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shubao2.com 原创论坛(1 / 2)

出嫁从夫系列全 未知 124179 字 2022-01-27

一路顺畅到贵州,金禄一行人再也没有碰上任何麻烦,然后路分两途,金禄、满儿、段复保、王文怀、白慕天三师兄弟和竹家父女继续往云南去,其他人押着柳家兄弟到天地会总舵关禁。

之后,在云南,竹承明原想要留下满儿住段日子,满儿这才透露出一个令她欢喜非常的「秘密」。

「我又怀孕了,这回我要乖乖待在府里直至生产,绝不再乱跑!」

竹承明侧顾金禄一眼。「女婿真是,呃,『努力』。」

「他知道我还想要个女儿嘛!」满儿得意地道。

「但若又是个男孩呢?」人家是想儿子想疯了,他这女儿偏偏跟人家相反。

满儿僵了一下,旋又恢复。「不会的,这回一定是女儿,不然……」

「如何?」

「我就让他换女装,做我女儿!」扬着灿烂的笑靥,满儿咬牙切齿地说。

「娘子啊!」金禄愁眉苦脸地直叹气。

竹承明失笑。「满儿,女婿可真是拿妳没辙呢!」

满儿对金禄吐吐舌头,再回过脸来。「爹,你不用担心我,还是担心二姊吧,我总觉得她不太对劲,你们最好多加注意一点。」

一提到竹月仙,竹承明的脸就垮了。

「唉,我实在没想到月仙竟然如此顽固,实在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

「你们要是问我的意见,」竹月娇在一旁不甘寂寞地多嘴进来。「我说­干­脆使计让段大哥和二姊先来个生米煮成熟饭,譬如灌醉她或下药都行,届时二姊不嫁也不行了,你们说对不对?」

竹承明闻言­色­变,「这怎么行,太下流了!」顿了一下,两眼瞥向竹月莲。「不过……」

竹月莲蹙眉凝思片刻。

「这也是个办法,虽然……呃,但段大哥肯吗?」

「废话,他一定不肯,所以……」竹月娇狡黠地笑了一下。「两个一起灌醉或下药,这样也有个伴儿嘛!」

「真狠!」满儿低喃。

「不然怎么办?」竹月娇理直气壮地问。「让二姊继续不死心下去,而段大哥也得等她一辈子吗?」

满儿哑口无言。

竹承明长叹。「唯今之计也只得这么办了,这也是不得已的。」

竹月莲点头赞同,满儿看看大姊又看看父亲,突然挽着金禄转身就走。

「幸好我不必参与这件事!」

「满儿,生产后记得送个讯儿来喔!」竹承明的叫声追上来。

「知道啦!」满儿匆匆忙忙落跑。

那种事她可没兴趣参一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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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京里时正好是盛夏,在满儿的要求下,金禄,不,允禄一回府就带着她和小鬼们搬到城外庄园去避暑。

隔一日,允禄就上圆明园去见雍正。

「都解决了?」

「都解决了。」

「很好,不过……」雍正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眼­色­­阴­郁,并没有往常那种因允禄顺利完成任务而欣慰欢喜的表情,「十六弟你这次倒花了不少时间呢!」他意有所指地道。

「不,」允禄脸上也没有半丝表情。「臣在去年便已解决掉名单上所有人。」

「咦?那你怎么……」雍正错愕地瞠圆了眼,旋即停住。「啊,朕知道了,莫非又是为了十六弟妹?那也不要紧,但先前你已答允朕会在十月赶回来一趟,起码也得……」

允禄双眸半垂。「臣弟受伤了,直至一个月前,臣弟都在养伤。」

「十六弟你受伤了?」雍正惊呼。「怎么会?那些人并不是……」

「臣弟碰上天地会的人,」允禄声调平板地说。「以往是臣弟设计他们,这回他们铁了心要除去臣弟,联合了十数位高手堵住了臣弟……」

「你打不过他们?」雍正无法置信地问。

允禄眼帘依然半阖,一丝诡谲的异光疾闪而逝。「臣弟的武功并非天下无敌,一柄湛卢便足以使臣弟束手无策。」

「为什么?」雍正似是仍不相信。

允禄缓缓抬眸,目光冷然。「无剑如何使毁天灭地剑法?」

「啊!」雍正恍然。「巨阙、湛卢无坚不摧,任何宝剑碰上唯有被毁损一途,难怪十六弟会束手无策。」

允禄默然无言。

「他们居然特意去找出那把传说中的古剑来对付你,可见他们确实对十六弟你深痛恶绝,下定决心非除去你不可。不过,或许朕知道他们选在那时候狙击你的用意……」话说着,雍正瘦长的脸上悄然布上一层­阴­鸷之­色­,愈来愈深沉。

「他们想救吕毅中与沈在宽,倘若十六弟按照与朕的约定赶回来监斩的话,那群叛逆就逃不了了!」

允禄依然沉默无语。

「但他们竟然先跑去狙杀你,使你回不来,而那些喇嘛们……真是该死!」雍正怒拍桌案,猛然起身在案前踱来踱去。

「那些个无用的蠢才竟让那群天地会的叛逆跑了,朕让他们追下去,追到现在人在哪里也不知道,连个回讯也没有,刘子义奏报说喇嘛们向他调去一队火器营,就连他们也失踪了,这简直是……」

恼火地站定在桌案前,他又拍了一下桌案。

「换了是十六弟你,无论是捉人或追人,朕根本不用多­操­心,只要撂下句话就行了,不用多久,你就妥妥当当的办好事来。所以朕才如此这般仰赖你,就因为你办事够稳当,十成十可靠,没想到他们竟……」

雍正咬了咬牙。

「好好好,他们现在懂得要坏朕的事就得先除去你是吧?哼,朕偏不让他们如愿!」回身,愤怒已转为关切,认真地望住允禄。「你的伤如何?好透了么?」

「是。」

「那就好,不过……」雍正仔细端详他。「你瘦了许多呢,去,去宫里的藏宝楼看看有什么贡品人参雪莲的,不必再奏报朕同意,你就自行拿去吃了吧,先把身子养好再说,朕还有好多事儿得仰赖你来办呢!」

「谢皇上。」

「还有,先在府里休息一个月,有事朕自会宣召你来见。」

「是。」

允禄退身至门口,刚转身……

「啊,对了,十六弟,朕看你确实是瘦了许多,但也好像年轻了许多呢,你现在到底几岁了?怎么等了快四十年老等不到你满三十岁呀?十六弟你是不是愈活愈回去了?」

允禄徐徐转回身来,相对于雍正那副戏谑调侃的表情,允禄那张脸就像刚从千年古墓里挖出来的棺材板,又臭又烂。

「皇上,您眼花了,」他咬牙切齿地说。「臣已经三十九了!」

「真是朕眼花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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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腊月里,满儿如愿以偿地生下了一个女儿,先又哭又笑的通知允禄不必改行做她女儿了,再欢天喜地的派人送信去给竹承明报喜讯。

翌年年初,竹承明也回了一封信函和一份满月礼。

「奇怪……」满儿看完了信,想了一下,再看一回,放下。「老爷子,很奇怪耶!」

老样子,允禄还是在看书,闻言回也不回一声。

「老爷子,」满儿爬下炕榻,把信拿去放在他的书上面强迫他看。「你瞧瞧,爹说二姊也怀孕了,但却没说她是何时成亲的,他们……不可能还没成亲吧?」

但允禄就是不看,慢吞吞地把信拿开,继续看书。

满儿­干­脆坐到他怀里去,搂着他的颈子撒娇。「老爷子,陪人家说话嘛!」

允禄冷淡地看着她。「说什么?」

「说我刚刚提的事嘛!」

「没什么好说的。」

「哪里没有,」满儿大声抗议。「你不觉得奇怪吗?二姊她……」

「不是已成亲便是尚未成亲,有何好说的?」

静了一下。

「但她若是尚未成亲……为何她不成亲?」

「她不想成亲。」

「可是她怀孕了耶!」

「她还是不想成亲。」

又静了片刻。

「老爷子,你不想跟我说话是不是?」

「是。」

「为什么?」

「妳的话题都属无意义。」

「那什么话题才有意义?」

「譬如这本书……」

「这才无意义。」

再静了一会儿,允禄一手抱稳她,另一手举起书,继续看。满儿耸耸肩,索­性­挪了个最舒适的姿势,临时客串小宝宝窝在他怀里睡觉觉。

话不投机半句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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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竹承明又派人送来一封信和一份礼物:给满儿的生日礼物。

「太好了,二姊生了个儿子耶!」

「……」

「这下子爹可心满意足了!」

「……」

「不过爹也许会希望二姊再多生个儿子比较好。」

「……」

「算了,不跟你说了!」

对牛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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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另一封信。

「耶?!」还没看完信,满儿便拉长嗓门惊叫,气急败坏地跑过去一把抽掉允禄的书。「老爷子,二姊不见了啦!」

允禄眉峰一皱。「不见了?」

「对,不见了!」满儿再看回信。「爹说二姊留了一封信,然后就不见了。」

「大意是说她已为竹家留下后嗣,以后她想要去做她自己想做的事,请爹别再去烦她……」猛抬头,满儿一脸困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允禄默默地把信拿过去,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一次,再还给她。

「妳没看全。」

「是吗?」满儿立刻低头再看一次。「啊,原来他们真用下药那种下三滥的方式,但二姊依然不肯成亲,还吵着闹着要离开大理,爹不得不看紧她……咦?那样就怀孕了啊……哦,原以为她生了儿子之后会定下心来,对她的看守也就不那么谨慎,没想到就这样让她给溜了……」

接下来,她没有再出声,直至看完,她才慢吞吞地抬起头来。

「天地会和漕帮的人都在找她,但她……究竟想做什么呢?」

允禄无言,只默默沉思着。

「你不能派人去找她吗?」满儿脱口问。

允禄摇头。

「啊,对,你是不能。」满儿叹气。「唉,二姊真是麻烦,都三十多岁的人了,为可还那般任­性­呢?」

允禄又凝思好半晌,方始抬起她的下巴,眼神异常严厉地对上她的眸子。

「满儿。」

「­干­嘛这么严肃,老爷子?」

「在未得我允许之前,不准妳出府半步!」

原来他是认为二姊打算对她不利吗?

「知道了,老爷子。」

但竹月仙并没有出现在京城里,王文怀与白慕天的人也一直找不到她,她,就这样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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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十三年八月,允禄甫自贵州赶回京里,翌日便上圆明园去向雍正作报告。

「确然属实?」

「确然属实。」

「真是该死!」雍正低咒。「好吧,朕明白了,你回去休息几天陪陪你的福晋吧。」

「臣告退。」

一退出澹宁居,允禄便直奔出口而去,但在半途上却被两位宫女唤住。

「王爷吉祥。」

「什么事?」

「宁嫔娘娘有请王爷上茹园一会。」

「宁嫔?」允禄皱了一下眉。「不便。」

「娘娘说王爷若是不肯,要奴婢提醒王爷一声,说娘娘与王爷是青海旧识。」

「青海旧识?」眸中忽地寒光电闪,允禄徐徐瞇起眼来。「宁嫔娘娘是何时进宫的?」

「两个月前。」

「如何进宫?」

「奴婢不知。」

允禄下颚紧绷。「带路。」

「是,王爷。」

茹园的临水小亭里,静坐着一位清丽高雅的旗装女人,双眸凝望着水波盈盈,看似痴了。

「娘娘,奴婢已将王爷请至。」

「退下。」

「是,娘娘。」

两位宫女悄然退去,然后……静默。

一个坐着,一个负手伫立;她不言,他也不语;她幽静,他冷然;她看水,他阖眼,两个人好像在比赛谁最有耐力,时间,悄悄逝去。

终于……

「金禄。」她先开口了,但仍望着水面,她输了,又不甘心认输。

「妳如何进宫来的?」允禄的声音比正月里的冰雪更冷。

「我花了半年时间在膝下无子亦无女的老花匠夫­妇­身上,好不容易终于让他们收我做义女,」宁嫔幽幽道。「又花了三个月时间随老花匠到圆明园来修剪花草,然后,雍正来了,一眼便看中了我,他说不管我年纪多大,就爱我身上的宁静味道,那能给他带来平和的心境,于是便留下我在他身边。」

「妳待如何?」

宁嫔终于回过头来看他,目光充满祈求。「带我走,否则我就一直待在雍正身边,你永远不知道何时我会禁不住痛苦,愤而将满儿的身世背景全盘告诉雍正,宁愿同归于尽,不甘心我一人受苦,你将会因此而寝食难安,会……」

允禄双眸威棱暴闪,冷哼。「妳以为如此便能威胁得了本王么?」

「不,我不是想威胁你,我只是……是……」宁嫔咬了一下­唇­瓣。「倘若你真舍不下满儿,没关系,我愿意同她一起服侍你,只要你肯……」

允禄没那耐心听她说完。「奈何本王不想要妳!」

宁嫔双目渐红,「你……你可以不要我,只要让我陪在你身边就好。」她几近于低声下气地再央求。

「本王根本不想见到妳!」

「我可以……」

「够了!」允禄暴喝,「竹月仙,聪明的话,妳最好尽快离开,否则休怪本王棘手无情!」语毕即转身大踏步离去。

「不,我不会离开的,我绝不会离开,除非你来带我走!」

随着哀怨的叫声,泪水串串洒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明白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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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儿疑惑地凝望着允禄的背影,卓立在凄灿的夕阳下,他的身形是那样僵直,那样冷厉,散发着几乎凝聚成形的邪恶气息,狂猛的,悍野的,充斥在四周的空气中,几乎令人窒息。

自他从圆明园回来后便是这样了,负手站在那里动也不动,想靠近去问他,却被他那股凛酷森然的气势挡在三尺之外。

好吧,那就换个方式,大声问他,这总可以吧?

也不行,一瞧见他那张凶残狠毒的脸­色­,娃娃脸板得跟棺材板一样,她就什么声音也挤不出喉咙来了。

他到底是怎么了?

「满儿。」

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突然听见他出声,骇得满儿差点掉头落跑,幸好身子转一半及时回过神来,犹豫一下,战战兢兢地趋向前。

「老……老爷子?」

「我给妳两个选择。」

「嗄?」满儿一头雾水。

「一个是杀了妳二姊,一个是随我一起离开京里,选择吧!」

耶?杀人或落跑?

现在是怎样啊?

