上就好!”
再回身,他已然抽出随身携带的软剑,“各位,我不想让我家娘子等太久,所以……”他笑吟吟地比出一根手指头。“一招就解决,如何?”
那八人颇为讶异他的蓦然转变,正自大惑不解,可是一听他说的话太也侮辱人了,所以个个不假思索,气愤填膺地大吼。
“好,一招定生死!”
一招后──
“陆虎臣,剩下的交给你了……啊!娘子,累你久等了,咱们走吧!”
“走?走到哪儿去?瞧瞧你这一身伤,你还想到哪儿去?”
“呃……咳咳,这个是……咳咳,不小、心……”
“干嘛,你还有内伤?”
“欸?不是,不是,为夫哪有内伤,为夫是……是……咳咳,啊!不对,我没有咳,没有咳……”
望著那对夫妻渐行渐远去,陆虎臣有点茫然。
刚刚究竟是什么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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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迎王爷回府!”
“嗯!待会儿本王要进宫一趟,若是皇上派人来问,你便这么回。”
塔布甫始一愣,再见垂头丧气地跟在允禄身后进府里来的福晋,已是了然于胸,他不禁窃笑不已。
“恭迎福晋回府。”
“呜呜,塔布,我错了!”
塔布只能回以同情的目光。
“阿玛,阿玛,帮弘普摘水果!”
“……阿玛会找个师傅来教你念书。”
“呃?”
“阿玛,陪梅儿玩娃娃!”
“阿玛不玩布娃娃,你额娘在后头,叫她陪你玩儿。”
“嗄?”
呆望著阿玛冷漠的脸、冷漠的回答,兄妹俩都傻住了,一见额娘,忙问:“额娘,额娘,阿玛不生病了么?”
“呜呜,对不起,孩子们,额娘错了!”
呜呜,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实在不应该那么早说出那句话的!
她应该再等个三年、五年……不,五年、十年之后再说出那句话……不,不,也许十年、二十年……或者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后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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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三年十二月,年羹尧赐死,其子年富立斩,余子充军。
雍正四年一月,雍正集廷臣宣诏罪状皇八弟允襈与皇九弟允禟;二月,削夺允襈王爵,革除宗室籍,交宗人府圈禁于高墙之内;五月,皇十四弟允禵及其子白起被禁锢于景山寿皇殿侧;六月,允禟革除宗室籍,禁锢于保定;八月,允禟卒于保定;九月,允襈卒于禁所……
“允禄~~~~”满儿好像叫小狗小猫似的扯著喉咙一路从西跨院叫向后殿。“允禄、允禄、允禄,允禄……”
“啊!福晋,奴婢瞧见王爷正要出府去呢!”
“欸?他不是才刚回来吗?”
“拿个东西又要出去了。”
一听,满儿立刻快马加鞭飞奔向前殿,幸好在殿前大院半途截到了人,一把硬扯住某人的马褂。
“给我等一下!”
允禄回过头来,依然稚嫩如昔的容颜──看上去绝不超过二十岁,还有冷漠不变的表情,以及冷漠的“问候”,“做什么?”
“做什么?”满儿不可思议地重复道:“老爷,你知道你有多久没有回府里头睡了吗?”
允禄慢条斯理地把头转正看向前方。“不知道。”
“不知道?”满儿咬牙切齿地猛吹气。“那我告诉你,四个月了,你整整四个多月没有回府里睡了,老爷!”
“我很忙。”
“忙你个头!”狠狠地踢他一脚,满儿还是死抓住他不放。“我是你老婆,难不成要跟你说句话还得写信给你?”
“你要说什么?”
“哎呀!你居然敢问我要说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五月那时候皇上晋封十五哥为贝勒爷了?”
“那又如何?”
“所以他们一家子要搬出宫来啦!”
“……”
满儿很夸张地叹了口气。
“我是说,皇上不是想要咱们梅儿吗?哪,可以把梅儿给他啦!”
允禄略一沉默,再次回过头来,眼神有些诧异。
“你愿意把梅儿给皇上了?”
“对啊!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给住永和宫里的娘娘抚养她。”
“为什么?”
“笨蛋,因为那儿最近宁寿宫嘛!这样密太妃娘娘若是寂寞的话,就可以随时去看看孙女儿了不是吗?”
允禄深深凝视她半晌后,又一次将脑袋摆正。
“我必须先问问住永和宫的是哪些位娘娘。”
“为什么?”
“宫中规矩,包括嫔以上的妃嫔始有资格抚养皇子女。”
“这样啊……好吧!反正找那种住宁寿宫近一点的妃嫔就是了。”
“我知道。”
“哦!还有,弘普要我问你,你能不能教他武功?”
“现下犹嫌太早,不过我会找时间先教他吐纳打坐。”
“好,那就行了。”满儿满意地放开手,待允禄走前两步后,她忽又想起什么似地啊了一声。“对了,对了,十五哥的贝勒府修建好了,他放帖子要我们去参加他的迁居喜宴,在……”
允禄继续往前走。
“没空。”
“那五哥的生……”
“没空。”
“七哥的……”
“没空。”
“二十二……”
“没空。”
“皇……”
“没空。”
“……”
就在允禄临出大门前一步,满儿突然飞奔过来凌空一跃,像只猴子似的扒在允禄背上。
“你敢说没空!你敢说没空!”她愤怒地大叫。“你敢再说没空试试看,我这辈子就黏在你背上不下来了!”
允禄静默了会儿,慢条斯理地回转身,背著满儿慢吞吞地走回头路,经过前殿、后殿,最后进入寝楼,沿途不知引起多少闷笑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还有小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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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五年十月,国舅隆科多以大不韪、欺罔、紊乱朝政等罪四十一款,被禁锢于畅春园外,至此,雍正与政敌及功臣间的斗争终告落幕。
雍正七年五月,宁远大将军岳钟琪疏言有湖南人张熙投递逆书,讯由其师曾静所使,命提曾静、张熙至京,九卿会讯,曾静供因读已故吕留良所著书,至是,明诏斥责吕留良,并在浙江大兴狱案……
同年八月底,内城庄亲王府前来了一对老少,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搀扶著一个七十多岁白发苍苍的老人家。
年轻人似乎常上庄亲王府来,守门亲兵一见著他便咧嘴亲热地打招呼。
“小七儿,怎地这么久没来?”
“店里头忙嘛!”年轻人──小七儿爽朗的笑道。“福晋在么?”
“探十三爷的病去了。”
“这样……”小七儿蹙眉。“那你们王爷呢?”
“上养心殿去见皇上了。”
“嗄?那……大阿哥总在吧?”
“三天前密太妃娘娘就派人来将格格和三位阿哥接到宁寿宫里去,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耶?全都不在?这……”小七儿瞄一眼老人家。“福总管不会也不在吧?”
“在,当然在。”
“太好了!”小七儿松了一大口气。“那让我们进去吧!我们要见福总管。”
亲兵只瞥了老人家一眼,便点头说:“好。”
片刻后,小七儿把老人家交给福总管后就离去了。
“福总管,这位老人家说是福晋的亲戚,就交给您了,我店里头还忙著,得先走了。”
福总管很讶异,从没听说过福晋有亲戚,怎么突然蹦出来一个老人家了?
“这位老人家,请问您是福晋的?”
老人家苦笑。“只是普通亲戚。”
福总管人老实,可也很会看脸色,否则哪伺候得了现在的主子,一见老人家的苦笑,马上了悟人家有说不出口的苦衷,于是便很客气的将老人家招待到偏厅里去等候。
“老人家,您请喝杯茶吃个点心,我们福晋应该就快回来了。”
果然,一杯茶尚未喝完,老人家就听得外头传来一个开朗愉快的女人声音。
“有没有人回来?”
“回福晋的话,没有,格格阿哥们都还在宫里,王爷也上养心殿去见皇上了。”
“太好了,我又可以溜到外城去玩儿了!”
“呃,禀福晋,您有客人呢!”
“客人?是哪位爷儿或福晋?”
“回福晋的话,都不是,是小七儿特地送来的一位老人家,说是福晋您的亲戚。”
“老人家?我的亲戚?怪了,怎会有……我去瞧瞧!”
然后,老人家就听得一个旗人妇女踩寸子的声音迅速接近过来,他颤巍巍地起身,把视线移向偏厅门口,恰好迎上出现在那儿的旗装女人吃惊的目光。
老人家更是苦笑。“满儿。”
“外……外公!怎……”满儿结结巴巴地叫道。“怎会是您?”
老人家──柳元祥有点难堪地垂下脸,满儿惊觉,马上快步过来搀扶他坐下。
“外公,我的意思是说没想到您会来找我,真的好意外啊!”
“我……”柳元祥仍低著头。“有事想请你帮忙。”
满儿蹙眉,旋即在另一旁坐下。“外公先说说看。”
柳元祥咳了咳,满儿忙把茶杯递给他,他喝了两口后才沙哑地开口了。
“曾静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啊!”满儿不假思索地说。“为了那事儿,皇上火大得很呢!所以才会搞得浙江那边……啊!是家里头哪位牵扯上这事儿了么?”
“我们是无辜的!”柳元祥突然激动地抬起老脸。“只是你大表哥一个朋友寄放在家里一个箱子,可我们怎么也没想到那里头都是吕留良所写的书,后来你大表哥的朋友被抓了,还供出他所私藏的书都在柳家,结果衙们里二话不说就派人来将柳家上下抓的一个不留,如果不是当时我正好回富阳县去为你外婆扫墓,我……我也逃不掉!”
“哇,这事儿倒满严重的,”满儿两道黛眉锁得更紧了,“没有我家老爷子出马,恐怕我也没辙,可是他……”忽地双目一凝。“外公,柳家真是冤枉的?”
“我发誓!”柳元祥更激动了。“满儿,你也知道柳家的人没一个爱看书,怎会特地去私藏吕留良的书呢?”
“说的也是,那……”满儿沉吟了会儿,蓦地往厅外扬声大喊,“婉蓉!”
婉蓉立刻出现。“福晋有何吩咐?”
“去叫福总管、塔布和乌尔泰来一下。”
“奴婢遵命。”
然而,婉蓉才刚出得厅去,一大堆萝卜头就先哇啦哇啦的一路嚷嚷进来了。
“额娘,额娘,我们回来啦!”
“额娘,额娘,宫里头好好玩儿喔!”
大大小小四个萝卜头一下子全涌进偏厅里来,又叫又跳的好不吵人。
“你们统统给我闭嘴!”满儿一声怒喝,所有声音瞬间消失不见。“站好!”四个萝卜头马上乖乖排成一列。“叫祖爷爷!”
“祖爷爷!”四个萝卜头齐声大喊。
满儿这才对柳元祥笑道:“外公,这些都是我的孩子们,最大的九岁,两个六岁,最小的三岁,还有一个七岁的女儿被皇上抱去宫里养不在这儿。”
柳元祥仔细看去,惊异地发现四张脸不但五官都很相似,而且看上去都差不多年纪大小,唯有从个子高低上才分得出来年龄不一样。
“他们……很可爱。”
满儿噗哧笑了,“跟他们的阿玛一样嘛!”说著又拍拍自己微隆的小腹。“希望这个能多像我一点。”
说到这儿,不但福总管、塔布与乌尔泰都来了,连佟桂、玉桂也跟著来了,再加上玉蓉、婉蓉,偏厅里简直快挤满了人。
“啊!你们几个……”转个眼,又瞄向自己的孩子们,满儿忽地扬起一朵顽皮的笑容。“还有你们四个,我有点事想找你们研究研究。”
“什么事,福晋?”
“什么事,额娘?”
“那个……嘿嘿,是……”
在这同时,紫禁城内养心殿中,允禄依然冷著一张娃娃脸与雍正及允礼讨论八旗事务,浑然不知他的老婆、孩子、护卫、总管与下人们,正兴致勃勃地合伙凑在一块儿叽哩咕噜地讨论如何设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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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曲 原创论坛
暖暖的阳,微微的风,杭州九月桂花开得正盛,淡雅的芳香飘散在空中,衬上那满山金灿灿的黄,益发令人打自心坎儿里的温暖沁意。
此刻,日当正午时分,街上人行寥寥无几,多吃饭去了,所以站守知府府门前的两位旗勇一眼就瞧见了自大街远远那头缓步走来的年轻人,再看清楚,他们更注意上了。
年轻人岁数不大,至多二十三、四岁,白长袍银蓝马褂,腰带上Сhā著一支折扇,乌溜溜的发辫又粗又亮,高高的个子,潇洒的气韵,顶著一张十分可爱的脸蛋,又大又圆的眼儿,艳红的樱桃小嘴,甜甜蜜蜜的十分讨人喜欢,只可惜那脸色却是阴阴沉沉的,那眼神也是寒寒瑟瑟的,甚至他那一身雍容高贵的气质亦是冰冰冷冷的。
那年轻人近前来了,他们依然盯著他看;那年轻人背手踏上知府府门前石阶,他们仍旧傻怔愣地盯著他看;那年轻人要进入……
欸?
“站住!”旗勇们终于回过神来了,一声大喝便待阻止年轻人,可惜他们也仅有发出这一声大喝的机会,眼前一花,两人便飞跌到台阶下去摔得七荤八素了。
年轻人头也不回地迈过门槛进入知府府……
正在与客人相对寒喧畅饮的知府大人眼角一瞥,突然发现餐桌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年轻人,不觉又惊又怒地放声大吼。
“大胆!你是谁,竟敢擅闯……”
然而,他的虎威气焰却马上被他的客人浇熄了。
“十六王爷?!”陆虎臣慌忙离座对年轻人恭谨施下礼去。“卑职参见十六王爷,不知王爷驾到,未曾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那位甫上任一年的杭州知府见状,不禁吓得翻倒凳子跳起来跑到年轻人面前趴伏于地。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你,”冷冷的,年轻人用折扇指了指杭州知府。“知府?”
“是,是,下官是杭州知府!”
“好,”年轻人收回折扇。“放了本王的福晋和阿哥。”
“欸?!”知府大惊失色。“下下下……下官并没有见到王王王……王爷的福晋和阿哥呀!”
冷瑟瑟地一哼,“告诉本王,”年轻人习惯性地双手往后一背。“你是用什么罪名儿逮捕柳家下狱?”
“柳家?”知府既疑惑更不解,王爷突然提到柳家做什么呢?“回王爷的话,他们……他们私藏一整箱吕贼的书籍,所以……”
“可有辩词?”
“他们说……说是人家借放……”
“你不信?”
“那……那是他们一面之词……”
“借放的人呢?”
“这……”知府冷汗直流。“已经……已经……”
“已经被你刑求致死了?”
“王爷恕罪,那批逆贼实在是太也狡猾刁蛮,所以下官不得不……”
“住嘴!”
知府噎一声窒住了,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喉咙口。
“那个被你刑求致死的人没有说过那是他借放于柳家的么?”
“有……有说过,”知府不敢撒谎。“但是逆贼的话不可信,所以……”
“所以你就三不管的抓了柳氏全家?”
“那是在柳家搜查到的,下官……下官肯定他们全都看过……”
“肯定?”年轻人冷笑。“包括四岁的小娃娃?”
知府窒了窒。“他们……他们会说给孩子听……”
眸中寒芒一闪,“包括……”年轻人语声更冷冽。“本王的福晋和阿哥?”
“嗄?!”
“本王的福晋是柳元祥的外孙女儿!”
“欸?!”知府一听,差点当场吓晕倒地。
想到前两天才刚“抓到”的柳元祥以及他的外孙女儿和曾孙,难怪总觉得那女人和男孩的气质不似一般平民,原来……原来……
他捅上蚂蜂窝了!
“下官马上去放……不,请福晋!下官马上去请福晋!”知府颤声狂呼著爬出厅外去了。
年轻人冷眼睨向陆虎臣。“刚刚的话儿你听见了?”
“王爷是指?”陆虎臣小心翼翼地问。
“知府承认那个人说过那箱书是他借放于柳家的。”
陆虎臣明白了。“是,卑职听得一清二楚!”
“好,别忘了。”
“卑职不敢忘。”
年轻人这才转身走出去,在知府府大厅前恰好迎上一大票神情憔悴、衣衫褴褛的大大小小“灾民”,而领先在前的那两位正是……
“老爷!”
“阿玛!”
年轻人一脸寒霜地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迳自走出知府府大门,满儿与弘普相对吐了吐舌头,忙手牵手跟了上去。
“满儿!”知府府外,柳元祥唤住了正待与年轻人离去的满儿。
满儿迟疑地瞄了年轻人一眼,还是掉头跑过去了,年轻人神情更冷峻,可仍牵著弘普的手跟随在满儿后面。
“外公,还有事?”
柳元祥那一脸表情不知是苦是笑。“满儿,我……谢谢。”
满儿笑了。“小事,小事,不用在意,外公,不用在意!”话刚说完,身后便传来一声嘲讽的冷哼,她又吐了一下舌头。
“满儿,这个……”柳元祥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根绿玉钗放到满儿手里。“这个是你娘的遗物,我把它交给你了。”
“啊!这个……”满儿惊喜交集地大叫。“我记得,我看娘戴过!真的要给我么,外公?真的可以给我么?”
“你是你娘唯一的孩子,本就该给你的。”柳元祥苦笑著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原是想将你娘所有的首饰遗物都交给你,可是现在只剩下这一样了。”
“咦?为什么?”
“柳家被抄家了呀!”柳元祥身后的柳家长孙黯然道。“柳家什么也不剩,连房子也没了。”
“嗄?抄家?娘的遗物都没了?”满儿惊愕地叫道,蓦而转过身去抓住年轻人的手臂大叫,“我不管,你得帮我把娘的遗物要回来,我不管,我不管,你一定要帮我要回来!”
年轻人冷眼俯视她,轻蔑地哼了一声。
“欸?你敢哼给我听?”满儿大怒。“我不管,你要是不帮我要回来的话,我……”眼角一闪,话声骤断,她突然一脸戒备地挡在年轻人前面,两眼阴郁地盯住街道那一头。
年轻人狐疑地顺著她的视线看过去,眸底旋即掠过一丝恍然。同时,年轻人两侧也各自落下一条人影,塔布与乌尔泰以同样戒慎的神情望著同一个方向。
街道那一端,一个清丽高雅的女人牵著一个六岁上下的男孩子,难以言喻的目光凝注在年轻人脸上许久后,女人才把视线移向满儿,再与满儿充满敌意的眼神相对片刻,她黯然轻叹,随即默默转身离去了。
直至女人的身影完全消失,满儿突然又回过身去抓著年轻人的手臂扯过来摇过去,好像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
“我不管,你一定要去帮我把娘的遗物要回来……呃,我看顺便把柳家的财产和房子统统要回来吧!”
年轻人的眼神更不屑了。
“哎呀,居然给我看这种脸色!”满儿气得踢他一脚。“好,你不帮我要回来没关系,我不跟你回去了!”
话声刚落,她忽然倒了下去,恰好倒在年轻人怀里,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将她扛上肩。
“塔布。”
“奴才在。”
“替福晋去把她要的东西统统要出来!”
“奴才遵命。”
塔布衔命进知府府里去了。
“乌尔泰。”
“奴才在。”
“带弘普去玩儿。”说完,年轻人转身就走。
弘普追上两步。
“阿玛,你要带额娘去哪儿呀?”
“去修理她的ρi股!”
暖暖的阳,微微的风,福晋的屁屁痛痛!
【全书完】
编注:“出嫁从夫”番外篇之一~玫瑰吻002《出嫁不从夫》。
“出嫁从夫”番外篇之二~玫瑰吻005《出嫁该从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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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愿从夫(古灵) 凤鸣轩原创言情小说
好过分!人家她只不过是要他替她把她娘的遗物要出来而已,
王爷他有必要打她屁屁修理她吗?
哼!此仇不报非女子。
于是她趁著他不在,包袱款款就来个逃之夭夭,
却没想到当她打算大玩特玩,到处闲逛之际,
竟意外发现一个几乎让她错以为是在照镜子的女人,当下吓得她差点摔一跤!
那谁呀?
难不成她有双生姊妹?!
嗯~~等她闲闲没事再次跷家时,她非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查个水落石出,
只是不知为何,在她心底深处隐隐觉得有股不祥的预感……
序幕 原创论坛
暖暖的阳、微微的风,福晋的屁屁痛痛!
「额娘,痛不痛?」
「呜呜呜,好痛喔!真不公平,为什么只有我挨打?」
因为额娘是罪魁祸首。
弘普一眼亮出同情的目光,一眼偷偷瞅着额娘拚命揉ρi股,嘴角好像癫痫发作一样抖呀抖的,想笑又不敢笑,不然等一下该换他揉ρi股了。
「阿玛很用力吗?」
「好用力喔!人家也只不过是要他替我把娘的遗物要出来而已,干嘛发那么大火嘛!」
重点不在那里吧?
「要不要弘普帮您揉揉?」
「呜呜呜,总算额娘没白疼你,不过不用了,额娘自己来就行了。」两手继续揉在ρi股上,瞋怨的丹凤眼恨恨地瞪住酷王爷离去的背影,「可恶的老头子,竟敢打我屁屁,给我记住!」满儿嘟嘟囔囔的在嘴里咒骂着。
老头子?
弘普差点笑出声来。从老爷子连降一百级为老头子,阿玛这下子惨了,额娘不整得他变猪头才怪,既然如此……
「额娘,要不要惩罚阿玛?弘普帮您!」儿子孝顺额娘,应当的。
闻言,满儿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好几转,嘴角贼兮兮的勾起来,忘了要揉屁屁,嘿嘿嘿地把儿子拖到屋角落里去讲悄悄话;塔布与乌尔泰见状,不由心惊肉跳的面面相觑,还猛吞口水,不知道福晋又想搞什么鬼了?
「你阿玛说要在这儿多留几天顺便帮皇上办点事,所以……」
「嗯嗯嗯……」
「然后你就……」
「喔喔喔……」
「接下来我就可以……」
「没问题,包在弘普身上!」
于是,两天后,这对狼狈为奸的呣子又联手摆了酷王爷一道,在弘普的帮忙下,满儿趁那个打她屁屁的人不在,逃之夭夭,而且一逃就逃到了川境成都,打算继续往西行到藏边去溜达溜达。
这一趟她非得好好玩个痛快不可!
不料当她正在闲逛武侯祠时,竟意外发现一个几乎让她错以为是在照镜子的女人,当下吃惊得差点摔一跤。
那谁呀?
难不成她有双生姊妹?
不对,那女人起码大上她四、五岁,而且气质比她端庄,个子也比她高挺,身边伴着一位英姿飒飒的男人,两人看似夫妻,恩爱非常。
她长得像她爹,而那女人又像她,所以,那女人跟她亲爹有什么关系吗?
但即使心里如此怀疑,满儿也没有上前询问,因为那女人穿的是汉服,梳的是汉式发髻,半点满人的味道都没有。
她的亲爹是满人不是吗?
不过满儿还是忍不住跟在他们后头,打算如何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一路跟呀跟到了云南丽江府,眼见他们进入一栋宅邸内,她也找了家客栈住下,这才开始思索自己究竟想要如何?
可是还不够时间让她想个明白,跷家的福晋便被追捕逃妻的王爷逮着了。
「妳可玩够了?」
「哪有,还早得很哪!」
「大着肚子还到处跑,妳为何不能安分一点?」
「谁教你打人家的屁屁!」
「回去!」
「……好嘛!」
为免屁屁再挨一顿揍,满儿决定等来年生下肚子里的孩儿之后,再来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嘻嘻嘻,一年跷一次家应该不算太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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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原创论坛
这年四月,淳亲王过世。
这年五月,怡亲王也过世了。
这年六月,任何人都不适宜大肆铺张庆祝生辰,满儿心里明白得很,也不打算绑什么小辫子让皇帝老太爷揪。
可是……
满儿低眸看着手上的书,一本极为陈旧的竹纸书——唐朝的李太白集,能完好无损的保存到现在也实在不简单,连缺角少页都没有,字也清清楚楚的毫不模糊——虽然她根本看不懂上面到底鬼画了些什么符。
这是小七儿特地帮她找来的,找了整整三年多,好不容易终于找着了,他也矢口保证是李白的真迹,绝不是模仿的赝品。
老实说,她并不爱看书,小说还会看,其他的,饶了她吧!
可是允禄爱看,只要没事,他就坐在那里看书,什么书都看,杂七杂八的他也看,看到她替他昏头。
而他最欣赏的诗人里头,那个以为黄河之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李白肯定是排第一名,所以她才特意请小七儿帮她寻找李白的真迹,也恰好小七儿是在允禄生辰之前找着,虽然时机并不怎么妥当,不过……
「福晋,或者明年再送?」
梳妆台前,佟桂正在帮福晋卸下发髻以便安寝;玉桂则在外室张罗一些点心糕饼,由于皇上也病倒了,王爷最近都忙到相当晚才回府,有时忙得连晚膳都没时间用,饿着肚子上床可不好受。
「那怎么成,」满儿毫不犹豫地否决掉玉桂的提议。「整整一年的时间,难保不会有人不小心露了口风出去,那我想要给他的惊喜不就没了!」
「说的是,那……」拿起梳子,佟桂开始为福晋梳发编辫子。「怎么办?」
「咱们不请客,可王爷至少可以休息个一天、两天吧?」玉桂从外室叫进内室里来。
「对,半天也行。」佟桂附和道。
「妳们说得倒简单,那个人一忙起来,连我都会丢到脑后去,要他休息?」满儿嗤之以鼻地哼一声。「就算我死了,他也不会停下来为我上半炷香的!」
「福晋,您说这话可没凭良心哟!」佟桂挤眉弄眼地吃吃笑。「谁不知道王爷最宝贝的就是福晋您,捧在掌心里怕手劲儿重了,含在嘴里又怕化了,为福晋您,王爷连命都可以不要,这样情深意重,福晋,您……」
「够了,这些不用妳说我也知道,可是如果我们只是寻常人家的夫妻,他就不需要这样忙得老是不见人影了对不对?」满儿没好气地嘀咕。
「那也是。」
「有时候我都很怀疑,他老不在家,我那些孩子们到底是怎么有的?」满儿继续嘟嘟囔囔抱怨。「搞不好我有其他男人自个儿都不知道,哼!谁让他都不陪我,戴绿帽子也活该!」
「哪会有这种事,自个儿有男人都不知道!」佟桂咯咯笑得快断气。「而且格格、阿哥们都像王爷多些,说不是王爷的也没人相信。」
「起码这两、三年王爷出远门的次数少了不是?」玉桂张罗好了也来到内室。
「那又怎样?还是不见人影啊!」满儿不甘心地嘟囔。
「再过几年也许王爷就不会再这么忙了。」
「再过几年?」满儿抽抽鼻子,装模作样地抹抹眼角,哀怨得像个弃妇。「再过几年我就老啰!」
佟桂和玉桂一起大笑起来。
「福晋,您、您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七岁,离老字还远得很哪!」
满儿白她们一眼,「这妳们就下懂了,我的人不老,可是心……」很夸张的叹了口气。「已经老……」
话还没听完,佟桂和玉桂更是狂笑,一点面子也不给她。
「请问前两天是谁把自己画成猛张飞的样子说要吓吓王爷,结果王爷只不过哼一声,自己反倒吓得摔进荷花池里头去了?」
「然、然后王爷像拎猫咪一样把福晋从荷花池里拎出来……」
「福晋畏缩得像只耗子……」
「湿淋淋的滴了一路水回到寝楼……」
「被丢进澡盆里……」
两人一搭一唱,唱得满儿愈来愈尴尬,最后老羞成怒地变了脸。
「我只是……」
忽地,她有所警觉地噤声,连忙把书藏起来,再若无其事地和佟桂、玉桂一起转注房门,才刚望定,房门便被推开,果然是酷王爷驾到,满儿立刻起身迎驾,玉桂与佟桂悄悄退场,接下去没她们的戏分了。
「皇上好点了吗?」
允禄没吭声,任由满儿为他褪下长袍马挂,又拧毛巾给他擦脸。
「饿了吧?玉桂准备了好些你喜欢的糕饼哟!」
允禄默然摇头,揉着后颈径自在床沿坐下,看来他也累了。见状,满儿脑际灵光一闪,有主意了。
「我说老爷子啊!你是不是也休息两天比较好啊?。」一边说一边爬上床摸到他身后,偶尔客串一下贤妻,双手搭在他肩上按摩起来。「不然到时候连你也倒了,光靠张廷玉他们几个,行吗?」
「我不会倒。」一如以往,允禄的声音就跟他的表情一样冷峻。
「是喔!你以为你是什么?石雕像?」满儿咕哝。「我知道你武功好,但总也是个人呀!」
「我不会倒。」
白眼一翻,「是是是,你不会倒,你会永世屹立不摇,千秋万代供人称颂。」满儿挖苦地嘲讽道:「但休息是为了走更长远的路,你没听过吗?」那词儿没用,换个词儿继续奋斗。
「没听过。」
真干脆!