满儿猛搔脑袋,又敲敲头,想让自己的脑筋清楚一点,但再清楚,脑子里也只有两条纹路而已。

「那个……老爷子,我能不能……能不能先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妳二姊,」他依然背对着她。「我在圆明园见到她……」

「耶?!」

「眼下她是皇上的嫔妃……」

「不……不会吧?」

「她说……」

片刻后,允禄语毕,满儿果然,像根石柱似的傻了好半晌后,她才摸到旁边的石凳子坐下,无措地拚命揉太阳|­茓­。

「怎么会这样?二姊……怎么会这样?」

允禄缓缓回过身来,徐步走到她身前。

「妳必须作抉择,否则就由我来决定。」

又过了好一会儿,满儿才慢吞吞地抬起苦恼的脸儿。

「我随时都可以随你到天涯海角,任何地方都可以,但二姊,我们也不能放她在皇上身边不管,她会闯大祸的!」

「那么就杀了她!」

「不!」满儿扯嗓门尖叫。「你……你……既然你可以杀了她,为什么不能偷偷把她带出来?对,你设法把她带出来,我会通知爹来把她带回云南去,然后,随你怎样决定都好,继续留在京里,或者到任何地方,都可以,地狱我也会紧跟着,不,贴着,我跟走你了!」

允禄凝眸注视她,许久。

「去通知妳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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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二更。

墨黑的黯空中,忽地掠过一抹­阴­影,飞快,瞳孔尚来不及接收映象即已逝去,似真,似幻,圆明园里禁卫重重,却没有半只眼睛注意到,各个人高马大都是摆着好看的。

片刻后,黑影出现在茹园,依然没有人注意到,他悄无声音地附在窗槛外,仿佛黑夜的一部分,窥视向屋里。

「安公公,你说娘娘今儿夜里会回来吗?」宫女的声音。

「这两天皇上身子不太舒坦,或许会让娘娘多伺候一些时候。」太监的声音。「妳知道的,皇上就喜欢让娘娘念诗啊词的给他听,老说那会让他心情平静下来,心情一平静,身子自然也就舒坦多了。」

「多伺候一些时候?多伺候多少时候?咱们要等到何时才能休息去?」

「起码过三更再说吧,也或许娘娘今儿夜里不回来了也未可知。」

「唉,好吧,谁教咱们是奴才呢!」

听到这里,黑影一闪而逝,离开了。

圆明园的寝宫四周禁卫更多,却同样没有人注意到丝毫异样,任由黑影悄然落在寝殿屋顶上,凝神静听。

「妳说的是真的?」雍正的声音,震惊,难以置信。

「臣妾句句实言。」宁嫔的声音,怨恨,不顾一切。

「为何要告诉朕?」

「宁愿同归于尽,不甘心我一人受苦,我要他们两个陪我一起死!」

「妳要他们两个陪妳一起死?嗯,朕懂了。」

「皇上不信?」

「倾心于十六弟的女人会做出何等荒唐的事来报复十六弟,朕清楚得很,还有那女人因得不到十六弟而要杀他呢!况且妳刚刚那句话就说得很清楚了,妳要不择手段来报复十六弟和他所爱的女人,要他们陪妳一起死,这的确是一个非常恶毒的方法,朕倒真看不出似妳这般温柔娴静的女人竟会如此狠毒,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是朕瞎了眼!」

「皇上……」

「不过,为了大清江山千秋基业,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妳的话,朕会派人去查证……」

黑影冷芒一闪,­阴­鸷得骇人。

「……若朕查到是妳造谣陷害十六弟,妳最好要有心理准备,朕不会让妳死得太轻松!但若朕查到妳所言俱皆属实,朕也不会放过十六弟妹,定然会将妳们一起圈禁起来……」

「圈禁?为什么不杀了我们?」

「不,对朕而言,圈禁妳们更好,如此一来,为了十六弟妹的安全,十六弟将会更死心塌地、全心全意地为朕办事……」

「他会带着满儿逃走!」

「若然如此,朕也会全力追缉他们,不能怪朕心狠,为了大清江山,前朝皇室后裔朕一个也不能放过,即便情势所逼非得杀了十六弟妹不可,朕也宁可与十六弟翻脸,绝不能放过她!」

「也就是说,有必要时皇上还是会杀了满儿?」

「那是当然,朕宁可对不起十六弟,也不能对不起祖宗!」

话听到这里,黑影双眸煞光暴­射­,霍然长身而起,一顿,忽又伏下,瞇着眼眺向左方。

不过一会儿功夫,一阵衣袂飘动声迅速传来,三条黑影联袂飞掠而至,一路上所遇大内禁卫吭也没吭半声便颓然倒地,不是他们点|­茓­功夫太厉害,就是使用了卑劣的偏门手法。

然后,三条黑影同时落在寝宫前,原来是吕四娘、鱼娘与虬髯公。

闇影中,屋顶上的黑影眼神漠然地看着他们进入寝宫内,毫无拦阻之意,蓦而微一晃身,悄然遁入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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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曲 原创论坛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子时,世宗皇帝驾崩于圆明园。

由于雍正驾崩得极为突然,因而出现许多传言,有人说他是遭卢姓­妇­人刺杀毙命,也有人说他是服食丹药中毒而亡,还有人说他是被宫女与太监以绳索缢死,更有人说他是被吕四娘砍去了脑袋,众说纷纭,不一而致。

但不管事实如何,雍正总是死了,依照雍正的遗诏,宝亲王弘历继位为乾隆皇帝,于是,又是另一个崭新的政局开始了。

「老爷子!」

一见到允禄,满儿匆忙迎上前。

「如何?吕四娘把二姊交给爹了吗?」

允禄默然颔首,继续大步往前走向后殿,满儿半跑步跟在他身边。

「那,爹有说什么吗?」

「两个字。」

「什么?」

「作孽。」

「嗄?」

「妳二姊怀孕了。」

「耶?!」满儿吃惊得差点摔一跤,停步,又蓦然冲向前抓住允禄。「但二姊她……她……」

允禄俯下眼来深沉地凝注她。「是四哥的孩子。」

下巴顿时脱臼,满儿惊骇得阖下上嘴,半晌就那样呆望着允禄,苍蝇蚊子跑进去好几只,逛一圈后又飞走。

看她好像暂时动不了了,允禄索­性­把她抓起来扔上肩,继续步向后殿。

「妳爹说会封住妳二姊的功力,让她无法再随意离开大理……」

下巴还是阖不上,某人满嘴口水淌了允禄一背。

「孩子是无辜的,他会妥善照顾……」

泛滥的口水沿着长袍继续涎到地上。

「有空希望妳去探望他,或者他会再来看妳……」

发亮的银丝拖上后殿的台阶。

「他想再看看弘普他们几个,特别是双儿,他尚未有机会见她……」

某人被放到书房里的锦榻上,下巴依然关不起来。

「所以他一定会再来看妳。」语毕,允禄顺手替她阖上下巴,再转到书案后坐下,打开一份待处理的书件,兀自办起公来。

过了几乎有一刻钟之久,满儿终于回过神来,又怔愣地呆了片刻,然后搔搔脑袋,像是不知所措,又像是无可奈何。

「二姊真的好可怜呢,老爷子。」

允禄没理会她。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能够成全她,可是……可是……」

允禄依然不理会她,她歪着脑袋若有所思地注视他好半晌,忽尔起身,悄然来至他身旁,ρi股一歪硬挤上他大腿,仰起丹凤眼儿继续盯着他看,他一手执笔,一手环住她,深沉的大眼睛也俯视着她。

「什么事?」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

「想……」她蓦而粲然一笑,顽皮地眨了一下眼。「那年在湖海塘畔,我一心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悲惨、最可怜的人,一意只想加入双刀堂以博得……博得……任何人都好,只要有一个人愿意接纳我就行了,然后,我碰上了你,压根儿没想到你就是那个人,那个愿意无条件接纳我、爱我、宠我、保护我的人……」

默默地,允禄放下笔,将她的臻首压上他胸膛贴住,她轻轻叹息,满足地偎在他怀里。

「现在,我可以确定自己是这世上最幸运的女人了!」

允禄依然无言,专注地凝视她好一会儿后,慢条斯理地抬起满儿的下巴,对准她的红­唇­深深印了下去。

于是,悄悄地,两颗心贴合了,空气中弥漫着温馨的芳香,无尽的情与爱融合着,从十多年前的那一天,到今日,直至生命终结的那一剎那,这份深情与依恋将是永恒的。

不用发誓,她知道自己这辈子跟定他了!

【全书完】

《只为你一个人》 by 古灵

《只要你一个人》 by 古灵

《只疼你一个人》 by 古灵

爱新觉罗.弘普(金日) 袁翠袖

只为你一个人 作者:古灵

正文 序曲

章节字数:1226 更新时间:2006-09-30 16:56

“滚!”

平静多时的庄亲王府,猝然自大厅内爆出一声­阴­鸷的怒吼,打雷又闪电,骇得王府内所有奴仆、婢女们吱吱乱叫着窜入老鼠洞里去念阿弥陀佛。

“是是是,我滚!我滚!”

一个大眼小嘴儿,双颊特别嫣红,活脱脱小­奶­娃样儿的少年随后抱头鼠窜逃出来,一见厅外探头探脑的旗装女人,脚下不敢停,慌忙捉住旗装女人的手继续狂奔,直逃到东跨院才停下来,两人一起抱肚子喘气。

“如……如何,成……成功了吗?”旗装女人一句话说得上气接不了下气。

“那还用说!”少年笑得可得意了。

“告诉我!告诉我!”顾不得喘气,旗装女人兴致勃勃的追问,就像是急着听故事的小女孩。

少年耸耸肩。“不就那个样儿,阿玛一提皇上要个人去捉拿反清组织大乘教教主刘奇,有必要的话,当场格杀亦可,不待阿玛说完,我就说要杀人我不去,麻烦阿玛叫弘融或弘昶去……”

“听你这么一说,你阿玛偏要你去,”旗装女人胸有成竹的接着说。“你再多说几次不去就是不去,他就气唬唬的铁了心非让你去不可!”

何止气唬唬,王爷大人差点把亲亲儿子砍成两半,上半身是一半,负责哀嚎;下半身是另一半,负责流出一些肠啊肚的,然后福晋大人就会亲手把王爷大人活活掐死!

“可不正是!”少年得意的弹了一下响指。“被我这么一激恼,阿玛犯上牛脖子啦!”

旗装女人嘿嘿嘿­奸­笑。“如何,额娘的法子不错吧?”

“是是是,额娘可本事了,不过……”少年端起一脸谄媚的笑。“也得儿子我这几把式够能耐呀!”

旗装女人挑了一下眉毛。“那么……”

“知道了,知道了,”少年摆摆手。“这回额娘大力帮我,下回换我大力帮额娘,对吧?”

“不对!”旗装女人不假思索的断然否定。

“咦?”少年呆了呆。“不对吗?”难不成是“免费”帮他的?不可能吧,额娘才没那么大方呢!

“我要你帮我带个儿媳­妇­回来!”旗装女人用力的说。

少年又呆了一下,继而猛翻白眼。“额娘,您已经有儿媳­妇­了不是!”

“那是弘融的,不是你的,请别强占他人的老婆,特别是你亲弟弟的老婆!”旗装女人不屑的哼给他听。“说到这我就有气,弘融娶妻生儿子了,连弘昶都定下了亲事,你这个老大呢?请问你老婆在哪里?”

少年装个鬼脸。“在她娘家窝儿里背女训、学女红呢!”

“你这不肖子,”旗装女人恼怒的大叫。“这趟出门,找不着老婆就别给我回来!”

找不到老婆就别回来?

好极了,这下子他可以名正言顺的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

“是,额娘!”少年眉开眼笑的大声应喏。

“还有,”旗装女人不疑有他,继续下命令。“顺道上柳家瞧瞧去,若是得空也到外公家去跟外公问声好,然后呢……”

她说她的,少年的魂儿早已飞到遥远的南边儿去了。

事了之后,他要先上哪儿去乐一乐呢?

只为你一个人 正文 第1章

章节字数:10081 更新时间:2006-09-30 16:56

乾隆十一年八月,四川成都——

“武大人,刘奇我解决了,再免费奉送灯郎教教主徐士节和凝山道人,善后就交给你啰!”

面对新任四川提督武绳谟,少年笑吟吟的交代完毕,转身便待闪人,可是……

“贝子爷,请留步!”

留步?

哪一步?

少年的身子僵了一下,好一会儿后,方才不情不愿的缓缓回过身来,见武绳谟手上拿着一封信函,当场哭起了小­奶­娃的脸蛋儿。

“请不要告诉我,那是给我的!”

“贝子爷,是王爷……”

少年举手阻止武绳谟继续说下去,不但笑容崩溃,那双又圆又大的眼儿也湿漉漉的蒙上了一层薄雾。

“不瞅行不行?”他吸着鼻子可怜兮兮的问。

武绳谟几乎快笑出来了,忙掩­唇­咳了好几下,硬吞回笑意。

“贝子爷看不看不关卑职的事,但卑职还是得交给贝子爷。”

“他大爷的!”少年低咒着接过信来,片刻后……“真教人挫火儿,竟把这种麻烦扔给我!”他一边抱怨一边收起信函。

“王爷还要卑职转告贝子爷,每两个月得给王爷回一次讯儿。”

“可真事儿!”少年又嘟嘟囔囔的。“行了,我知道了。没别的话儿了吧?那我走了!”

“送贝子爷!”

“不必!”

出了提督府,少年静立思索半晌。

“好,先上外公那儿去!”

两个月后,杭州——

杭州最美在西湖,而要欣赏西湖,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雪湖。

这会儿正是细雪轻柔,飘飘洒洒、纷纷飏飏,宛如春天的柳絮,不停地飞舞下来,落在水平如镜的湖面上,落在岸边低垂的柳枝上,却丝毫不教人觉得冷,反倒有种沁心沁意的感觉。

白堤道上,一把油纸伞,两个少年正在静心感受这片雪湖的美……

“大表哥,好冷喔,我们杵在这儿大半晌了,到底要­干­嘛呀?”

“真没出息,咱们才刚到多久,你就喊冷!”

“不,我们还没到,我就觉得好冷了!”

“……可恶,为啥要把你交给我呢?”

“把我交给大表哥最安全了,爷爷说的。”

“是吗?嘿嘿嘿,待我把你卖给两江总督,你可别怨大表哥我!”

“大表哥才不会呢,爷爷说的。”

啧,真没趣儿!

“算了,最多再候上几日,白慕天就该回来了,这会儿咱们先找家酒楼嚼谷一顿吧!”吃喝一顿之后,身子暖呼了,这小子敢再给他喊冷,他就直接把这小子扔进湖水里头去冷个够!

于是,两个少年启步行向断桥那头。

“大表哥。”

“嗯?”

“一定要嚼谷子吗?我想吃面耶!”

“……”

西湖四时皆是名景,但雪天里,游人多半宁愿躲在暖呼呼的屋子里头,透窗静静地品尝西湖那冷艳的美,于是,湖畔的酒楼茶馆之中,十之八九全都坐满了人,尤其是观景最佳的望月楼,简直是人满为患,几乎每一桌都并上了不同路的客人,不过都是一般人,不惹眼也不逗看。

除了二楼临窗角落那桌。

那桌坐上了两男三女五位年轻客人,模样看上去都挺文雅,但携刀背剑,一望即知是江湖人。

“别再说了!”

“追根究柢错的是那些顶着皇族亲贵头衔耀武扬威的家伙,为什么不该给他们教训?”

“闭嘴,这种事轮不到你来评断!”

“我讲的明明是事实,为什么连说都不可以说?”

“因为现在并不适宜讲那种事。”

话愈讲愈任­性­、愈讲愈冲,再讲下去搞不好会一言不合打起来的是那对同坐一侧的男女,一个俊逸尔雅,一个艳丽夺目,面貌有六、七分相似,多半是兄妹。

“我偏偏要……”

“黄姑娘,令兄说得是,无论你怎么想,最好放在心里头,免得给大家招来麻烦。”

而这位不过拿出几句话,便很神奇的使黄大姑娘自动闭上大嘴巴的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容貌相当俊美,举止沉稳,气度非凡,只可惜眉宇问隐隐透出一股­阴­煞之气,看着他久了会油然生起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或者,我们可以分道而行?”

随后提出这项中肯建议的是端坐于黄家兄妹对面的大姑娘,双十年华,话声无限轻柔甜美,粉蓝­色­袄裙,玉骨冰肌、清丽高雅,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但眼神极其冷漠,还透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峭、几分无视天下人的高傲。

不过她掩饰得很好,总是垂眉敛目,看似大家闺秀的矜持,天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杂七马八。

“咦?要分开?为什么?”

与其他两位比起来,大姑娘身旁那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可就逊­色­多多了。

一身翠绿袄裤,又粗又长的发辫乌溜溜,除了一对翠玉耳环和两条翠绿发带之外,身上没有任何其他首饰,既不像黄大姑娘那样美艳绝伦、英气飒飒;也不如大姑娘风华绝代、娴静婉约,最多只是个朴素清秀的小家碧玉,既不起眼,更不惹人注目,路上走过去绝不会有人多瞄她一下,不说明白,人家还会以为她是伺候那两位大姑娘的婢女呢。

然而,她眉眼间那股孩子气的纯真憨直,亲切又可爱,却也是其他两位大姑娘所没有的。

“但……”大姑娘眼角闪过一丝诡谲。“有时候不太方便。”

“可是……”少女似乎十分疑惑。明明黄氏兄妹是唯一能够帮助她们的人,为什么反而要跟他们分道而行呢?

“翠袖妹妹,”大姑娘及时打断少女的下文。“我们不该勉强别人。”

“说得也是,横竖我们原就不同道。”俊美年轻人赞同道。“那么,黄公子和黄姑娘两位……”

“喂喂喂,到底是怎样啊?”黄大姑娘忍下住又打开才紧闭不到几句话的大嘴巴。“你们两个都只为她们说话,这我都不讲了,现在我已经不开口了,你们还要怎样嘛!”

黄公子直摇头。“你就是这样,他们才不想跟我们同路。”

黄大姑娘窒了一下。“我……我又怎样了嘛?”

“你太任­性­了!”

“人家哪有!”

“你……”

眼见兄妹俩好像又要吵起来了,这时候,大姑娘又适时的从中岔进去,神态自若得好像他们的冲突与她全然无关,并不是因她一句话引出来的,这种结果也不是她造成的,从头到尾她只是个无辜的旁观者。

“既然黄姑娘不愿意,我们继续一道走也没什么。只是……”她瞥一下俊美年轻人。“玉公子要在这里待多久呢?”

“只等漕帮帮主回来,我得亲自把信函交给他,之后就可以离开了。”

“那么……”大姑娘转向黄氏兄妹。“两位可有特别想去哪儿?”

黄公子没来得及出声,黄大姑娘就抢着说:“随便哪里都行,我们跟定玉公子了!”

这种情况已经很明显了,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黄大姑娘中意俊美的玉公子,偏偏玉公子和那位温文的黄公子一样,两人暗自恋慕的都是那位清丽高雅的大姑娘,两个男人一般年轻、一样出­色­,最后谁能夺得美人心呢?

大家先卯起来拚个你死我活再说吧!

唯有那位翠绿袄裤的少女袁翠袖是纯看戏的观众,两只乌溜溜的眸子光在那里转过来、看过去,有点迷惑,似乎仍搞不清楚状况,根本Сhā下进嘴。

他们在抢什么东西吗?

“翠袖妹妹,你呢?”大姑娘转问身边的少女。

“我没意见,都听蓝姊姊的。”

“那么,这边事了后,我们顺道上苏州去,几位认为如何?”

“可是我去过好几次了!”黄大姑娘又在没事找碴了。

“我没去过。”玉公子淡淡道。

又是一句话便打回刁蛮姑娘的抗议。

“好嘛,那我们再去一次也……”

“几位公子、小姐,没位了,可否凑一桌呢?”

话说一半,横里突然岔进话头来,几人不约而同转首去看。

原来是店小二,身后还跟着两位少年,前头那位很平常,不过十四、五岁,脸上犹带着几分稚气,一看就知道是个忠厚老实的大孩子。

至于后头那位可惹眼了,十六岁上下,又圆又亮的大眼睛泛着逗趣的神采,艳红的小嘴儿比姑娘家的檀­唇­更诱人,冻得红通通的双颊粉­嫩­可爱得教人恨不得使劲儿掐上几把,不是俊美的帅哥儿,可那副逗人的小­奶­娃模样,不管走到哪儿都会诱人多瞅上他好几眼。

“请便。”

没人喜欢跟陌生人搭一桌,不过出门在外,凡事以和为贵,下回说不定换他们得跟人家凑上一桌,这时候先给人涂个方便,以后才有方便可享。

“谢谢!谢谢!”

可爱少年喜孜孜的连声称谢,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双眸倏亮,旋即一把硬将老实少年推到远远另一头去,自个儿笑吟吟的一ρi股占上翠袖旁边的位置,还对她猛扬长睫毛,毫不遮掩的显露出对她的兴致。

在京里头,美人他看到眼睛都抽筋了,现在,他只想品味一下清新的空气。

“我叫金日,不知这位姑娘姓啥名谁啊?”

“今日?”翠袖失笑。“我叫明日。”

金日呆了呆,旋即哀怨的垂脸抽鼻子,“这怎能怪我,明明是我爹娘给我起的名儿不好嘛!”声音居然还有点呜咽。

没想到他这么大个人竟然说哭就哭,翠袖顿时傻住,手足无措的慌忙收起笑容,“对不起,对不起,人家不是有意的嘛!一听到,顺口就……就……”她满怀歉意的愈说愈小声。“呃,我……我叫袁翠袖……”

谁知道她才刚报上名字,金日猛抬头,又挂回原来那张璀璨的笑脸,哪里还有半点哀怨的影子,别说哭,他还得意得不得了。

“翠袖是吗?嗯嗯,好名儿!好名儿!”

翠袖不由愣住,其他人也看得面面相觑,哭笑下得。

他到底是来凑桌吃饭的,还是来泡妞儿的?

“大表哥,”老实少年扯扯他的马挂。“我饿了,人家伙计也在等着呢!”

“等个啥?”嘴里漫不经心的回着话,金日依然笑ⅿⅿ的对住翠袖,懒得移开眼。“有啥好料的全给送来不就成了!”

“可是,大表哥,我想吃面嘛!”

“你可真事儿!先警告你,再啰唆就不给搓,教你饿得没着没落儿的,瞧你还给我挑下!”

“……小气!”

“欸?”霍然回过头来,笑脸没了,金日两眼恼怒地瞪得更大更圆,小嘴儿气唬唬的噘起半天高,双颊鼓起两粒红枣儿,很用力的想要表达出他的怒火,可惜一点效果都没有,看上去反而更可爱了。“竟敢说你大表哥我抠门儿?我什么时候抠你了?小心我开了你的脑瓢儿!”

老实少年赶紧抱住脑袋。“人家吃碗面又花不了多少!”

“为什么一定要吃面?”

“吃面才有热汤喝嘛!”老实少年委屈的咕哝。

“就为了喝热汤?”金日啼笑皆非的喃喃道。“伙计,劳驾,先给我送一大碗热汤来,洗锅水也成,老大娘的洗脚水也凑合,是香是臭一概不论,只要够烫呼就行,先让他喝撑了再说!”

洗锅水、洗脚水?

不只伙计,桌旁的人全都忍俊不住笑出来,尤其是翠袖,她笑得最大声。

“那谁敢喝呀!”

唯有老实少年没笑,管自低头闷不吭声,一看就知道是在赌气闹别扭。

金日眉梢子一扬,“得,竟给我进磁儿,说你傻冒儿可真是傻冒儿!”他没好气的说。“若非外公要我一路上多少提点你一些,变着方儿帮你改改这­肉­­性­子,你以为我闲得慌,专爱找你茬儿?”

老实少年疑惑的抬起脸来。“爷爷?”

“那可不!”金日很夸张的叹了口气。“外公要我教教你,该拔脯儿的时候就拔脯儿,可该油儿的时候也得油儿,别太死心眼儿,也别老犯牛脖子爱使气儿,遇上要紧事别尽打嗑咀儿,也别二五八档,更别翻扯摔咧子,心头不乐就端起脸子最要不得,这些道理劳烦你长长记­性­儿,别等吃了亏没了落,叫你嘬瘪子!”

落落长一大串话说下来,刚刚在笑的人全笑不出来了,各个满脸黑线,翠袖更是两眼茫然,头上飞舞着一圈大问号,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大表哥。”

“明白了?”

“不明白,大表哥说什么我压根儿听不懂,能不能麻烦你用我听得懂的话再讲一回?”

“……”

金日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的静默片刻,然后有气没力的挥挥手。

“算了,算了,待白慕天一回来,把你丢给他,我的责任就算了了!”

“咦?”玉公子两眼蓦睁。“你也要找白帮主?漕帮的白帮主?”

“也?”金日也愣了一下。“难不成你也是?”

玉公子颔首。“我要送封信给他。”

“送封信?那可方便。”金日滑稽的咧咧小嘴儿,大拇指一比,比上了老实少年,“我还得送个活蹦乱跳的人给他呢,这一路上可累了,再多两天,我非撂挑子不可!”再定住大眼儿。“请问这位公子是?”

玉公子拱拱手,“玉弘明。”跟着瞥向一旁。“他们两位是黄希尧公子与黄秋霞姑娘,袁姑娘旁边那位是汪映蓝姑娘,她们谊属世姊妹。”

“玉弘明?”金日没留意到其他人叫什么,只注意到玉弘明的名字,怔愣地注视他好半天。“原来是你。”

玉弘明微微蹙了蹙眉。“你认识我?”

金日没吭声,笑得可贼了。

怎不认识,他们是堂兄弟呀!

跑江湖就是这样,关系随便套过来套过去最后全套上了,原来大家都是朋友,于是,金日就和玉弘明他们凑在一块儿了,因为他们等待的是同一个人。

不过,虽说是走一起,却又老分两边……

“来了!来了!”

抱着一大包热呼呼的糖炒栗子,金日兴匆匆的回到茶馆内,快步定到翠袖与老实少年——竹继洪那一桌,桌上早已摆上一碟碟的瓜子、豆­干­和花生等,加上炒栗子,捧上一杯热呼呼、香喷喷的龙井,悠悠欣赏窗外的西湖冬景,这份闲情与惬意可不是随处都找得着的。

“不用分给他们一半吗?”翠袖扭头往另一桌瞧。

好些天来,他们总是一道闲逛杭州城,吃饭、喝茶、赏梅、游西湖,但下知怎地,虽然起初都在一起,却老是走着走着就莫名其妙分成了两边,就像现在这样,玉弘明、黄家兄妹与汪映蓝是一边,她和金日表兄弟是一边,虽然她觉得这样反倒好,但总觉得有点奇怪。

谁把他们分开了呢?

“不用,可别去裹乱惹人硌应!”金日淡淡道,顺手打开炒栗子的油纸包。

裹乱?

惹人硌应?

什么东西?

回过头来,翠袖一边帮他倒茶,一边好奇的打量他。“金公子,为什么你说话总会带上一些我听不懂的词呢?”虽然那种口音儿来儿去的很好听,但不懂内容,再好听也没用呀!

“别说你,我也老听不懂,”一侧,竹继洪喃喃嘀咕。“偏大表哥就爱说那种舌头会打死结的京片子,大半时候我都得绞尽脑汁猜说大表哥到底在讲什么,猜错了还得挨顿臭骂,你都不知道有多悲惨!”

“京片子?原来你是从京城里来的,”翠袖更好奇地仔细端详金日。“所以才老说那种奇怪的词吗?”京城里来的人果然不一样——舌头特别会打圈子。

“我说惯了。”金日笑吟吟的剥给她一颗栗子。

“那你刚刚到底说什么?”

“我说,别去Сhā上一脚­干­扰他们,免得惹人讨厌。”

“这我就听得懂了。”翠袖点点头。“你以后能不能都这样说话?不要老是绕舌头绕到人家都听不懂嘛!”

金日咧咧小嘴儿。“我尽量。”

“呜呜呜,”竹继洪满腹心酸的拭拭眼角。“总算以后不必那么辛苦,老是得猜大表哥在说什么……哎哟!”

“叫你碎嘴子!”金日笑ⅿⅿ的把送到表弟后脑勺的拳头收回来。

“你别老欺负他嘛!”翠袖瞅着龇牙咧嘴的竹继洪,赋予无限同情。“他是你表弟耶!”

“不,我不是欺负他,”金日一口否认。“我是在教导他。”

“教导他?”翠袖喃喃重复,疑惑的举起自己的小馒头看。“用拳头?”

“当然,你没听过吗?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子不打下成材。”金日板起一本正经的表情,表示他所说的话保证是自盘古开天辟地当时流传下来的天规定律,凡人一概不得违反。“所以我非打不可!”

翠袖认真思索一下,点头。“有道理,不打不成材,打了才会成材,那你就尽管打吧!”她可不能害人家不能成材。

竹继洪不敢相信的瞪住她。

她不是在帮他吗?怎地反倒害起他来了?

“既然你表哥是为你好,你就要乖乖让他打,也别气他喔!”翠袖再追加两句,好心劝诫那个“不成材的东西”要好好领受表哥的“教诲”,千万别辜负了表哥的一番“苦心”。

她是白痴吗?

竹继洪不可思议的张着嘴呆了好半晌,而后欲哭无泪的抽抽鼻子,没力的叹了一口无奈的气。“随便你们说!”迳自埋头吃他的花生、啃他的瓜子,再也不想理会这对害人不眨眼的男女了。

金日差点笑爆肚皮,别开脸去连连呛咳了好几下再转回来,嘴角仍在抽动。

“听见没有,小子,你可别‘辜负’了大表哥我一番‘苦心’啊!”

“对对对,你要大力的‘教导’,”翠袖很慷慨的提供百分之两百的支持。“他才会成大材!”

就说这种单纯憨直的小姑娘比大美人可爱多了!

“好,我保证会卯起劲儿来揍,不,‘教导’他.”金日笑吟吟的做下保证。

翠袖绽开憨纯的甜笑,很高兴两人能得到共同的“结论”,然而下一刻,当她不经意瞥见另一桌的情况,笑容又掉了。

“为什么我老觉得他们之间有点奇怪呢?”她困惑的喃喃自语。

金日也瞄去一下,端起热茶来浅啜一口。

“我说,翠袖姑娘,你们跟玉公子他们相识很久了吗?”

“也没很久啊,”翠袖摇头道。“我们是这趟出门半途中向玉公子问路才认识的,几天后又遇上黄公子和黄姑娘,他们和玉公子是旧识,然后大家就一起上杭州来了。”

“难怪。”金日放下茶盅,慢条斯理的继续剥栗子给她吃:而她也很自然的全数接收下来藏进肚子里去以备过冬。“时间不长,难怪姑娘瞅不出黄姑娘喜欢玉公子,但玉公子和黄公子中意的是汪姑娘,所以说一旦他们凑一块儿,必定会出现那种微妙的气氛。”

迟钝的小姑娘就是这样,人家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事,她起码得多看上几万眼才能看出一点苗头来。

“咦?原来他们……”翠袖恍然大悟。“啊,对喔,我早该想到了嘛,虽说我跟蓝姊姊并不太熟,但也听汪府的下人们提过说有好多好多人上汪家提亲呢,不过全被蓝姊姊给推了!”

金曰有点意外的睁了睁眼。“怎地,你跟汪姑娘也不熟?”

“不熟,不熟,”翠袖猛摇头。“我是五月里才到华中来找汪世伯,他是我爹的同乡好友,那时我才认识蓝姊姊的。”

原来大家都不熟!

“原来如此。那么……”圆溜溜的眸子瞄去一眼。“你呢?”

“我?我怎么了?”翠袖疑惑的反问。

“你可也有许多人上门求亲?”

“没有蓝姊姊那么多。”

意思就是,有。

“你也全给推了?”

“是爹和娘都说那些上门来求亲的人条件都不够好的嘛!”翠袖说得理直气又壮。“我在汪家住了两个多月,也有人来提亲,不过蓝姊姊也说那些人不够资格,所以我也给推了。”

金日眨了一下大眼儿。“听你娘的话没得说的,但,汪姑娘不过是世伯之女,你又为何要听她的?”

“是我娘说的呀,年纪愈大的人经验愈丰富,那蓝姊姊都上二十了,比我懂事,我当然要听她的嘛!”翠袖振振有词的解释她的行为都是有根有据、有理有由的。“你没瞧见蓝姊姊也不时问取玉公子和黄公子的意见吗?告诉你,理由就是因为他们都二十三岁了——比蓝姊姊大了整整三岁呢!所以说,不只我,还有你,我们最好都听他们的。”

金曰听得啼笑皆非,这套因为所以的推论似是而非,实在很有问题。

明明汪映蓝不过是基于礼貌问人家一声而已,她却以为汪映蓝一切都听人家的;再看看她自己,年纪愈大的人经验愈丰富,这种论调用在她那种天­性­单纯的人身上根本不通。

话说回头,就算那种论调没错,人家要是个千年不死的老­奸­臣,大家也要跟着一起­奸­一­奸­不成?而且……

她­干­嘛拖他下水?

“我们?”金日两条秀气的眉毛扭得像两条毛毛虫,表情十分滑稽。

“对啊,赶过完年我也才十六岁,你看来跟我差不多,最多再大上我一岁,我们都比他们小,不听他们的要听谁的?”

竹继洪听得一愣,正待开口,却被金日横眼瞪回去,差点被自己一口气噎死。

“说得是,”眨巴着纯真无邪的大眼睛,小嘴儿咧出最无辜的笑,金日又送上一颗剥好的栗子。“我们是该听他们的。”

翠袖继续顺手接来吃下。

“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这样,我也没办法跟你相处得如此自在。”

“哦?这又是为何?”金日顺口问。

翠袖不好意思的吐了一下舌头。“除了我爹,我不习惯跟年纪比我大的男人相处嘛!像你这样大我一、两岁还行,但是……”两眼飞向另一桌。“像玉公子和黄公子,我就不知道该如何和他们说话,你知道,他们是成熟男人,一旦面对他们,我就觉得好别扭,怪不自在的!”