好吧!这人是石雕像,至少他的脑子是。
「那陪我一天好不好?」
「不好。」
「半天?」
「不好。」
「两个时辰?」
「不好。」
「一个时辰?」
「不好。」
按摩肩膀的手突然用力起来,因为她正在努力不把拳头「放」到他的后脑勺上去。
「那半个时辰就好?」
「不好。」
「喂,你这就太过分了吧?连陪我半个时辰都不行?」终于忍不住捶了他一下——在肩膀上。「过两天是你的生辰,我有礼物要送给你呀!」
「不需要。」允禄依然故我,冷冷淡淡的。
「喂喂喂,那可是我托人找了好久才找到的耶!」
「不需要。」
「可是……」
「明儿个我就要出发到新疆。」允禄硬生生打断她的抗议。
满儿呆了呆,旋即大叫,「你不但连半个时辰都不肯给我,还要出远门?」
「回来后再陪妳。」
「那时候再陪我又有什么用,」又捶他一下。「你的生辰都已经过了呀!」
这会儿允禄连回也不回给她半个字,兀自翻身躺下。
「我要睡了,替我脱鞋袜。」
简直不敢相信!
满儿气结地瞪了半天眼,瞪到允禄都开始打呼了,她才没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算了,早知道他是这么个人了,气死自己也没用,还是提前在明儿一大早就送给他吧!
唉!这一回不晓得又要多久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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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满儿天未亮就醒转过来,打算用愉快的心情伺候老爷子用过早膳后,就高高兴兴地把礼物送给他。
她不敢奢求太多,想见到他流露出喜悦的神色比登天还难,因此,她一心想看的只是他惊讶的表情。没想到翻过身去竟发现枕边人早已不在枕边,慌里慌张坐起来,迎接她的却是佟桂、玉桂同情的目光。
「福晋,王爷已出发到新疆去了。」
「耶?他出发了?」满儿失声尖叫。「妳们为什么不叫醒我?」
「王爷不准啊!王爷说……」玉桂迟疑地嗫嚅道:「说不准吵醒福晋,免得福晋又缠着他……呃,啰唆,所以、所以……」
所以他就学小偷一样溜之大吉?
满儿难以置信地傻在床上,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片刻后,惊愕转不悦,不悦再转愤怒,并逐渐聚积成风暴,然后猛然爆发。
「够了,爱新觉罗·允禄,前债加上后债,我现在就要你偿还!」
火药库轰然爆炸,福晋的怒吼陡然冲出寝楼外响彻云霄,王府内上下人等在一惊之后不约而同摇头叹息,各个为主子捏上一把冷汗。
王爷又该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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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丽江是一座别有风味的城市,三河穿城家家流水,幽曲窄达的街道布局,依山傍水的院落民居,还有红色的五花石路面,三百五十四座石拱桥、木板桥等,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城墙,够特别了吧?
「怪了,上回到底是怎么走的?」伫立在宛如蜘蛛网般四通八达的巷道上,满儿茫然四顾张望,一边呻吟。「完了,迷路了!」
好吧!路在嘴巴里,问吧!
「请问,有一座非常宏伟的宅邸,牌坊上书有『天雨流芳』四个字……」
「姑娘要找土司府?喏,请往那儿去……」路人举臂指向西南方。「先右转,再往……」
循着路人的指示,满儿很快就找到那座宅邸。
「没错,就是这儿,可是……」仰头望住眼前这座气势恢弘的土司府,她咬着下唇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我总不能上前敲门问说有没有人认识我吧?」八成会被人当成疯子轰走。
考虑了一整年,她始终无法决定自己到底想要如何。
虽然很想知道亲生父亲究竟是谁,这毕竟是人之常情,但一个会弓虽暴女人的男人,就算知道他是谁又有何意义?
阉了他为娘亲报仇?
然而在她跷家逃离北京城之后,当她开始考虑自己要上哪儿去时,头一个浮现在脑海中的就是这里,于是心想:难道是天意给她一个机会去探究谜底?
听以地来了。
可是,然后呢?接下来她又该怎么做?
正当她无措地站在土司府前发呆时,突然,土司府的大门打开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俊朗青年走出来,一见到她便愣了一下。
「咦?嫂子,妳怎么又回来了?」
嫂子?谁?不会是……
满儿傻傻地指着自己。「我?」
「不过正好,我们一起回去吧!」俊朗青年回头向门里的人打了一下招呼,随即快步走下阶梯。「大哥呢?」
「大哥?」满儿怔愣地重复。
「对啊!大哥不是跟妳一、起……」愈靠近满儿,俊朗青年的语气也逐渐迟疑起来,当他站定在满儿面前时,终于发现不对了。「妳……不是大嫂?」他惊异地上下打量她,然后摸着下巴对自己点点头。「嗯,的确,大嫂没有这么矮!」
矮?
「当然不是,我是你老娘,」满儿面无表情地说:「不孝儿啊!有啥事要找为娘?」
俊朗青年不由尴尬地咳了好几下。「对、对不起,姑娘,是在下认错人了,不过姑娘的容貌长得跟我大嫂几乎一模一样呢,除了……」
「我比她矮!」满儿冷冷道。
俊朗青年形容更显尴尬。「不,我是说,姑娘的眼睛和大嫂不一样,而且姑娘也比我大嫂年轻许多。」
最后一句话立刻成功地化解掉满儿脸上的冰霜,使她嘴角愉悦地高扬起来。
「是吗?你大嫂跟我真的有那么像?」
「起码有九成相似,」俊朗青年毫不犹豫地说:「但是姑娘至少年轻个四、五岁,气质也和我大嫂迥然不同。」
「还有一样,」满儿笑吟吟地举起一根手指头。「我比她矮。」
俊朗青年又咳了好几下,想笑又不敢笑。「呃,姑娘在这儿等人吗?」
「老实说,是的,在等……」满儿指了指他。「你大嫂。」
「咦?」俊朗青年讶异地瞠大眼。「姑娘认识我大嫂?」
「不认识。」
俊朗青年皱眉。「那……」
「我想她也许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我爹是谁?」
俊朗青年愣住,「原来姑娘……」继而恍然大悟。「所以姑娘以为大嫂的尊亲说不定就是……」
「我不知道,」满儿耸耸肩。「也许吧!总要问过才知道。」
「我明白了,」俊朗青年颔首。「好,姑娘,我带妳去找我大嫂。」
「那就谢谢你啦!」满儿眉开眼笑的道谢。
「对了,我叫陆武杰,姑娘呢?」
「柳满儿。」
「那么,柳姑娘,咱们走吧!」
「上那儿?」
「大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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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间悠然升起一列苍翠欲滴的山屏,雪峰幽峡,如梦似幻地飘浮在流云高湖之上,这便是云南的点苍山,而大理城就蜷伏在山脚下,淳朴又安祥,静静地躺卧了三百五十年。
长久以来,大理城一直是白族段氏的根据地,虽然大理业已成为清朝的属地,甚至还驻有提督管辖,但在这里最有权势的依然是白族段氏。
不过陆武杰的目的地并非大理,而是点苍山,在山里头有一座位于幽谷中的庄院,那才是他的家。
「那儿就是陆家庄,我想我大哥和大嫂应该早就回来了。」
「你们……」满儿伸长脖子朝前望。「是汉人吧?」
「当然。」
「那你大嫂呢?」
「也是汉人啊!」
「这样啊!」难道不对人吗?或者世上真有毫无血缘却能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而又恰好让她碰上了?
「妳不是吗?」陆武杰脱口问。
满儿沉默一下。「老实说,我已经不太确定了。」
陆武杰看她一眼,不再多问。
当他们到达时,庄前正有一位奴仆在扫落叶,闻马蹄声抬头一看,顿时怪叫起来。
「耶?大少奶奶,您什么时候出去的?」
陆武杰哈哈大笑着跳下马。「阿福,你再看仔细一点。」
闻言,阿福狐疑地在满儿下马后睁大两眼再看去,再度怪叫。
「哎呀!不是大少奶奶?啊!没错,大少奶奶高一些,年岁也大一点。」
满儿翻了一下眼,懒得跟他说。
「大哥、大嫂呢?回来了吧?」陆武杰领着满儿往庄里走,一路问。
「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回来一个多时辰了。」
「爹呢?」
「老爷上车里土司那儿去了。」
经过练武场,绕过一座巨大的大理石屏风进入正屋的大厅,陆武杰肃手请满儿落坐。
「请稍待一会儿,柳姑娘,我这就去找我大嫂。」
陆武杰离去后不久,一位婢女送茶过来,扬着一双惊讶又好奇的目光在满儿脸上瞧个不停,再过一会儿,更多好奇的人在厅外探头探脑。
这座庄院里头不但全都是汉式建筑、汉式庭院,下人们也全都是着汉服的汉人,住的、吃的、眼里瞧着的全都是汉人的东西,连话也说的是汉语,全然感受不出是在白族的地盘上。
然后,那个女人出现了,连同另一位长相酷似陆武杰的男人尾随在陆武杰身后,乍见满儿即脱口低呼,不可思议地揉揉眼再看,继而目瞪口呆地愕住,同她身边那个男人一样。
「天哪!妳真像我!」
满儿俏皮地皱皱鼻子。「不对,是妳像我。」
那女人愣了一下,旋即掩唇轻笑,「适才武杰对我说我还不信呢!但现在……来,」她仍然紧盯住满儿仔细端详,一边拉着满儿坐下,温柔又亲切。「告诉我,妳是……」
「我叫柳满儿,康熙四十三年四月十八日生,」不等她问完,满儿就自动招供。「娘亲是杭州府富阳县柳元祥的闺女柳婉仪,生父不详。」
双目一凝,「令堂没有告诉妳?」那女人问。
「她疯了。」满儿淡淡道。
「啊!对不起。」女人歉然道:「我叫竹月莲,大妳四岁,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大妳一岁,叫竹月仙,一个今年才十七,叫竹月娇,至于家父……」她顿住,转望另一个男人。「文杰,麻烦你去告知我爹这件事好吗?」
那男人点头离去,竹月莲再转回来面对满儿。
「我并不确知事实是如何,但我知道我爹年轻时曾到江南去过,而我娘在去世前也曾提及,我爹从江南回来后就不太一样了,总是落落寡欢、若有所失,也许和令堂有关,也许无关,我不知道,总之,一切都要等他老人家到了才能解开谜题。」
满儿点点头。「他要多久才能到?」
「大约要五、六天左右,」竹月莲说:「妳可以等吧?」
满儿耸耸肩,笑容有点古怪。
「我特意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不能等也得等!」
无论事实是否能在这里找到,二十七年都过去了,怎会在意再等个十来天?
再老实一点说,她还有些胆怯,因为事实可能和她二十七年来以为的不一样,反倒是她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一下。
真奇怪,直至此刻她仍在犹豫究竟想不想知道事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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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想什么?」
没有回头,满儿听声音便知道是谁,这三天来竹月莲总是陪着她,不是带她到大理城内去逛,就是聊聊彼此的过去,对她总是那么亲切照拂、温柔关怀。
「我在想,我应该很紧张的,可是……」坐在一块大石块上,双手托腮,视若无睹地眺望远方高峰上的系云载雪,她喃喃低语。「老实说,我好像有点麻痹了,已经搞不清楚自己想不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竹月莲安静片刻,而后挤过来与她坐同一块大石上。
「如果我爹真是妳爹的话,妳会恨他吗?」她试探着问。
满儿想了一下。「以前会,现在不会。」
「妳期待他的补偿?」
「不需要。」这种事永远也补偿不了。
「妳希望能认祖归宗?」
「没必要。」她都嫁人了,还认什么祖、归什么宗,多此一举嘛!
「……妳一定希望做点什么吧?」
「骂他!」满儿不假思索地说:「我想好好的骂他一顿!」想来想去,她唯一想做的也只有这件事。
竹月莲凝住她的侧脸片刻。
「倘若他能给妳一个很好的解释呢?」
弓虽暴女人还能有什么解释?
他喝醉了?「不管有什么解释,错的就是错的。」
竹月莲轻轻叹息。「的确,不管多么理直气壮的解释,他扔下妳娘不管,这就不对,不对的就是不对的,而后果却都要由女人来承受,这又何其不公平啊!」
满儿狐疑地回过眸去端详她。「大公子对妳不好吗?」
竹月莲失笑。「不,他对我很好,我说的是我娘。」
「妳爹对妳娘不好?」
「不,也不是,我爹对我娘很好,可是……」竹月莲笑容敛去。「他们的婚事是由双亲决定的,我爹并不爱我娘,但他是个感情丰富的人,需要有地方宣泄感情,所以若是他真去爱上别的女人,我也不会怪他,然而……」
她又叹息。「我娘深爱我爹,对于我爹并不爱她这件事,她一直感到很痛苦,不知如何是好,她一方面希望爹能把所爱的女人娶进门,这样爹或许会快乐一点;另一方面又害怕爹若是真把所爱的女人娶进门,她又情何以堪……」
「妳错了,这不是男人的错,而是父母的错。」满儿感慨地道:「不管是什么理由,强要把两个并不相爱的人凑在一起,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
想到允禄为了她,不惜正面违逆康熙、雍正,坚拒他们为他安排的婚事,不愿屈服于愚昧的忠与孝,她就觉得自己何其幸运能被他所爱。
这样能够为了爱而不顾一切的男人,世上能有几多个?
竹月莲同意地点点头。「所以爹要我们自己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多半是因为他自己曾深受其害的缘故吧!」顿了顿。「说到这,妳觉得武杰怎么样?」
怎么话突然扯到别人身上去了?
「什么怎么样?」满儿奇怪地反问。
「我是说……」竹月莲的笑容变得很含蓄。「武杰对妳的印象很好,闲来无事老提到妳,说没见过如妳这般风趣的女人,嗯嗯,他这位小姐不中意,那位姑娘不合他的胃口,原来是喜欢……」
满儿听得啼笑皆非。「慢着、慢着、妳不会是要把我和他凑在一块儿吧?」
「如果妳也喜欢他的话。」竹月莲没有否认。「我知道,想必是因为身世的因素才会使妳蹉跎年岁直至如今仍未成亲,不过武杰不介意那种世俗因素……」
「停!」再也听不下去了,满儿低低呻吟。「千万别对我做那种期望,拜托!」虽然很高兴竟然还有男人喜欢她这种老姑娘,但这件事要是让某人知道,某人肯定会抓狂的!
「为什么?」
「因为我已……」
「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婢女的呼唤远远叫过来打断满儿的回答。「回来了、回来了,大少爷和亲家老爷回来了!」
竹月莲颇为惊讶地咦了一下,「他们回来了,这么快?」随即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想来爹必定非常迫切地想要见到妳。来,满儿,我们快去见爹,而后一切便可水落石出了!」
满儿默默尾随在她后头,脚步有点磨磨蹭蹭的。
不知为何,没来由的,一股不祥的预感浮现心头,待一切水落石出后,那块石头可能不是她想要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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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在第一眼上,满儿便可以确定那个五十好几岁,满脸涕泗纵横,哭得像个孩子似的中年人是她亲爹,除了眼睛,她和那中年人几乎一模一样。
「是、是,那双眼睛……」中年人泪眼模糊地盯住她,哽咽着。「多么美丽的丹凤眼,是婉仪的眼睛、是婉仪的眼睛……天哪!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有了身孕,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眼见那中年人那么激动,满儿却一点也提不起兴致来,只是意态阑珊地冷眼看着他。
「妳恨我,是吗?」中年人注意到了。「我不怪妳,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不好,是我……」
「爹,先坐下来再说吧!」竹月莲扶着愈来愈显激动的父亲坐下,再招呼满儿在一俩落坐,然后唤人送上热茶。「爹,既然妹妹找了来,您也不用太急。无论是谁对谁错,先缓口气上来再慢慢说吧!」
好半天后,中年人终于平静下来了,他深深凝视住满儿。
「我叫竹承明,康熙四十二年春天和婉仪邂逅于江南西湖畔,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们彼此是相属的,我是那么深爱她,而她也深爱我,所以两个月后,我就上门去求亲了……」
「你上门求过亲?」满儿失声惊呼。「外公怎么没提过?」
「上柳家提亲的人没有上百也有好几十,柳老太爷不可能一一告诉妳。不过当时老太爷一口就回绝了我……」
「为什么?」满儿再次脱口问。
竹承明苦笑。「虽然婉仪不介意作妾室,但老太爷可不愿意让爱女受到任何委屈,有那许多条件比我好的人上门求亲,为何要让爱女屈就妾室?可是我实在舍不下婉仪,所以一次次上门,一次次被回绝,我始终没有气馁,直到……」
他眼眸落下,泛起更苦涩的笑,神情既不甘心,也是不得已。
「家里派人来找我,这才提醒了我自己是什么身分,为了她着想,我不能不放弃她,单独回到这里。可是……」猛然抬眸。「倘若我知道她已怀有我的孩子,我一定会不顾一切把她带走……」
「也许娘是在你离开之后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满儿冷淡地说:「所以向来坚拒其他人求亲的她才会突然答应亲事,且急着要成亲。而后,在成亲前一个月,我娘带着丫鬟上桐君山烧香,就在那里,她被七个满人轮暴……」
几声惊呼,所有人全吓呆了。
「……一切结束之后,我娘也疯了,而她肚子里的孩子理所当然被认定是那些满人的孽种,打胎药打不掉只好让我生下来,虽然七个月就出世,但大家都以为是打胎药导致早产,所以外公为我取名叫满儿,因为我是满人的孽种……」
满儿的语气愈说愈冷硬、愈说愈严厉。
「想想汉人会如何对待满人的孽种,嗯?对了,外公一家人当我是耻辱,走到外面大家当我是仇敌,没有人愿意接纳我。十五岁那年,娘自杀去世了,外公立刻把我赶出家门任我自生自灭,老实说,我现在都很怀疑当时是如何生存下来的,为了垃圾堆里半颗发霉的馒头,我可以和野狗像畜生一样互咬一场;为了一文钱。我也可以和一大群乞丐打得头破血流;为了……」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桂承先掩面痛哭。「是我错了,是我不该丢下妳娘不管,我以为是为她好,但……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砰一声猛然拍桌而起,「你以为一声对不起就算了吗?」满儿怒吼。「你以为一声对不起我娘就活得回来吗?你以为一声对不起,我过去所受到的创伤就可以烟消云散了吗?告诉你,没那么容易的事,那些种种痛苦早已深刻的烙印在我心中,不是一声对不起、两滴眼泪就可以摆平的,所以你最好一辈子愧疚到死,这样或许就可以打平了!」
咆哮完毕,她喘了几口气,然后令人跌破眼镜的脸色骤然一转,翩然绽开一朵非常满足的灿烂笑容。
「好极了,我就是想这样骂一骂,现在骂过了,我也该走了,再见啰!」
语毕,挥挥手绢儿就走人,情况急转直下,看得众人怔愣得一时回不过神来,尤其是前一刻才被骂得狗血淋头的竹承明,脑筋根本转不过来,挂着满脸泪水傻呵呵的呆在那边。
「满儿,慢着!」在满儿踏出厅门前一刻,竹月莲及时回过神来并追上去拉住她。「妳……」
满儿回眸,笑得顽皮又狡黠。「放心,我不是说过吗?我不恨他,只是想骂骂他而已,妳不知道,男人有的时候就是需要女人狠狠骂他一骂,不然他们是不会开窍的。」
竹月莲呆了一呆,差点又让她走掉。「等等,难道妳不想认回爹吗?」
满儿耸耸肩。「然后呢?有什么意义?我已经不是需要爹娘疼爱的小女孩了,再讲白一点,我又不欠他,反过来是他欠我,而他欠我的永远也还不清,倒不如不还。总之,我已经明白一切,这就够了。」
「可是他总是妳亲爹呀!」竹月莲辩驳。
满儿冷淡地瞟去一眼。「对我而言,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没有爹就没有妳!」竹月莲义正辞严地说。
「是啊!」满儿更是漠然。「曾经有将近二十年的时光,我无时不刻希望自己不曾被生下来。」
「妳、妳怎么可以这么说?」竹月莲难以理解地喃喃道。
满儿叹息。「因为那是事实,妳不是我,不曾经历过我所经历过的折磨,所以妳无法了解我的想法,这也不奇怪。想想,有多少年的时间,我憎恨满人,恨不得他们全部死光光,到头来却发现始作俑者是汉人,伤害我最深的也是汉人,难道妳要我重头再来一遍,现在改恨汉人?」
她摇摇头。「不,恨人太累了,我只要知道事实便足够了,然后就可以让一切过去……」
「难道妳不想知道为何我会认为丢下妳娘才是为她好吗?」竹承明脱口问。
不知为何,他这一说,其他人都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瞪住他,像是反对,也像是警告。
「她吃了这么多苦,受到这么多委屈,有权利知道。」竹承明的神情很坚决。
竹月莲只稍微考虑了一下便同意了。「没错,她有权利知道。」
她一同意,陆家两兄弟便也不再反对,于是,飞身一往前一往后守住,竹承明与竹月莲的表情也在瞬间转变得异常凝重严肃,看得满儿心头又浮上那股不祥的预感,两脚忐忑不安地直往后退。
「我……呃,可不可以不想知道?」
竹月莲却硬把她拉回去。「妳有权利知道。」
「我不能放弃权利吗?」
「妳会想知道的。」
「老实说,我真的不想……」又被按回原来的座位上了,满儿无力的叹气。「啊~~原来你们会武功啊!不知道师父是谁呢?」
竹月莲好笑地瞟她一眼。「现任白族段上司的父亲。」
「哇!」满儿很夸张的惊呼。「那一定很厉害啰?」
「没错。」
「那……」
「够了,别再扯别的事了,」竹月莲一眼便看穿她的企图。「听爹说吧!」
这么快就被拆穿啦?
满儿不由垮下脸,可怜兮兮的抽抽鼻子。「不能不听吗?」哀怨得好像刚被罚跪三天三夜,现在正想讨价还价看看能不能少两天。
竹月莲差点笑出来,「不能。」转注竹承明。「爹,告诉她吧!」
竹承明颔首,沉思片刻。
「知道前明太子的事吗?」
满儿有点讶异地看看竹月莲,再看回竹承明,不解为何他突然提起前明的事。
「大概知道一点,前明太子名朱慈烺,是祟祯帝的长子,崇祯十七年李贼攻破北京时,祟祯帝即命其三个儿子更衣出逃,后来太子与两位弟弟定王、永王便不知去向,有人说他们被李贼杀死了。」
「妳说得没错,除了……」竹承明徐徐垂下双眸,「太子并没有死,被李贼杀害的是定王、永王和睿王,后来他逃到南京,本想投靠福王,却见到福王逐酒征歌、荒淫无度,心知福王的弘光政权维持不了多久,于是继续往南逃,逃到了杭州潞王那儿,可是不过数月……」
竹承明无奈叹息。「潞王也投降了,他只好再逃,最后逃到昆明桂王那里,可是桂王最后仍是被吴三桂逼得遁入缅甸,太子却已逃得累了,于是改名换姓避定大理,心想再也不逃了,要抓就来抓吧!」
现在是说书讲古时问吗?都那么久远以前的事了,现在还提它做什么?
满儿愈听愈不耐烦,也很夸张的表现在脸上,又挖耳朵又打呵欠;但竹承明没理会她,兀自叨叨絮絮的说下去。
「没想到这样反倒让他躲过了一劫,于是决定终此一生再也不提自己的真名实姓,更不想娶妻生子连累他们。直到他年过半百,认为清廷不可能再找到他,他才娶了白族段氏土司的妹妹,一个五十岁的寡妇,以为两人都那把年纪了不可能会有孩子,而他也可以有个老来伴,不意……」
他苦笑。「一年后,他的白族妻子便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在错愕之余,他以为这是天意,天意不让他断去朱室皇族的血脉,这才向白族土司和他妻子全盘托出他的身分……」
「够了、够了,」满儿再也受不了地挥挥手。「听你拉拉喳喳的说了这么多,我实在是有听没有懂,你到底想说什么麻烦你说简单一点好不好?」
「我想说的是……」竹承明缓缓抬眼。「太子的儿子就是我。」
话说完了,也的确按照她的要求说得再简单不过,但满儿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好像她根本听不懂他所说的语言,而竹承明也很严肃地回视她,她没吭声,他也不再言语,良久、良久……
仿佛被人踢了一脚似的,「你说什么?」满儿骤然跳起来嘶声尖叫。
竹月莲被她吓了好大一跳,竹承明却依然很平静。
「所以我叫竹承明,竹,朱也;承明,意谓承袭明室的血脉,而事实上,我应该姓朱——妳也是,是崇祯皇帝的后裔。我想妳应该很清楚,身为前明皇族是很危险的,尤其是前明太子的后裔,所以我没有带走妳娘,以为让她另行婚配定然比跟我在一起安稳,虽然我错了,但请相信我,我的本意是为妳娘着想的。」
满儿又失去声音了,惶惶惚惚、怔怔忡仲的注定竹承明,许久、许久……
冷不防地,她突然转身就跑,逃难似的,一溜烟就不见人影。
「文杰,你不要追,我去!」竹月莲一晃身也随后追去。
陆文杰悄悄来到竹承明身侧想安慰他,却听见他一个劲儿的喃喃自语。
「她是可怜的婉仪为我生的女儿啊!我要补偿她,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补偿她,非补偿她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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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她应该姓朱,是前明崇祯皇帝的后裔?