“那我呢?我就不是成熟男人吗?”金日不甘心的嘟囔。

“你?”翠袖失笑,“你才不是呢!”她想都没想就断然否定。“你跟我一般年岁,长得比小­奶­娃还可爱,又滑稽又顽皮,怎么看都没有成熟男人的风范,不,你连男人的样子都没有,根本就是个大孩子,跟我一样——蓝姊姊说的……”

她认真的点点头。“要我说,起码得再过个十年八年的,那时候你也该有二十六、七岁了,多少会有点男人的味道了吧?”

话刚说完,一旁突然爆起一阵放肆的大笑,金日恨恨的赏过去好几颗爆栗都止不住竹继洪的笑声。

“他怎么了?”憨直的眸子眨着困惑的神情。

“不打不成材,”金日喃喃道。“我多揍他几拳就好了。”

笑声半空被砍断,“不要!”竹继洪惊叫,又抱头摆出一副要落跑的姿势。“我不笑了!不笑了!”

“不笑了?”金日似笑非笑的斜睨着他。

“不笑了!不笑了!”竹继洪一个劲儿摇头。“大表哥,打我没关系,千万别揍我!”

金日哼了哼,暗自卸下聚于掌心中的功力,回眸,又是灿烂辉煌的笑脸。

“翠袖姑娘,你跟汪姑娘都不必回家过年吗?”

“我们不能回去,”翠袖漫不经心的回答他,注意力又飞到另一桌去了。“在蓝姊姊的目的尚未达到之前,我们都不能回去。”

“目的?”金日迷惑的眨着眼。“什么目的?”

“蓝姊姊要设法搭救汪世伯呀!”她皱起了眉头,愈来愈心不在焉。“她一个人出门不安全,才找我陪她一块儿,因为我会武功。我们到处找人帮忙,可就是没有半个人敢碰这件事,就怕被牵累。不久前,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门路……”顿一下。“他们又在吵嘴了吗?”

“那也算不上吵嘴儿。”金日根本懒得回头去看。

“那是什么?”

是某个凶婆娘又在撒刁了。

“无论汪姑娘说什么,黄姑娘都要找碴儿耍叉,而玉公子与黄公子则努力为汪姑娘说话,这下子不更惹出黄姑娘的火儿才怪,于是她的嗓门愈扯愈大,听来像是吵,其实不是,是她自个儿在唱独脚戏。”

“原来是这样。”

翠袖收回目光,沉默片刻。

“其实黄姑娘根本用不着生气,不管玉公子他们有多么喜欢蓝姊姊,或者蓝姊姊是否喜欢他们,蓝姊姊都不会嫁给他们。”

“是么?为什么?”

“因为蓝姊姊老早就决定好要嫁的对象了。”

“哦?是谁?”

“河南按察使。”

金日怔了一下,挖挖耳朵,再问:“你是说,那位河南的按察使?”

“没错,就是那位。”翠袖用力点头。“做小妾也行。”

“做小妾也成?”金日不可思议的喃喃覆述。“不管对方是鬼头虾蟆脸或白发老妖怪?”

“对,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总之,她非嫁给河南按察使不可!”

翻着眼,金日想了大半天依然想不透那位高傲的大小姐为何要如此委屈自己,于是决定放弃不再想了,省得浪费他的脑细胞。

“那么你呢?你可也决定好要嫁个什么样儿的对象了?”

“不,我不嫁!”

“你不嫁?”

“我要娶。”

“娶?难不成你是要……”

“对,我要找个肯嫁给我的男人,只要对方同意招赘,我就会尽快把他娶进门,没错,就是这样!”

真是傻眼儿了!

一个宁愿做河南按察使的小妾,一个要娶大男人,这两个小女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只为你一个人 正文 第2章

章节字数:9154 更新时间:2006-09-30 16:57

足足一个多月后,白慕天终于从台湾回来了,几个成天喝龙井喝到快反胃的人赶紧跑去见他,打算把麻烦扔给他之后立刻落跑。

而白慕天在见到玉弘明之后,也只接了信函并没多说什么:相反的,他的视线一接触到金日,表情马上变得非常奇怪,有点儿怔仲、有点儿感慨,还有点儿哭笑不得。

“你……”他怔愣的望着金日。“跟令尊确然十分相似。”又是一张该死的娃娃脸。

金日滑稽的两手一摊。“谁让我是我爹的亲儿。”

白慕天不禁绽出笑容来。“你们几个兄弟都这个样?”

“那倒不是,虽然小时候我们都一个样儿,不过愈大愈不一样。除了眼睛,老二、老三像娘多一些,至于老四……”金日咧嘴一笑。“你要是见过他,你就会知道在我们几兄弟里,真正像爹的是他,不是我。”

“是吗?”

“我只是这张脸像爹,老四连­性­子都像爹。”

“你是说他也很……”

“更上一层楼!”

“更上一层楼?”白慕天惊呼。

“六亲不认。”

“六亲不认?”白慕天抽着气。

金日严肃地点点头,“真的,他谁都不认,连爹娘都不认,所以……”匆又挤眉弄眼起来。“你也不必担心他会为‘某人’办事。”

白慕天怔了怔,旋即恍然。“那你呢?”

“我?”金日露出整齐的白牙。“我从不为‘某人’办事,只有爹才会踢我出来帮他办事,他才能够时时刻刻看着我娘,免得我娘又离家出走去找男人。”

白慕天失笑。“都老夫老妻了,应该不会了吧?”

金日哼了哼。“才怪!”

白慕天咳了咳,咽下笑意。“久未见面,他们两位可好?”

“这个嘛……”金日很认真的想了想。“说真格的,倘若没我娘成天烦我爹,我爹的日子肯定能过得十分惬意,但话又说回来,要是我娘当真闭上了眼儿,我爹可也活不下去了,所以说,还是让我爹继续辛苦下去吧!”

白慕天了解的颔首。“我懂。”就连他都不得不承认,他生平只见过那么一个痴情至­性­的男人。

“至于我娘呢……”大眼儿往上一翻。“甭问,她可快活了,教我爹给宠得真真不像话,平日在家没事儿­干­,不是闲找碴儿来跟我爹逗秧子别劲儿,再不就拿我爹耍耗子耍得他爆挫火儿,明明恼得脸黑成包公,偏就是拿我娘没半点辙儿,我说啊,这天底下也只有我爹受得了我娘!”

白慕天忍俊下住又笑了。“他们两位依然没变啊!”

“没门,到死都不可能会变!”金日恨恨道。

白慕天同情的拍拍他的肩,再瞥向竹继洪。“真是辛苦你特地送继洪过来。”

金日耸耸肩。“看在他叫我一声大表哥份上,不辛苦这趟也不成呀!”

“无论如何……”目光含意深长,白慕天深深凝注他,“谢谢。”再若无其事的转变话题。“你要回京去了吗?”

“不回,”金日有意无意朝翠袖溜去一眼。“我应该会在外头待上一阵子。”

白慕天恍然有所悟的也跟着瞄过去一下。“那种事,你可以自己决定吗?”

“不不不,谈那事儿还早,八字还没半撇呢!”金日猛摇手。“不过呢,若真要谈那事儿也行,我若不能自个儿决定,早就被硬逼着成亲了!”

“说得也是,”白慕天点点头。“你都老大不小了。”

“咦?”金日睁大圆溜溜的眸子,满脸无辜。“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呢!”

白慕天愣了愣,又朝翠袖几人扫去一眼,再拉回目光,眨眨眸子,大笑。

“可恶的小子,你也想玩令尊当年那一套吗?”

金日嘿嘿直笑。“有其父必有其子嘛!”

“可恶!真是可恶!”白慕天直摇头,嘴上的笑反倒更愉快。“可别玩得太过火,弄巧成拙了!”

金日笑得两颊更嫣红,愈加像个小­奶­娃,可爱得不得了。

“别犯傻,瞧我是那种会砸锅坏事儿的人吗?”

白慕天瞅着他片刻,又摇头。“碰上你的人可有苦头吃了!”

金日哈哈一笑带过去,再若无其事的说:“甭管我的事儿了,倒是我有件事儿想问问你。”

“什么事?”

斜眼瞅着玉弘明和汪映蓝说话,金日刻意压低嗓门。“玉姑娘没告诉他吗?”

白慕天微微蹙了一下眉,缓缓落下眼睑。“还没有。”

“为何?他都快二十四了不是?”

“他的个­性­……还不太稳定。”

金日点点头。“倘若你们愿意听我的意见,我会说,水远别告诉他!”

白慕天猛然抬眸,十分惊讶。“你也看出来了?”

“他的眼神挺邪。”金日轻描淡写的说,依然笑吟吟的。

白慕天静了一下,叹气。“他隐藏得很好,一般人应该看不太出来,没想到才跟他相处几天,你就看出来了。”

金日莞尔。“别忘了我是在什么地儿长大的。”

白慕天再叹。“也对,你是在内城里头长大的,内城里最多­奸­刁狡诈之徒,成天净对着那些人,以你的聪明机灵,想来早就摸透那种人的底,就算人家隐藏得再深,你也可以一眼就看透了。”

金日笑得更乐。“夸奖!夸奖!”

“只是,为何你肯给我这种忠告呢?”白慕天的语气透着几分疑惑。

金日耸一耸肩。“因为额娘说过不只一回,在咱们家,得先论私再谈公,而玉弘明,无论他心­性­如何,总是我堂弟,以我的判断,不知道事实对他比较好。”

“原来是三小姐。”白慕天感慨的低喃。

如同满儿自己所说的,她早已抛开所有立场,纯粹就情分来行事,这对她而言无疑也是最好的。

“额娘打始至终坚持这一点。”

“难得的是,令尊竟也能坚持下来。”

“阿玛是个死心眼儿的人嘛!”金日低喃。“那么,如果没什么事儿,我就跟他们一道走了!”

“好,我也会去封信通知汉爷,继洪已平安到达。”

望着金日离去的背影,白慕天恍惚见到当年的金禄,那样洒脱、风趣又可爱,只不知他是否也有允禄那残忍暴虐的一面?

希望没有!

“我们可以上苏州去了。”

“嗯,早说好的嘛!”

“好极了,那我们先……”

“慢着,那你呢?”

五双目光一起望住随时都笑得像个小­奶­娃一样天真可爱的金日,后者也来回看他们。

“­干­嘛了我?”

“你要继续跟我们一道?”玉弘明问。

“怎地?我不能跟你们一道吗?”拿出最纯洁无邪表情,金日反问。

“当然不是,但,快过年了,你不需要赶回家过年吗?”

金日勾起嘴角,微笑,他知道玉弘明为何这么说,因为只要他继续跟着他们,玉弘明就没有机会独占汪映蓝。

“不需要,临出门前家母就说过了,没找着媳­妇­儿便不准回去……”

“咦?你是独生子吗?”翠袖好奇的问过来。

金日笑嘻嘻的摇摇头。“错啰,我是长子,下头的弟妹们还真不老少呢!”

“不老少?”

“多。”

“既然如此,你娘­干­嘛那么急着要你成亲?”想抱孙子吗?

金日耸耸肩,没有回答翠袖的问题。“总之,我不用回家过年。”

其实翠袖也不太在意那个问题的答案,只一听出他最后那句话的语气肯定到不能再肯定,顿时兴奋得笑开来。

“真的?”

“真的。”

“太好了!L她即刻转而面对汪映蓝,用央求与期待的目光瞅定后者。“蓝姊姊,可以吗?他可以和我们一道吗?可以吗?可以吗?”

汪映蓝淡淡瞥她一眼。“倘若其他人不反对的话。”

“不反对,当然不反对!”黄希尧忙道。

“我也不反对!”黄秋霞更急切的附议。

既然大家都不反对,玉弘明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事情就这么决定了,纵然有千般不愿、万分不悦,一脑袋炸药,满肚子窝囊气,他也没有流露出半分来,可见他的心机有多么深沉。

“什么时候出发?”

“此时此刻。”

然后,在往苏州的官道上,同样的情况又出现了,几个人又不知不觉的分开来,汪映蓝与其他三骑在前头,金日与翠袖两骑跟在后头,只少了竹继洪一个。

“我猜之前都是黄公子陪伴你的?”

“咦?你怎么知道?”

因为玉弘明一定会缠着汪映蓝,黄秋霞又缠着玉弘明,而黄希尧是个温和体贴的人,他必然不忍心任由翠袖一个人落单,相反的,玉弘明根本不会去考虑到其他人,如此一来,黄希尧陪伴翠袖,他就可以独占汪映蓝了,这就是玉弘明之所以不愿意让他继续跟他们一道定的原因。

他碍了玉弘明的好事。

相反的,如果黄希尧能够分去汪映蓝的注意力,黄秋霞也才有机会独占玉弘明,这是黄秋霞急着赞同的理由。

他帮了她的大忙。

“真给我猜着了?”

翠袖点点头,往前探一眼,“不过说实话,我真的很不习惯呢,虽然蓝姊姊说黄公子是好意,可是我宁愿不要,下是我不知好歹,但每次都是他在找话同我聊,而我根本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好别扭喔!”她委屈的嘟囔。

难怪一听到他可以继续和他们同路,她会高兴成那样。

“但黄公子人挺好,是个倍儿亲切的人吧?”

“倍儿亲切?”

“非常亲切。”

“再亲切也没用,”翠袖娇嗔地横他一眼。“就跟你说,我跟那种年纪比我大上许多的成熟男人处下来嘛!”

唉,又是这话,真教人哭笑不得!

“翠袖姑娘,你上回所说的,汪姑娘要搭救她父亲,那是怎么一回事,可以告诉我么?”

“啊!”晶莹的水眸犹豫地瞅着他,欲言又止。“那……那是……是……”

是什么?

圆溜溜的大眼睛眨了两眨,见她是了老半天还在那边是是是,于是,金日的嘴角悄然往下掉,再可怜兮兮的抽了抽鼻子,还用袖子摁了一下眼角。

“你不相信我么?”

款!他怎么又要哭了!

“不是!不是!”翠袖慌忙否认,“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只是……”咬着下­唇­朝前方溜去一眼,又迟疑了。“只是……”

只是什么?

大眼儿微微眯了一下,旋即更用力的吸两下鼻子,“不打紧,你不想说就不用说,我……”又用袖子猛摁眼角。“可以谅解……”

听他的声音已经开始透出呜咽的哭音,搞不好随时都可能会放声大哭起来,翠袖不禁更慌乱,更无措。

“喂喂喂,你别哭嘛,人家会以为我欺负你耶!”

“……”继续摁眼角。

“好好好,我说,我说,你不要哭,我马上说,马上说……”

老天,这小妮子还真不是普通的好骗耶!

金日险些噗哧笑出来,急忙垂下脸儿,免得穿帮。“你不用勉强,我……”

“不勉强,不勉强,我想说得要死,真的!”翠袖大声抗辩,不敢再犹豫,急忙往下说。“也许你听说过,几个月前,河南学政被人举发考试瞻徇这件事,呃,老实说,那位学政就是蓝姊姊的爹爹,我们一直在找人帮忙说项,但没有人敢Сhā手这件事,后来我们碰上黄公子……”

她迟疑一下。

“汪世伯的案子是交由河南按察司审讯,而黄公子就是河南按察使黄大人的儿子,于是蓝姊姊决定要藉由黄公子去认识黄大人,呃,你也知道,蓝姊姊很美的,只要她稍微示点意,黄大人一定会娶她做妾,那么或许黄大人在审讯上就会稍微放松一点,如此一来,汪世伯说不定可以无罪释放,起码罪刑也下会太重吧!”

好了,她都说出来了,他可以不哭了吧?

可是她讲完大半天后,金日却还深垂着脸儿,翠袖不由得又紧张起来,以为他哭得停不住了。

“喂喂喂,人家都说完了,你­干­嘛还哭嘛,我……”

“我没有哭。”

“呃?”

金日慢条斯理的抬起脸儿,表情十分怪异,“原来是汪士锽……”他喃喃道,然后摇摇头。“迟了,无论汪姑娘打算做什么都迟了。”

翠袖呆了呆。“为什么?”

“因为……”视线慢吞吞的栘向前方那四骑,其中那副纤瘦挺直的背影,永远都透着一股令人受不了的高傲。“这件案子早就结了……”

“耶?”

“不但案子结了,刑部也已定谶,你们现在去找河南按察使又有何用?”

傻着脸,翠袖好半晌没反应,好像一时无法意会他到底在说什么。

大半晌过后,她终于明白他说了些什么,“不会吧,真的迟了?”胆战心惊的咽了口唾沫,“那……那案子是下了什么判决?”她呐呐地问。

金日静一下。“人发配至黑龙江充军,家产亦充公。”

“什么?”翠袖拔尖嗓门惊叫。“只不过放了一点水,没有那么严重吧?”

“不只放水,他还贪污收贿,”金日轻轻道。“皇上向来对这种事深痛恶绝,因而没人敢站出来为他说项,一个不小心可是会被连累的。所以……”

他没机会把话说完,翠袖已然策骑狂奔向前,好像马尾巴着了火似的。

当翠袖慌慌张张的转告汪映蓝这件事时,他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玉弘明和黄希尧的神情都不太好看。

搞了半天,原来他们被利用了!

但当汪映蓝策缰往回走时,他们仍然跟了上来,奇怪的是,汪映蓝并不显得焦急或担心,依然非常冷静。

“金公子,你说的是真的?”

“我没必要骗你们。”

“但你如何会知道?”

金日耸耸肩。“汪姑娘忘了我是打哪儿来的了吗?”

“京城。”汪映蓝低喃。

“原来汪姑娘没忘。”金日笑吟吟的颔首。“在京里头,只要有门道,想打听消息并不难,有时候即便不去打听,也会有那话密犯贫或爱侃大山的家伙来找你甩片儿汤话,不花半点功夫便捡到消息,容易得很。”

“那么金公子估计家父何时会被押送启程?”

“这个嘛……”金日瞟翠袖一眼。“恐怕早就启程了。”

汪映蓝双­唇­抿了一下,旋即策缰掉转马头急奔而去,几个人相互看看,半声未吭,也随后追去。

不消问,汪映蓝肯定是要赶去看看是否真的来不及了。

真的来不及了,汪士锽早已被押送往黑龙江去了!

但汪映蓝甚至没有流露出丝毫难过与伤心,仿彿那种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只顾马不停蹄的即刻赶回家,果然汪府已被抄家,汪夫人只好带着汪映蓝年幼的弟弟、妹妹暂时住到小客栈里去,人也病倒了。

在这年节前时分里,连家都没了,境况好不凄惨。

“汪姑娘,请你嫁给我,我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家人!”虽说被利用,但黄希尧仍是舍不下汪映蓝。

“不。”

“不?为什么?”从这句略显急躁的问话里,可以听得出温和的黄希尧也有点恼火了。

也是,在这种窘境里,黄希尧的请求等于是一口气解决了汪映蓝所有的问题,照说她应该千恩万谢、感激涕零才是,谁知她连考虑一下都没有便断然拒绝,未免太下知好歹了。

“我是罪臣的子女,黄大人绝不会允许你娶我。”汪映蓝语气平板的说。

窒了窒,黄希尧的怒气顿时变泄气,因为汪映蓝说的确是事实,他不由得万分沮丧的落下目光,因此没留意到汪映蓝眸中飞快掠过一丝轻蔑与不屑,但另一个人注意到了。

“我没有那种顾虑。”

闻言,汪映蓝那双冷沉的眸子徐徐转注玉弘明,凝视片刻后,她还是摇头,吐出同样的回答。

“不。”

“为什么?”

“你的心机太深沉,我没办法相信你这个人。”

玉弘明轻轻挑了一下眉毛,然而他并没有生气,依旧很平静。

“但你与我是同类人不是吗?”

“是吗?”汪映蓝淡然反问。

“虽然你极力隐藏自己,不过仍瞒不过我的眼睛,你是个冷漠又高傲的女人,不仅看不起男人,也看不起女人,甚至轻视自己的父母,更不认为这天下间会有任何一个男人配得上你……”

嘴里说着话,玉弘明两眼始终盯住汪映蓝须臾不栘,但后者对他的话毫无反应,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漠然望回他。

“但最起码,是你的父母生你、养你,因此为了他们,无论多么卑鄙无耻的手段你都不会犹豫,也不在乎要牺牲自己,因为你不认为天底下还会有其他人值得你为他付出,或者珍惜你自己,既然如此,与其懵懵懂懂的度过一生,不如把父母给你的再还给他们……”

汪映蓝­唇­畔微勾起一抹冷然的笑,终于开口了。

“既然在你眼中的我是如此不堪,又为何要认定我?”

玉弘明淡淡一哂。“老实说,我就爱你这种清冷漠然的个­性­,对我而言,如何挑起你的潜在感情,这是一项高难度的挑战,我喜欢这种挑战。更何况,也只有你这种女人才配得上我。”

汪映蓝美眸微微睁了一下,旋又恢复冷漠。“我这种女人?”

“不平凡的女人。”

“那么……”汪映蓝垂眸。“你又有哪里配得上我?”

“相对于你对于你父母的付出,对你,我也可以付出一切,”玉弘明的话声很轻,但语气极为深沉。“为了你,无论多么龌龊下流的手段我都不会有半点迟疑,也甘愿为你奉献出我自己,只要你也愿意为我如此。”

汪映蓝眸中再次闪过一丝嘲讽。

“说到底,你的付出也是有代价的。”她撩起一弯讥讪的笑纹。“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原就知道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人,包括我自己在内,能够完全不求代价的为另一个人付出……”

“倘若我可以做到呢?”因为她讽刺的口吻,玉弘明显得有点不快。

“你可以?”汪映蓝没有任何表情的淡淡瞟他一眼。“等你真的能够做到时再说吧!”

玉弘明眯了眯眼,深吸了口气,“我一定会做到的!”他以发誓般的口吻说。

汪映蓝若有似无地撇一下嘴角,不再理会他,迳自转向天井另一侧,翠袖与金日并肩而立,只有这种时候,金日脸上不带半丝笑容,神情相当严肃,不过说实话,这实在不适合他那张小­奶­娃的脸,反而使他显得有点滑稽。

“翠袖妹妹,半年前你有困难前来投靠汪家,汪家二话不说便收留了你,如今汪家有困难,想来袁世伯应该不会拒绝收留我们吧?”

“当然不会!”翠袖毫不犹豫的用力点下脑袋。

“那么,待家母的病痊愈之后就出发?”

“没问题!”

于是,汪映蓝冷然回身离开,为了让母亲安心养病,他们不能继续住在客栈里,得另外租房子住。

玉弘明闷不吭声尾随在后,黄秋霞正想追去,却被黄希尧一把拉住。

“你想­干­什么?”

“无论玉公子到哪里,我都要跟去!”

“别忘了爹要我们过年前一定得回家去,”黄希尧提醒妹妹。“两个月后爹就要帮你订亲了。”

“那又不是我的意思,是爹的决定就让他自己去嫁,我自己要嫁的人得由我自己决定,谁也阻止不了我!”黄秋霞神情坚决的毅然道。“要回去大哥自己回去,反正你也不是真的喜欢那个女人!”

“谁说我不是真的喜欢她?”黄希尧愤慨的冲口而出。

“若是真喜欢她,你不会有任何顾虑!”黄秋霞怒声驳斥回去。“总之,要回去大哥就自己回家去,别想拖上我,我一定要跟玉公子在一起!”话落即决然的掉头离去。

黄希尧怔忡地呆立在原地好半晌。

“真是我顾虑太多了吗?”他喃喃自问。

一旁,自始至终默然负手闲看热闹的金日倏匆笑出一脸璀璨。

“怎会?你和汪姑娘压根儿不搭呀!”

“我和她……”黄希尧怔愣道。“不搭?”

“没错,”金日笑ⅿⅿ的颔首。“那是个可怕的女人,你应付下来的。”

应付不来?

眉头匆尔揽了起来,“你是什么意思?”黄希尧下悦地问。

金日暗暗叹息,脸上依然保持最天真的笑靥。“我是说,你的­性­子温,她的­性­子冷,这两种­性­子搭不起来的。”

“玉公子和她就搭得上?”

“不,玉公子的­性­子­阴­,更不搭,只不过他不轻易认输罢了。”

黄希尧沉默片刻。

“既然如此,我也不会轻易放弃!”语毕,他也离开了。

为了那种女人,值得吗?

金日无奈地摇摇头,回眸,见翠袖满脸困惑的呆在那边,一副正宗白痴样,他不禁又笑出声来。

“怎么了?”

“你们在说什么,还有刚刚蓝姊姊和玉公子在说什么,为什么我都听不懂?”

金日再次失笑。“你想知道?”

他就喜欢她这一点,虽然个­性­单纯又迟钝,听人家说话总是听表面,字面下的意思对她而言根本不存在,脑筋纹路只有直直的一条,没有半个弯给你拐,有时看来真是傻呼呼的。

但她从不刻意掩饰这点,不懂就是不懂,她绝不会因为大家都懂只有她不懂,那会使她显得很蠢而故意装懂,也不会用自己的想法去妄作揣测,明知会被耻笑,她还是会直接把问题问出来。

她是如此单纯,更憨直,使她显得有点笨钝,多数人会认为这是缺点,但在他看来,这反倒是她最迷人的地方。

“当然想,不然只有我一个人听不懂!”翠袖撅­唇­嘟嘴儿不甘心的咕哝。

“那有什么关系?”

“哪里会没有关系,每次都只有我一个人在状况之外呀!”翠袖气嘟嘟的抗议。“不过我也下是完全都不懂啦,只是有些地方听得很纳闷,有些地方连缀不起来而已。譬如玉公子说蓝姊姊是个冷漠高傲的女人,我并不觉得呀,明明蓝姊姊一直都很温柔亲切的嘛……”

说着说着,她又是满眼不解,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她这副有点傻呼呼的娇憨神情格外诱人,情不自禁抬起手来在她粉颊上摸了一把。

翠袖呆了一下,言语中断,疑惑地反手捂着刚刚被偷吃豆腐的脸颊。

“­干­嘛?”

大眼儿溜溜一转,金日的眼神贼兮兮的,笑靥反更无邪。

“有蚊子。”

“真的?那你应该用力打才对啊!”

“好,下次我一定用力打。”

“不过,这么冷的天,哪里来的蚊于?”

“不怕冷的蚊子嘛!”

“也对,那我们晚上睡觉时,最好把蚊帐挂起来。”

“我帮你挂蚊帐再陪你睡。”

“……客栈没房了吗?”

静了一会儿,霍然爆起一阵狂笑,金日笑得几乎摔倒地上,翠袖又是一脸迷惑,不明白他是哪里不对了?

她说错了什么吗?

只为你一个人 正文 第3章

章节字数:9866 更新时间:2006-09-30 16:57

正是冷冬,寒风低吼,当其他人都在享受欢欣的年节气氛时,翠袖几人也只能窝在屋里养“不怕冷的蚊子”,不好意思自己去找乐子快活。

人家遭遇不幸的事,又在养病,他们总不好放鞭炮庆祝吧?

不过这么一来,日子也着实无聊了一点,多半就是因为如此,翠袖才会向金日提出一项特别的要求。

“教我说京片子。”

“你的舌儿卷不起来。”

“试试看嘛,就算真的学不来,听得懂也行嘛!”

“好好好,教你,教你,从明儿个开始教你。不过……”金日滑稽的对她挤挤眼。“你得先告诉我,为何要离家千里跑到这里来投靠汪家?”

“为什么问这?”

“好奇。”

好奇?

嗯,很正常的理由。“好,我告诉你。”

于是,半个时辰后,金日特地去买来一大堆热食以便一边聊一边吃。

“喝过酒么?”

“没有。”

“那你还是喝茶吧!”

款?凭什么她喝茶,他就可以喝酒?

因为他是男的。

翠袖不甘心的噘起了红­唇­。“那你也不能喝太多。”

“为何?”

“你也不比我大多少嘛!”

金日莞尔,饮下一杯酒,再自行斟酒。“会大老远跑到这里来,你是在躲什么人吗?”

翠袖瞥他一下,吃了几口桂鱼后才开始说话。

“我爹是建昌镇总兵,虽然有四个女儿,却没有半个儿子,我娘曾要他再娶个妾室来生个儿子,但我爹不肯,他说若是上天注定他没有儿子,又何苦要强求。当时我就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招赘……”

难怪她说一定要娶男人。

“为何一定要你?你还有三个妹妹不是?”

“我是大姊嘛,这种责任自然要由我来承担呀!”翠袖说得天经地义。“再说,想要招赘,对象不能太挑,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是不太可能的,这种痛苦我怎能让妹妹去承担,无论如何,我是大姊啊!”

“也不一定要招赘,”金日慢吞吞的转着酒杯。“过继个孩子不也行么?”

“不是不行,是不够!”翠袖重重地说。

“哪里不够?”

“就算我可以生个孩子过继给袁家,但一旦我和三个妹妹都嫁出去了,过继的孩子也还小,爹娘没有儿女在旁边伺候,他们会好寂寞的,所以我非留在他们身边不可!”

酒杯落回桌面,金日惊讶的望定翠袖,后者解释完后就忙着剥虾吃。

原以为她单纯到不行,脑袋纹路只有一条单行道,这种人多半都是过一天算一天,从来不会为明天打算,更不会顾虑到别人。

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她不但考虑周详,面面俱到,而且义无反顾的把自己身为长女、长姊的责任确确实实的承担起来,不逃避,也不推诿,仔细斟酌,慎重思量,于是下定决心要取代爹娘的儿子来孝顺父母,呵护妹妹。

想到这里,他下禁有点惭愧。

身为长子、长兄,他从未想到孝顺父母、照顾弟妹这种事,即使阿玛和额娘并不需要他多管闲事去关心他们,弟妹也希望大哥最好不要去管他们,看他们自己过得多快活,然而这些都不能拿来做理由,因为他根本不曾有过那份心。

事实是,太过宽裕与顺遂的生活使他忘了本身的责任,不过,这依然只是个藉口,一个使他更加惭愧的借口。

“你是个孝顺的好女儿,温柔的好姊姊。”

“那些原就该我做的不是吗?”

或许是,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认为,汪映蓝就不做如是想,她对父母的付出充其量只不过是一种报偿罢了,父母生下她是一种恩情,所以她必须把恩情还给他们!就像是还一笔债务,而事实上,她对他们并没有任何感情。

不,她彻底轻视他们。

看看她对待母亲与弟妹的态度就知道了,对母亲,她尽其所能付出实质上的需要,却吝于付出半点感情上的关怀与体贴,态度极其冷淡:她自认不欠弟妹什么,所以她对待弟妹根本是一种懒得理会的高傲姿态。

那个女人,美是美矣,却令人厌恶得很。

“那么,你究竟是要躲避谁呢?”

翠袖又瞄他一眼,低头继续剥虾子,剥好的虾子却不是塞进自己嘴里,而是伸长手拿到他嘴边给他吃。

“我知道我爹一定会反对我招赘,所以我不敢告诉他,因此我一及笄,爹娘就开始请媒婆为我找亲事,当时我并不怎么在意,相信只要我说一句不喜欢对方,我爹就下会勉强我。没想到……”

“怎样?”

她咧开嘴,苦笑。“你知道,有些媒婆会先拿了姑娘家的八字去给算命先生看看,她在说媒的时候也比较知道该说些什么……”

金日眉梢儿一扬。“怎么,你的八字不好么?”

“是就好了,”翠袖深深叹息。“偏就不是,算命先生说我命中注定要嫁给一位身分高贵的夫婿,连朝中;叩大官都得对他行礼呢……”

金日眉梢子又跳了一下,眸中飞过一丝异采。

“于是,一切都不对了。”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翠袖继续往下说。“也不知怎地,那位算命先生说的话给传了出去,突然间,我家的大门槛被求亲的人踩得差点断成两截……”

“那不过是算命的胡抡乱侃混口饭吃罢了,信他做啥?”

“我也这么认为呀,问题是……”她大大叹了口气。“那位算命先生不是普通的算命先生,他不但一天只看三位客人,而且不收金、不拿银,只要人家给他一包花生、一碟豆­干­、一壶老酒……”

=逗可稀奇。”金日喃喃道。

“最可怕的是,他说过的话没一个字不应验的,所以……”翠袖哭丧起脸儿。“他的断言没人不信,话,一下子就传开了;人,也一下子就涌上门来了,当时我还以为川境所有男人全跑到我家来求亲了呢!”

金日不禁失笑.“他们以为娶了你,有朝一日便能平空得到高贵的身分么?”

翠袖可怜兮兮的点点头,有些委屈,也很懊恼。

“我又不像蓝姊姊或黄姑娘那样美若天仙,人也不算聪明,更挤不出半点气质来,女红中镇倒还可以,武功也还不赖,但琴棋书画一窍不通,谈诗论词更没辙,自然不会有什么身分高贵的人主动上门来要娶我,所以说,必然是娶了我的人将来能够平步青云,一步登天——他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那可难讲。”金日低喃。

“呃?”