太可笑了,她怎么可能是前明皇帝的后裔,她全身上下哪里也找不着前明皇帝后裔的标签,正看反看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什么皇族,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不,她不是,当然不是……绝对不是……打死都不可能是……
天哪、天哪,她是前明皇族,却嫁给了大清皇族,生下了前明皇族与大清皇族的孩子,这委实太荒唐,太荒唐了……
老天!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一路狂奔,盲无目的地朝前淌,脑中思绪混乱得像一团打结的毛线球,直到地跑得几乎断了气,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大口喘息,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攀上黠苍山半山腰上来了,转眸望去,澄蓝洱海入目,浩荡汪洋烟波无际,渔舟点点飘漾其上,渺小得几乎看不见,毫无缘由的,她的情绪蓦然沉静下来。
她究竟在慌乱些什么呢?
她问自己,继续凝望着那一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蓝色水晶,那洁净清澈的光芒一点一滴逐渐涤净了她的心情。
片刻后,她的心境业已如同那湖面,波平如镜、沉稳如海,索性就地落坐,双臂环膝,下巴搁在膝盖头上仔细思索。再过半晌,混乱思绪已然厘清,她知道该如何定位自己的身分了。
她只是一个女人。
无关汉人,也无关满人。
无关皇族,也无关平民。
或许她生来就应该是前明皇族,但在所有人都摒弃她,唯有他诚心接纳她,对她付出最真挚的感情时,她就再也不是了。
现在,她只是一个女人。
「满儿。」
有人在她身后蹲下,她头也不回。
「嗯?」
「或许妳一时难以接受,不过……」
「不会啊!」满儿莞尔。「我已经接受了。」
「……真的?」
满儿回眸,瞧见竹月莲满眼担忧,不由笑起来,轻松又愉快。
「当然是真的。」
见满儿笑得毫无芥蒂,竹月莲这才放下心。「那就好。」
眸子转回去再度凝住洱海那一片汪洋,「怎能确定那是事实,任何人都有可能冒充不是吗?」满儿漫不经心地问。
「因为爷爷带着三样东西,一样是崇祯帝的『皇帝之宝』印,还有皇太子的金册与『皇太子宝』印,以及明室玉牒,上面详细记载着太子身上的特征,为了证实他所说的话,当时段土司还特地请来王夫之先生与陈近南先生,以及一位曾服侍过前明太子的小太监,呃,那时他已经是个老太监了……」
竹月莲顿了顿。
「虽然爷爷已经不认得那位太监,但一得知那位太监的名字,马上脱口而出那太监是替他罚跪的小太监,还有许多私事,不是前明太子便不可能知情,毫无疑问爷爷就是前明太子朱慈烺。当时王夫之先生和陈近南先生一致同意这件事绝不可大肆张扬,必须等到反清复明大业已然进行到最后决定性阶段之时,才可以向所有汉族同胞宣布这项讯息,以激励所有汉族同胞的团结,所以……」
又是反清复明,这种词她听得实在很烦耶!
「你们一直躲在这儿?」随口一句话便推倒竹月莲的万里长城。
「长久以来,这儿一直是最安全的。」
「那么……」满儿随手拔起一根草来咬在嘴里。「你们到底想要我如何?」
竹月莲稍稍迟疑一下。「无论如何,他总是妳亲爹,叫他一声也不行吗?」
满儿想了想,耸耸肩。「叫就叫。」又不会少块肉,说不定还有便宜可占。
「还有,给爹一个机会,我知道他想补偿妳,请妳给他一个机会好吗?」竹月莲软声请求。
「我说过,没有那个必要。」满儿淡然拒绝了。
「但爹需要,否则他必然会愧疚一辈子。」竹月莲叹道。
满儿又考虑了一会儿,毅然扔掉草梗。「好吧!」
在这里多待一些时日也无妨,反正王府里头也没什么需要她担心的,孩子们都有人照顾,酷王爷多半还在新疆偷鸡摸狗,就算回去了,他也不可能知道她大老远跑到这里来了。
哼哼哼!最好他已经回去了,也好让他明白,她是承诺过不会离开他,可没承诺过不会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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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原创论坛
中秋前夕,酷王爷仆仆风尘地赶返庄亲王府,随手扔下两件行囊,一件是他自个儿的换洗衣物,一件是给那个八成一见面便会对他河东狮吼、咆哮山河的妻子的礼物,一刻不停的,他又转身欲待进宫去向雍正报告此行的结果。
然而半步都尚未踏出,他又徐徐回过身来。
森冷的眼狐疑地一一扫过塔布、乌尔泰、佟桂、玉桂、玉蓉与婉蓉,六张脸六副怨怼的表情,一模一样,毫无二致。
「怎么?福晋又闯什么祸了么?」
没人吭声,只佟桂双手捧着一本古书上前呈递给他,仅一眼他便惊愕得瞠大了眸子。
「这是……」
「唐朝的李太白集,真迹!」佟桂重重地道。
「原是要在王爷生辰那日送给王爷您作礼物的。」玉桂的语气很愤慨。
「福晋托小七儿足足找了三年多才找着的呢!」婉蓉的表情也很不满。
「由于对方无意让渡,还得委屈福晋低声下气去跟人家央求再央求,抽鼻子抹眼泪,差点没跪下去给人家磕头,一连个把个月见天儿去磨,好不容易才求得对方点下了头。」玉蓉更是幽怨。
「其实福晋只要说出她的身分,对方不肯也得肯,偏福晋打死不愿意做这种欺压别人的事儿,宁愿矮下身段去跟人家哀求,可真是委屈了福晋呢!」
「又因为不想让王爷您事先得知,福晋只得自掏腰包,拿出所有值钱的首饰去变卖,未了儿连她最喜爱的一对耳环和镯子都给『捐』出去了,终于凑足了对方开口约数目。」
「福晋好心疼喔!可是一想到王爷您定然会很高兴,福晋就觉得牺牲再多也值得。」
「没想到……」
「王爷竟然……」
「连半个时辰……」
「都不肯给福晋……」
「还趁福晋睡着时开溜……」
「害得福晋连提前把礼物送给王爷的机会都没了,实在是……」
说到这里,六人相顾一眼,鼓起勇气异口同声指责:「太可恶了!」
语毕,好不容易聚积起来的勇气也用光了,六个人很有默契的一起摆出同样的姿势——随时准备落跑。
好在王爷并没有发怒,只若有所思地凝住手上的书沉默了好半晌。
「福晋呢?」语声异常深沉。
六人又相互觑过来觑过去,眼色交换过来交换过去,最后,大家一起点了点头,然后……
「福晋说她是承诺过绝不离开王爷您,但……」
「没承诺说不离家出走,所以……」
「福晋离家出走了!」
「福晋还说请王爷您不用去找她,因为……」
「福晋绝不会去王爷您会去找的地方,总之……」
「福晋气消了自然会回来,所以……」
一句接一句的话又蓦然中断,六个人一起退到门边,再次鼓起勇气异口同声命令,「请王爷乖乖待在府里头等,千万别乱跑,否则福晋回来后要打您的屁屁!」
这一回,没有人敢再留下来,话声一落,六个人便争先恐后逃出门去,噼哩啪啦逃得太急竟然把门框两边都给撞缺了口,还有一片门扇掉一半,摇摇欲坠地挂在那边晃呀晃的。
允禄瞇着阴鸶的眼冷冷地哼了哼,又低眸盯着手上的书看了片刻,随即也离开寝室来到书房,阵笔疾就一封书信。
「塔布!」
「奴才在。」
允禄抬眸,不见人影,原来躲在书房外头不敢进来。
「将这封信函送去宫里给皇上!」
塔布这才蹑手蹑足地贴紧墙边摸进来,战战兢兢地取去信函,然后一溜烟又逃了。
「乌尔泰!」
「奴才在。」
「拿银子去把福晋变卖出去的首饰全给买回来,一样都不许缺。」
「奴才这就去。」书房门外,乌尔泰大声应喝,旋即咚咚咚跑走了。
「佟桂、玉桂、玉蓉、婉蓉!」
「奴婢们在。」四个声音都是从窗外传进来的。
「本王立刻要再出门,府里头交给福总管,有什么琐碎事儿全去找他,格格、阿哥们则交给妳们,好生看着,别让他们搞鬼捣蛋惹出事儿来,福晋回来要是少一个,就拿妳们的脑袋来顶!」
「奴婢们知道了。」
交代完毕,允禄回房提起原来的衣物行囊又飞身出府去了,府里的下人们齐齐松了一大口气,差点没吹跑院前的老柏树。
幸好,没有火灾也没有水灾,王府安然无事逃过一劫,此后定能流传千万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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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儿不曾有过被父母疼爱的经验,也就不知道那该是什么样的感觉,但她可以确定绝不是竹承明给她的感受。
与其说是疼爱,不如说竹承明是在讨好她、取悦她,无论她提出何种要求,即使是无理的要求,竹承明总是有求必应,比菩萨还灵,这种感觉委实新鲜,使她不禁有些得意起来。
没想到除了金禄之外,还会有第二个男人如此宠腻她。
数天过去,她另外两个同父异母的姊妹也来了。竹月娇活泼顽皮,与她个性极为相近,虽然两人相差十岁,却是一拍即合,没几句话就玩在一块儿了。
不过那个大她一岁的姊姊竹月仙可就……
「大姊。」
「嗯?」
「二姊为什么老是阴阳怪气的?」
不知为何缘故,一见到竹月仙就让她想到玉含烟,也许是因为她们同样清丽纤细,同样温柔婉约吧!
不过竹月仙的态度可一点也不婉约,还差劲得很。
前些日子,满儿突然心血来潮想要自己做套白族服饰来穿,于是吆喝姊妹们一起来做,竹月莲和竹月娇都兴致勃勃的来陪她,偏就是竹月仙一点也不给面子,事实上,竹月仙压根儿就不愿意接受满儿是她妹妹这件事,对满儿总是不理不睬,老是拿后脑勺给她看。
直至她们衣裳都快做好了,竹月仙仍然不愿意同她多说两句话。
「因为她最像娘嘛!」竹月娇凑过眼来瞧瞧满儿绣的花儿,再缩回去看看自个儿的,然后噘起嘴儿,不开心地抗议。「为什么只有我绣的花最丑?」
竹月莲与满儿不约而同伸长颈子去看她的女红,旋即大笑着退回去。
「真丑!」
「可恶,怎么可以嘲笑人家嘛!」竹月娇不依的一人给她们一拳。
笑闹一阵后,三人又各自低头专心绣花。
「其实,满儿,月仙并不是针对妳,而是……」竹月莲抬眸瞄了满儿一下又垂下去专注于手上的女红。「她是不满爹为何不能回应娘对他的痴情,却去爱上别的女人。」
满儿也扬起眸子瞥她一眼,再垂落。「感情的事本来就是不由自主,无法勉强的呀!强求喜欢的人一定要喜欢自己,这未免太无理!」
「话是没错,但……」竹月莲顿了顿。「记得是十二年前吧!月仙才十六岁,正是情窦初开时,那年春天我和她一起到青海的表姨家作客,在游赏昆仑山时邂逅了一位年纪比她小一、两岁的少年,一块儿游玩了两个月之后,月仙便喜欢上人家了,我仍记得当时她是那样骄羞又喜悦,一如寻常坠入情网的少女。不料再过一个月,那位少年竟像出现时一样突然地不再出现……」
「哇!太可恶了,小小年纪竟已学会玩弄姑娘家的感情!」
满儿愤慨地为竹月仙打抱不平,没想到竹月莲却喟叹地直摇头。
「咦?不对吗?」满儿怔愣地问。
竹月莲苦笑。「不对,那位少年并没有错,我是旁观者,看得很清楚,他只是很单纯的想找几个伴一块儿游山玩水,并非别有居心,当时同行的另有一位表哥和两位表弟,那位少年多半都和他们走在一起,也尽量与我和月仙保持适当距离,连话也很少说,换言之,他从未追求过月仙,也不曾有过任何表示,是月仙单方面喜欢上人家的。」
「哦!那就、就……」满儿无措地和竹月娇相对一眼,后者看模样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二姊自个儿不清楚吗?」
「也许清楚,也许不清楚,我不知道,可是……」竹月莲更深的叹息。「月仙却下了决心定要等到他再回头来找她,以为只要她够痴心,那少年定然会回应她。自那而后,每年春天她都会到昆仑山去等候他……」
「这、这……」满儿啼笑皆非。「二姊痴心是很好,但人家既然对她没意思,又不曾和她许下任何约定,她这样一厢情愿地痴痴等候又有何意义?」
根本是白搭嘛!
「白痴!」竹月娇嘟囔。
「我原也以为她只是少女一时的迷恋,一、两年后就该省悟,没想到她却如此执着,居然一等就是十二年……」竹月莲无奈地叹气,「姊妹作了二十几年后,我才了解她外表看来娴静内敛,其实内心恰好相反,她竟是如此自以为是又顽固,大家都明白的事,就是她不明白……」
「我看是她根本不想去明白。」满儿喃喃咕哝。
竹月莲静默一下,再次泛起苦笑。「妳说得对,她很聪明,理该要明白,可是她不想去明白,又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说,爹也只好随她去了。」话到这里,忽又想到什么似的啊一声。「对了,说到这我又想到武杰,满儿,他对妳……」
怎么又来了!
「暂停!」满儿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然后咬断线头.「好了,我的全做好了,妳们先帮我穿上,之后再来跟我说妳想要提的事儿。」
白族崇尚白色,以白色衣服为重,男子头缠白布包头,身穿白上衣白长裤,以及镶花边的黑或蓝领挂;女人头缠绣花巾,身着白上衣白长裤,再套上挂子与围腰就行了,简单,但总是色泽鲜艳,绚丽多彩,做起来也不是很繁琐。
没两三下,满儿便换好衣服,竹月莲当即站到她后头去。
「来,我帮妳绑辫子。」
「不,挽髻。」
「不对,白族未婚少女绑辫子,已婚女人才挽髻。」
「所以我要妳替我挽髻啊!」
好一阵子静默后,竹月莲和竹月娇突然像两只青蛙一样跳到满儿面前,异口同声呱呱大叫,「妳成过亲了?」
满儿笑ⅿⅿ地颔首。「我十七岁就嫁人了。」
「那妳的夫婿为何没有陪同妳前来?」若非如此,她们也不会认为她未婚。
已婚女人出远门自然要由夫婿陪同,这是常理不是吗?
满儿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头。「嘿嘿嘿,老实说,这回我是跟我家相公斗气,才会瞒着他偷偷溜出来的。」
「那么……」竹月莲小心翼翼地瞅着她。「妳可有孩子了?」
满儿比出手指。「六个,不过一个女儿过继给我家相公的哥哥了。」
「六个?那……」竹月莲掩不住兴奋之色,甚至连话声都有点抖颤。「几个儿子?」
「四个。」
竹月莲与竹月娇一齐抽气,继而掉头就跑,跑得满儿一头雾水。
「怎么?我不能有四个儿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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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踏出门口两步,面前就像下面条一样唰唰唰落下一条条人影,竹承明、竹家三姊妹,以及陆家两兄弟,全到齐了,骇了满儿好大一跳,差点尖叫出来。
「你们……」话还没说完两个字,人就被挟持到不远的凉亭去坐。
「满儿,妳果真成亲了?」竹承明满怀兴奋地急问。
见亲爹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满儿不觉悄悄坐远了些。「成亲啦!」
「那妳……」上身往前倾,竹承明紧紧张张的再问:「也果真有四个儿子?」
再坐远一点,「也没错,一个十岁,一个七岁,一个四岁,还有一个年初二月才出世。」满儿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
「太好了!」竹承明狂喜地猛拍大腿。
满儿茫然地轮流看过去那一张张振奋得很可疑的脸。「原来我可以有四个儿子,不过,你们也不用激动成这样吧?儿子是我的,又不是你们的。」
「满儿,」竹月莲欣喜地握住她的手。「妳知道,我不能生,而月仙也可能等那少年等一辈子都不会嫁人……」
「哦……」满儿懂了。「可是还有小妹啊!」
竹月莲瞄去一眼。「是,她可以生,但她并非爹的亲生女儿,而是养女。」
满儿顿时恍然大悟,难怪竹月娇的容貌既不像竹月莲也不像竹月仙,也难怪竹月娇的年岁与两个姊姊相差那么多。
「所以,满儿,妳过一个儿子给竹家如何?」竹承明满眼希冀地央求。
拿大清皇族的孩子去过继给前明皇族?
「这个主意可能不太好。」满儿口干舌燥地喃喃道。
「妳是担心女婿不同意吗?」竹承明忙问:「不要紧,让我来跟他说好了。」
前明皇族要对上大清皇族?
满儿一脸乌黑。「这个主意更恐怖!」
察觉她的脸色不对,「是……」竹承明不由微微蹙眉。「女婿脾气不太好?」
「何止不好,一个不小心惹毛了他,他可是会马上翻脸杀人的耶!」满儿重重地说,看能不能吓得他们屁滚尿流,不敢再提这事。
竹承明果然吃了一惊。
「女婿竟有如此凶悍?他作何营生?镖师?屠夫?亦或刽子手?」
「他是……」满儿用力咳了好几下。「京城名旦角儿。」
竹承明先是愣了一下,继而错愕的失声大叫。「戏子?还是扮女人的?」
「对啊!他扮起女人来可漂亮了!」满儿拚命点头。「尤其他唱那出贵妃醉酒时,真可谓姿容无双,颠倒众生呢!」
她说得一脸骄傲、得意洋洋,众人却是面面相觑,额上黑线密布。
好半晌后,竹承明才又问:「女婿既是……呃,名旦角儿,脾气又怎会那般暴躁?」
满儿耸耸肩。「他爱耍大牌嘛!」
竹承明有点哭笑不得。「那妳为何嫁给他?」
「我为何嫁给他?」满儿喃喃覆述了一次,唇畔悄然勾起一抹妩媚的笑。「因为……」向来俏皮又活力充沛的神采消失了,替上另一副温柔又情深的表情,目光如梦似幻,充满眷恋与痴迷。「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愿意为我死的男人……」
瞧她那副模样,众人已是讶异万分,再听她说出那样一句简单却震人心弦的话,众人更是动容。
「……为了我,他可以舍弃一切;为了我,他能够挺身和天地作对;为了我,他愿意把自己的命丢在脚底下践踏,这样情深意重的男人……」她满足的叹息。「我不家给他又要嫁给谁呢?」
有好一会儿,众人只盯着她唇上的笑容无法出声,为她所描述的男人而心头震撼不已。
「没想到……」竹月莲首先回过神来,「妹夫竟是那样的男人!」她低叹。
「既是那样深情的男人,脾气好坏倒是无所谓了。」竹承明也喟叹道。
「真希望我也能碰上那样的男人。」竹月娇呢喃。
陆家兄弟相对一眼,没吭声,竹月仙若有所思地黯然垂首,有几分落寞、几分哀怨,还有几分愁苦。
还要等多久,她才能够结束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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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原创论坛
除了高山上之外,大理可谓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四季如春,气候怡人,在这重阳时分,当北京城里的人开始感受到瑟瑟秋风带来的寒意时,大理的居民却依然察觉不到任何季节变化,最多只是夜里凉了一点而已。
「满儿……」
「少来缠我,爹,告诉你那种事我家相公不会答应的啦!」
「让爹去跟他说……」
「才不要,届时爹跟他打起来,我要帮谁?」
「爹保证不会……」
「爹的保证去跟娘说吧!」
自那日起,竹承明便追着满儿到处跑,缠着她一个劲儿的央求,害她整个山庄四处乱窜,都快没地方躲了。
「满儿……」
「够了没?」窜了半天又窜回大厅里来,满儿气喘吁吁地瘫在椅子上没好气地低吼。「如果还不够,拜托一下,先歇会儿再继续成不成?」
竹月莲好笑地倒了杯茶给她。「妳允了爹不就行了。」
竹月娇咯咯大笑。「三姊啊!爹可是没那么轻易放弃的喔!」
「满儿……」
「天哪!喘口气都不行吗?」满儿呻吟。
「……我自个儿去跟女婿说……」
「不要、不要,他真的好凶的啦!」
「满儿……」
装作没听见,满儿兀自问竹月莲,「二姊呢?」
竹月莲抿唇暗笑。「她有事上昆明去了,得十天半个月后才会回来。」
「满儿……」
左耳进右耳出,「大姊夫呢?」满儿又问。
竹月莲噗哧失笑。「不就在妳后头。」
「满儿……」
充耳不闻,「陆二哥呢?」满儿再问。
竹月莲忍俊不住笑出声来。「在妳左手边坐着呢!」
「满儿……」
听若罔闻,「小妹呢?」满儿继续问。
竹月莲终于也禁不住咯咯笑个不停。「在、在那边抱、抱肚子叫痛。」
「满儿……」
聋了,「大姊呢?」满儿最后问。
没有人回答她,大家都笑翻了,包括竹承明在内,唯有满儿一人悠哉悠哉地端起茶盅来慢啜细饮,一副无辜的表情。
「你们怎么笑成这样,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就在大家笑得最没形象的时候,仆人进来通报。
「老爷,外头有位公子说是三小姐的夫婿……」
铿锵!
噗!
这两种声音是同时发出来的,一个是满儿的杯子落地的声音,一个是她把满嘴茶水喷到亲爹脸上的声音。
「你说什么?」满儿一边扯喉猛咳,一边惊恐的狂叫,没空理会亲爹的抗议。
「有位姓金的公子说是三小姐的夫婿,他……」
扑通!
满儿骇得摔到地上去了,「他怎会知道我在这里?」她魂飞魄散地拉高嗓门尖叫,「天哪、天哪,我死定了!死定了!」然后开始像耗子一样到处乱窜,「我得躲起来!对,躲起来!」最后钻到椅子底下去。「快,去告诉他没我这个人,叫他滚蛋,快去!」
菩萨保佑,大清皇族和前明皇族千万不能碰头啊!王见王可是死棋,没别的路可走了!
众人见她吓成这样,不禁面面相觑,猜想她的夫婿不知有多么凶恶。
「满儿,不用怕,」竹承明赶紧蹲下去安慰她,因为满儿就躲在他的椅子底下。「若是妳夫婿生气,爹会……」
「对,你!」不待他说完,满儿又尖叫起来,急急忙忙从椅子底下钻出来,「爹,应该躲的人是你,不是我,快,」一边叫一边硬要把亲爹塞进椅子底下去。「快躲进去!」
玩躲迷藏吗?他都这把年纪了不太适合吧?
竹承明哭笑不得。「等、等等,等等,满儿,别推了,我进不去……」
手下一停,「对喔!爹爹个子比我大,哪里躲得进去……」满儿喃喃自语,随即粗鲁地把竹承明拉起来改往后推。「快,快去躲起来,躲到你的床底下,千万别出来呀!」
床底下?!
愈说愈不象话了。「这、这……满儿,为父为何要躲?我……」
「少啰唆,叫你躲你就躲!」满儿更使力推,因为竹承明不肯动。「该死,爹,你再不躲就来不……」
「娘子,为夫终于找到妳了!」
已经来不及了。
一听那兴高采烈的声音,满儿浑身一僵,唬的一下回过身去,厅门口果然是她那个大眼小嘴儿,明明是个三十六岁的老头子,看上去却犹如二十四、五岁年轻人的夫婿,她不禁失声尖叫,嗓门差点扯破了。
「混蛋,我没叫你出场,你跑来干嘛?」她一边叫一边惊慌失措的冲过去滴溜溜地将他转了个身,再从后背使尽全身力气推他出去。「回去!回去!」
在动的只有满儿的脚——从前面滑到后面,金禄文风不动地回过头来。
「娘子,妳还在搓为夫的火儿么?」他可怜兮兮地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对不起嘛!娘子,是为夫的作差了,娘子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为夫这一遭吧!为夫以后再也不敢了!」
「好好好,我不火了、不火了,所以你可以滚蛋了!」更使劲儿推。
金禄还是不动,满儿两脚继续滑。
「娘子,」小嘴儿哀怨地扁着。「妳要为夫怎地才肯原谅为夫嘛?」
「就跟你说我不火了听不懂吗?」两手推不动,她就侧过肩去顶。「你到底滚不滚啊你!」
金禄依然不动,满儿两脚还是滑,斜斜的。
「娘子,」垮着稚嫩的脸儿,抽抽鼻子。「妳就这么恼为夫,怎地也不肯原谅为夫么?」
不推不顶了,满儿站直身子狠狠踢他一脚。「叫你滚你就滚!」
「娘子……」
又踢一脚。「还不滚!」
「娘子……」
再阳一脚。「滚!」
竹承明等人看得目瞪口呆。到底是谁凶恶啊?
「娘子……」
赶在满儿又把脚踢出去之前,竹承明连忙几个大步上前阻止她。
「满儿,别再踢了!」
闻声回眸一瞧,是前明皇族的亲爹,再转回来看,是大清皇族的夫婿,「终于王见王了!」满儿不禁悲惨的呻吟起来。
「满儿,这位就是女婿吗?还不快替为父的介绍!」
竹承明一说,眼见金禄讶异地来回看她又看竹承明,那双原本就又大又圆的眸子瞠得更大更圆了,几乎像是在脸上镶了两颗龙眼,满儿不觉呻吟得更大声。
「娘子?」
「满儿?」
金禄与竹承明同时叫,满儿认命地长叹。
好吧!只要双方不知道彼此是王,这样应该没关系吧?
「介绍就介绍,喏,他叫金禄,是我的夫婿;他叫竹承明,是我亲爹。好了,既然我夫君找来了,女儿拜别,有空我会再来玩的,再见!」
说罢,挥挥手绢儿,挽着金禄的手臂便要走人。
「娘子!」
「满儿!」
那两个男人又「很有默契」的同时叫起来,叫得满儿真的开始冒火了。
「你们要介绍,我已经介绍了,到底还要怎样嘛?」
「女婿才刚到,总该让我们好好聊聊,认识一下吧?」竹承明一本正经地说。
聊聊?认识?
千万不要,会聊出大祸,认出大难来的!
满儿俏脸儿一片愁云惨雾,而金禄纯真的眼眸里是一抹深思的光芒。
「娘子,妳……不愿意让我们聊聊么?」
满儿心头一凛,惊觉一时忘了自己的心思有多么容易被这个比鬼还奸诈的家伙看穿,差点露出马脚。
「谁说的?没的事、没的事!」冷汗一把把乱挥,她心惊胆战地硬扯出一嘴假笑来掩饰心虚。「我是说、说……啊~~对了,夫君你远道而来一定很累了,来来来,我先带你去休息。没错吧?爹,应该先让他休息吧?对对对,应该先让他休息,麻烦你们晚膳帮我们送进房里来,夫君想要在房里用膳,谢谢!」
一边自说自话一边走人,话说完,人也不见了。
厅内众人呆了半晌,困惑地摇摇头也各自散场,除了竹月莲,自看清金禄容貌的那一瞬间她就呆住了,一脸的惊讶、错愕,还有不知所措。
竟然是他!
直至大家全走得一个不留,她依然傻在原地。
这下子可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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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妳这身行头可真光鲜啊!」
笑眼瞇瞇,金禄兴致盎然地上下打量那个一身白族服饰,自进房门后一直在他面前走过来走过去的女人,顺口提出他的看法,谁知他一出声,那个女人马上定住脚步怒吼过来。
「谁叫你来的?」
笑容顿失,大眼儿又哭丧起来,嘴角可怜兮兮地朝下掉。
「娘子,怎地妳还没消火么?」
「你……」顿住,翻翻白眼,满儿继续焦躁地走过来走过去。
金禄歪着脑袋端详她片刻。
「娘子,妳担心让为夫知道什么吗?」
这句话的效果奇佳,他一说,满儿马上踩到自己的脚板差点扑到地上去,金禄一个闪身及时扶住她。
「娘子,小心点儿哪!别摔痛了为夫会心疼啊!」
满儿没好气地横他一眼,推开他站稳脚,继续踏步。金禄耸耸肩,回座位继续观察她。
「那位,娘子,是妳亲爹?」
脚步又停了,满儿叹了口气,转到他身旁坐下,自行倒了杯茶一口喝干,横臂抹去茶渍,开始说了。
「去年,记得吧?你揍了我一顿ρi股,我一火大就……」从去年说到今年,满儿说了个详详细细,除了不能说的话之外。「所以啦!他确实是亲生我的爹,喏,就这样。」语毕,她起身继续踱步。
金禄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儿也继续跟着她看到右边,再看到左边,又看回右边,再……
「他是汉人?」
「对,他是汉人。」
「所以娘子妳也是汉人?」
「对,我是汉人,跟你不一样的,我是纯种,你是杂种。」
金禄蹙眉,「这又有啥不好让为夫知道的呢?」他困惑不解地喃喃自语。「委实令人想不透……」
满儿忽地拔腿冲到他面前来恶狠狠地揪起他的衣襟。
「管你透不透,不准再想了,我警告你,你……」
敲门声蓦起。
「三小姐,三姑爷,奴婢送晚膳来了。」
满儿咬咬牙,不甚甘心地丢下金禄的衣襟。「进来吧!」
一顿晚膳吃得满儿心不在焉、食不下咽,不是用筷子夹汤就是用汤匙舀菜,末了还捧起饭碗来喝饭。
膳后,她正准备继续踱步,金禄自后环住她的腰,亲热地贴在她耳际呢喃。
「娘子,别踱了,为夫好想妳,咱们歇息吧!」
于是他们上床歇息了.
自然,久未见面的恩爱夫妻不可能一上床就睡觉,这也不是金禄的本意,他们理所当然要先用肢体语言来「交谈」一番,缠缠绵绵的诉说彼此的思念,温柔缠蜷地回应对方的深情。
事毕,该睡了,但满儿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金禄也没有再问她为什么心烦,只一手枕在脑后,两眼往下瞅着她像颗陀螺一样滚来滚去。
最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一个翻身滚到他胸膛上趴着。
「夫君。」揪着一颗心,她忐忑不安的低唤,双眸盯住他胸膛上的伤疤不敢抬上去看他。
「嗯?」
「如果、如果我告诉你我亲爹是、是、是……」
「是什么?」
狠狠一咬牙,「是前明朱慈烺太子的儿子,而我也是前明皇室的后裔,」她一口气把它说出来,免得又迟迟吐不出口。「如果是这样,你会怎么说?」说罢,她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呼吸停顿了一剎那,旋即揽臂紧紧环住她,沉默了。
提着气,她心里七上八下地等待着。
她是在赌,既然他肯为她死,这种事对他而言应该不是问题。
许久后,金禄终于慢吞吞地开了口。「竹承明……朱承明吗?嗯,那我得说妳最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事儿,尤其是宫里头那一位。」
她赢了!
可是……「这我知道,我自然不会说,我还想忘了这件事呢!但夫君你……」咽了口唾沫,「你也不会说?」满儿小心翼翼地再问。
「为夫又怎能说?」金禄叹着气。「这事儿一旦坦开来必然会牵扯上娘子妳,撇都撇不开。而四哥可是比皇考更痛恨反清活动叛逆组织,他定然不会放过娘子妳,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反清复明组织依然不肯死心,前明太子后裔是最好的号召,为夫怎能说?」
猛然举眸,「但你是大清皇族的人呀!」满儿冲口而出。
「那些为夫全不论,」金禄的表情平静,语气更是坚定有力。「只论娘子安全与否,谁敢伤害娘子妳,任何人为夫都饶不了他!」
「若是皇上呢?」
「杀!」金禄毫不犹豫地吐出那个最残酷又无情的字眼。
连他自个儿的四哥也饶不过吗?
「夫君……」满儿眼眶红了、湿了,成亲十年,他依然一句话就能让她感动得一塌糊涂,令她更死心塌地的把心放在他身上。「我……」她抽着鼻子哽咽着。「我也一样,若硬要我作抉择,我也只要夫君,其他全不管,谁要敢伤害夫君你,我也绝不放过!」
金禄忽地露齿一笑,纯真又灿烂。
「心事全给露了出来,娘子轻松多了吧?」
满儿赧然垂下眼睫毛。「是轻松了。」
大眼睛眨巴着。「那么娘子不搓为夫的火儿了?」
挂着泪珠儿,满儿噗哧失笑。
「不搓了、不搓了,不过可不许夫君就这样消失喔!」
哀怨地瞟她一眼,金禄叹气。「是,娘子,为夫会乖乖待在娘子身边,直至娘子满意为止。」
嘿嘿嘿,赚到了!
「还有、还有,以后出远门,不许你再偷偷溜走喔!」这个最最可恶了!
金禄尴尬地打了个哈哈。「不敢了,娘子,以后为夫若是要出京,必然先行告知娘子一声,绝不敢再闷不吭声的踮儿了。」
「很好,那……」满儿满意的笑了,「说,」手指头敲敲他的胸口。「你怎会知道我在这儿?」是派出多少人马到各个省城去找?或是通令全国各地宫府衙门出动所有衙役翻天覆地的搜索?
「去年为夫不就在云南这儿找到娘子的么?」小嘴儿咧出得意的笑纹。
满儿呆了呆。「就这么简单?」没派半个人出去,也没下半道命令?
「就这么简单。」
满儿愣了半晌,「呿!」没趣地撇开脸,旋即又转回来。「你这趟到新疆到底是干啥去了?」
「傅尔单与岳钟琪被四哥召回京里共商军情,这期间岳钟琪的部下所传报回京里的军情实是非常可疑,故而四哥要为夫我去查探个究竟。」
「结果呢?」
「谎报。」金禄轻轻道:「噶尔丹策零趁岳钟琪赴京期间,出兵两万突袭西路大军,我军损失惨重,而岳钟琪的部下竟以大捷上报。」
「这下子岳钟琪可难看了!」满儿喃喃道。
「那可不。」
下巴躺在交迭在他胸膛上的手,满儿两眼懒洋洋地往上瞅着他,看着看着突然发现金禄的清秀可爱竟不比当年减损多少,眼眸大嘴儿小,双颊嫣红气息纯真,走在路上眼珠子跟着他跑的姑娘家绝不会少到哪里去。
她不禁有些吃味儿,因为她已经是个没人要的「老太婆」了。
「夫君。」
「嗯?」
「除了我,你真的没有碰过其他女人吗?」
金禄意外又困惑地愣了愣,不解她为何突然问到这边来,但他在一愣之后立即断然道:「当然没有!」
想来他也很了解这种问题绝不能迟疑太久,否则便是为自个儿找麻烦。
满儿满意地点点头,再问:「除了我,你真的不在意其他任何女人?」
金禄开始闻到不太妙的味道,额上冷汗落下一滴,「不在意!不在意!」这会儿他不但更坚决的否认,还加上摇头的动作。
「除了我,没有让任何女人接近过你?」满儿继续盘问,仿佛官大人在审案。
「即便有也是反清组织的成员或有关的女人,是为了工作而不得不接近的呀!」金禄慌忙为自己的清白作声明。
「绝没有半个和你的工作无关的人?」
「当然,当……呃!」金禄陡然僵住。
满儿徐徐瞇起丹凤眼。「请问你的『当然,当……呃』是什么意思?」
僵了好一会儿,金禄脸上的表情才开始变化,圆圆的眼眸弯成心虚的上弦月,小嘴儿扯成尴尬的角度,有点滑稽。
「是、是有位小、小姑娘……」
闻言,满儿一口气打翻十桶醋缸,猛然坐起来,居高临下地指住他的鼻子。
「什么?你喜欢过其他女人?还是个小姑娘?」
「娘子,别老掰我文儿挫磨为夫嘛!」金禄满头冷汗,指天喊地叫冤枉。「为夫说的是有位小姑娘与为夫的工作无关,如此而已,并非为夫对她有任何不轨意图呀!」
满儿收回手来双手抆腰,宛如皇帝老太爷君临天下。「解释清楚。」
「那、那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当时为夫为了工作不得不找个,呃,掩护,故而挑上几个单纯的年轻人同他们一道,咳咳,游山玩水,」金禄畏畏缩缩地嗫嚅道:「他们之中有对姊妹,那个妹妹、妹妹……呃、呃……」
「喜欢上你了!」满儿冷冷地替他说完。
「哈哈,哈哈……」金禄打着哈哈猛搔脑袋。「意外!意外!总之,工作一结束,为夫便撒丫子踮儿了。」
又落跑!
他就爱来这套。「她自始至终不知道你的身分?」
「不知。」
「你也没有跟她告别?」
「为啥要跟她告别?」
真无情。
「没再碰见过她们?」
「没!没!」金禄双手连摆。
「也没想过她们?」
「娘子不提,为夫早忘了!」
狠狠盯住金禄又紧绷着脸好一会儿,满儿才懈下脸色。
「好吧!相信你了!」
「叩谢娘子恩典!」金禄松了一口气,大呼万岁。
「好了,睡吧!」
她一躺回去,金禄便嬉皮笑脸的凑过来。
「嘻嘻嘻,娘子,能不能,咳咳,再来一回?」
「色鬼!」
「谢娘子!」
当金禄再度埋头善尽色鬼的职责时,满儿脑子里却狐疑地想着一件事,一件「应该」不是很重要的事。
那个「故事」……好像在哪里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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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走到哪儿,清晨的空气都是最好的,聪明人大都喜欢把握这时辰好好散个步,这是最好的养生之道,不过做得到的多半是个性深沉稳重的人。
活泼的人又跑又跳都来不及了,哪里受得了一步一步慢慢龟速赛跑。
竹承明也是在进入中年之后才养成清晨散步的习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会碰上满儿的夫婿。
虽然他的背影挺拔又洒脱,隐隐还有一股慑人的气势,但是,依那年轻人的言行举止,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性情稳重的人,也不像是满儿嘴里所描述那种情深意重,连命都可以赌上去的人,更不像女儿口口声声说的那般穷凶极恶的人,甚至不像是六个儿女的父亲。
在他看来,那年轻人只像是个家境富裕的公子哥儿,打小到大没吃过苦,因此到如今都上二十四、五年岁了,依然能保有一份纯真与童稚的气息,这确是难得,可是……
这种男人,可靠吗?
「女婿。」
背着手,金禄徐徐回过身来,清秀的脸上挂着无邪的笑容,又大又圆的眸子轻漾着柔和的光芒,小小的嘴儿红滟得如此诱人,看上去不像个男人,倒像是个清纯的大孩子。
「岳父也来遛早儿么?」
「枣儿?」竹承明微微一愣。「这个……枣儿还不到时候,不过这时候的菱角很不错,你可以尝尝。」
金禄柔顺的眉毛微微耸了一下。「既是岳父的提议,小婿自当去搓搓看。」
竹承明皱起眉头。「我并没有叫你搓牌,赌博这种事我并不赞同。」
大眼儿眨了两眨。「赌博?我也是棒槌,不曾摸过。」
竹承明又从皱眉换成一脸茫然。「棒槌?我们为何说起棒槌来了?」
「岳父真是爱打趣儿,不是岳父先提到赌博的么?」
是他吗?
就算是,赌博和棒槌又有何干?
竹承明疑惑地想了半天,然后摇摇头,「不说这了。」继而双目一凝。「满儿说是和你闹意气才离家,现在应该没事了吧?」
金禄很夸张的叹了口气。「让岳父操心了,这都怪女婿我一时混了心,惹得娘子搓火儿,于是闷不吭声地撒丫子踮儿了,好在我巴巴儿地奔来,昨儿晚上让娘子车轴辘话来回说了半天,小婿自个儿也掰开揉碎地说了半宿,说到我闹气儿,好不容易说得娘子屁颠儿屁颠儿的,总算没事儿了。」
竹承明揽眉严肃地沉默好半晌,状似在深思,然后问了一句话。
「你到底在说什么?」
话一问出口,一侧便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声,满儿笑到快没气地自竹林内出来,竹月莲与竹月娇尾随在后,她们也听不懂金禄到底在说什么。
「爹,妹夫说的是京腔。」
「原来是京腔。」竹承明恍然大悟。「妳听得懂?」
竹月莲摇头。「老实说,我也常常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大表哥听得懂。」
「可是妳大表哥这会儿并不在这里……」竹承明转注满儿.「满儿,女婿究竟说了些什么?」
满儿捉着金禄的手臂笑得满脸泪水,全擦在他的衣袖上头了。
「天哪!你们、你们居然能说到这样。他、他问爹是不是清早起来散步,爹竟然……竟然叫他去吃菱角;他说他会去吃吃看,爹又说没有、没有叫他去赌博;他说赌博他也是外行,爹居然问干嘛……干嘛说到棒槌去……」
她愈说竹承明的表情就愈尴尬,竹月莲与竹月娇也开始笑出声来。
「那么适才那一大段他又说了些什么?」
「刚才?他说是、是他一时糊涂惹我生气,我才……」满儿一边继续笑得流眼泪,一边解释。「才会闷不吭声的跑了。好在他、他尽快赶了来,昨儿夜里让我、让我啰唆了半天,他自个儿也、也反复详尽的解释了大半夜,说到他喘气,好、好不容易才说得我高兴起来,总算没事了。」
「原来是这样。」竹承明喃喃道:「看来要跟女婿沟通并不容易啊!」
又笑了好一会儿,满儿才勉强止住笑声,抹去泪水,横眼瞪住金禄,指控,「你是故意的!」
金禄眨巴着纯真无辜的眸子。
「没啊!娘子,为夫说话原就这样儿的不是么?」
「你就不能说点人家听得懂的话?」
「咦?谁人不懂吗?」金禄笑得更无邪。
「少给我装蒜,刚刚……」满儿又想笑了。「刚刚那些就没人听得懂!」
「娘子妳不就懂了。」
「那是我,我是……」忽地顿下,满儿疑惑地转眸。「等等,大姊,妳又没跟他说过话,为何说『常常』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又提到大表哥?」
竹月莲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她,转而正面对着金禄。
「你认不得我了吗?这也难怪,那年到青海之前我大病了一场,病得瘦骨嶙峋、形销琐立,只剩下一把骨头,跟眼下的我迥然不同,两个人似的,你不认得我也不奇怪。」瞥一眼满儿,「就是那场病害得我无法生孕的。」再转回去对金禄又笑了一下。「十二年前,青海昆仑小山,我叫竹月莲,你还记得吗?」
「竹月莲?」金禄认真思索片刻,双眸陡睁,「咦?是大姑娘你啊?这可巧,我还想着呢!岳父姓竹,姑娘也姓竹,这姓可少见,原来是一家子人。不过……」他惊异地上下打量竹月莲。「大姑娘不说,我还真认不准呢!」
「十二年前?昆仑山?」满儿喃喃嘀咕。「该死,不会这么凑巧吧?」
竹月莲轻轻叹息。「就是这么巧啊!满儿。」
满儿的脸扁了。「就是他?」
竹月莲颔首。「就是他。」
满儿怔忡半晌,忽地胳臂肘往后一顶。「都是你!」
金禄捂着侧腹,龇牙咧嘴。「娘子,我又怎地惹妳挫火儿了?」
没理会他,「这样的话嘛……」满儿兀自摸着下巴沉吟。「唔……我想我们最好趁她尚未回来之前离开,免得撞上了。」
「不,」竹月莲不赞同她的想法。「满儿,我想的恰好与妳相反。这种事妳不及早让她觉醒,难道真要让她等一辈子?」
「说得也是,不过……」满儿苦笑。「她会恨死我的!」
「妳们姊妹俩在说什么我不懂,不过……」竹承明中途岔进来。「满儿现在要离开我绝不同意!」
「为什么?」
「为父尚未跟女婿提那事儿啊!」
闻言,满儿不禁猛翻白眼。「天哪!爹,就跟你说他绝不会同意,你干嘛又提啦!」
「不管女婿同不同意,好歹让我提一下呀!」竹承明坚持道。
「不可能的事,你提也是白提啦!」
金禄左边看看、右边瞧瞧,满眼迷惑。「你们在说啥?要跟我提啥?」
满儿瞟他一眼,冷笑,慢条斯理地走开。
「好吧!既然是你自个儿问的,你就自个儿去头大吧!」
金禄更是疑惑,竹承明有些按捺不住兴奋地凑过来。
「我说女婿,你有四个儿子对不?所以……咳咳,过一个给竹家如何?」
「……咦?!」
金禄一听当场傻住,满儿在一旁笑得打跌,知道金禄脑子里想的一定跟她想的一样。
要把大清皇族的孩子过继给前明皇族,好让他们继续反清复明大业?
太荒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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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原创论坛
由于竹承明改行去缠金禄,满儿得以恢复轻松惬意的日子,每天吃喝玩乐过的像个废人似的好不快活,偶尔去听听竹承明央求金禄过一个儿子给竹家,而金禄就故意说那种没人听得懂的话给竹承明听,竹承明再回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词,每每听得满儿笑倒在地上起不来。
「三姊、三姊,告诉我们嘛!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话嘛?」
看她笑成那样,竹月娇也很想分享一下,但是满儿总是笑得说不出话来。
又有时像这日,金禄到达山庄十多天后,一大清早天就开始下起雨来,浙沥沥的,不大不小但下个不停,好像永远都停不了了似的。
这下子出不了门了,满儿便笑吟吟地招招手唤来夫婿。
「夫君,好无聊喔!唱支曲子来听听吧!」
「娘子要听什么曲儿?」
「自然是贵妃醉酒,喂,要化妆换女裙喔!」
「咦?可是娘子……」
「快去!」
「……好嘛!」金禄委委屈屈地回房去了。
待他再出现时,惊艳的赞叹声接二连三,此起彼落,各个都看傻了眼,没有人相信眼前那位娇弱动人、媚眼如丝,一举手、一投足皆是风情的美娘子原是个大男人,那细腻婉转的唱音与柔美圆润的身段更教人差点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情不自禁纷纷鼓掌叫好。
就在这最热闹的当儿,竹月仙回来了,一进大厅见竟然有个清丽婉约的女人在那边唱戏,四周的人听得如痴如醉,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身后跟着一位头缠白巾,身穿白衣白裤黑挂子的白族男人,同样目瞪口呆。
「她……是谁呀?」
「我也不认得。」
第一个察觉到他们的是金禄,唱得正精采时中途断音,其他人才回过神来。
「二姊,段大哥,你们回来了!」竹月娇立刻抢上前去欢迎他们,一脸馋像,口水都涎到下巴上了。「可有帮我带鸡纵回来?」竹月仙把个小包交给她,她立刻欢呼一声跑去找厨娘。
逃了!
满儿与竹月莲相顾一眼,旋即示意金禄回房去卸妆更衣,再与那位白族男人热络地打招呼,他是白族土司段复保,个性爽朗朴实,算来应该是竹氏姊妹的师兄,因为他的父亲就是竹氏姊妹的师父,每一回她们到大理城游逛,他都会超乎热诚的招待她们。
竹月莲曾私底下告诉满儿,段复保也等了竹月仙将近十年,但竹月仙从不曾把他放在心上,即使如此,他还是打算继续等下去。
寒暄一过后,大家伙儿一块儿坐定,下人奉上热茶。
「刚刚那位是?」竹月仙问。
「是妹夫,」竹月莲瞟一下满儿。「特意来找满儿的。」
「原来如此。」竹月仙神情漠然,没什么兴趣,淡然应一声后便转向竹承明。「爹,我得先向您说一声,这趟去昆明,我们……」
「月仙,」竹月莲从旁硬生生打断她的报告。「妹夫是熟人,妳也认识哟!」
竹月仙怔了怔,回过脸来,「他是熟人,我也认识?」蹙眉想了一下。「但我并不认识会唱戏的男人呀!」
「因为当时我们并不知道他会唱戏。」
「当时?」
竹月莲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十二年前,昆仑山。」
「十二……年前……」竹月仙呢喃重复,目光迷惘,仿佛听不懂竹月莲在说什么。「昆、仑山?」
竹月莲暗叹。「妳一定记得,月仙,妳从没有忘记过他不是吗?」
「记得……」竹月仙两眼发直地瞪住竹月莲。「谁?」
视线徐徐移向通往后屋的大厅侧门,「他。」竹月莲轻轻道。
竹月仙没有动,依然瞪着她,直到……
「昆仑山一别十二年,二姑娘可安好?」
竹月仙全身一震,臻首猛回,恰好瞧见那个她苦苦相思了十二年的人在满儿旁边的椅子坐下,后者虽已脱离当年那青涩少年的模样,却仍旧稚嫩得像个大孩子,笑容依然纯真无邪似金童。
「怎么,二姑娘不认得我了?那倒是,都十二个年头了,若非远来滇境寻找我家娘子,谁也想不到还能得见,更料不到二姑娘竟会是我家娘子的姊姊,这可真是巧,妳说是不,二姑娘?」
仿佛被点了|茓道似的,竹月仙一动不动,两眼盯住金禄一眨不眨,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好像在这一瞬间被夺去了魂魄,痴了、傻了。
竹承明黯然叹息,竹月莲与满儿都看不下去地移目他望,陆家兄弟暗暗羡慕竹月娇逃得快,不必面对这种场面,早知道他们也跟着跑了;而段复保则若有所悟地看看金禄,再转注竹月仙,眼见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终于明白此刻大厅内的气氛为何如此沉重郁闷。
过了几乎有一辈子那么久的时间后,竹月仙终于动了,她的眼神动了,徐徐住下落在金禄与满儿亲密交握的手上半晌,再缓缓拾起来又望定金禄好半天,而后慢条斯理地起身,半声不吭,仿佛幽魂似的飘出厅外去。
段复保也要追去,却被竹月莲拦住。
「不成,段大哥,现在不成,你得让月仙独自整理她的心情,这种时候旁人的安慰没有用,只有靠她自己。」
段复保犹豫一下,转回身来望着金禄。「是他?」
竹月莲颔首。「是他。」
「她喜欢这种男人?」段复保脱口道。
金禄滑稽地咧咧小嘴儿,满儿噗哧失笑,竹月莲也忍俊不住地抿了一下唇。
她明白段复保话里的含义,他和金禄是全然不同类型的男人,若竹月仙喜欢的是金禄那种型的男人,那他不就一点希望出没有了?
老实说,她也有点儿担心。
一直希望月仙只是年幼无知时的迷恋,一旦梦幻破灭后,回头看看这十二年来的坚持,也许她自己也会觉得很可笑。
但若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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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竹月仙翌日便恢复了正常,毫无任何不妥之处,甚至原本对满儿不理不睬的态度也改变了,她会主动对满儿微笑打招呼,偶尔寒暄几句,虽然仅是如此而已,但满儿已经很开心了。
「看来再过一阵子之后,她应该也能够接受段大哥才对,如此一来,爹就不用再缠着咱们要孩子了。」
「那么,娘子,咱们可以回京了?」
仰起脸儿俏皮地对他吐了一下舌头,再爱娇地偎进他怀里,「好嘛!回去就回去嘛!」满儿呢喃。「不过先说好,你若是又太过分,我还要离家出走喔!」
「这……」金禄啼笑皆非。「娘子,别再挫磨为夫了吧!」
「谁折磨你啦?有也是你自个儿找的呀!」
「娘子啊……」
他们在柏树下亲热地打情骂俏,另一边,竹承明、竹家三姊妹、陆家两兄弟与段复保在飞檐亭内喝茶闲聊。
「啧,三姊夫真是没用,三姊随便说两句,他就低声下气的拚命讨好三姊,不是我爱说啦!这种男人真的很窝囊耶!」竹月娇嘟囔着把视线拉回来对段复保挤眉弄眼。「还是像段大哥这样最好,人老实又有男性气概,不会欺负老婆,也不会太软弱,恰恰好。」
她说得确然是事实,但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说给竹月仙听,大家心知肚明,于是也纷纷附和她。
「月娇说得没错,满儿的夫婿确实太过于懦弱,」竹承明首先响应「号召」。「先前满儿还说什么她的夫婿有多么暴躁凶恶,其实根本没那一回事,那形容词应该败在她自个儿身上才对。」
「三妹看上去还比他成熟呢!」这是陆武杰的评语。「我想他至少小上三妹一、两岁吧!」
「他不会武功。」陆文杰说得最简洁。
「对对对,他不会武功,出门在外有事还得靠三姊保护呢!不过……」竹月娇窃笑,压低嗓门。「三姊的武功也很烂耶!她居然连城墙都差点跃不过去,那回若不是我拉她一把,她早就一头撞扁在城墙上了!」
「而且他还是个戏子。」竹月莲慢吞吞地说:「戏子无情,这话妳该听过吧?眼下他对满儿是很好,谁知道他何时要翻脸。」虽然对满儿有点过意不去,但为了促使竹月仙尽早把心思放在段复保身上,只好将良心暂且搁一旁去睡觉。
「没错,搞不好只要哪个捧他场的千金小姐说一句承诺,给他荣华富贵,他马上就变心了也说不定,男人多半是这样。」竹月娇说得煞有其事,好像她被好几十个男人甩过,多有经验似的。「当然,大姊夫、陆二哥和段大哥除外。」
大家连连点头附和,竹月仙却只是面带浅笑,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也不晓得听进去了没有。
也许听进去了。
也许没有。
「爹,」满儿跟金禄手牵手一起过来。「我们该回去了,总不能丢下孩子太久下管。」
竹承明瞄一下竹月仙,考虑片刻,点点头。「什么时候再来?」
「放心、放心,我会尽量找他的碴,」满儿笑ⅿⅿ地说:「他只要一点不顺我的心,我就离家出走来找爹!」
「娘子,饶了为夫吧!」金禄愁眉苦脸哀声叹气。
众人失声大笑,满儿笑得最大声。
「正好,一道走吧!」竹月仙朝段复保微微一笑。「段大哥的表弟要成亲了,我们要去太华山喝喜酒。」
竹承明略一思索,「我也一起去吧!」他深深凝注满儿,依依不舍。「父女才相认,我想和满儿多相处一时片刻也是好,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有好多话想和她说却都还没说泥!」
「那我也要去!」竹月娇像个小孩子似的跳着大叫。
说到后来变成大家全都一起去,于是各自回房去准备,打算用过午膳后即刻出发。
「夫君,我们跟他们一起去吃完喜酒再回去好不好?」
「可是……」
「嗯?」
「……好吧!」
嘻嘻嘻,真是太完美了,没出什么岔,夫婿又很「听话」,嘿嘿嘿,看来她可以不时离家出走一下,免得某人太嚣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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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昆明西郊的西山是由碧鸡、太华、太平、罗汉等山峰组成,峰峦起伏,林木苍翠,古道盘曲,涧堑飞泉,南段峭壁千仞,北段幽奥深邃,东瞰滇池,烟波荡漾,宏伟中见清秀,明净中见幽静。
「这样走,太慢了吧?」
沿着幽静的山道,他们不疾不徐的往上攀,山里的景致清幽静美,空气也十分清新,凉沁中带着淡淡的甘甜味道,每吸一口,仿佛连五脏六腑都熨贴了,即使如此,乌龟爬久了也是会烦的。
「慢?」竹承明等不由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若不是为了她那个不会武功的名旦角夫婿,谁喜欢这样一步拖一步,早施展轻功飞到天涯海角去逍遥了。
「到底在哪里呀!段大哥的表弟家?」
「下了这座山,顺着小溪走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说话间,众人来到山道拐弯处,青翠的树木突然向两侧分开,展露出一片黄黑色的土面来,上面升高形成斜坡,坡顶又似刀削斧凿般急泻而下,造成一片险峻的悬崖绝壁,而一座简陋的亭台便筑建于崖顶之上。
「那我们到那边休息一下吧!」满儿说完便兴匆匆地奔向崖顶。
嫌慢的人是她,说要休息的人也是她。
众人再次面面相观,但没有人吭声,俱都默默尾随于后,只要不耽误时辰,他们也无所谓。
「天哪!好美!」
悬崖边,满儿放眼眺望,水天一色的滇池尽收眼底,烟波浩渺,云蒸霞蔚,湖面风帆点点,鱼跃鸥飞,既有湖泊的秀丽,亦有大海的气魄,而远处青山如黛,白云悠悠,更将那一片汪洋衬托得如诗如画,仿若身在梦境中,令人发自由衷地赞叹不已。
不过其他人都嘛早就看腻了,茶树下,竹月莲正在对段复保耳提面命,教导他如何博得竹月仙的芳心;亭台里,竹月娇缠着竹承明嘀嘀咕咕,不晓得要求什么不得了了不得的事,竹承明频频摇头拒绝。
至于陆家兄弟,他们拉住金禄在亭台侧讲个不停,人家是听不懂也没可奈何,他们是愈听不懂愈不服气,愈想搞清楚金禄究竟在说些什么。
除了竹月仙,她悄悄来到满儿身旁,同样陶醉地眺望崖下那一片碧波荡漾。
「真美,对不?」
「滇境第一美景!」满儿毫不迟疑地道。
「确实,」竹月仙的眼神和表情仿佛在作梦。「有时候我真想永远待在这里不离开了呢!」
「我也是。」可惜酷王爷不可能为她而举家迁到这里来住。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好,那妳就永远留下来吧!」
「呃?」
亭台边,话说一半的金禄蓦然噤声回眸,因为他的举动异常突兀,陆家兄弟不觉也随之移转视线;而竹承明虽然人坐在亭台里,慈爱的眼神却始终不曾离开满儿片刻;至于茶树下的段复保眼里向来都只有竹月仙,因此除了竹月莲与竹月娇之外,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一幕骇人的景象。
轻漾着温柔娴静的目光,噙着美丽高雅的笑靥,竹月仙突然猛力一把将满儿推下悬崖!