“没什么,我是说,请继续。”

“总之,一夕之间,我成了炙手可热的抢手货,还有休了大老婆再来提亲的人呢!其实那也还好,拒绝了便是,但若是碰上那种拒绝不了的人……”

“哦?谁?”

“四川巡抚纪山。”

大眼睛陡然睁得比汤圆更圆,元宵还没到,他的汤圆已经可以下锅了。

“那个老头子要娶你?”金日不敢置信的惊叫。

“不,他要让他小儿子娶我。”

这还差不多……款,不对,这也不对,逼亲本就不对,不管对方是老头子或小毛头。

“那又如何?你爹是正二品官,巡抚是从二品,怕他做啥?”

翠袖横他一眼。“这你就不懂了……”

他不懂?

才怪!

“哦?我哪不懂了?”

“虽然爹是正二品官,但他是武官,向来镇守于边疆重地,与朝廷大臣少有交往;而巡抚是文官,纪山大人在就任四川巡抚之前还曾是镶黄旗汉军都统呢,在朝廷里的交往要比爹广阔多了。告诉你,这种交往关系可是比官品重要呢!”翠袖严肃的点着小脑袋。“我娘说的。”

又是她娘亲说的!

不过,说得也确是事实,金日无言以驳。“他的官还不够大吗?”

“但他儿于一个个都是蠢才啊!”翠袖咧咧嘴。“我爹说的,纪山大人不能不为自己的儿子打算。”

“所以他连算命这种事都信了?”

翠袖无奈地颔首。“他信了。”

“于是你就逃了?”

“我爹说那个花花公子整天游手好闲,到处惹是生非,他不会把我的一生葬送在那种家伙手里。”翠袖点着头说。“至于我,不能招赘的就是不行,所以我就听爹的话,逃了。

“而且一逃就逃到这儿,纪山可以在自己的地盘上耀武扬威,可不好大大咧咧的跑到别人的地头撒野。不过如今……”话声一顿,没再往下说。

翠袖苦着脸,又叹气。“我不能不回去了!”

凝着眸子,金日深深睇视她片刻。

“安心吧,我相信这消息早已传到你爹那儿去了,他应该会料到这种状况,也会早做打算。我想,在进入川境之前,你可以先送个讯儿给他,让他知道你快到了,他必然会捎信来告诉你该如何最好。”

“我是想到该这么做,只是……”她停下剥虾子,声音不自觉放低了。“真希望不会给爹带来更多麻烦。”

“我想他不会在意的。”

“但我会在意啊!”翠袖又放大声。“为人子女本就不该让父母为我们担心的嘛!”

“你只是一个小姑娘。”

“我已经十六岁,不小了!”

见她气唬唬的鼓起了腮帮子,那模样分外娇甜迷人,金日一时不觉看痴了眼。

“是啊,可以嫁人了呢!”

“不,我不嫁,我要娶!”

不知为何,听到她这么回答,他竟又升起一股抚摸她的冲动,而他也真的摸下去了,在她­嫩­红的粉颊上。

“咦?又有蚊子了吗?”这是翠袖的反应。“跟你说要打用力一点啦!”

他怔了一下,豁然大笑,胸口却有一种心被融化的感觉,带着点怜惜,透着些、心酸。

“是是是,下回我一定会记得用力!”

她真的好单纯、好憨直,又那么体贴、那么窝心,一个教人无法不怜爱的小姑娘……

不知额娘是否会喜欢这种儿媳­妇­呢?

元宵过去了,汪夫人的病尚未痊愈:惊蛰也过去了,汪夫人的病也未好全;直至清明前,大家终于可以上路了。

不过上路后也不是那么顺利,娇弱的汪夫人不时得停下来喘口气,而这口气差不多都得喘上三两天,一路走、一路喘,拖拖拉拉将近两个月才到川贵边境的一个小镇,翠袖决定停在这里暂住,得先着人去给她爹爹送封信。

至于送信的人,翠袖自然不可能去自投罗网,汪映蓝根本不懂武功,金日也不会——至少大家都这么认为,因为他看上去就是一个只会吃喝玩乐,其他什么也不懂的富家小少爷,除了身材够颀长、够挺拔之外,连胎毛都还没长全呢,那张纯真可爱的小­奶­娃脸上更是明明白白写着:我什么都不会,只会喝­奶­!

于是剩下的选择只有黄家兄妹和玉弘明。

“玉公子去我就去,玉公子不去我也不去!”黄秋霞抢先撂下话。

“好吧,我去。”黄希尧叹道。

他离去后,翠袖便上汪夫人的房去探望,而汪夫人也总是躺在床上掉眼泪,她的身子差多半都是因为心情不好,这点翠袖完全帮不上忙,因此一出得房来,她便转入隔壁房找汪映蓝。

“蓝姊姊,你是不是多陪陪汪伯母比较好呢?”

“有弟妹陪她就行了。”汪映蓝在看书,翻着页回答她,看也没看她一眼。

“但他们不懂得如何安慰汪伯母呀!”翠袖碰碰汪映蓝的手。“你去一下­奸­吗,蓝姊姊?”

放下书,汪映蓝平淡的注视她。

“你以为汪家得投靠袁家,你就有权利管我的事了吗?”

管她?

“不是,不是,”翠袖慌忙摇两手否认。“绝不是那样,蓝姊姊,没的事,没的事!”她没有想管谁啊,她只是很同情汪伯母而已嘛!

“那就不要多管闲事!”语毕,汪映蓝又回到书上去了。

翠袖沉默了会儿,黯然叹口气,转身出去了。

娘说得对,她的脑袋太单纯了,有时候根本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免得弄巧成拙,甚至惹人“硌应”。

唉,世间事为何总是如此复杂呢?

近端午节分,虽然没有龙舟可看,但粽子、香包、艾草和雄黄酒是少不了的,整个小镇上弥漫着浓浓的时节气氛,翠袖忍不住也去买了针线来,打算趁空绣几个香包。

“给我的吗?给我的吗?”

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闪着孩子气的期待光芒,金日绕在她身边团团转,翠袖不耐烦的把他推开一些。

“好啦,好啦,绣给你啦,那你要帮我忙喔!”

“搭手?搭啥手?”

“你乖乖坐着等,等我缝好一半,你就帮我把香料塞进去!”

“没问题!”像个最听话的乖小孩般,金日在一旁静静坐下,两手规规矩矩的放在大腿上,一副可以等到天荒地老的姿态。

不过才一会儿,他就像全身爬满了蚂蚁似的耐下住了。

“翠袖。”

话说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也许是嫌太麻烦了,金日便自动省略了姑娘这两个字,直接叫唤她的名宇,由于彼此年岁“差不多”,翠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也就很自然的跟着改口了。

只不过每一回她叫他的名字,嘴角就会不自觉的翘起来,露出抑不住的笑意。

金日?今日?

“嗯?”

“你要先做给我吗?”

“你是最后一个。”

最后?

“我抗议!”

“你抗议什么?我自然要先做给我爹娘还有妹妹们,然后才轮到你呀!”

“喔。”金日沉默了会儿。“翠袖。”

“又­干­嘛了?”

“除了你爹娘和妹妹们,你没有特别想做给他香包的人吗?”

说了半天话,一直埋头做女红的翠袖这才讶异的抬起眸子来瞄他一下。

“谁?”

怎地反过来问他!

金日翻了一下白眼。“譬如打小儿一块儿玩大的青梅竹马,或者你爹的部下之类的。”

翠袖歪着脑袋想了想。“我爹的部下那么多,要都做给他们,我不做死了!”

谁跟她说那个了!

金日抚着额头,哭笑不得。“我是说,没有你喜欢的人么?”

“我喜欢的人?”脑袋歪另一边,再想一下。“我爹的部下人都很好,我多半都喜欢啊!”

金日愣着眼,更是啼笑皆非,单纯是好事,但这也未免太过分了一点吧!

“你不是说不习惯和成熟的男人相处?”

“我说的是陌生的成熟男人,而我爹爹的部下许多都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没什么好不习惯的。”

也就是说,“敌人”是以千百计数的。

“好吧,那我说白点儿好了,呃,有没有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甚至跟你求过亲的人?”

“跟我求亲?”翠袖怔了一下,恍然大悟的喔一声,终于懂了。“有啊,还不少呢,不过多半都不愿意入赘;愿意的我爹不同意,爹说那些家伙没有前途,将来会苦了我,他舍不得。”

金日突然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很不是滋味。“你喜欢他们?”

翠袖耸耸肩。“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愿不愿意入赘。”

“但你喜欢他们?”他坚持要得到答案。

她奇怪的看看他。“喜欢啊,他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哥哥嘛!”

原来是哥哥!

金日松了口气。“换句话说,没有半个你想嫁,不,想娶的男人?”

“唔,这个嘛……”

见她又迟疑起来,金日一颗心不禁也跟着噎上喉头。“有?”

“其实……”翠袖犹豫着,“也不算真的有啦,”她慢吞吞地说。“但有两位是在我及笄之前就向我爹求过亲的,他们都同意入赘,爹也觉得他们很有前途,是好男人,可是我……”

“你怎样?”金日忐忑的急问。“你喜欢他们?”

“我当然喜欢他们,”翠袖用力的说。“但他们一个大我十二岁,平常我都是叫他叔叔的,要我和他成亲……好奇怪喔!”

大她十二岁的男人,她叫叔叔,那他……

额上悄悄滑落一滴汗珠。“是……是么?”

翠袖颔首,又说:“另一个才大我五岁,是我爹收养的孤儿,从小跟我一块儿长大,他对我可真好,和他成亲应该是可以的,只不过……”她困惑的放下女红。“也不知怎地,一想到要跟他成亲,我也会觉得很别扭,也就没点头。不过他说他会等我,将来要是真找不着合意的,我想我最后还是会同意和他成亲吧!”

听她这么一说,金日再次松了口气。

看来她下意识里也会挑选自己喜欢的男人,并不是真的只要愿意入赘的男人就可以,不然这位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家伙应该是最好的人选,她不应该拒绝的,但她拒绝了,表示她还是会认真挑个自己中意的。

他放心了,不,只放下了半颗心,至于另一半……

想想,有些事还是暂时不要让她知道吧!

隔两天,黄希尧回来了,会武功就有这点好处,来去如飞,省时间。

“大金川土司作乱,令尊领兵到小金川去了,不过临走前他留下了一封信给令堂,交代说要交给袁姑娘你。”

看完信之后,翠袖沉吟片刻。

“我爹说我还不能回去,但蓝姊姊你们随时都可以去建昌,我娘已为你们准备好住处了。”

“你要到哪儿?我陪你!”金日自告奋勇充当护卫。

汪映蓝眉尖轻蹙。“我不能让你单独一个人和男人在一起,我也陪你。”

说实话,这并不是她有多好心,也不是她的体贴,事实是,当初汪家只收留了翠袖一个人,现在换袁家收留汪家一家子四口人,加加减减算来算去,她觉得欠了袁家的,而她最痛恨欠人家人情,所以她必须尽快把这份人情还给袁家。

但这么一来,情况又变成一面倒了。

“汪姑娘不会武功,必然需要我的保护。”玉弘明如是说。

“我跟玉公子一起!”黄秋霞再次表明她跟定玉弘明了。

黄希尧又叹气。“好吧,那我和玉兄先护送汪夫人到建昌,回来之后,我们再一起陪袁姑娘到她要去的地方。”

半年多来,他们四个人一直僵持在这种相当尴尬又奇妙的状况,谁也没多进一步,谁也没后退半步,表面上似乎很融洽,其实只有汪映蓝一人能够保持平常心,其他三个人都恨不得碍事的人能滚多远就滚多远,却又不敢明白表示出来。

只因为他和玉弘明都不想做得太难看,招来汪映蓝的厌恶。

“那你们不是要再往回走吗?”翠袖猛摇头,反对他们来回多走上一大段冤枉路。“既然大家要一起走,那我们就先一起到毛家村,然后再麻烦黄公子和玉公子一起护送汪伯母到建昌,等你们回来后,我们再一起出发。”

十天后,一行人到了四川云南边境的毛家村,再由黄希尧与玉弘明把汪夫人呣子三人安全送到建昌交给袁夫人,连口茶都没暍,立刻转头“飞”回小镇,就怕动作太慢会被翠袖他们给“溜”了。

“好,人都到齐了,咱们可以出发啦!”

“翠袖妹妹,袁世伯究竟要你到哪里?”

目光移向西方,翠袖微微一笑。

“川境里最美,宛如世外桃源般的仙境——稻坝。”

若说美丽有分类型,那么江南的山林流水便是秀丽婉约、诗情画意的美;而四川凉山的高山河谷则是粗犷原始、桀傲不驯的美,同样是美,却有不同的感受,可以品味到不同的心灵飨宴。

“别看藏族外表野蛮粗俗,其实他们都是相当豪迈善良的……”

一路上,翠袖顺便向大家介绍川地的风光和当地人的习俗。

“请等一下,这里住的是藏族吗?”

“不,这里是蠡族区,不过很快就会到藏族区,再走下去直至稻坝也都是藏族人的地区。”

“难怪他们穿的衣服跟藏族不一样。”

“总之,只要小心不去犯他们的禁忌,他们通常都是很友善、很好说话的。”

“那如果不小心犯上了呢?”

“那得看你是犯上什么样的禁忌,小的,慎重道歉赔个罪也就可以了;若是大条的,尤其是犯上他们宗教上的忌讳……”

“怎样?”

“他们可能会出动全族人马追杀你!”

黄希尧微微抽了口气。“有这么严重!”

翠袖严肃的点点头。“是有这么严重,藏人是最信神的,如果我们犯上他们宗教上的忌讳,他们会认为如果不杀死我们,上天会降下报应来惩罚他们。”

玉弘明轻轻一哼。“无知!”

“但我爹说,既然我们住在这儿,自然要尊重人家的宗教信仰,”翠袖义正辞严地辩驳道。“不然人家也不会尊重我们。”

“这倒是。”黄希尧赞同的点点头。

“那你最好把他们的己忌讳全说了给我们知道,免得我们无意中惹翻了他们,”金日喃喃道。“我可没有把握跑得过他们!”

翠袖偷偷笑了一下。“我会尽量,不过有些我也不太清楚……”

于是,她尽全力把自己所知道的全告诉他们,不过真正在听的并没有几个,金日最认真,黄希尧也听进去了,玉弘明听一半,汪映蓝不屑听,黄秋霞是根本不理会翠袖的警告。

然后,过了安宁河,他们进入上路以来碰上的第一座藏族小村寨,翠袖提出建议。

“我想我们最好换他们的藏袍,免得他们老是用戒备的眼神看我们。”

“好啊!好啊!”金日拍手兴奋的附和。

藏袍,藏语称为“曲巴”,虽有地区差异,但基本上是大襟、宽腰、长袖、超长、无扣,着装十分讲究,先穿上衬衣和衬裤,然后将袍摆提高,男至膝,女至脚面,再用腰带扎紧,双袖横扎于腰际,最后穿上统至膝盖的藏靴,戴上狐皮帽。

这是藏人最普通的穿章打扮,到哪里都买得到。

随后不久,在挑选衣服时,翠袖讶异的发现不只她会讲半生不熟的藏语,金日竟然也会说几句,更惊人的是,玉弘明的藏语尤其流利。

汪映蓝也很惊讶,多看了他好几眼。

“为何你会讲藏语?”

“我有‘朋友’住在大小金川,我常到那儿走动。”

玉弘明说得轻描淡写,金日听得若有所思的悄悄瞄他一下。

他是不是应该警告玉弘明,朝廷已经得到消息,说南明余党时常在大小金川活动呢?

“那你呢?”翠袖问金日。

金日耸耸肩。“去年我才到川境来过一趟,不过那回我只在成都逗留。”

“原来你不是头一回来呀!”

“稻坝这儿我是头一回来。”

“这里是仙山,离稻坝还远得呢!”

“……我们究竟要上哪儿去?”

“桑堆,”翠袖一边挑围裙,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他。“我爹爹的军队向导住在那里,现在他们父子跟着军队走,屋子就空下来了,我们正好可以去住。”

金日拎起一支大得十分夸张的宝石耳圈,表情十分滑稽。

“不会要我戴这个吧?”