「月仙!」段复保骇异的狂吼。
「满儿!」竹承明惊恐的大叫。
满儿虽会武功,却是那种最不入流的武功,一个连城门都差点跃不过去的人,又如何应付得了这百来丈的悬崖?
收长而惊骇的尖叫声迅速坠落,众人不分先后腾身而起,欲待抢上前救人,但,比任何人都快一步的,他们身形甫动,金禄已然如一抹轻烟般掠过所有人,头下脚上,毫不迟疑的栽向悬崖,紧随着满儿坠落的身形急飞下去。
他也会武功?
错愕间,众人纷纷飞跃至崖边往下采,惊讶于仅这短短片刻工夫,金禄竟已救到了满儿。
但见一股迸溅着冷电寒芒的浑圆光体,仿似一条耀眼夺目的银色长龙,带着令人战栗的破空怪啸,以无可言喻的快速腾飞升旋,眨眼间来到崖顶上,一个旋回落在地下。
他们原想上前去探视满儿是否安好,却在机伶一暴颤后不约而同僵住脚步。
金禄背对他们站着,右手的软剑垂在地上轻眨着冷眼,仅仅如此而已,不知为何竟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狂厉气势,是愤怒的、是残酷的,更是致命的,使他们一步也不敢靠近。
而满儿,被救上来之后,连发表一下对于这趟惊险「旅程」的感想的机会都没有,脚还没站稳就慌忙用双臂锁住金禄的腰际,仰脸惊惧地哀求。
「不、不,请不要生气,求求你不要生气……」
「她要妳死!」
阴惊冷冽的声音,残佞狠毒的语气,众人心惊之余不觉后退一步。
「我知道,但、但是……」
「我要杀了她!」
众人一阵骇然,七手八脚把竹月仙推到最后面去。
「不,不行,她是我姊姊呀!」
「即便是皇帝,我也照杀不误!」
不知为何,这般狂妄不怕死的言语,大家却都不认为他是在说大话。
「不行、不行,你不能杀她,我、我们回去吧!好不好?」满儿低声下气的哀求,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快掉下来了。「不要去吃喜酒了,我们现在立刻就回去好不好?」
「不准哭!」
「……我偏要哭,除非你现在即刻带我回去。」话说着,满儿真的呜呜咽咽哭起来了,不过任何人一听都知道是假哭。
除了金禄。
一声冷哼,金禄手臂倏紧,众人甫见他舒臂环住满儿,欣长的身形业已笔直拔空七丈有奇,在空中一个美妙的转折,旋即流畅又洒逸的越过悬崖飞向滇池方向,宛如纵横长空的弧虹,又如遨翔蓝天的大鹏鸟,那样轻灵迅捷地飞越两里宽的湖面到达彼岸,然后奔掠而去。
众人看得张口结舌、呆若木鸡,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原、原来三姊夫也会武功!」
「也会武功?妳说的未免太轻描淡写了吧?小妹,我说他的武功根本是吓人的高!」
「而且、而且他好像真的有点暴躁……」
「同感。」
「他不会真的想杀了月仙吧?」
「……就算是,我们也不能怪他。」
说到这里,众目齐转,指责的视线一致落在竹月仙身上,令人惊讶的是,竹月仙的表情居然很无辜。
「为何这样看我?」
「为什么要把满儿推下去?」
「是她自己说的啊!她想永远留下来,所以我就『帮』她『永远』留下来,我哪里错了?」
她哪里错了?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此刻才察觉到竹月仙竟然是个里外全然不一致的女人,看着她清丽高雅的容颜,突然觉得地……
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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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仍曝洒着温暖的阳光,然而一旦开始往北走,每多行进一日,天就很明显的多冷一些,还不到京城,满儿的牙齿已经一言不合开始在打架了。
「我们不能等明年夏天再回来吗?」
「明儿就到了。」
「你是说明天就是夏天了?」
「……」
「不是吗?那我要回大理去了,等天儿不冷了我再回来……」
于是,又过了一日,从炎热多雨的夏到寒冷干燥的冬,跷家的笨福晋终于被千里追缉逃妻的酷王爷捉回来了,可是……
「不准再去!」
「我偏要去!」
「不准!」
「偏要!」
他们是一路吵回王府里来的,王爷神情阴鸷冷然,福晋更是一脸凶巴巴,望眼欲穿的格格、阿哥还有护卫下人们不禁面面相觑。
怎么王爷还没搞定福晋吗?
「塔布,本王立刻要进宫去,看紧福晋,别再让她给溜了,否则提头来见!」
呜呜,怎么又是他!
塔布欲哭无泪地抽抽鼻子。「是,王爷。」
对着允禄大步离去的背,满儿又装鬼脸又吐舌头,回过头来,若无其事地展开笑脸。「好了,孩子们,谁要先来给额娘一个亲亲啊?」她以为她可爱的孩子们一定会争先恐后抢着要表现一下他们伟大的孝心。
谁知道……
「那个不重要,倒是,」弘融两手伸出去,脑袋却拚命往后仰,离她远远的。「额娘,您给我们带什么礼物回来没有?」
「不给礼物不给亲!」倩儿一手捂嘴,一手也伸到满儿面前。
「不要光顾着自个儿玩,也要想想我们呀!」弘昶更是迫不及待地伸出两手。
「就是咩!每次都自个儿到外面玩个痛快才肯回来,妳这算什么额娘啊?」弘普一边骂一边把手伸得最长。「快,拿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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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原创论坛
认真说起来,这回跷家,满儿只对一个人感到过意不去,才几个月大就把他扔在家里不管,身为一个娘亲而言实在很不负责任,不过当年弘普还不是出生没多久就被她扔给奶娘去养,他不也顺顺利利的长成个鬼灵精的大小子,想来弘昱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
她是这么认为啦,但事实上……
「佟桂。」
「奴婢在。」
「他……」暖阁里的炕杨上,满儿和一个小娃娃一人坐一边,嘴里所说的「他」正是那个小娃娃。「还不会爬吗?都八个月大了不是?」
「会啊!顺晋,小阿哥早就会爬了呀!」
「会?」满儿挑着眉毛。「那他为什么不善尽八个月娃娃的职责赶紧爬给我看,还这样直勾勾的跟我大眼瞪小眼,既不哭也不笑,一张脸冷得跟结了冰似的,干嘛?抱怨我这娘亲丢下他不管跷家去了是不?」
佟桂、玉桂、婉蓉、玉蓉四人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福晋,您不觉得小阿哥跟王爷起码有九成九相似吗?」
「是吗?」儿子不肯爬过来,娘亲只好自己爬过去,一把将他抱起来,左看右看,这边端详那边审视,半天后,放下儿子,自己爬回原位,继续跟儿子大眼瞪小眼。「不对,是十成十!」
四个婢女听了差点笑岔了气。
「所以啰!小阿哥高兴才爬,不高兴就不爬,无论咱们怎么哄他、逗他、诱惑他,小阿哥死也不爬,咱们不管他,他反倒爬起来了。」
「的确跟他阿玛一样别扭,」满儿喃喃道,没趣的下榻去。「真没意思!」
没想到她鞋都还没穿上,佟桂便指着她身后大叫。
「爬了、爬了,福晋,小阿哥爬了!」
满儿连忙回头,却只来得及瞧见娃娃从爬姿改为坐姿,又跟她瞪起眼来了。
「呃,小阿哥一瞧见福晋您回头就不爬了。」佟桂歉然道。
满儿皱皱眉,哼一声再转回来要穿鞋。
「啊~~小阿哥又爬了!」佟桂又叫。
满儿再回头……
「呃,小阿哥……大概又没兴致爬了。」佟桂尴尬地苦笑。
「啊啊~~小阿哥又……」
满儿第三次回头……
「呃,或许……咳咳,下回……」
「……你这可恶的小鬼,我掐死你!」
「福晋,别呀!」
佟桂四人又叫又笑的慌忙阻止福晋作势要掐死小阿哥,就在这当儿……
「妳们在做什么?」
回眸见是王爷,佟桂四人连忙福下身去。「王爷吉祥!」
没理会她们,允禄兀自盯住两手掐在小儿子颈上的满儿。「妳在做什么?」
「我?」满儿垂眸看看面无表情的小儿子,再抬眼看看面无表情的夫婿——真像!「我想掐死他!」
「为什么?」
「因为他不肯爬给我看。」
允禄挑了一下眉峰,随即哼了哼转身离去。满儿急忙丢下儿子套上绣花鞋,三两步追上他紧跟住,他走一步她跑两步。
「我知道,允禄,你又要出门了对不对?可恶,快过年了耶!为什么皇上老喜欢在过年前支使你出远门呢?」满儿恨恨道:「我不管,过年前你非回来不可,不然我就离家出走!」
见允禄冷眼斜睨过来,满儿更是严肃地猛点头。
「对,我要到大理去找我爹!」
「不准!」
「不准你就给我赶回来!」
允禄又哼了哼,径自转入寝室内,满儿紧随在后。
「怎样?你会赶回来吧?」
进入内室在床沿坐下,允禄瞇眼注视着满儿,满儿也不甘示弱地回瞪过去,两人像仇敌一样相对瞪半天后,允禄才慢吞吞地又重复了一次命令。
「不准妳又跑到大理去。」赶在满儿冒火之前,再加一句,「我会赶回来。」
两眼一亮,满儿立刻抹上另一张眉开眼笑的脸,一ρi股坐上他的大腿,两条藕臂亲亲热热地圈住他的颈子,粉颊撒娇地在他脸上磨蹭。
「对嘛!不要老是把人家扔在家里不管,这样人家才不会想跑去找我爹呀!」
嘻嘻嘻,就知道这招一定行,其实她才不想再去大理呢!起码在竹月仙嫁给段复保之前,她绝不想再去。
探望亲人还要冒生命危险,她可没那种闲情和他们玩!
反正她对竹家那几人,包括她亲爹在内,也谈不上什么感情,没什么好惦念的,尤其他们还是那种身分,能不碰面还是少碰面为妙,免得又无端掀起风波,到最后倒楣的一定是允禄。
无论有什么危险,挡在她前头的必然是允禄,她可舍不得再让他为她受罪了。
不过这绝不能让允禄知道,否则她就没有筹码可下注了,这也是为何她会故意和他一路吵回京里来的缘故,不这样,这招杀手锏肯定没这么大效果。
「绝不准又偷偷溜去!」
「知道了啦!」满儿娇嗔道:「老爷子,这回你又是为何要出远门啊?」
允禄眼帘半阖。「天地会内应传来消息,前明仍有王室宗裔逃亡在外,并在暗中策谋反清复明的行动。」
「耶?」满儿大吃一惊,紧张地揪住他的衣襟。「难不成是……」
「是鲁王。」
满儿顿时松了一大口气,放开他的衣襟,拉平。
「吓死人了,原来鲁王也有后裔留……咦?不对,当年郑克塽投降的时候。鲁王世子朱桓不是已经被抓到了吗?还不只他呢!包括泸溪王朱慈圹、巴东王朱江、乐安王朱浚、益王朱镐等所有的明朝王室宗裔也全都被抓了不是吗?」
「太子就被逃了,而且没有人知道他还活着。」允禄冷冷地道。
满儿怔了一下。「也对,那你的意思是说,鲁王还有其他儿子?」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皇上要我尽快查清楚。」
「那你要上哪里去找人?」
「台湾府。」
「咦?要出海啊!」
「妳想跟去?」
「才不要,我才不想再看见你为我而受伤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心疼……」满儿呢喃道,柔荑悄悄探进他的衣衫内摩挲着旧有的伤疤,「多希望这伤是在我身上……」幽幽叹息。「苦在儿身,痛在娘心……」
双眸蓦睁,允禄高高扬起眉宇,「妳说什么?」语气阴森森的,好像要吃人。
「没什么、没什么……」满儿窃笑着把脸儿埋进他颈项问。「我只是说,你在工作时我不想去扯你后腿,免得又害你受伤了。」
允禄没吭声,仅是用双臂环住她,她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在意。
但她在意啊!
「允禄,答应我不要再受伤了好不好?」
允禄默默扶起她的下颔,覆上他的唇。
他会尽量。
见鬼的尽量,她要他的承诺!
「允禄……唔!」
床幔掩落,幔内春意绵绵,这种时候任何言语都是扫兴。
算了,明知他不会承诺那种事,逼他又有何用?话说回来,他身上哪一道伤不是为她?所以这种事要求他是没用的,应该由她来负责。
无论如何,她不会再让他为她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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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怡亲王去世之前,满儿就三天两头去探病,怡亲王往生之后,她更是天天去探望怡亲王福晋,直到离家出走那日,她都是先去看过兆佳氏之后才悄然离京。
现在她回来了,休息两天后又开始三天两头去陪兆佳氏聊天解闷,虽然兆佳氏自己也有儿子媳妇孙子,但有些话对晚辈总是说不出口,这时候由她来充任吐苦水的痰盂是最适合的。
「出太阳耶!坐轿子多可惜,我们走路!」
这日,满儿往外探了一下脑袋便这么决定,四双饥渴的眼巴巴的瞅住她。
「福晋,这回您要带谁去?」不管是坐轿子、拉腿走或学狗爬,跟福晋出门乐子绝对少不了。
「为了公平起见,妳们还是轮流吧!」
没多久,佟桂和玉蓉便兴高采烈地跟着满儿出门了,当然,少不了塔布。
这是主子临出门前的交代,现在福晋一出门,他和乌尔泰之中非得要跟去一个不可,免得又让福晋给溜了。
两个时辰后,她们从怡亲王府出来,看看天色还早……
「咱们出外城去逛逛吧!」
佟桂与玉蓉眉开眼笑,塔布苦着一张脸哀声叹气。
一踏进腊月门里,过年的气氛就很明显了,前门大街的楼子,天桥的摊儿,应景的食品什物,办年货的人潮,外城热闹得不得了。
从铜钱大的豆渣儿糕到层层起酥的荤素油酥火烧,还有抖起来音响激越的单双空竹与乒乓乱砰的炮儿,吃的玩的每个人都抱了一大捧,尤其是塔布,他恨不得回府里去赶辆马车来载货。
「好了,够累了,咱们回去吧!」
一听,塔布感激涕零得差点当场放串鞭炮来庆祝一下。
「咦?等等,妳们瞧!」
几个人正要转身,满儿突然喊暂停,塔布一颗心险些掉到地上去捡不回来,含着两泡泪水,塔布心不甘、情不愿地咸过眼去瞧瞧到底是什么让福晋喊停,如果是碍眼的事物,他马上可以一掌拍成碎片。
既不是事也不是物,是人。
是两位蒙古装束的姑娘,长得挺标致,奇怪的是她们竟然站在妓院门口,正在那里讨论要不要进去「参观」一下。
满儿窃笑着低声向佟桂吩咐几句,佟桂当即应命朝那两位蒙古姑娘走去,也和她们咬了几句耳朵,但见那两位蒙古姑娘蓦地涨红了脸,不约而同错愕地朝妓院瞟去一眼,旋即忙不迭地逃开去。
「她们果然不知道那儿是八大胡同。」满儿吃吃笑道。
佟桂回来了,而那两位姑娘也随后跟来。
「谢谢妳们,咱们差点闹笑话了!」她们的汉语不太溜,态度倒是挺大方的。「我叫卜兰溪,她是我妹妹卜兰娜,刚到北京来作客不到半个月,对这地儿实在不熟。」
「我叫满儿。」满儿仔细一打量,发现近看她们更漂亮。「妳们住内城?」
卜兰溪颔首。「我大姊嫁给平郡王世子,我们是来探望她的。」
「原来是平郡王府里的客人。」满儿喃喃自语。「妳们要回内城了吗?要的话一起走吧!」看她们的样子,不带她们走,搞不好会一路走到清东陵去。
「好啊!」卜兰溪很高兴地带头往前走。
满儿好笑地一把扯住她。「错了,这边。」
卜兰溪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发。「呃,那麻烦妳带路吧!」
在人潮里不好说话,因此她们直到进了内城之后才放慢脚步闲聊起来。
「妳们是哪个部族的人?要在这里待多久?」满儿好奇地问。
「阿拉善左旗。」卜兰溪回答的很爽快。「要在这里待到找着丈夫为止。」
「……喔!」真豪爽,甘拜下风。「那妳们找到了吗?」
阿拉善左旗的领主爵封郡王,女儿也该是格格,想要在京城里找夫婿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这种事应该由父亲出面不是吗?
难不成蒙古人流行自己捉老公?
「有,豫亲王世子修龄,他既风趣又好看,好奸喜欢他喔!」卜兰娜抢着说。
这个更大方!
「倘若我没记错的话,豫亲王世子已经有福晋了不是?」
「没关系,我愿意作侧福晋,侧福晋不行,庶福晋也行。」
「哦!那……」满儿眼角往旁边扫,发现两个俏婢的嘴都在抽筋。「随便妳。」说完,用力咳了好几下按捺住笑意。「妳呢?卜兰溪。」对男人面百,只要够漂亮,女人是多多益善,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喜欢庄亲王。」
满儿呆了呆。「咦?」她没听错吧?
「我最爱他冷冰冰的样子,迷死人了,」卜兰溪好认真地猛点头。「我们蒙古男人多半豪迈又爽朗,少有他那种斯文又冷漠的男人,我第一眼见到就喜欢上他了!」
居然讲这么大声,她不知道这会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吗?
「妳见过他?」满儿有点哭笑不得。
「一年前阿玛去世,他代表皇上到蒙古临丧,不过这回来还没有见着。」卜兰溪失望地低喃,旋即又高兴起来。「他只有一位福晋,我想我应该可以作上侧福晋,不过大姊说他不好搞,最好从密太妃娘娘那边下功夫……」
说着说着,她又换上一副得意的样子。
「密太妃很喜欢我哟!她说我挺像庄亲王的福晋,同样开朗又直爽,只要相处上一段日子,庄亲王一定也会喜欢我。可是……」
话说到这里,她又泄气地颓下脸去。
「密太妃说她也搞不定自己的儿子,这种事最好找庄亲王的福晋说话才够分量,但过年前各王府都很忙,这时候去打扰人家不太好,所以我打算年后再去拜访庄亲王福晋,先跟她做朋友,等熟了之后再跟她提这事……」
接下去卜兰溪又说了些什么杂七杂八,满儿都没听进去,因为她开始头痛了。
怎么蒙古女人都这么令人受不了呢?
阿敏济任性又野蛮,这位卜兰溪格格也爽直得教人啼笑皆非,最糟糕的是,她没办法对卜兰溪生气,甚至没办法讨厌卜兰溪。
无论是男或女,个性开朗的人总不会让人讨厌。
不过女人都是自私的,她可没兴趣把自己的男人分一半给别的女人「享受」,即便是只有一丝丝也不行,什么事都能慷慨,这种事可慷慨不得。
总之,对这位爽直的蒙古大姑娘,她只有一个字可以奉送。
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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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灶后翌日,允禄果真赶回来了。
「好极了,你真的赶回来了,先说好,元宵你要带我们去逛厂甸儿看花灯打灯谜喔!」
满儿说得喜气洋洋,允禄听得两眼瞇了起来。
「我们?」
满儿无辜地眨着眼。「我和孩子们呀!」
双眉耸了一下,「不去。」允禄冷冰冰的拒绝了。
「你不去啊?」满儿耸耸肩,「不去就不去,我自己带他们去好了,不过呢……」她笑吟吟地斜睨着他,老神在在,早有准备,不怕风不怕雨,吃定他了。「元宵那天肯定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要是我一个不小心被人群挤到南方去了,那可不能怪我哟!」
「……」
「嗯哼,这样你还是不去吗?」
「……」
就不信搞不定他!
满儿得意洋洋地朝那四个暗里笑得打跌的婢女挤眉弄眼又装鬼脸,后者四人连忙背过身去,无声爆笑。
王爷好可怜喔!
「我要进宫。」
「咦?慢着,不是说你出远门超过一个月,回来头三天都……」
「我有急事。」话落,允禄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满儿怔愣片刻。
「算了,他总算是先来向我『报到』,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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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里,大病一场的雍正清瘦许多,但他是个天生的劳碌命,除非下不了床了,否则处理政事是他生命中第一优先的要务,压根儿没空让他考虑到修养这两个字眼。
「没有?」摸着胡须,雍正狐疑地沉吟。「难道不是鲁王?或者从天地会内应那边传来的消息不确实?」
允禄没有吭声,允礼倒抢着说了。
「是不是鲁王并不重要,皇上,您想想,除了前明太子和永王、定王都被李贼杀死了,福王是被俘到北京来处死,唐王被傅洛部诛杀,唐王的弟弟也自缢了,吴三桂在昆明绞死桂王父子,鲁王和余下的前明王室宗裔全数跑去台湾依附郑成功,虽然郑氏投降后,那些前明王室宗裔也被捉来内地监管,但仍有其他郑氏宗族潜逃,若说有前明王室的漏网之鱼也不奇怪。」
「但十六弟说不在台湾府。」
「鲁王的坟在金门,郑成功的坟在福建,」允禄冷漠地道:「前明王室与郑氏宗族虽被监管不得自由行动,却仍不时有人前去祭拜。还有郑氏的军师陈永华,也就是洪门天地会的创始人陈近南,他的义子亦逃逸无踪,至今未能得擒。」
「啊……」雍正颖悟地颔首。「是在沿海地区吗?」
「很有可能!」允礼重重地说。
「要臣弟再去查么?」允禄问。
雍正认真考虑了一下,然后摇头,「不了,看来这事儿要查出个究竟来,非得花上一、两年时间不可,而你那宝贝福晋……」他滑稽的咧咧嘴,「说实话,联应付不来。」
允礼噗哧失笑,允禄面无半丝表情。
「再说,要查这种事必得从天地会首要份子那边查去,而天地会那些首要份子已经有不少人认识你了,你这一去不是自投罗网吗?」雍正又摇头。「不,为成,允祥已经没了,朕可不想再失去你,」这才是重点。「这件事还是交给粘杆处,你可千万别去。」
粘杆处,署衙设在雍和宫,是专为雍正刺探情报,诛杀异己,进行秘密活动酡特务机关。毕竟允禄只有一个人,应付不来所有问题,所以他只负责最麻烦、最困难、最重大的问题,其他的就全扔给粘杆处去处理。
「臣弟遵旨。」允禄漠然道:「另外,除了这件事儿,臣弟亦查到一件需要尽快处理的麻烦。」
雍正双眼一瞇。「说。」
「天地会打算竭尽全力营救吕毅中与沈在宽,预定在清明那时动手,倘若准备不及,便改为端午动手。」
允禄话说得冷淡,雍正听了马上沉下脸色,眼神严厉阴狠,看上去好不骇人。
「想救人?那边怎地没有传来这消息?」
「他们才刚决定这件行动,而且不是在总舵里决定的。」
「说到这,皇上,您为何还不下旨斩了他们?」允礼大胆上问。
雍正沉默片刻。
「还不到时候。虽然曾静、张熙俱已供出罪状,但那两人深居穷乡僻壤,又如何得知宫中发生的错综复杂细节,从而指责朕犯有十大罪状?」
「难不成是有深谙宫廷中事的人造作蜚语,布散传播?」允礼脱口而出。
「没错,曾静背后必然有大奸大恶之徒捏造流言、蛊惑百姓,朕身为皇帝,若是不能追究这些奸险之徒以正天下人的视听,无异任由魑魅魍魉公然狂肆于光天化日之下,摇众心而撼视听,所以朕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雍正愤慨地说罢,旋即猛抬眸注定允礼。
「十七弟,传朕旨意,命杭亦禄和海兰着即押解吕毅中与沈在宽来京。」
「臣弟遵旨!」允礼匆匆忙忙离去。
视线拉回来,雍正正打算对允禄说什么。「十六弟你……」
「臣尚有一事禀奏。」
雍正眉峰又是一皱。「说。」
「负责督办粮运的漕帮虽从不与任何反清组织有所联络,两者之间看似毫无关连,但其实他们是由洪门延伸出来的帮会,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掌握粮权以谋应变,适时断绝朝廷的生机,以响应洪门天地会的反清行动。」
砰一声,雍正震怒地猛拍了一下桌案。「可恶,朕以为他们是实心在办事,其实却是在撬朕的墙角吗?」紧握双拳。「好好好,十六弟,你马上传朕的旨意,朕要他们全……」
「皇上,会大乱的。」允禄眼观鼻、鼻观心,冷冷地泼出去一盆特地从长白山上运来的万年冰水,瞬间浇熄雍正的慷慨激昂。
雍正窒了窒,旋即又愤慨地拍了一下桌案。
「莫不成要任由他们继续撬朕的墙角?」
允禄连根睫毛也没动一下。「何不效法对天地会的作法?」
雍正怔了一下,「你是说……安Сhā内应?」继而低头沉吟,只一会儿便泛出笑容来,「嗯嗯嗯,的确,这么做更妥,让他们继续尽心尽力办事,有问题亦可及时应变。不过……」话声顿了一下。「大约要多久?」
「半年到一年。」
也差不多需要这么多时间,只不过……
「那么,咳咳,弟妹那边……」
允禄冷哼。「臣要办正经事,不容她妇道人家啰唆!」
才怪!