翠袖大笑。“你不想戴就不要戴,又没有人叫你一定要戴。”

“幸好。”金日喃喃道,把耳圈放回摊子上。

“不过这个是一定要的啦!”她顺手帮他挑了火链和藏刀等好配在腰带上。

半个时辰后,他们换好装又出发了。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过一宿?”黄秋霞嘟囔抱怨。

“我想最好不要,”翠袖小心翼翼的瞥她一下。“如果不小心犯了他们的禁忌就不太好了。”

简单两句话,其他人听了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因为她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

然而听入金日耳里,不由得又是一阵惊讶。

她竟然注意到了。

她竟然注意到当她在解释藏人的己忌讳时,起码有两个人没有听进去,这么一来,得罪藏人是可预期的结果,所以她才会反对住在藏寨里。

真教人意外,她是单纯的,却也是细心的,而这份细心恰好弥补了太单纯可能造成的错失,或许是有人提醒过她,也可能是她自知太单纯,所以才格外小心,无论如何,她知道自己的缺点,也努力想弥补它。

不过,她也不是随时都很细心的,只有在她觉得有必要的时候才会特别细心,平常时候她仍是单纯又憨直的,才会不时说出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话来,但这也使得她更加惹人怜爱。

思索至此,他情不自禁又摸了她的粉颊一下,旋即,在她有所反应之前,抢先一步开口说话。

“还要多久才会到?”

“呃,路挺不好走,大约还要一个多月左右吧!”

当翠袖说出这个回答时,全然没有料想到,他们永远都到不了预定目的地。

只为你一个人 正文 第4章

章节字数:7198 更新时间:2006-09-30 16:57

辽阔的地域,绵延的山脉,丰腴的草原与清澈的溪流,川境的美景确实非笔墨所能形容,可是路程却也该死的艰苦,今天过山,明日渡水;早上穿林,下午越谷,往往山头白雪皑皑,山下绿草茵茵,爬座山也顺便度过四季,这还不够,一个不小心还会……

“翠袖,我们是不是又迷路了?”

“……好像是。”

大家不禁相对苦笑,匆地,玉弘明的目光移向另一侧。

“那头有个背柴的藏民,我去问问看。”

无人有异议,因为他的藏语最娴熟。

于是,玉弘明策马急行至背柴的藏民前停下。“请问,到桑堆要往哪方向?”

藏民倒也亲切,一听他问便笑了。“迷路了?”

“是啊。”

“往那儿……”藏民伸直手指向远处那座绵延的山,“越过那座山,再顺着河上游走,有桥就过,过桥之后沿着路走半天左右有座村镇,你们到那里再问问吧!不过::”手臂往右移。“虽然会多花上一天时间,可是你们最好从另一头的峡谷绕过去,不要直接入山。”

“为什么?”

“因为山下那座村寨正在闹瘟疫,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是吗?”玉弘明眼瞳中匆地闪过一丝­阴­狠之­色­。“谢谢你的警告。”

然后,他回到同伴那里。

“那位藏民说得从那头的峡谷过山,不过到下个城镇之前起码得花上三天时间,而我们的食物不太足够,所以……”他侧向金日与黄希尧。“我先带她们往那头的峡谷去,藏民说山下那儿有座村寨,你们到那里买些食物再赶上来,可以吧?”

“没问题!”

望着金日与黄希尧逐渐远去的背影,玉弘明的脸­色­­阴­沉沉的。

这不能怪他,是他们自找的,谁要他们老是Сhā在他和汪映蓝之间,他们碍着他了。

现在,只要他们两个都倒下,翠袖必然会分心照顾金日,而黄秋霞也不能不照顾黄希尧,届时,他就可以一个人独占汪映蓝了,她的心绪,她的眼神,全都属于他一个人的了。

至于那两个家伙会不会死,那就得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峡谷入口处,翠袖与玉弘明、汪映蓝、黄秋霞默默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见到远远两骑疾奔过来。

“终于来了,真慢!”黄秋霞低声抱怨。

而黄希尧一骑到近前来,甚至不待马停稳,便口气不善的质问过来。

“那位藏民没有告诉你,那村寨闹瘟疫吗?”

“没有。”玉弘明泰然自若地否认。“怎么,那村寨闹瘟疫吗?”

黄希尧目光狐疑的注视他片刻。

“我们刚一进入村寨就觉得很奇怪,街道上没有半个人,只有几只狗在对我们狂吠,我们只好下马一家家敲门,但有一半是空屋子,有人的屋子门户紧闭,无论我们如何敲都不肯开门……”

说到这,他迟疑地顿了一顿。

“最后我们进入一家门没有关的屋子,见里头有个快病死的人,急忙出去想找人帮忙,那时才有人开门探头出来叫我们快走,说那儿闹瘟疫,在那儿待愈久,感染上瘟疫的机会愈大,我们一听便慌慌张张离开了。”

翠袖神情骤变,“你们碰了那个病人吗?”她紧张地问。

金日与黄希尧相对一眼,同时点头。

“还不快去洗澡!”翠袖尖叫。

之后,在越过山岭时,大家都避开金日与黄希尧远远的,直到四天后,过桥前,他们两个都没有出现任何不对,大家才逐渐安心下来。除了玉弘明,他表面上平静依旧,实则满心懊恼。

可恶,那两个家伙的运气实在太好了!

当女人任­性­的时候,最可怕的情况是有人附和她。

“我不要睡山洞,也不要睡草地了啦!”黄秋霞又叫又闹,硬扯住马缰,再也不肯走出半步。“我要睡屋子,我要睡床铺!”

“可是……”翠袖一脸为难。

“黄姑娘说得是,”玉弘明怜惜的望着满身疲惫的汪映蓝。“特别是汪姑娘,她不会武功,这种旅程对她而言确实太辛苦了。”

“这样……”翠袖犹豫一下。“好吧,不过这回你们一定要认真听我说喔,藏族人的忌讳你们务必要记住,千万千万不要惹毛了人家,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事到如今,她也不能不同意了。

事实证明,这趟辛苦的旅程使每个人都累坏了——包括她自己在内,路愈走愈慢,停下来休息的次数愈来愈频繁,原先预定一个多月的路程,现在两个月走不走得完都是个问题,毕竟他们不是习惯这种艰困环境的当地人,又下时迷路,走得到地头已经很了不起了。

“好好好,一切都听你的!”

“那我们就在过桥后的那座村镇里休息两天吧!”

然而那座村镇虽说比一般村寨大,但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座大型村寨而已,是多了几家铺子,却没有客栈供过路人住宿,幸好那位懂得汉语的村长是个亲切的好人,听说他们在找住处,二话不说便热情的邀请他们去他家住几天,他们也就欣然接受对方的好意。

“记住,千万要小心!”翠袖战战兢兢的一再叮咛。

“知道了!知道了!”黄秋霞不耐烦地挥挥手。

这座藏寨里的房子多是三层石木结构的藏屋,底层是畜厩,二楼为厨房、寝室、库房和一般起居场所,三楼是经堂和客房,几乎每个人出入都会路过经堂。

由于是村长的家,藏屋也特别大,看得出村长是个十分富有的人。

隔日,金日他们才知道村长不只收留他们一批人,还有另一批二十多个人先他们几天住进村长家里,而且那批人比他们更像江湖人。

“小心点,我们明天就走。”这回是黄希尧的嘱咐。

但他说他的,黄秋霞根本不理他那一套,打死不肯走,坚持要待到恢复­精­神才肯离开,硬是留下整整十天。

幸好,除了坚持不肯离开之外,黄秋霞倒没有惹出什么祸来,没有犯了藏人什么己忌讳,也没有摆出看不起人家的姿态,更没有打翻神台上的神龛,安安静静的度过住在村长家里的这十天。

直至最后一日……

村长家前的空地上,几个人正在那里上马鞍准备离去。

“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路?”

“我也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是中原来的。”

“我无意中听到三个字:白莲教。”

“白莲教?”

“你知道?”

“我只知道顺治年间,朝廷曾经缉拿过白莲教。”

“顺治年间?”

“后来就销声匿迹了,没想到他们并未被灭教,原来是转明为暗。”

“他们似乎仍不打算离开。”

“据我所知,他们正在同村长商讨大事,尚未得出结论。”

黄希尧与玉弘明两人低声讨论到这里,匆地抬眸互觑一眼,旋即收回视线,继续绑紧马鞍带。

“那也不关我们的事。”

“说得是。”

而另一边,翠袖一面上马鞍,一面担心的不时瞄一下金日,后者满面倦怠,正在打呵欠,小­奶­娃的红颊黯然失­色­。

“金日,你的脸­色­不太好看耶,是不是哪里下舒服?”

侧过眸来,金日绽开一脸灿烂的笑。“没啊,只是有点儿困倦罢了。”

何止有点倦困,他看上去更像是整整一个月没睡好过了!

“但我们休息了十天,大家的­精­神都很好,为什么你的­精­神反而愈来愈差了呢?”

金日思索一下。“兴许是我下习惯他们的食物吧!”

翠袖想想,点头。“有可能,这两天你几乎什么都没吃。老是吃虾打、烙饼、酥油汤,不然就是酥油茶、­奶­渣和猪膘­肉­,说实话,我也腻了。真奇怪他们天天吃餐餐喝,怎生受得了?”

闻言,金日的嘴角拉得更开,笑得很夸张,也很滑稽。

“你注意到了?嘿嘿嘿,你倍儿关心我嘛!”

“每个人我都很关心啊,毕竟你们都是特别陪我来的嘛!”翠袖严肃的说。

“啧,”金日顿时泄气的垮下脸儿。“还以为你对我特别呢!”

“为什么我要对你特别?”翠袖奇怪的反问。

“没什么。”金日又连打了两个呵欠。

翠袖看得直皱眉。“离开这儿之后,我找个时间打只山­鸡­熬汤给你暍吧!”

“真的?”金日又笑开了。“只熬给我喝吗?”

“对啊,只有你的­精­神不好,其他人都很好啊!”

笑容僵了一下,“那若是玉弘明的­精­神不好呢?”金日不死心再问。

“放心,黄姑娘会熬给他暍!”翠袖说得理所当然。

“……黄希尧?”

“黄姑娘也会熬给他暍,那是她哥哥嘛!”

“……汪姑娘?”

“玉公子和黄公子会抢着熬汤给蓝姊姊喝。”顿一下,“说到这,他们……”两眼飞向另一边。“呃,我是说,你说得对,黄姑娘喜欢玉公子,玉公子和黄公子喜欢蓝姊姊,这些我都看出来了,那蓝姊姊呢?她究竟喜欢谁呢?”

“她谁也不喜欢。”金日一边打呵欠一边说。

“咦?”

“她只是在利用他们罢了。”

“利用?”翠袖睁大眼。“不,蓝姊姊才不会做那种事呢!”

金日耸耸肩。“好吧,你说不会就不会。”

“那蓝姊姊到底喜欢谁?”

金日叹气。“你不会去问她。”

“我问过了。”

“哦?她怎么说?”

“蓝姊姊什么也没说。”

“多半是她还没决定要喜欢谁。”

“原来如此。”

这样她也信?

金日又叹息,再用下巴努努她后方。“上马吧,他们要走了!”

“真的?”翠袖急忙回头看一下,“真的!”慌忙跳上马,策转马头追上去。

金日又打了个呵欠,方才慢吞吞的爬上马,慢吞吞的调转马头,慢吞吞的扯缰跟过去,其实他自己也很纳闷:

他怎会这么累呢?

按照村长的指示,他们一出了村寨便直接进入另一座绵延到天边的山区,在林荫密郁下的古道上策马前行。

两个时辰后,有人喊停,大家只好歇下来休息,黄希尧到前头探路,玉弘明去找水,金日靠着一株百年老树­干­点头打盹,黄秋霞和汪映蓝则坐在一起不晓得在看什么,神秘兮兮的叽叽喳喳。

观察了一会儿,翠袖实在忍不住好奇心,于是悄悄走过去探头看她们究竟在做什么,这一看不得了,吓得她差点当场口吐白沫昏倒。

“你你你……你那是从哪里来的?”

只见黄秋霞手上捧着一堆五颜六­色­的宝石,红宝石、蓝宝石、紫宝石、翡翠、玛瑙、绿松石,每一颗都有龙眼那么大。

汪映蓝对这种东西原是不感兴趣的,唯对那颗澄蓝似海的宝石爱不释手,看来她确是对蓝Se情有独钟,身上也总是穿着深深浅浅的蓝,首饰也只戴蓝­色­的,连手绢儿、绣花鞋都是粉蓝­色­的,总之,她一身都是蓝。

“跟那个村长买来的呀!”黄秋霞心不在焉地回道,一心只专注在宝石上。

“跟村长买来的?”翠袖扯喉咙尖叫。“可是那明明是村长家里,经堂内那幅菩萨唐卡上的宝石啊!”

“唐卡?”

“菩萨的卷轴画!”

“啊,对,就是那个!”

就是那个?

就是那个?

“但但但……”翠袖不敢置信的喘着气。“但他是不可能卖给你的呀!”

这时,玉弘明和黄希尧一前一后回来了,连金日也被吵醒了,听到翠袖的尖叫,赶紧过来看看是谁被杀了。

一眼见到妹妹手上的宝石,黄希尧当即就沉下了脸。“你那是哪来的?”

黄秋霞连忙握起宝石藏到身后。“我跟村长买来的呀!”

“菩萨唐卡上的宝石……”翠袖惊恐的喃喃道。“他绝不可能卖给你的!”

见翠袖脸­色­不对,黄希尧更厉声追问:“说实话,秋霞,到底是怎么来的?”

黄秋霞迟疑一下。“我……我自己从经堂里拿的,不过我有留下五十两银子给他们,他们是蛮人,五十两应该够了。”

偷来的!

竟然是偷来的!

砰一声,翠袖跌坐到地上,惊骇得无力站起来了。“天哪,天哪!那……那幅唐卡呢?”

“那幅菩萨卷轴太大了,取下这些宝石之后也只剩下珍珠而已,我本来想扔掉的,但……”黄秋霞指指汪映蓝。“她说那幅画十分­精­致,丢了可惜,所以我就给她了!”

“我并不知道那幅画像是偷来的。”汪映蓝先行表明自己的清白,再解释,“我把画像绑在马后的鞍袋上,也许是没绑好,不知怎地掉了,也不知落在何处。”

刷一下,翠袖脸­色­飞白,跟抹了一层面粉似的。“死定了!死定了!”

金日蹲下,安抚的拍拍她的肩。

“那不过是一幅昂贵的画像,最多我们补足银两给他们,不行么?”

“那不只是一幅昂贵的画像,那是专供膜拜瞻仰的画像啊!”

翠袖又开始用那种割­鸡­脖子的声音尖叫。

“那本应该悬挂在寺庙里的,一般人如果要在家里供奉一幅唐卡,首先要请活佛占卦,活佛根据你的生辰八字卦出你应供奉的佛、菩萨或本尊作为你的王尊以及天界地界应供奉的其他佛、菩萨……”

“这么麻烦?”金日喃喃咕哝。

“然后再根据活佛所卦出的内容请画师绘制,画师在绘制之前还要进行各种宗教仪式、颂念经文,奉献供品或发放布施,上师还通过观修祈请神灵——智慧之神文殊菩萨进入画师的躯体之后,才能进行绘制……”

“老天!”其他人终于逐渐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如果画的是密宗本尊或护法神,还要根据所画的本尊或护法神进行入密仪式、观修等。另外,画师的衣食住行也有严格要求,在绘制期间严禁吃­肉­、饮酒、吃葱蒜、近女­色­,还要进行沐浴洁身等……”

大家面面相觑,脸­色­比乌鸦更黑。

“更别提那是用珍珠宝石串坠而成的珍贵唐卡,多半是供奉一段时间之后就要送入寺庙里的,你们竟然……竟然……”翠袖颓然抱头低叹。“死定了,死定了,我们死定了!”

“我们可以设法找回来还给他们……”黄希尧想补救。

“没有用!没有用!”翠袖依然抱着脑袋。“我说过,藏人最信神,我们冒犯了他们的神,这是无可挽回的罪过,除了死,没有别的路了!”