雍正险些嘲笑出声,吞了好几次才把笑意吞回肚子里去,决定待会儿再把它吐出来回味一下。
「既是如此,十六弟顺便跑一趟浙江,先把吕毅中等人押解回京如何?」
「臣弟遵旨。」
「何时出发?」
「两个时辰后。」
「很好,不过……呃,弟妹那边真的没问题吗?」
「自然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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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原创论坛
问题可大条了!
「什么?」
允禄一句话才刚说完,母狮子便张牙舞爪地大肆咆哮,四只胆小如鼠的小绵丰顿时惊恐地夺门而出,怕被殃及池鱼先拿来开刀祭神。
「一个时辰之前你还答应元宵要陪我们去逛厂甸儿,不到一个时辰后你就说要出远门了?」满儿难以置信地怒吼。「你就这么不把我放在心上,一句诺言竟然维持不到一个时辰?或者你是讨厌陪伴我,宁愿出远门去工作?」
允禄丝毫不为所动,依然死板板的一张脸。「我有正事。」
「但你是先答应我的呀!我都跟孩子们说定了,难得你可以陪我们过年,大家都好兴奋,没想到你竟然……」满儿愤怒地尖叫。「你有没有跟皇上说你已答应元宵要陪我去逛厂甸?」
「没有。」
「那你有没有跟皇上说你已经有五年没有在京里过年了?」
「没有。」
胸脯剧烈起伏,满儿气得快说不出话来了。「告诉我,允禄,对我,你是厌了还是倦了?老实说没关系,一个男人能对一个女人专情十年,我也该满足了!」
允禄眼色深沉地凝住她片刻。
「这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
话落,允禄即转身离开暖阁,留下满儿茫然地怔住。
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什么意思?他为什么必须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又是付给谁?皇上吗?太可笑了,他为皇上付出的还不够多吗?
在她看来,已经太多了,加加减减算一算,应该反过来说是、是……
忽尔,她双眸大睁,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件很严重的事,严重得令她怔忡半晌之后即颓然坐下,抚额苦笑,再也无力抗争。
没错,他是必须付出代价!
他曾发下誓言,一生忠贞不二于皇上,但为了她,他隐瞒住前明太子仍留有后裔的事实,这就是他所亏欠的。
虽然他的五王叔曾提过,当他必须在皇上和他的女人之间作抉择时,他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愿来作选择,而他也只不过是再一次选择了她而已,这应该不能算是背叛。
然而如果更深一层去论究的话,这也可以说不再是她和皇上之间的选择题,而是她和整个大清朝之间的选择题。
因为在她身上牵扯着更多的人和问题,而那些人和问题又关系到整个大清朝的未来,是动荡不安、是战乱频仍,甚至倾覆毁灭,都有可能因之而起,所以当初他才会思考那么久。
最后,他决定自己可以作选择,但他必须为这个选择付出代价。
她知道他并不喜欢这种东奔西跑的日子,但为了一个誓言,他不得不继续这么过下去;而现在,为了另一个谎言,他还必须承受加倍的辛劳来付出代价。
这个代价是付给大清朝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苦笑更甚。
不过才两个月前,她立定决心绝不会再让他为她受苦了,然而现在呢?
当允禄提着行囊又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仍在思索这个问题,心不在焉地,她徐徐抬眸望定他,眼中似有他又似无他……
好半晌后,她终于有所决定。
慢条斯理的,她起身趋前紧紧地环住他的腰,依恋地将脸颊贴在他温暖的胸膛上。
好舍不得呀!但是……
绽开最美丽的笑靥,她放开他,退后一步。「都准备好了吗?那你快走吧!要小心一点喔!」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为她付出;现在,该换她来为他付出了。
不知为何,一见她的笑容,允禄即瞇起了眼。「妳想做什么?」
满儿怔了一下,继而失笑。「干嘛?你担心我又跑到大理去了吗?放心、放心,我哪里也不会去,我发誓,行了吧?」
她自认表现得很自然,他应该不会起疑心,可是……
允禄逼近一步。「妳究竟想做什么?」
心头慌了一下,满儿不觉退后一步,力持镇定。「你到底在说什么嘛!我不是已经承诺哪里也不会去了吗?」
允禄再逼近一步,阴沉之色若隐若现。「妳究竟想做什么?」
满儿再退一步,心跳加速,笑容再也挂不住。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啦!」
允禄又逼近一步,阴森的表情加重,逐渐呈现凶狠之色。
「妳究竟想做什么?」
满儿又退……不能再退了,一个不稳跌坐在炕榻上,已经不敢再面对他,「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啦?」声音隐隐有丝恐慌。
粗鲁的手猛然攫住她的下巴用力抬起来,逼迫她与他面对面。
「妳究竟想做什么?」
一接触到他那双满布严厉与冷酷的眸子,满儿不禁倒抽了口气,两眼惊慌地回开。
「没、没有啊!我、我什么也不……不想做,真、真的……」
允禄森严的眼盯着她凝视许久后,忽地放开她,转身就走。
「我走了。」
「等等,你这回要去多久?」
「……我很快就会回来。」
然后,他离开了,满儿仍呆坐在原处,蹙眉思索。
很快吗?
那么她的动作也得尽快,必须赶在他回来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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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禄出门后翌日,满儿便带着孩子们——包括最小的弘昱,到宫里去探望密太妃娘娘。
「你们回去吧!我要离开时会派人通知你们来接我。」
几句寻常的话,满儿打发塔布他们离开。
两个时辰后,没有通知塔布,满儿离开皇宫,自行雇了两顶轿子送她和孩子们——包括梅儿到外城;再换轿子到小七儿的饭铺,那是她请允禄拿银子出来资助小七儿开的铺子。
「小七儿,我能相信的只有你……」
稍后,她把六个孩子和一封密函留给小七儿,然后独自离开小七儿的饭铺回到王府;塔布见她竟然自行回府里来,不禁愕然。
「咦?福晋,您怎么……」
「密太妃娘娘希望孩子们能多陪她几天,所以我把小鬼们都留在宫里头了,」满儿泰然自若地笑道:「这下子可轻松了,反正只有我一个人嘛!我就自己走回来啰!」
既然福晋回来了,塔布也就放心了,不再多问。
三天后,满儿估计小七儿应该已经把孩子们安全地藏起来,那封信也已送出去之后,决定可以进行计画中的最后一步了。
「今儿个帮我打扮漂亮一点。」
「咦?福晋,您想上哪儿去吗?」
「我要替我娘上两炷香去。」
每一回她替娘上香时都是着汉服,这回也一样,端庄的环髻,高雅的牡丹绣袄与月华裙,刻意打扮过的她从不曾显得如此成熟妩媚。
「佟桂。」
「是,福晋?」
「妳还记得那位卜兰溪格格吗?」
佟桂正专心在福晋发髻侧旁簪上翡翠凤钗,「记得啊!」她漫不经心地应道。
满儿望着镜子里的人影泛起一抹浅笑。「年后请她来府里坐坐。」
「耶?」佟桂顿时傻脸。「为、为什么?」
「密太妃娘娘说她的性子像我,人又比我漂亮,我想王爷说不定会喜欢她。」
「嗄?」佟桂更是愕然。「王爷……喜欢她?」竟然说这种话,福晋不会是在跟王爷斗气吧?
「弄好了?」对着镜子,满儿偏左偏仔细端详。
「弄好了,但福晋您刚刚……」
「那我走了。」
「咦?等等、等等,福晋,请您说明白,为何……」
佟桂不安的想问个清楚,但满儿走得很匆忙,她还没叫完,满儿业已披上风麾,顶着细细的落雪让塔布护送她到广济寺去了。
福晋的样子不太对劲耶……
不行,福晋回来非得问个清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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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无意中搭救了雍正那一回开始,满儿就习惯上广济寺去为娘烧香,从来没上过别的寺庙,因为那儿离庄亲王府最近,也让她觉得特别有缘,而且由于很近,满儿多半都自个儿去,即使塔布奉命非得陪她去不可,也都是在山门殿前等待。
此刻,塔布亦习惯性地等在山门殿前,让满儿独自一人到后面的观音殿,也如同往常一般,她先燃起三炷香,然后跪在观音佛像前喃喃祝祷,不过这回她的祷词和以往可是大不相同。
「娘,请您原谅满儿出卖爹,满儿是不得已的……」
「请观音娘娘保佑,保佑我能帮助允禄从此脱离那个誓言的束缚,往后他就可以自由自在地享受他自己希冀的生活,如果他不讨厌卜兰溪的话,有她的陪伴,他也不会寂寞了……」
诚心祝祷完毕,她把香Сhā好,再倾下身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即起身离去。
她没有回到前殿,雪不知何时停了,看天色大约是未时时刻,「嗯,这时辰皇上大概是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应该有空见我吧?」她喃喃自语,然后往广济寺后方行去。
绕过多宝殿,穿行西进四合院,望眼看去,侧门就在花园那一头,她不觉加快了脚步,担心塔布会等得不耐烦进来找她……
猝然间,就在她眼跟前,一条人影疾若闪电般落下,他的出现是如此快不可言,宛似乎空出现,满儿不由惊骇得连连倒退不已,待她看清眼前的人,更是骇异得失声大叫。
「允禄?!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粉滟滟的樱桃小嘴,斯文清秀的五官此刻却显得格外骇人,冷漠的脸庞没有一丝儿表情,凶狠的眼神仿佛眼镜蛇的毒牙般阴森森地咬住她。
「妳想干什么?」语声更是寒冽得能直渗入人们的心底。
「我、我……」满儿努力想挤出一副泰然自若的笑容,但表情却反而愈发生涩、愈发紧张,那张心虚的笑脸看上去简直比哭还难看。「没、没想干、干什么呀!」
允禄踏前一步,脸色愈加阴狠,正欲再开口……
「王爷?!」
是听见满儿的大叫声而慌忙赶来的塔布,还有其他闻声而来的僧人与香客,虽然他们大都不认识允禄,但他们认得塔布,听他叫王爷,猜也猜得到眼前这位一身狂佞,满脸暴戾的男人是谁。
允禄看也不看一眼,狂怒地咆哮,「滚!全都给我滚出去!谁敢再逗留在这寺里,杀无赦!」
其实一句也就够了,滚出去三个字甫说完,周围的人已半个不见,再吼完杀无赦三个字,只剩下逐渐远去的脚步声,鸡飞狗跳、兵荒马乱,惶恐纷乱的逃离广济寺,夹杂着女人惊恐的尖叫声。
而在这片刻间,满儿只是一脑子的混乱,满心疑惑与慌张。
他怎会突然回到京里,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恰恰好是这时刻,还问那种问题,他、他知道什么了吗?
他不可能知道她想做什么吧?
直到允禄又问了一次相同的问题,口水都喷到她脸上来了,她仍然想不出该如何应付眼前的状况。
「妳想干什么?」
「我……」满儿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真的……没想干什么嘛!」
「没有?」允禄两眼恶狠狠地闪过一丝残佞。「既是如此,妳为何把孩子送去小七儿那里?」
满儿惊喘,尖叫,「你怎么知道?」
允禄的目光更凌厉。「又为何写信去警告妳父亲赶紧离开大理?」
满儿震骇得窒息了。「你你你……」
「妳想干什么?」允禄猝然探手攫住她的颈子。「说!妳究竟想干什么?」
满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她的一举一动他一清二楚?为什么他会在她计画最后一步的最后关头出现在她眼前?
除非……
「你没有出京?」她是以半肯定的语气说出这个问题的。
允禄没有回答她,因为他才是有资格问问题的人。目露残佞的光芒,他继续盯视她片刻,不多时,脸颊上的肌肉开始一下下的抽动起来,神色愈来愈狰狞得如同刑场上的刽子手。
「妳打算用前明太子后裔的下落和皇上谈条件,请皇上解除我的誓言放我自由,是这样么?是么?」
现在她可以肯定了。
允禄根本没有出京,他隐藏在暗处,拿自己的妻子作侦察对象,窃听她说话,偷窥她的书信,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行动,研判她究竟想干什么。
结果,他的研判该死的正确。
「我、我怎么可能作这种事,你……你别胡说!」
她的反驳无力得连她自己也说服不了,当然更听不进允禄的耳里。
「而且,妳还打算向皇上自首自己就是前明太子的后裔,以证实妳的话并非谎言,」一字一句仿佛一粒粒冰珠子般自允禄齿缝间进出,攫住她颈子的五指亦随之往内收,「故而先行送走孩子们以免连累他们……」额上青筋暴露,狂怒在他眼底爆出火花。「对么?」
「我……」宛如离水的鱼儿一样张大着嘴,满儿两手掰住掐在她颈子上那五根手指头,使尽全身力气想要拉开它们,却怎么也动不了半根寒毛,「我不能……呼吸……了……」她痛苦的挣扎着。
允禄无动于衷,「回答我,对么?」只顾咬牙切齿地要逼出她的回答。
「真、真的不……能……呼……」
「回答我!」
「……」
就在满儿绝望的以为允禄业已震怒得失去理智而打算活活掐死她的那一刻,允禄却突然放开手,任由她跌到地上去像狗一样喘息。
然而她才刚喘过一口气来,允禄又攫住她的手腕,硬把她拖起来步向侧门。
「好,妳要说,我们就一道去说!」
甫自晕天黑地中回过气来,还被他一步一跤,踉踉跄跄地拖着走,满儿一时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
「去、去哪里?说什……什么?」
「去妳打算去的地方,说妳打算要说的话,我们一道去,一道说!」
「去我打算去的地方?说我打算……」困惑的喃喃自语陡然顿住,惊惧的大叫继之而起,「什么?」满儿开始剧烈挣扎,双腿不肯再动,两手卖力往后拉。
「不,不行,你应该不知道这件事的,如果皇上知道你……不,不可以,那个人那么会记恨,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无论他如何信任你,一旦得知你隐瞒了他这件事,他绝不会饶恕你的!」
「那我们就一起死!」允禄头也不回的怒叱,绝然又冷酷。
「不!」满儿骇然尖叫。「不不不,允禄,你不可以死,我……我不去了,也不说了,真的,我发誓!」
但允禄根本不理会她的哀求。听若罔闻声地继续像拖一条死狗似地拖着她走,任由她跌跤再粗鲁地硬拖起来,毫不怜惜。
满儿不由痛哭失声,「允禄,求求你,我不要你死啊!求求你……」她一边哭一边探出另一条手臂拚死命抱住一株古松树,好不容易终于让允禄停下脚步。「对不起,允禄,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打算牺牲自己去换得你的自由,我们彼此是分不开的,这点我应该早就明白了。只是、只是……」
她一边哽咽一边说,还猛抽鼻子,那副背对她的身子僵硬得如同铁柱子一般,又冷又硬。
「看你这么辛苦,我好心疼嘛!这十年来,除了在广州那一段日子以外,你没有过过一天安稳日子,没有吃过一顿安稳的饭,我真的不想下半辈子都得看着你这么辛劳,再这样下去,或许你也会像十三爷那样早早就死掉了,他才四十五岁耶!我、我不要那样嘛……」
背对着她的身子不再冷硬,徐缓地回过来。
「……我想与你白头偕老,不想做你的寡妇,情愿我先死,不要你死在我前头,可是……可是看十三爷那么辛苦,结果早早就死了,我就好担心了担心,了害怕好害怕,每次我去安慰十三嫂就忍不住想到自己,如果将来我也会和十三嫂一样,那我宁愿现在先死了算了,免得、免得有一天我也要眼睁睁看着你倒下来,眼睁睁看着你……看着你……」
愈说愈伤心、愈想愈难过,她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泣不成声,哭得涕泗滂沱,哭得天昏地暗……
悄悄地,她被攫住的手放开了;静静地,温柔的双臂将她纳入坚实的怀抱里,她立刻放开冷冰冰的大树改去抱暖呼呼的人体,扑在那副熟悉的胸膛上更放肆地嚎啕大哭,哭得她阵阵痉挛哽咽不已。
稍后,她被抱起来避入多宝殿中,因为雪花又飘飘零零地飞舞下来了,银茫茫的、冷幽幽的,铺满一地凄凄惨惨的苍白。
不知过了多久,满儿终于哭够了,也哭累了,从大哭到断断续续的抽噎,再逐渐转为间歇性的打嗝,而后不自觉地瞇起两眼,觉得窝在他怀里好温暖,好舒服,舒服得她想睡了……
「娘子。」
嗯……
咦?娘子?
蓦然惊醒,满儿猛地仰起娇靥,愕然大叫,「夫君?」
柔和的眼神,纯真的笑容,可不正是金禄,但见他眼底轻漾着怜惜,在她仰起脸儿时先俯唇啄了她一下,再拿汗巾温柔地拭去她满脸的泪水与鼻涕。
「再给为夫一年时间好么?」
「一年?」满儿眉头狐疑地轻蹙。「干什么?」
「为夫要去捉拿前明王室的漏网之鱼,用他来顶替前明太子的后裔。」
顶替?
满儿愈听愈迷糊。「我不懂。」
「四哥要为夫我设法在漕帮内安Сhā内应,并没有要为失去捉拿那条漏网之鱼,这桩差使四哥交给了粘杆处,但为夫相信他们绝对搞不定这桩任务,因为……」金禄顽皮地挤了挤眼。「为夫『忘了』告诉四哥,那条漏网之鱼是躲在漕帮的护翼之下。」
满儿呆了呆。「忘了?」
「对,忘了。」金禄滑稽地挤眉弄眼。「所以粘杆处的伙计们只好往天地会总舵去查探消息,那可难了!」
「难?」他们在天地会不是有内应吗?
「想想,内应都查不到,他们又怎么查得到?」
原来连内应也查不到,活该他们去喊天。
满儿咬了咬唇,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你是故意的!」
见她笑了,金禄也很开心的绽开灿烂的笑容。
「总之,捉拿前明王室的漏网之鱼这件事儿原就不该为夫负责,甚至皇上还嘱咐我不能Сhā手管这档子事。不过,既然让为夫知道前明太子的事儿了,多少总要交代一下,所以为夫打算拿那条漏网之鱼来顶替前明太子后裔交给四哥,反正都是前明王室后裔,应该可以交代得过去吧?」
「这个嘛……」满儿认真想了一下。「这种事是见仁见智的。」
金禄耸耸肩。「那这回就见见为夫的仁,为夫的智吧!」
满儿瞠大眼注视他片刻.
「原来你说的是这种代价,这……这根本不算代价,只不过是『交代』一下而已嘛!」
不过再仔细想想倒也没错,允禄原就是个自我意识极端强烈的人,一心在「我」而无他人,除了为她之外,要他主动为别人做什么本就难如登天,不如叫他大肚子生小孩还容易一点,现在他愿意主动揽下这件事,对他而言已算是付出相当不得了的代价了,所以他用的词也不算错。
追根究柢,这一切都是她想太多了才会搞出这种状况来。
可是这也不能全怪她,她是用正常人的想法去思索,谁教他跟正常人不相同,话又老不说清楚,对,他至少得担下一半的责任。
「不然娘子以为是什么?」金禄睁大好奇的眸子问。
「我以为……」满儿只吐出三个字便停住,然后摇摇头,「算了,事情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倒是你……」她抚着自己的脖子怨怼地瞅着他。「你真的想掐死我是不是?好痛耶!」
「对不起,娘子,」金禄歉然地把手掌贴在她颈项问。「为夫一时气恼得失去理智,差点儿伤了娘子,请娘子原谅,千万别恼为夫啊!」
满儿只觉一股热流自他的掌心传入她的肌肤内,迅速缓和了她颈部的热痛,再过片刻,再无半点不适,他移开手改握住她适才被他拖着走的那只手腕,用同样方式消除她手腕上的痛楚。
「好了,这样就不会瘀肿了。」
「好神!」满儿惊讶地摸摸颈子又摸手腕。「你可以悬壶作大夫了,夫君。」
金禄失笑。「那京城里的死人可就多了!」
「你只负责跌打损伤就好了嘛!」
「不,为夫只负责娘子的跌打损伤,」金禄暧昧地眨巴着大眼睛。「全身。」
「讨厌!」满儿娇嗔地捶了他一下,然后低头假作仍在揉手腕,「夫君,刚刚……」一边拿眼角偷觑他。「你真的很生气?」
「这还用问,」金禄咧出苦笑。「为夫自来不曾如此气恼过,想到娘子竟然以为牺牲自个儿成全为夫便是为我好,为夫便禁不住一把火儿挫上心头,难道娘子已忘却自个儿发下的誓言,也忘却为夫曾对妳说过的话儿么?」
怎么可能忘,那年在往杭州途中的驿站里,他曾对她说过的那些教人心酸又感动的话,明明他是实心实意,她却以为他言语不由衷,还得他用行动来证明,她才相信了他,那事,她怎么可能忘。
不过虽然她没忘,却以为他忘了。
「我……我以为你忘了嘛!」满儿小小声说。
「为夫自个儿说过的话儿怎可能忘!」金禄断然否认她的乱加臆测。「我说娘子妳忘了才是真格的,所以为夫才想这回定然要娘子牢牢给记住,再也不可须臾忘怀!」
「要我牢牢记住?」满儿连连眨了好几下眼,若有所悟,「原来你刚刚根本不是一时失控,而是……」她摸着自己的脖子喃喃道。「故意的?」
金禄微微一笑。「不如此娘子会谨记在心么?」
「我……」满儿张了张嘴,随即阖上,扁成尴尬的嘴型,心虚地垂下眼帘不敢看他。「对不起嘛!人家也不是忘了,只是、只是……」
金禄叹气。「为夫知道,想想这也该是为夫的错,为夫从未考虑到妳也会替为夫如此担心,更不曾想到十三哥的死会带给妳那样的恐惧。不过娘子放心,待为夫处理妥这件事,往后,能推掉的工作为夫都会尽量推掉,这样好么?话又说回来,娘子也实在是多虑了,十三哥身子骨原就不够康健,而为夫是练武之人……」
满儿猛然举眸,「是喔!你练成铜身铁骨了?」说话又大声起来了。
金禄一愣。「呃,那倒是不曾。」
满儿哼了哼。「那就少在这边一本正经的告诉我说你是练武之人,有什么了不起,人家砍你一刀,你不照样流血!」
金禄一时哑口。
「总之,你要时刻记住有我在为你担心,」满儿幽幽道:「别让我老是为你揪着心、挂着念……」
金禄蓦然俯首封住她的檀口,不给她再说下去,原就在他怀里的娇躯被他抱得紧紧的,四唇密合,舌齿纠缠,在心心相印里传达绵长的爱,在息息呼吸间倾诉隽、水的情。
好一会儿后,他才满意地移开小嘴儿,下颚贴在满儿滑嫩的粉额上摩挲着,轻徐地吁了口气。
「我说,娘子……」
「什么事,夫君?」
「谁是卜兰溪呀?」
「咦?啊……那个是……咳咳……就是……呃,就是那个……」
「对不起,娘子,为夫听不懂妳在说啥。」
「咳咳,我是说……咳咳……那个、那个……就是……咳咳,那个……」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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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原创论坛
赶在除夕正午前,金禄把孩子们接回来了,而且……
「夫君,你不是得出远门吗?」
「延了、延了,为夫跟四哥提过了,把事儿往后延,待元宵过后为夫再出发即可。」
金禄留下来了,看样子还会陪她到元宵过后。
满儿喜出望外,孩子们更比她兴奋百倍,弘普、梅儿不说,其他小鬼都是头一回见识到「脑袋生病」的阿玛,各个缠着他又玩又闹、又笑又叫,唯独可怜的梅儿不情不愿的被太监接回宫里去,懊恼不知何时才能再碰上「生病」的阿玛。
更教人意外的是,年初六用过午膳后,一家人正在偏厅掷骰子玩,塔布忽地匆匆来禀。
「禀王爷,有贵客莅临,请王爷出厅迎接!」
「贵客?」一把骰子正待掷出去,顿时停在半空中,金禄一脸茫然。「他来干什么?」
才刚迎至大厅前,雍正和允礼业已自行进来了。
「臣弟见过四哥。」金禄协同满儿一同规规矩矩地施了礼,再挤眉弄眼地调侃雍正。「我说四哥,您不在宫里陪列位嫂子们温存,居然上臣弟这儿来了,怎地,又想听臣弟唱曲儿子么?昆腔还是弋阳腔?」
雍正突然与允礼相对哈哈大笑起来。
「朕就知道、朕就知道,那天他一来跟朕请求延后出门办事,朕就知道他搞不定老婆,又要变成这副德行来哄老婆开心了!」
「真是,四哥,知道就好,何必说出来下臣弟的脸皮子呢!」金禄装模作样地哀声叹气。「可别说您就是特意来瞧臣弟这副德行的,要真是,政明儿个臣弟也要上宫里去喽喽四哥是怎地哄嫂子们的!」
「朕从来不哄女人!」雍正傲然道,同时向允礼使了一下眼色,后者当即掉头离去。
在金禄与满儿的伴同下,雍正进入大厅上坐。
待下人奉上香茗后,金禄才好奇地问:「十七弟怎地刚来就走了?」
雍正再度哈哈大笑。「待会儿会再来,待会儿会再来!」
金禄扬了一下眉,旋即灿烂的笑起来。「四哥,别说是您让十七弟去吆喝大家伙儿一块儿来消遣臣弟?」
「正是!」有乐要大家同享,他这个皇上不错吧?
金禄笑ⅿⅿ地点点头。「不知四哥可曾要十七弟提醒他们,臣弟有五个小鬼哟!」话落,扬声唤来塔布。「去通知格格、阿哥们,说是有人要送压岁银来给他们了,要他们快快到前门去等候,不给压岁银的不让进,压岁银一封不超过百两的呕门儿也不让进,快去!」
满儿噗哧失笑。不超过百两就算小气,他这是拿谁作标准啊?
塔布好不容易才憋住笑意,问:「小阿哥呢?」
「要佟桂抱去。」
「是,爷。」
雍正愕然。「你这是做什么?」
金禄咧开小嘴儿笑得很乐,搓着手一副守财奴的龌龊样。
「贪财!贪财!臣弟今年要发大财了!」
雍正失笑。「你这可真是……不过值得,要看你这德行难得几回有,五百两不算什么,一千两都值得。」
「是么?」金禄笑得更贼,两只大眼晴瞇成两线细缝,又扬声唤来乌尔泰。「乌尔泰,再去通知格格、阿哥们,说是皇上的旨意,百两改为千两,快去,迟了扣你薪饷来赔!」
「咦?」雍正顿时呆住。「朕……朕何时下过那种旨意?」
「所谓君无戏旨,四哥,您才说过的话怎能不认帐呢?」板着脸说完,金禄又换回绚烂夺目的笑脸。「所以,四哥,别忘了您欠臣弟五千两……」
雍正张口结舌。「连、连朕也……」
「怎地,四哥,」金禄睁大无辜的眸子。「大家都给了,您好意思不给?」
雍正窒了窒,「这……」咳了咳。「呃,给,当然给!」由得他说不给吗?
金禄眉开眼笑地猛搓手。「对嘛!身为皇上自然不能太抠门儿,而且为了表示四哥的慷慨大度,您还得加倍给……」
「耶?」雍正又傻住了。
「……所以四哥应该是欠臣弟一万两,欠条就不必了,咱们脑子底记住就行了,臣弟信任您不会赖帐,不过若是拖欠太久不给,臣弟可是要算利息的哟!嗯,我看三分也就够了!」
又愣了好一会儿,雍正忽地捧腹狂笑。
「天哪!十六弟,你这张嘴可真是,死人都能让你给说成活人!」
「夸奖!夸奖!」金禄笑嘻嘻地拱拱手,随即双目一凝,起身迎上前。「哎呀!第一位客人到了,来来来,二十一弟,请坐,请坐。」
慎贝勒允禧瞠大眼望住堆满一脸纯真笑容的金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十、十六哥?」这个十六哥不是那个十六哥吧?
「对对对,我就是十六哥,十六哥就是我!」金禄一本正经地说,再滑稽地挤挤眼。「我说二十一弟,你付钱,不,给过压岁银了吧?」
「呃,我只有六千两的银票,所以……」
「好好好,给过就行了,不过压岁银不作兴找钱的,多余的一千两就当给下人们的赏钱吧!」转头立刻吩咐下去。「塔布,记上了,二十一爷给一千两赏钱,回头别忘了谢谢二十一爷!」
「耶?」未免太慷他人之慨了吧!
抠完了那一位,金禄继续抠雍正的银库,「四哥,二十一弟都赏给下人们一千两赏银了,您自然也得赏下去两千两,不然多没面子,对不?」再转头吩咐下去。「塔布,再记上一笔,皇上赏给两千两赏钱,回头别忘了叩谢皇上!」
雍正啼笑皆非,怎么才来不到一刻钟时间,他已损失一万两千两,再待下去,会不会整座银库都得搬来给他了?
幸好,金禄很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抠完了银子,该轮到他付出代价了。
「那么,二十一弟要不要听十六哥唱曲儿啊?」话说着,金禄手捻兰花指摆出一副妖娆的杨贵妃姿态,还抛媚眼。「贵妃醉酒,你十六婶儿最爱听的戏,如何?保证你醉到翻,嗯?」
雍正再度失声大笑,满儿的笑声几乎没停止过,早已笑到快挂了。
允禧目瞪口呆片刻,倏地爆笑出来,还眺起来跑出去,一路大叫着,「值得!值得!太值得了!」
不一会儿,更多的客人抱着满肚子好奇进来,还有女客,包括卜兰溪姊妹。
「姊,妳看,那不是满儿姑娘吗?她怎地也在这里?」卜兰娜遥遥指着笑得直擦眼泪的满儿。「咦咦咦?他们叫她十六嫂耶!」
「原来她就是庄亲王福晋。」卜兰溪惊异地喃喃道。
「哇~~姊,妳看、妳看,庄亲王怎会变成那样?」
「……那是他吗?」
两姊妹不禁狐疑地面面相觑,就在这时,她们听见一侧传来低语对话,掩不住笑意盎然。
「兄弟三十几年,现在才知道十六弟原来还有这种样儿,真是……可爱!」
「那可不,十六哥那张脸盘儿原就该合那种样儿的嘛!」
「说起来十六哥可真是宠爱十六嫂,为了哄十六嫂开心,那样冷漠寡情的人竟然情愿违背本性,做出这种样儿来逗乐十六嫂。」
「还说呢!记得那年他在戏园子里扮女旦唱戏,那也是为了十六嫂喔!」
「十六叔也曾为了十六婶儿差点儿亲手杀了二十叔呢!」
「嗯嗯,我也听说过十六弟为了救十六弟妹险些儿丧命……」
卜兰溪姊妹俩愈听愈惊异,也愈听愈感动。
一个男人竟能为一个女人做到这种程度,这个男人究竟有多痴情,而这个女人又何其幸运。
她果然没爱错人。卜兰溪暗忖,更坚定要嫁给允禄的心意。
在这同时,大厅那头,满儿悄悄靠近金禄。
「夫君。」
「啥事儿,娘子?」
「兰花架旁有两位蒙古格格,瞧见没?她们可真漂亮,对不?尤其是……」
「娘子,妳到底想说啥?」
「呃,咳咳,右边那位就是卜兰溪。」
「哦……也不怎地嘛!压根儿及不上娘子一半!」
「……你是说真的?」
「废话,要不为夫现下立刻去叫她们离为夫远点儿!」
「你疯了,现在满屋子都是客人,连皇上也在,你想干嘛?」
「那改明儿个为夫一见到她们,头一句话便要她们离为夫远点儿,这可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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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甸儿是个传统大市集,平时空旷,人迹罕至,可是一到了正月里,那可是人山人海,如荼如云,各色小吃和叫卖,吃的、玩的、看的‘糖葫芦、江米爱窝窝、大山里红,响炮、金宇红签儿、风车儿,要狮子、踩高跷、扭秧歌、划早船、猜谜语、面人儿汤,锣鼓唁一天好不热闹。
尤其元宵节前五日,更是举烛张灯,结彩为戏,莲花灯、八宝灯、八角灯、高角灯、龙灯、无骨灯,一条条花灯的河流,串起了一片灯火辉煌的景致,不说小孩子,连大人都爱看。
「喏,昱儿给你抱!」
「耶?」金禄张口结舌地「拿」住那个软绵绵的「东西」。「这、这……为夫不会呀!」
「你以前不是抱过梅儿?」
「几百年前的事儿了,为夫哪里还会记得!」金禄嗤之以鼻地把「那种事」丢进茅坑里去。
「那就当抱我嘛!」
「抱娘子妳?」金禄滑稽地举举手中的「东西」。「娘子妳缩水了?」
满儿不理会他,径自吆喝,「大家准备好了没有?要出门喽!」
金禄叹着气,试图抱好小儿子,然后一大一小两人相对瞪眼,望着怀里那张冷冰冰的小娃娃脸,他不禁翻了翻眼。
「这小鬼真不讨人喜欢,连笑一下也不会!」
话一出口,周围顿起轰然大笑:他在说他自己吗?
「啊!十七弟来了,走了、走了,可以走了!」
这回出门看花灯,他们是和允礼一家子约好一块儿去的。允礼没有儿子,只有女儿,而金禄的儿子比女儿多,这样一凑起来倒是恰恰好。
「目字加两点,不作貝字猜。嗤,这么简单的东西也敢拿出来现眼,弘普!」
「是賀字,阿玛。」
「貝字少两点,不作目字猜。」
「資。」
「很好,赏你一支糖葫芦。」
「糖葫芦?好抠门儿喔!阿玛。」
「不要?还来,阿玛自己吃!」
「阿玛的嘴儿比耗子还小,糖葫芦塞得进去吗?」
「……你这小子,不要跑!」
在众人的爆笑声中,金禄抱着小儿子追大儿子去了。
「十六嫂,十六哥还真是疼妳呢!」十七福晋羡慕地道。
满儿耸耸肩。「他也不是常常这样啊!久久才一回呢!」
「那又何妨,这样才新鲜嘛!」
「说得也是,他……老天!」满儿双眼直了一下,旋即慌慌张张地东张西望,想找地方躲。
「怎么了?」十兰瞄晋忙问。
「碰上不想见的人了!」满儿苦着脸,眼看卜兰溪姊妹果然往这头过来了,不禁头皮发麻。「十七弟,交给你了,好生应付,不然叫你十六哥在你老婆、女儿面前打你ρi股!」
「我?」允礼呆了一下,满头雾水,搞不清楚状况。「但、但……要我应付什么?又如何应付?」
满儿重重叹了口气。「卜兰溪格格想给你十六哥作侧福晋。」
「咦?」允礼与十兰吨晋相顾一眼,不约而同噗哧失笑。「原来如此。不过十六嫂自己不也可以应付,就像应付阿敏济一样嘛!」
「哪里一样啊!」满儿更是愁眉苦脸。「阿敏济可恶得教人恨不得把她丢进太液池里喂鱼,但这位卜兰溪格格虽然直爽得令人受不了,却仍不失是个好女孩,我怎能……」
「怎么了?娘子,妳的脸色怎地这般古怪?」
满儿闻声回头,原来金禄已然抓到不肖子,得意洋洋地拎着弘普的猪耳朵回来了,幸好小儿子仍在他怀里,没随手扔到路旁去任人踩。
她连忙把他抓到一旁去咬耳朵。「夫君,卜兰溪格格也来了。」
「真的?好,那为夫现下就去……」
「你哪里也不去!」瞄一眼被允礼挡住的卜兰溪,满儿话声更细。「现在不成,夫君,这会儿大家玩得正在兴头上,别扫了大家的兴,稍微应付她们一下,等过了今天再说。」
金禄苦了一下脸。「还要应付?」
满儿重重点头。「应付!」
金禄没可奈何地叹息。「好嘛!」
可是就算满儿有心想应付一下,不忍心让卜兰溪当着众人的面太难看,卜兰溪领不领受却又是另一回事,谁也没料到她竟然会劈头第一句话便单刀直入的砍杀过来。
「王爷,我喜欢你,请你收我作侧福晋。」
其实卜兰溪想得也没错,大家都知道庄亲王不好搞,最好趁他脾气好好的时候跟他提,运气好说不定就成了,运气不好也不会死得太难看。
然而在这种万头钻动的场合之中,当着人家老婆、孩子面前提这种事也实在太大胆、太夸张了,不要说满儿与允礼等人听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是好,连周围附近的路人甲乙丙丁十几人都愕然回过头来。
哪里来的花痴女人?
金禄却连眼皮子也没撩一下,「哎呀!允礼,你可真拔份儿,人家格格看上你啦!还不快跟人家到一旁去研究研究,什么时候要把人家娶进门,人家好歹是位格格,可别太委屈了人家哟!」若无其事地把弟弟推出去作牺牲品。「来吧!娘子,咱们先走吧!别碍着人家了!」
语毕,他一手拖着满儿,再左右吆喝几个小鬼们,三两下钻进群众堆里,一下子就被人海淹没不见了,换卜兰溪张口结舌直发怔。
她哪里错了?
「姊,庄亲王是王爷,果亲王也是王爷啊!」
原来是「王爷」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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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过后,金禄准备出京办事了。
「娘子,妳可别再胡思乱想,净做些傻事儿了哟!」
要出门的是他,千叮咛万交代的也是他,满儿听得直翻白眼。
「好啦、好啦!知道了啦!我不会又想太多,也不会到处乱跑,更不会溜到大理去,这样可以了吧?」
金禄盯着她看了会儿,还是不放心。「记住,娘子,为夫回来后若发现妳敞了什么傻事而被四哥捉去,在天牢,为夫就杀进天牢去救妳;在阴曹地府,为夫也会闯进阴曹地府去带妳回来,明白么?」
鼻头一阵酸热,满儿又有点想哭了,不觉吸了吸鼻子。
「明白了啦!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不能太辛苦自己,不管你在忙什么,饭得照吃、觉得照睡,别给我瘦成一只猴子回来,不然我一定会生气!」
「是是是,娘子,为夫一定会好好照顾自个儿,才不给娘子机会挫火儿。」
「要平平安安的回来喔!」
「为夫会的。」
然后,金禄出京去了。
然后,卜兰溪开始天天来敲王府大门,敲得满儿快抓狂,只好向塔布求救。
「救命啊!塔布,王府里有没有什么狗洞可以让我躲?」
见福晋好像被追打的耗子一样悲惨,塔布连忙垂下眼皮蔽住笑意事认真思索片刻。
「外城有座宅子,外人只知那是金府,其实是爷在工作有需要时才会用上的宅子,平日里几乎没有人去,只有六、七个下人在看守,奴才想王爷应该不会反对让福晋去住些时候。」
「不会恰好这回他就会用上了吧?」
「王爷没有交代,应该不会。」
「太好了,那咱们赶紧逃吧!」
不料才刚收拾好包袱便出了一件大事。
「什么?十五哥去世了?但、但……他还不上四十呀!」
满儿满眼惶然地团团乱转。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允禄不会因为这种事赶回来,我、我……对了,我得先进宫一趟,亲生儿子死了,密太妃娘娘一定很伤心,我得去安慰安慰她老人家;还有、还有……对,叫孩子们也跟进宫里去住些日子陪陪她;然后、然后我也得去安慰安慰十五嫂……」
这下子她逃不了了,不过她想人家出了这种事,卜兰溪应该不好意思再来打扰了吧?
哪里不好意思,卜兰溪居然继续来敲王府大门,还敲得更用力,差点没拿炒菜锅来敲,口口声声说要帮忙,也不想想自己凭什么身分帮忙、站什么立场帮忙,她想嫁给允禄,八字连墨笔汁都还没磨好,帮什么忙?
「我已经开始讨厌她了,再爽直也不能这样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呀!」满儿抚额呻吟。
「毕竟是位郡王爷的多罗格格,在那种养尊处优的环境里头长大,哪里会懂得什么人情世故,」佟桂颇感慨地说:「也或多或少会沾染上一些自以为是又不知为他人着想的习性,如此一来,再爽朗的性子也会变得惹人厌了。」
所以说,任是卜兰溪的性子与福晋如何相似,也依然及不上福晋。
多少人猜想在庄亲王府里工作不知有多可怕,其实恰好相反,王爷虽然不好伺候,但福晋的开朗随和与窝心体贴弥补了这一点,使下人们从未尝受过伺候一般尊贵主子们的辛酸与苦楚。
平民出身又如何,这样的主子才让人心甘情愿服侍啊!
「何止惹人厌,再过两天,说不定我会忍不住拿扫帚去轰她!」满儿咬牙道。
「这可不太好吧,福晋。」玉桂窃笑着。
「那怎么办?」
「奴婢去拿话暗示她吧!」佟桂自告奋勇要为主子解围。
也不晓得是佟桂的暗示有效或什么的,卜兰溪果然不再出现了。
「希望她至少二十年之内都不要再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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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原创论坛
空中的乌云翳重得仿佛随时都可能坠落下来,偶尔亮起一道苍白的闪电宛如利刀般划过天际,沉闷的雷鸣随之隐隐响在云堆之上,轰隆隆的,预示着倾盆大雨的即将来临。
「看样子要下雨了。」杭亦哀声叹气地嘀咕。
「而且是大雨。」海兰苦笑着附合。
河南的春季干早风沙多,但山地和平地又有非常明显的差异,不时来个雷阵雨Сhā花凑热闹是很平常的事,很不幸的,他们此刻便在太行山区里,押解人犯即将返抵京城。
「大人,快下雨了,要找个地方避雨吗?」解差头儿上前恭谨的询问。
「避雨?」杭亦禄与海兰不约而同往后偷瞄一下某张冷森森、阴沉沉的脸孔,齐齐打了个寒颤,继而相对苦笑。「我看最好不要。」
于是这一队押解重犯的行伍只好顶着灰霾的天继续往前赶路,两辆囚车在规律的轮轴转动声中移进,周围是重重解差的包围,前头是刑部侍郎杭奕禄与副都统海兰,而在队伍最后方押阵的则是一位阴鸷冷然的年轻人,明明有一张纯真讨喜的五宫容貌,却挂着一副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神情。
有他在,大家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安下心来,出了事也不用他们负责。
但有他在,大家也得担上另一份心,不知何时会一个不小心惹火了他,脑袋掉得不明不白。换句话说,不管有没有他在,大家都得一起担心担到底。
好吧!起码大家都有伴,要死大家一起死,保证绝对不寂寞!
「真的都不休息吗?」杭亦禄是文官,平日里养尊处优,饭来张口茶来伸手,哪受得了这种苦。
「别埋怨了,起码我们还骑着马,比徒步拉腿的解差们轻松多了。」
「可是……」杭亦禄苦着脸抬抬ρi股。「我的ρi股已经快不是我的了!」
「这样嘛!唔……」海兰抚着下巴沉吟。「倘若这场雨能挨到午时再落下来,届时我们或许可以借口用午膳,找个山洞避……」
话还没说完,倾盆的大雨已毫不容情地哗啦啦漫天落下,冷不防地灌了海兰半嘴,阖口都来不及,杭亦禄惊呼着双臂抱头,想避又无处避,狼狈已极;倒是那些解差们若无其事地戴上随身携带的雨笠,吭也没吭一声。
这种苦算什么,他们早吃惯了。
静了好一会儿,海兰才呸出满口雨水,阖上嘴巴,抹着满脸雨水平板地说:「杭大人最好有点心理准备,我们不但甭想躲雨,连午膳都别想吃了!」
杭亦禄表情一惨,正想抱怨几句。
海兰蓦又脸色一沉,「噤声!」并高举手臂示意队伍停下。
透过雨幕,他微瞇着眼一眨不眨地注定前方,那儿不知何时多出数条人影,稳隐地阻住解囚队伍的前进。
「来了吗?」他喃喃自语,随即提气大喊,「这是朝廷押解重犯,你们最好不要……」他是好心又好意想警告对方,如果是不长眼的拦路匪妄想来敲闷棍作生意,最好快快滚蛋为上上大吉。
谁知他的话才刚起头而已,对方便厉声吼过来。
「留下囚车,尔等走人,如此尚可留下一命,否则……哼哼哼!」
海兰与杭亦禄相觑一眼:果然来了!
「否则如何?」
对方没有回答,在一道霹雷也似的雷鸣过后,四周如鬼魅般又冒出几十条人影,想来这就是他们的回答。
「想强抢?」
不愧是在西北战事中功绩彪炳的满族将领,海兰始终保持非常镇定的姿态,也可能是他仗恃有后援可倚靠,兵来将挡、火来土掩,不管对方是兵来或火来,多半都轮不到他去挡去掩,他唯一想躲的只有这场大雨。
而对方依然不用言语来回答池。
猝然两条人影横里扑过来,眨眼间即到跟前,骇得杭亦禄惊声大叫——他也只会尖叫,海兰早已跳下马去,他却连躲都没想到要躲,眼看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即将劈落到他脸上将他的脑袋切成两半西瓜,就在这一瞬间,冷冽森寒的银芒骤闪而王,雨水飞溅中,那两条人影已然各自狂号着横飞出去。
半途中身体一分为二,下身留在这边,上身落在那边继续嗥叫。
然后,在双方都还来不及反应之前,一抹欣长的身影已然如一溜轻烟,快逾闪电地飘向围堵的人群里,宛如怒狮扑入羊群……
不到半刻时间,那抹身影又飘然落回坐骑上。
「启程。」
出发的命令又下,现场却没有任何动作,包括海兰与杭亦禄,所有人都满眼惊骇的看呆了,起码有一半的人在颤栗地籁籁抖索着,剩下一半的人正在努力压抑噁心欲呕的感觉。
「启程。」
依旧没有人动,只有他们的眼珠子在动——跟随那些仍在地上爬的人动。
「启程!」
这一声隐含怒气的喝叱终于把大家的魂都给叫回来了,有好几个吓得差点尿湿裤子,杭亦禄直接摔下马去,好半天起不来。
片刻后,队伍又上路了,只不过速度比适才快上许多,很快就消失在树林后。
再过一会儿,骤然狂泻的大雨又猝然而止,未几,又有数十条人影疾掠而王,到近前来便纷纷落下,有男有女有老也有少,各个骇异得惊呼下已,又是愤怒,又是悲痛。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是谁下的毒手?究竟是谁?」
「好残忍!太残忍了!一人一剑,不是断头即是腰斩,看被腰斩的人死前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啊!」
「世上真有心性如此凶残狠毒之人?」
「看他们的死法,这是同一个人下的毒手,满虏鹰犬里竟有人身怀如此高绝的功力?」
「难不成是岳钟琪?」
「不,岳钟琪仍在陕西总督府,而且他的武功也称不上高绝二字。」
「那到底是谁?」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唯有当前那位清丽的美妇人毫不意外,只悲痛地直叹息。
「我警告过他们了,在我们赶到之前绝不可行动,他们为何不听呢?」
「含烟姊,妳知道这是谁干的?」美妇人身侧那位英姿飒爽的大姑娘语气愤然地问,大有拔剑立刻追上去报仇之势。
美妇人黛眉轻蹙,目光幽邃难以言喻。
「武功这般高绝,又如此心狠手辣,还会有谁?」
「含烟姊是说……」大姑娘迟疑一下。「庄亲王?」
「除了他,不可能是别人。」美妇人神情凝重地点点头。「倘若我事先知道他也会来,绝不会让大家动手白白牺牲,即便我们再多人联手也敌不过他手中那把剑的!」
「那我爹怎么办?」大姑娘又急又怒地拉高嗓门。「不救了吗?」
「四娘,不是不救,而是救不了啊!」美妇人歉然道。
「难道我们就拿那个庄亲王莫可奈何吗?」
美妇人沉吟半晌。
「只有一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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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卜兰溪不会再来了,岂料才三、两天过去,卜兰溪便像个阴魂不散的鬼一样又跑来敲王府的大门。
一问之下,原来她只不过是抽几天时间去陪陪赶来京城晋见皇上的哥哥而已。
「妳到底拿什么言语去暗示她?」文言文?还是苗疆土语?
「暗示?奴婢已经说得很白了呀!」佟桂苦笑。「奴婢告诉她,福晋现下忙得紧,无聊的拜访只会增添福晋的心烦,请她晚些时候再来。」
「何止心烦,」满儿咕哝。「我简直想一脚把她踢回蒙古去!」
「那可不行啊!福晋,」玉桂忙道:「阿拉善郡王爷业已来到京城里,您可不能像王爷一样见一个得罪一个啊!」
恨恨地白过去一眼,「还用妳说,不然我早把她踢回蒙古去了,干嘛还在这里头痛!」满儿揉着额头,又摆出一脸失宠被冷落的怨妇样,「真教人不甘心,我都已经是个没人要的老太婆了……」无视那两声噗哧失笑,她继续不满地嘟嘟囔囔。「那个老头子居然还那么受欢迎……」
一听到「老头子」那三个字,含蓄的失笑顿时变毫无节制的狂笑。
「福晋,怎么您老是说这种话呀?您才几岁,老太婆那种词儿怎样都还轮不上您来扛呀!」
「若是教王爷听到福晋您叫他『老头子』,不知会是怎样的脸色呢!」
「听到又如何?怕他啊?我就偏爱叫,怎样?」满儿赌气地噘高嘴。「老头子,老头子,老头子,老头子,老头子,老……耶!老头……不对,老爷子,您回来啦!」
甫步入寝室里头来的允禄神情冷漠如故,还有些疲惫。
佟桂、玉桂忙福身施礼。「王爷吉祥!」
满儿却兴奋得像个小孩子似的跑过去抢他的行囊。
「这回又给我带什么回来了?」
自从那年特地带生辰礼物回来送她而博得她格外热情的回应,之后每一趟出远门,允禄总不忘带回一些小礼物送她,有时是衣裳,有时是首饰,还有一回居然拉了匹马回来,也有时候仅是一支玉钗,或者一把扇子。
不过无论他带回来给她的是什么,她都会很开心,重要的不是物质,而是那份心思。
不管在哪里,在做什么,他都有把她放在心上记着。
「哇哇哇!好美喔!」满儿惊叹不已地摩挲着允禄这回带给她的礼物。「啊!等等,佟桂,快去替王爷准备点心和浴水!至于玉桂,别忙着走,来,先帮我把这换上!」
一个时辰后,允禄洗过浴又享用过点心后,满儿便忙着赶佟桂、玉桂离开。
「好了,妳们可以走了,我和王爷要安歇了!」
安歇?
这会儿未时才刚过没多久呢!
佟桂两个窃笑着退出,满儿则噙着无限娇媚的笑把允禄推上床去趴着,床铺上铺的正是允禄买给她的礼物,三大名绣之一的湖南湘绣精绣而成的枕套和被套,色彩鲜明栩栩如生的鸳鸯戏水,几乎让人舍不得躺下去。
「老爷子,你累了吧?来,我先来帮你按摩一下!」说着,她大马金刀的跨坐在允禄的背上,熟娴地为他按摩起来。
虽然他从不说,但她知道他最爱让她坐在他背上按摩,如果很累的话,还会叫她踩踩他的背,之后再来段「特别按摩」,结束后他总是睡得特别香甜、特别沉醉,醒来后的精神也特别好。
「然后,等你不累了,咱们也来鸳鸯戏水一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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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谧的夜,柳梢星辰点点,微风轻叹冷幽,沁凉而清寂,这时辰原该舒舒服眼的躲在被窝里和周公闲磕牙,但是……
「你不再多睡会儿?」
被枕边人起身下床的动作吵醒,满儿揉着惺忪眼也跟着坐起来。
「待会儿。」允禄淡然回道,一边拾起长裤来穿上。「我饿了。」
「也是,都起更了。」又揉了一下眼,满儿便跟在他后头摸下床。「去暖阁吧!佟桂应该还在那里等我们。」
「嗯。」
一下了床,满儿便蹲下去捡拾满地衣物。
「我说老爷子,这趟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明日我便要再出门。」
「我就这么猜想。」满儿轻轻叹息,慢吞吞地起身把捡拾起来的满捧衣物一股脑全扔到床上去。「那麻烦你先处理妥一件事之后再走人可不可以?」
「什么事儿?」
「其实也不是事,是……」满儿自我解嘲地勾了一下嘴角,顺手把他的长袍递给他,再挑出自己的棉裤来穿。「人。」
允禄狐疑地停下穿长袍的动作。「人?」
「卜兰溪。」
「她骚扰妳?」
「骚扰?不,没有,她没有骚扰到我,事实上,我压根儿没见她,只不过……」满儿喃喃道,两手抓住裤头忿忿使力往上扯……「她天天来敲大门敲得我快疯了!」差点扯成两半。「话先说在前头,你要不就赶紧娶她进门,要不就快快处理掉她,不然我就闪人!」
闻言,允禄阴恻恻地瞇起了眼,「妳又想跑到哪里去?」语气一下子降到冰点以下,要多讲两句,室内肯定下冰雹。
满儿淡淡瞟他一眼,耸耸肩。「外城金府。」
冷森的光芒悄然消失,允禄默默穿好衣裳后方又开口。
「明日我等她来过之后再出门。」
「你要赶她?」坐上梳妆台前,满儿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嘴角。「怕是赶了也没用,根据我多日来的观察,那个卜兰溪脸皮比城墙还厚,又偷吃了不知多少熊心豹子胆,她才不会伯你,除非你杀了她,不然就算你赶她一千次,凶她一万回,她还是会死缠住你。」
「我……」
「不准杀死她!」不等他说出判决,满儿抢先丢下杀人禁制令。「她并不像阿敏济那样可恶,只不过缠人缠得教人很讨厌而已,撇开这点不谈,我还满喜欢她的呢!」说到这,瞇起眼调侃地斜睨过去。
「你额娘也说她很像我哦,你真不喜欢她吗?男人不都爱喜新厌旧那一套,内城里哪位公卿爵爷不是右手大老婆、左手小老婆,卜兰溪比我年轻也比我漂亮,又是自投罗网,你不想也尝尝新鲜的吗?」
允禄哼了哼,不予理会她那种酸溜溜醋意十足的无聊言语,径自转身欲待离开寝室。
「啊~~慢着、慢着,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满儿忙又唤住他。
房门前,允禄驻足,头也不回地问:「什么?」
「明儿你会进宫吧?」
「会。」
「那好,十五哥过世了,明儿你进宫后顺便去看看密太妃娘娘,孩子们都在那儿陪她,但还是有你这亲儿子去安慰安慰她比较好,再有,出发前也要陪我上愉郡王府去烧炷香,别忘了哟!」
「不。」
「不?」
「不要拿那种无意义的事儿来浪费我的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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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允禄一大早便进宫里去同雍正咬耳朵说悄悄话,混了一个时辰后回到王府拎起行囊又匆匆出京去了。
他忘了替她打发掉卜兰溪了!满儿懊恼地暗忖。
但奇怪的是,这一天整日下来,卜兰溪居然没有跑来敲王府大门,可怜的大门终于可以休假一天,少了好几个肿包。
然而再隔日——
「惨啦!惨啦!」玉桂一路惨叫着胞进暖阁里来。「福晋,这下子您可真要头大啦!」
正在亲手为允禄缝制衣裳的满儿不小心缝错一针,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又干嘛了,这样慌慌张张的,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那种事别来告诉我,去告诉妳家王爷,他有能耐顶起天补平地,我可没那能耐,福晋我只有躲到床底下鬼叫的本事!」
想笑又没气笑,玉桂捂胸喘了好一会儿。
「福、福晋,卜兰溪格格又来了啦!」
满儿呆了呆,惊呼,「她又来了?她又来干什么?」
「皇上打算把她嫁给宁郡王,所以她来找福晋您帮忙,请皇上收回圣意。」
「咦?皇上打算把她嫁给宁郡王?」满儿惊讶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但、但……这是皇上的旨意,找我又有什以用?」
「是王爷请皇上这么办的。」
「啊……」满儿恍然大悟,难怪允禄话说在前头却没有留下来打发卜兰溪,原来他把这个烂摊子丢给皇上去处理了。「即便如此,那也是皇上跟王爷的事,找我干嘛?」
「谁都知道王爷最宠爱福晋您,王爷说出来的话也只有福晋您敢打回票,格格不找您还能找谁?」
「是吗?」忍不住撩起一弯得意的笑。「但皇上圣意已定,我又能如何?」
「福晋,您别忘了卜兰溪格格现下犹在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内,不得成亲,所以她还有一年时间可以改变皇上的圣意,因此不管福晋您能不能如何,格格说了……」玉桂抿了一下唇硬吞下笑意。「今儿个见不着福晋您,她就赖在咱们王府大门前吃喝拉撒睡,不走啦!」
得意上扬的嘴角瞬间掉下来形成惊恐的弧度,「不会吧?」满儿吶吶道。
「搞不好格格还会说要死在咱们王府大门前呢!」玉桂正经八百地多加了这么一句,心底快笑翻了。
满儿抽了口气,僵住,好半晌后她才突然跳起来。「快,帮我准备!」
「咦?福晋,您真要见格格啦?」弄巧成拙?
「才怪,福晋我要逃命了!」
一刻钟后,堂堂庄亲王福晋活像被狗追的猫,仓皇狼狈地从后门逃出王府,身边只带着佟桂和塔布。
半途上,他们碰见了一位熟人——雍正的第四个儿子:弘历。
「啊!正好,四阿哥,帮个忙!」
「十六婶儿……」嘴里轻唤,目光投向满儿身后,见佟桂提着包袱兴奋莫名,拎着行囊的塔布却是一脸苦相,弘历心下当即有数,差点笑出来。「您又要离家出走啦?这可不太好吧?十六叔这回要办的事儿真是非他不行,您……」
「鬼扯,谁要离家出走啦?我这是逃命啊!」满儿啼笑皆非。
「逃命?」弘历兴致盎然地咧开嘴。「不知这是为啥?」
满儿愁眉苦脸的先叹了口气.「这还不都要怪你十六叔那个老头子,没事老爱招蜂引蝶……」
噗哧!
两声,一声是出自佟桂,一声来自于弘历,满儿不悦地瞪过眼去,弘历忙板正脸色。
「对不起,十六婶儿请继续。」
「总之……」
满儿又一次不厌其烦地的说了个详详尽尽,弘历看似很认真在听,最后,满儿两手一摊。
「所以啦!我才不得不赶紧落跑,可是也不能让卜兰溪一直等在那儿啊!所以啦四阿哥,帮个忙,麻烦你到王府前溜一趟,装作无意中碰上她,然后告诉她,十六婶儿我根本不在府里,她在那边等再久也是无用,最好快快回家去吃饱饭睡饱觉等着嫁人!」
「那卜兰溪格格若是问我十六婶儿上哪去了呢?」弘历一本正经地问,弯月型的眼却泄漏了他隐藏在心底的笑意。
「这个嘛……」满儿沉吟片刻,忽地眉飞色舞起来。「就说我离家出走了!」
一听,弘历再也禁不住大笑。「果然聪明,十六婶儿,前科有鉴,格格不能不信,如此一来,她也不知该上哪儿去找十六婶儿了!」
「那当然!」满儿当仁不让地顶下聪明这个词儿。
「可是十六婶儿究竟要上哪儿?」
满儿含笑不语。
「四阿哥,我们福晋要到外城金府。」塔布代替主子回答。
弘历颔首。「原来如此,那五位堂弟妹们呢?」
「除了大阿哥和二阿哥过几日得回到王府里念书之外,其他三位格格、阿哥仍会留在宫里头陪伴密太妃。」
「既是如此,我会跟皇阿玛说一声,让弘普与弘融继续留在宫里,要念书就让他们同二十四叔一道在上书房念书即可,有鄂尔泰与张廷玉两位老师的教导,受益必然匪浅。」
话说定,两方即分道扬镳,弘历匆匆往庄亲王府而去,打算尽快打发掉卜兰溪,好回宫里去向皇上转述这件事,让皇上也来大笑一下。
至于满儿,到了外城金府才发现那儿离天桥和药王庙都不太远,无聊的时候可以四处去溜达溜达,也可以上小七儿那里去吃白食。
嘻嘻嘻,这是不是叫因祸得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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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原创论坛
「满儿姊,结帐!」
「三十文。」
「满儿姊,三碗豆汁,炸春卷儿,炸松肉,五颗馒头。」
「记下了。」
面对万明寺有家干净清爽的饭铺,东西不难吃,价钱也很便宜,总是人满为患,这就是小七儿的铺子,连隔壁的客栈也是属于他的,一干店小二伙计们都是当初一起在万明寺行乞的同伴,有男也有女,多一个女人来打打零工也不稀奇。
「小七儿,还给你了!」
小七儿好笑地站回柜台后。「妳又想干嘛了,满儿姊?」
满儿指指后头。「我去洗碗。」
小七儿不由笑出声来。「一下子坐柜台,一下子客串跑堂,一下子又进厨房去掌厨,现在连洗碗都干了,满儿姊,妳不怕累死?」
「只不过动动手脚而已,哪里会累死!」满儿不以为然地说,然后压低声音。「告诉你,在王府里那种整天闲闲作废人的日子才会累死人,不骗你,好几次我都发现身上结了好多蜘蛛网呢!」
小七儿哈哈大笑。「满儿姊,妳总是这么夸张。」
「谁跟你夸张啊!我是说真的,不信你可以……咦?那人又来了!」
两人四只眼盯住刚踏进饭铺里来的男人,三十岁上下,高高瘦瘦的,模样儿挺俊,店里的女跑堂们都抢着为他送酒送菜,有的拚命送去含情脉脉的笑,有的猛抛媚眼,恨不得整个人贴上去。
但这并不是满儿会盯着他看的原因,而是因为俊逸男人那种冷漠的气质与允禄十分相似,使满儿不由得多看了他好几眼。
「是个江湖人,」小七儿低低道:「四天前头一回来我就注意上他了,只是看不出他来京城里究竟有什么目的。」这是他身为天桥地头蛇的老习惯——时刻注意有什么扎眼的人事物。
满儿再打量几眼。「很扎眼?」
小七儿颔首。「十分。」
「会惹事?」
「有可能,不确定。」
「那就直接去问啊!」不给小七儿阻止的机会,满儿几步便站到俊逸男人面前。「请问这位爷儿,您到京城里是来干啥的?」
俊逸男人冷冷地注定她片刻。
「你们饭铺对每位客人都这么盘问吗?」他的语气非常冰冷,如同他的表情和眼神,一般人听了起码要打上好几个哆嗦。
但满儿可不是什么一般人,与允禄十年夫妻,历经千锤百炼,她早已练就一身刀枪不入的真功夫,拿他那两颗小小的冰豆子跟允禄那种差点掐死她的狠劲来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她还嫌不够看呢!
「那倒不是,可是看你很扎眼,不晓得会不会给我们添什么麻烦,」她直率地说:「不过只要不是什么鸡鸣狗盗之徒,就算你真的会在这里闯什么祸,我们也绝不会赶人,可是总得给我们一点心理准备吧?」
剑眉微扬,俊逸男人仿佛很意外地深深凝视她一眼。「找人,找一位旧识。」
「原来是来找人的。」满儿点点头。「我明白了,您请慢用。」
回到柜台同小七儿说几句,小七儿点点头,满儿随即到后头去了。片刻后,她又回来,端了一盘点心送到俊逸男人桌上。
「喏,茯苓饼,请你的,如果适才给了你什么不痛快,最好吃了饼后就一笔勾消,大男人可不作兴记恨这种小仇小怨的。」满儿轻快地说:「另外,如果你自个儿找不着人,可以问问小七儿,外城里的事他比谁都清楚,说不定他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里。」
俊逸男人看了一下茯苓饼,没有吭声,满儿无所谓地耸耸肩,又回到后头去洗碗又洗菜。半个时辰后回来,她再改行担任跑堂,在铺子里忙得团团转,看也没多看俊逸男人一眼。
当俊逸男人离去时,她压根儿没注意到,反倒是俊逸男人瞥她一下后才转身离开。
数日后——
俊逸男人又来了,吃了一半东西便扬起手来,满儿立刻上前欲待询问对方还要点什么,不想她还没开口,对方便先问过来。
「姑娘,妳说若是找不着人,可以请教……」
未等他问完,满儿便回头叫,「小七儿,来一下好吗?」
小七儿应声自柜台后快步而来。「满儿姊,什么事?」
「这位客人有事要问你。」
「我想找位姑娘,」虽然是请教别人,俊逸男人的脸色语气却还是十分冷漠,半点温度也没提高。「六年前同她母亲与弟妹搬到京城里来,她姓郑,今年该有二十六岁了……」
他才说到这里,小七儿便脱口问:「这位大爷您贵姓白,是郑姑娘的未婚夫是吧?」
俊逸男人怔了一下。「是,我叫白慕天,小兄弟怎会知道?」
小七儿点点头。「那就没错了,郑姑娘一家子就住在后街的大杂院里,虽然大杂院里的人都知道她的未婚夫姓白,迟早会来找她,其他人可不知,您往别处去问自然问不到。」
「那么她此刻……」
「嫁人了,」小七儿歉然道:「三年前嫁给内城里一位旗人作继室,因为她弟弟闯了祸,您知道,事儿可大可小,所以她只好嫁了个能帮她的旗人。不过她那夫婿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人不错,对她挺好,不仅帮了她弟弟,还把她家人全接进内城里头去住,尤其郑姑娘生了儿子之后,她那夫婿更是宠她,因为那旗人的前妻并没有给他留下一儿半女。总之,我想她应该过得很幸福。」
未婚妻嫁人了,新郎却不是他,男人碰上这种事必然不会太高兴,就算不生气也会觉得很窝囊,性子暴躁一点的遗会提把刀立刻杀上门去,然而白慕天却仅是垂下半眼,并没什么特别反应,冷漠如故。
「那就好。」
满儿一听就明白,这桩婚事肯定不是两情相悦,而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甩脱这桩婚事,别看他一副阎王脸,说不定他心里头正在放鞭炮。
「谢谢你,小兄弟。」
白慕天起身付过帐后便离去了,满儿猜想他目的已达,八成立刻就要离京,不觉有点懊恼。
「哇,原来只是找未婚妻。」
「那又干妳何事了,满儿姊?」
「怎么不干,我跟小云打赌说他是来找失散的兄弟或姊妹的说!」
小七儿哭笑不得。「满儿姊,妳是日子过太闲了是不是,居然拿这么无聊的事打赌!」
满儿瞟他一眼,「没办法,」垂眸望住腕脉上的玉镯子,那是允禄从新疆买来送给她的,油润莹洁,是最上等的羊脂玉。「我想念他嘛!不然我干嘛跑来这边打杂,不就是想把时间填满,免得太想念他呀!」
这种男女间之事,小七儿并不是很能理解。
「可是满儿姊和王爷不是已经成亲十年丁吗?」
「那又如何?你以为十年就会厌了、倦了吗?」
像个大姊姊似的,满儿拍拍小七儿的头,虽然他比她高,要拍他的头还得踮高脚尖去拍。
「不,小七儿,将来有一天当你碰上了能让你生死相许的女人,届时你就会了解,如果是真心去爱,一辈子都厌倦不了,只要你真心爱上了,死也停止不了。更何况这十年来他老是忙着,我们实际上能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有时候明明两个人都在内城里,却一、两个月见不着面……」
她深深喟叹。
「我常常在想,如果他只是一个平凡人不知该有多好;我也常常想到那年在广州,如果我们及时在皇上找到我们之前上了船不知该有多好;我更常常梦想着我们能够时刻相依偎,日夜共相伴,那该有多好……」
听她说得如此凄然,小七儿不禁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是好。
「满儿姊……」
满儿瞄他一下,笑了,无奈地,认命地。「不过这些都只是梦想,我很清楚,即使一辈子实现不了,我也认了,谁教他那样狡猾,用他的命绑住了我的心,使我再也离不开他……」
愈听愈不对头,小七儿不觉脱口问:「满儿姊,王爷这回又上哪儿去了?」这是此时此刻他唯一想到能岔开话的问题。
「呃?」满儿愣了愣,脑筋有点转不过来。
「庄亲王,记得吧?」小七儿提醒她。「满儿姊的夫婿,他到哪里去了?」
「哦……」满儿想了一下,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他又没告诉我。」
「王爷不是一向都会告诉满儿姊的吗?」
「也许他有说……唔,我想应该有吧!」觉得这话题挺无趣,满儿便挤着身子进惯台里,翻开帐簿来看看这两天的营业额……还不错嘛!「可是我没认真听,那种事我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我又不能去找他。」
见他的问题终于成功的使满儿摆脱晦涩的情绪,回复平常神色,小七儿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说得是,不但不能去找,还得避得愈远愈好。」
「就是说咩!所以我也懒得问太多,只隐约记得他说要去找……找……啊~~对了,漕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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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帮起于康熙初年,为了加强漕运,朝廷悬榜招贤,三位天地会员揭榜受命,表面上组织运河各码头漕船的舵工、水手以协助漕运,暗地里却是为反清复明作准备。经过数十年努力,一百二十八帮半的漕帮成员累至十数万,形成庞大的帮派体系,包揽了大运河南来北往所有漕运业务。
然而他们帮众虽多,却有不少并非真正的漕帮弟子。
「又是旱码头孝祖的人?」
「是,二爷。」
「人数太多了。」
所谓孝祖,即是拜师。除了开香堂隆重行过拜师礼,必须严守十大慎尊与九大戒律的正式弟子之外,漕帮内还有另一种由临时搬运工、捆工等组成,虽入帮却未正式拜师的「旱码头孝祖」成员,他们仅受普通帮规约束,并没有太大的戒律,因此最容易闹出事来的也是这些人。
「我知道,二爷,但他们都是逃难到这儿讨生活的,咱们能不管吗?只要是真有需要,咱们漕帮就不能拒绝人家,这也是大爷的交代,不是吗?」
生性沉静少言的漕帮二爷王均不禁默然,反是一侧的三爷萧少山,一副吊儿郎当、随心随性,那张嘴又老停不下来的家伙,没人问他,但一逮着机会开口,马上气愤地嚷嚷起来。
「又是从田文镜那边过来的?」
「是,三爷,」漕帮公所职事康伯无奈地颔首。「河东总督田文镜那老小子为了谄媚讨好雍正,不但清理亏空搞得官场人仰马翻,垦出的荒地连种子都收不回,还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饥民都跑到咱们这里来要饭了,他还在那边呈报丰收,明明闹水灾,朝廷说要拨银两赈灾,他却说他们没有灾,不需要赈灾,朝廷就说那免税吧!他也说不必免,百姓们都在卖小孩了,他硬说是丰衣足食,而且……」
满山满谷的怨言方才倾吐一半,不远处蓦然杀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嚎啕大哭,三人不禁面面相觑。
「又是阿荣?」
「听声音应该是,八成又掉了货。」康伯苦笑道。
「就算是,也没必要哭成那样吧?」萧少山喃喃道:「真是,都二十五、六岁的人了,不觉丢脸吗?」简直跟吵着要喝奶的娃娃没两样嘛!
「但他的脑子大约只有五、六岁。」
「那就不该让他出来工作。」
「可是他老父八、九年前就过世了,就连他唯一的哥哥也在三个多月前病逝,他不出来工做的话,他老娘以及寡嫂和亡兄的七个孩子,还有他自己的妻子和五个孩子,大家全都得饿死了!」
「天哪!还真是一大家子人耶!」萧少山惊讶地咕哝。「好吧!既然不能不工作,就找容易点的工作给他嘛!」
「要他记条,他不识字;要他点人头,他只会用手指头比到十,再多就得脱鞋数上脚趾头;要他上船去清扫,他摔进河里差点淹死……」康伯苦笑。「我还能如何?只好要他搬货,可别看他瘦瘦弱弱的,那身力气还挺大,只不过……」
「老掉货,」萧少山替他接下去说。「而且一掉就掉进河里,石材救不回来,粮食救了也没用,对吧?」
「正是如此,」康伯愁眉苦脸。「我已经不知该如何安排他是好了。」
「那就让他到公所里打杂吧!」萧少山随口说,脑子里根本没考虑太多,纯属不负责任的言词。
公所职事尚未及作出任何反应,王均便大皱其眉地沉声反对。
「这怎么行,倘若……」
「不然怎么办?」萧少山排行最小,但嗓门就是比谁都大。「是你要负责赔偿那些损失的货?还是你打算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家人饿死?」
王均顿时哑口,好半晌后才说:「不要让他进公所后的总舵。」
康伯闻言松了口气——总算有适当去处可以安排那个一无是处的大男人了,转身急忙唤来仍在哽咽的阿荣。
「阿荣,以后你就到公所里打杂吧!」
「你们不赶我走吗?」
「不赶、不赶。」
「不叫我赔钱?」
「不赔、不赔。」
阿荣立刻破涕为笑,仍挂着泪水的笑容天真灿烂得教人整颗心都融化了。
「好了,快去找老王,他会教你该作些什么工作。」康伯催促道。
于是,阿荣抹去泪水,像个小孩子一样蹦蹦跳跳的跑开了,萧少山两眼发直地看了片刻。
「他真有上二十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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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祸不单行,这两年可真应验个彻底,去年四月淳亲王过世,五月怡亲王也过世了,而这年,二月初一愉郡王甫病世,到了三月……
才进门,塔布便面无半点笑容的递给满儿一封信——一封信口经火烧的信。
「焦口信……」满儿喃喃道,咽了口唾沫。「从杭州送来的吗?」
杭州人习俗,丧家写信报丧时,信口需用火烧焦,俗称焦口信,接信的人不用打开就知道是报丧信。
塔布颔首。
满儿深呼吸两下,然后取出信函……「果然是外公。」顺手摸了张椅子坐下,她揉揉太阳|茓。「塔布。」
「是,福晋。」
「外公虽然对我不好,但他总算把我拉拔大了,而且这两年他也常常寄信又寄杭州名产到京城里来,甚至把娘用过的衣物什品全送来给我,我也不该再记恨什么了,你说对吧?」
他可以说不对吗?
塔布暗暗叹气。「福晋说对就对。」
「所以你也认为我应该上杭州去奔丧啰?」满儿试探着又问。
就怕福晋这么说,偏偏她就是这么说,塔布一脸无奈地皱眉考虑了许久。
「奴才和佟桂陪您一道去。」
满儿松了一大口气。「谢谢你,塔布。」
塔布苦笑。「倘若奴才说不好,福晋也一定会自个儿溜去,那倒不如由奴才护送您去好一点。」
满儿忍不住笑了。「你倒挺了解我的。」
塔布叹气。「最好不要碰上王爷,否则……」
「哇,哪会有那么巧的事,大清朝上地那么辽阔,我们到杭州,王爷哪里不好去偏偏也要到杭州?放心啦,不会那么巧的啦!」话落,满儿便起身回房去整理行囊了。
塔布却依然杵在原地愁眉苦脸的直叹气。
倘若福晋知道漕帮总坛就在杭州的拱宸桥,距离柳家仅有一小段路程,她还敢说的这么笃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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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北京到杭州,迢迢三千里,骑马或坐马车自然是最快,可是佟桂不擅骑马,一路乘马车疾行至杭州保证会颠去半条命,如此一来,搭乘航船走大运河成为满儿唯一的选择,自京城什剎海乘船南下至杭州拱宸桥,一路畅行,舒适又便捷。
只要不晕船。
幸好,他们三个没有人那么娇弱会晕船,而且还满享受这趟旅程的风光,航船靠岸载客时还可以溜腿下去买买当地的特产,好不悠哉。
「福晋,奴才……」
「闭嘴!」满儿横眉怒眼瞪住塔布与佟桂。「我说过多少次了,在内城里我已经作够福晋了,出外城我想放假作个普通夫人不可以吗?」
由于不想引人注目,她和佟桂都换上粗布汉服,像个普通人,平平凡凡的反倒自在,偏偏佟桂与塔布那两张嘴巴不听话,老是福晋福晋的鬼叫,好像恨不得通告全天下的人她是谁似的。
佟桂与塔布相对一眼。「是,夫人。」
满儿点点头。「别再忘了哟!」
「是,夫人。」塔布夫妻俩齐声恭应。
「好,你刚刚要说什么?」
「奴才是说,夫人要不要换艘大一点的船,或者咱们自个儿租一艘……」
「不用、不用,」满儿连连摇手。「船小靠岸方便,只要事先说一声,就算咱们迟了点儿,船家也不会自顾自开船走人。而且跟其他二、三十个乘客一起也比较热闹,航程那么远,多点儿伴一块儿聊天消磨时间不是挺好吗?」
说到这,她两眼瞥向前方另一艘船。
「我才不要坐那么大的船,船上又只有那么几个人,成天光是看过来看过去都看腻了,那多无聊啊!」
塔布瞄了一下。「那好像是温贝勒的船。」
「哼!就知道不是富商大贾就是豪门权贵!」满儿不屑地背过身去,不想再看。「刚刚买的蟹黄饺子和翡翠烧卖呢?快拿出来吃吧!」
「在这儿……啊~~还热着呢!」
「太好了,不过……呃,算了,没筷子就没筷子,用手抓吧!」
「还有一壶琼花露酒哟!夫人。」
「哇,真是太享受了!」
不过这只是上半截,船行一过徐州,不得了,谁都知道江南多雨,尤其是在梅雨季里,那雨简直会下到人发霉骨头发烂,这还不打紧,最怕的是雨一多水就涨,若是风再大一点,眼看滔滔河水滚滚浪花,那光景还真是有点惊心动魄。
未久,不幸的事果真发生了……
——待续·敬请期待《出嫁必从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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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必从夫(古灵) 凤鸣轩原创言情小说
真是的,每次她想给他惊喜,结果总是有惊没有喜,
像这回,她明明只是想偷学几招乡间传言的天下第一美味,
回去好好的伺候她家的老爷子,讨他的欢心,
然后她就能爱去哪就去哪、爱做啥就做啥说,
却没想到,不幸迷路就够可怜了,途中竟还让她碰到此生料想不到的大事──
在听闻有熟人的声音后,她立刻决定冲过去跟人哈啦一番,
却被恶人给抓去「滥竽充数」,非要她跟着一起上「战场」,
可她的武功有够烂耶!去了能帮得上忙吗?她都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弄明白,
却惊见到那个竟敢以一抵百,全然无视于自己生命安全的没良心的人,
气得她只好一马当先,冲到他的面前,
乍见他竟为了保护她,奋不顾身的充作她的人肉挡箭牌,
她是真的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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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会翻船吧?」佟桂战战兢兢地揪紧了塔布的手臂。
「应该……」满儿也忐忐忑忑地抓住塔布另一只手臂。「不会吧?」
好梦由来最易醒,美好的日子总是过不久,满儿的航船逍遥游在船行过徐州后不久便画下了句点。
「那……船为什么会摇得这么厉害?」
「……我也……很奇怪。」
历经一夜暴雨,运河水位猛涨,流速湍急,晨起风又特别大,加上船只正行经弯曲狭窄的航道,舵手在翻涌滚荡的水花中挣扎着保持平稳,稍有不慎即会失控,惊险万状,险象环生。
「而……而且好像要飞起来了!」
「……是啊……真像。」
虽然两面帆已下了一片,但船身依然起伏摇摆得很厉害,一起一落,又颠又摆的,简直就像是在腾云驾雾,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个乌龟大翻身。
「我……有点想吐了。」
「呃,我……我也是。」
塔布听得大惊失色。「慢着、慢着,妳们可别吐在我身上啊!」他一边大叫,一边握拳按捺住推开她们,顺便把她们丢进河里去的冲动。
一边是老婆,一边是主子,哪一个也推不得啊!
「我……尽量。」
「我也……尽量。」
尽量?
塔布瞅着浪花朵朵翻腾的河面,欲哭无泪,前后左右看看,不只她们,船上其他乘客同样惊惧得脸色发青。
「毋需担心,」不过他不怕,也不能怕,谁教他是伟大的男人,打肿脸也要充一充胖子。「这艘船的舵手是位经验丰富的操舵老手,在这条河道里跑十几年了,就这么点浪头……」
话才说到这里,好像故意跟他作对似的,一声砰然巨响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天摇地晃狠狠打断了他的安慰词,然后,他老婆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