“那我们立刻逃!”黄秋霞大声建议。“我是一早拿的,现在他们还没追来,表示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现在逃还来得及!”如此一来,她就可以继续保有“她的”宝石了。

这不能怪她,她是女人,女人都爱这种东西,谁教爹爹老是把好的首饰送给继室夫人,留下一些小家子气的给她,她只好自己“买”这种珍贵的高级货,正可以拿回去气死那个恶后娘。

“他们早晚会发现的。”玉弘明冷静的驳回黄秋霞的馊主意。“最重要的是,这里是他们的地盘,我们逃不掉。”

好好走都会迷路了,天知道逃命能逃到哪里去!

“那就杀了他们!”连那五十两都可以收回来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黄希尧怒叱。“这儿不是中原,这里是川境,随便一点小事便可能引起全藏族人的反抗,大小金川那边的仗还在打,你想在这儿引发另一场战事吗?到时候追究起罪魁祸首,皇上先砍了你再说!”

砍了她?

黄秋霞骇得机伶一颤,连忙把脖子缩短一点藏起来。“好嘛,好嘛,不杀就不杀嘛!可是我们也不能任由他们杀呀!”

一提到这,黄希尧的怒火立刻泄得没半点气,“我知道,可是……”叹气。

“难道真没有任何办法吗?”汪映蓝低喃。

她这么一问,大家都低头望住跌坐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翠袖,期待她能回答,但翠袖依旧抱着脑袋,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已经准备好要死在这里了。这时,蹲在一旁的金日突然打了个寒颤,她才露出两只眸子来担心地瞅向他。

“你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冷。”金日安抚的笑道。“来,你再想想,真没有法子么?”

她皱眉打量他一会儿,匆地起身,先去马鞍上的包袱内取出一件袍子给金日,等他套上之后,她才开始揽眉思索,又抓脑袋又搔耳朵。

“其实我真的不知道有什么办法,但我想我们可以先把唐卡找回来设法修补好,再找位有名望的大喇嘛帮我们说话,贡献供品发放布施表示我们的悔意,这么做也许还有一点希望吧?”

“既然如此,我们先去找唐卡。”希尧说。

谁知他们才刚跳上马,连缰绳都还没拉好,人家就追到了。

一群来势汹汹的藏族壮汉子呼喊吆暍着把他们团团包围住,藏刀满天飞舞,当头一马正是那位愤怒的村长。

“你们汉人实在太可恶了,我好心招待你们,你们竟然偷我的唐卡!”

“不是我们,是……是……”黄秋霞蓦然一指点向翠袖。“是她,是她偷的,我们根本下知道啊!”她本想赖给汪映蓝,但转眼一想,玉弘明搞不好会代汪映蓝承担起责任,还是赖给翠袖妥当一点,这么一来,他们就有机会逃开了。

“我?”翠袖错愕的指住自己的鼻子。

“瞧,她承认了!”

“款?!”

翠袖甚至没机会否认,村长便唰的一刀子砍过来了,这下子她再否认也没用,村长已经认定是她,就算她当场砍下自己的脑袋以示清白,村长都会以为她是畏罪自杀。

“你敢偷就得死!”

来不及思考,金日一把抓住翠袖的缰绳硬将马头往横里扯开两步,恰恰好躲开村长那一刀,同时大喝一声,“点他们的睡|­茓­!”

不到片刻功夫,在黄希尧兄妹与玉弘明全力施展之下,那群凶悍勇猛的藏族汉子东倒西歪躺了一地,身上没半点伤,只是睡着了,有几个还打鼾呢。几个人闷不吭声,立刻上马逃之天天。

能逃到哪里?

愈远愈好!

只为你一个人 正文 第5章

章节字数:9523 更新时间:2006-09-30 16:57

山里的雨最烦人,莫名其妙刷下来,又莫名其妙停止,总是毫无预警,突如其来,若只是淅沥沥的小雨也还好,权当不小心被水泼到也就罢了,要是哗啦啦的倾盆落下来,也没地方躲了,尽管破口大骂吧!

不过金日他们倒是很欢迎这场及时雨,虽然来得太急,害他们无处躲,但也正好能冲刷掉他们的足迹,免得又被藏族人追踪到他们。

这夜,他们勉强找到一间摇摇欲坠,可能明天就会崩溃的简陋小木屋住下,虽然没有床,起码有­干­燥的木柴可以烧,两支锅子可以烧水,还有几张装有獐子毛的牛皮垫,显然这儿不时有人来住几天。

“明天,我们分头去找唐卡。”

几个人围在火堆旁,继续商讨该如何解决这桩麻烦。

“为什么要分开?”黄秋霞抗议。

“第一,人少较不易被发现。”玉弘明连多看她一眼也没有,管自望着火堆说话。“第二,分开找到唐卡的机会也较大。”

“那我要跟你一起。”反正她跟定他了。

“你跟我一道!”黄希尧断然道。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惹祸­精­,没有人敢跟你在一起!”

“我哪是!”

“这场祸不就是你招惹来的吗?”黄希尧怒声斥责。“而你,竟敢把罪推到袁姑娘头上去,你这种女人,谁跟你在一起谁倒楣!”

黄秋霞心虚垂首不敢吭声,玉弘明转注翠袖。

“那么袁姑娘你……”

“我要跟他一路!”翠袖毫不犹豫地拉住金日的袖子。

正如他所科。

“那么我跟汪姑娘一起。”

“无论有没有找到,五天后回到这里来会合,”黄希尧说。“以免有人找到了唐卡而其他人不知道。”

翌日,为免节外生枝,玉弘明与汪映蓝赶在黄秋霞尚未醒来之前悄悄溜走,神不知鬼不觉;黄秋霞醒来见玉弘明不在,马上拖着黄希尧急毛窜火的追上去,惊天又动地,翠袖困惑的搔搔脑袋。

慌什么?大家不是说好要分头找的吗?

不解的摇摇头,她回头进木屋,准备叫醒金日好出发去找唐卡,但一进木屋她就觉得有哪里不对……

那是什么声音?

她疑惑的东张西望,旋即发现那是从屋角落传来的声音,金日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窝在那里,格格格格的,好像有人敲木鱼敲得太快了,她连忙过去蹲在他身边,惊觉他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原来那个格格声是他的牙齿一言不合在打架。

“金日,你怎么了?”

“好……好……好……冷……”

听他连话都几乎说不出来了,她慌忙把面对屋角的金日翻过身来,骇然发觉他脸­色­泛白,嘴­唇­青紫,仿彿被脱光衣服丢在万年冰河里似的,快冻僵了。

怎……怎会这样?

满心惶恐地,她急忙拿所有的毯子来帮他盖上,但他还是喊冷;于是又把所有的厚袍子拿来包裹住他,他还是冷得发颤,牙齿抖得快掉光了;她又拖来所有的牛皮垫覆上他,他依然抖个不停;最后,她只好自己抱住他,想分给他自己的体热,可是他仍旧在她怀里颤抖。

怎么办?怎么办?

她无助的问自己,急得快哭了。他快冷死了,而她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才好?

幸好,两刻钟后,他的颤抖逐渐舒缓过来,体温也慢慢恢复正常。

满心忐忑的,她垂下目光端详他,果然他的脸­色­不再苍白,嘴­唇­也不再发紫,她暗暗松了口气。

再过片刻,他打开眸子,悄悄往上迎向她的视线,撩起暧昧的笑。

“好软。”

“呃?”她怔了怔,继而抽了口气,猛一把推开他并翻身滚离两步远,再狼狈的爬起来,“­色­痞子!”涨红脸怒骂。

他嘻嘻笑的看着自己的手。“软绵绵的。”令人回味无穷。

“可恶!”不管她有多么单纯,胸部被男人摸不可能没反应,她可没迟钝到那种地步。不过……“大概是昨儿淋雨着凉了,我煮点热汤给你喝。”

不知道为什么,她没办法对他保持怒意,那怒火,转个身就熄了,一意只担心他的身体状况,想说他是着凉了,他们又不是郎中会随身携带药箱子,就算这山里有药草她也不认得——每一株看来都是杂草,倘若不尽快让他痊愈,病势一转重,她就只有喊天的份了。

可是当她打了山溪水回来,发现他竟然把身上的毯子、袍子和垫子一古脑全给踢翻了,不禁又气又急的想再帮他把毯子盖好,手腕却被他一把抓住。

“不要,我好热。”

她吃惊的瞪着自己的手腕,他的手,好热,再往上看,她更是悚恐,慌忙把手贴到他额头上。

他的脸好红,他的额头好烫,像火在烧似的!

“你在发烧!”她惊叫。

打回来的山溪水煮不成汤,变成拧手巾的水,她拚命把湿手巾放到他额头上,但总是一下子就热了,而他的体温仍持续的、迅速的往上攀升,愈烧愈热。

“水,我要喝水!”

他开始呻吟,两条秀气的眉攒成打下开的死结,状极痛苦,辗转不安,意识逐渐模糊,老说一些无意义的话,体温惊人的高,小­奶­娃的脸蛋好像熟透的红番茄——快爆开了,又圆又大的眸子充满血丝,不断说要暍水,情况比发冷时更恐怖。

“怎么办?怎么办?”她愈来愈惶然无措。

“我喜欢你。”

“呃?”

她愕然注视他,见他两眼出奇的亮,满布其中的血丝更清晰,有点可怕。

“我喜欢你,你听见了没有?”

“我……我……我……”

她涨红了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幸好他说完没多久,又阖上眼开始辗转呻吟,她暗暗松了口气。

可是不一会儿,他又抓着她的手强迫她听他说话。

“袁翠袖,我说我喜欢你,你到底听见了没有?”

“我……我……”

“回答我呀!”

然后,不等她吭声一一他又自己说到别处去了,语无伦次的讲一些没人听得懂的话,颠三倒四的自己问自己回答,又说他头痛、他想吐,又说他好热、他口渴,闹得天翻地覆,教人疲于应付。

这样折腾了三个多时辰后,他开始出汗水,满身淋漓,湿透衣裳,人也随之逐渐安静下来。再过个把个时辰,体温降低,一切恢复正常,他怯怯的、腼腆的对她笑了一下,而后疲惫的、安静的沉沉睡去了。

她怔愣地跪坐在他身旁,一手还拎着毛巾,有好一会儿都茫然不知接下来她该做什么?

啊,差点忘了,她说过要打一只山­鸡­熬汤给他暍的!

半个时辰后,一只肥美壮硕的山­鸡­被拔光了­鸡­毛,挖空了内脏,静静的躺在锅子里“享受”被熬煮的滋味,翠袖盖上锅盖后,又不晓得该做什么了。

对了,他的病不轻,她应该想想究竟该如何帮他。

只要认真思索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她这么告诉自己,因此,她集中­精­神专注于思考,很快的,她想到他的病状似曾相识,于是,她立刻转换思绪,开始努力去回想他的症状,从他最先出现的征兆,食欲不振和­精­神疲乏开始,一步步慢慢的回想……

半晌后,当她回想到他高烧时会胡言乱语时,突然屏住呼吸,脑海中骤然浮现他对她说过的一句“胡言乱语”。

他喜欢她!

他说他喜欢她!

不知为何,那句话开始在她脑海里仿佛钟响般不断回荡着,顽固的逗留在她脑海中不肯离去,而且每在她脑海里回响一次,她的心跳就加剧一分,脸上也开始发烫,好像他的病传染到她身上来了似的,最后,她发现自己的心跳又重又快得使她几乎不能呼吸了。

他喜欢她!

不,她不应该再想这句话了,她应该想的是他患的到底是什么病,应该想的是如何帮助他,而不是……不是……

那真的是胡言乱语吗?

或是他说不出口的心底话?

抑或是……

不不不,她不能再想了,想这些做什么呢?这种事不重要,他热昏了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对,他只是在胡言乱语……

那真的是胡言乱语吗?

不是说不出口的心底话吗?

不是吗?

为什么不能是?

她希望是啊!

为什么?

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呢?

垂眸,她深深思索,好半晌后,悄悄地,她回过眸,羞涩地偷觑他熟睡的容颜,心里在叹息,那叹息有甜蜜,也有心痛。

因为她也喜欢他!

当金日醒来时,天仍然亮着,他很意外,因为他的­精­神非常好,神采焕发,活力充沛,而且快饿死了,应该已经睡了很久,起码天也该稍微黑一点,但没有,天依然亮得会刺眼。

然后,他看见翠袖背对着他坐在火炉前,不晓得在搅拌什么。

“翠袖。”

“……你醒了。”

“我睡一晌而已么?”

“……不,你是昨天早上开始发病的。”

“真的?”金曰大吃一惊,猛然坐起来。“我睡那么久了?从昨儿到今儿?”

“起码有八、九个时辰了。”

“天,快睡昏头了!”他惊叹,一边起身一边转动四肢活动活动筋骨。“你在煮什么?”

“­鸡­汤。”

“啊,对,你说过要熬给我喝的。”

“嗯。”

停下活动四肢,金日歪着脑袋,有点疑惑的望着她的背影,此刻才察觉到有点不对劲。

她为什么一直背对着他?

“翠袖。”

“嗯?”

“你怎么了?”

“没有啊,汤好了,你可以过来暍了。”

金日眯了眯眼,两、三步走到火炉旁就地坐下,想要仔细看看她是怎么了,谁知她竟然把脸儿低垂到他看不见,只看得见她的耳朵,一对红得像辣椒的耳朵,他怔了怔,随即恍然大悟。

“是不是我发高烧时说了什么?”

吭咚锵锵锵!

汤杓掉了,赶紧捡起来,翠袖半声没吭,他挑高了眉,匆尔笑了。

“我说我喜欢你?”

吭咚锵锵锵!

汤杓又掉了,赶紧再捡起来,翠袖的耳垂子更红了,金日失声大笑。

“那我有没有说,我是长子,不可能入赘,所以你最好先嫁给我,之后再慢慢考虑你家的问题?”

“……不好。”

“不好?”

“我得先考虑爹娘和妹妹。”

金日双眉又挑了一下,继而耸耸肩,伸手接过来翠袖递给他的木碗,盛满了香喷喷,煮得烂熟的­鸡­汤。

“你的意思是说,除去嫁人或入赘这点不谈,你愿意同我成亲?”

“……愿意。”

“因为你也喜欢我?”

吭咚锵锵锵!

汤杓掉第三回,这回翠袖没有马上捡起来,扭捏片刻后才慢吞吞的拾起来,埋头用手巾擦拭,耳根子红透了。

“喜欢。”

她的声音轻细的几乎听不见,但金日听得可清楚了,顿时笑开了小嘴儿。

“好,那么,这个以后再慢慢研究,”他舀起一汤匙­鸡­­肉­。“咱们这会儿得先­操­心唐卡的事儿……”

“不必­操­心,你不能去找!”

刚放到嘴边的汤匙又搁回碗里头去了,“为什么?”金日扬着眉问。

翠袖终于抬起脸儿面对他,双颊依旧赧然,但表情格外凝肃。

“你的病……”

“好了。”

“不,还没好。”翠袖猛摇头。“我就记得看过你这种病,想了好久之后终于让我想到了,我爹,他也有这病……”

“你爹?”

“他是在十多年前害上这病的,当时虽然痊愈了,但遗留着个病根儿,偶尔还是会复发,我就是在三年前看过一回的。”

金日皱眉。“这究竟是什么病?”

“疟症。”翠袖重重地说。

“原来是这病,”金日喃喃道。“听说皇祖也害过这病呢!”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我怎会莫名其妙害这病?”

“我也奇怪呢,不过……”翠袖迟疑一下。“你和黄公子曾进过害瘟疫的村庄,或许就是那时候得的病。”

“瘟疫?”金日不禁大皱其眉。“那你……”

“放心,大夫说过,瘴气重的地方才会传染这病,这儿没有瘴气。”

也对,当年皇祖可没害得京师闹瘟疫。

“若真是这病,这可麻烦了!”

“对,我们没有药,所以……”翠袖两眼担忧地瞅住他。“你会又冷又热,反覆一再的发作……”

所以才说麻烦呀!

金日咬咬牙。“那咱们更应该早点找到唐卡!”

“别胡说了,”翠袖大声否决。“要是半路上你发作了怎么办?”

金日再次扬高了眉毛。“那你说该怎地?”

“待在这儿等他们找回唐卡。”翠袖下假思索地说。

“别逗我闷子了,”金日嗤之以鼻地道。“你要我猫在这儿,让人家以为我是忤窝子?”

“没人说你胆小,明明是你病了嘛!”翠袖忿然道。“而且我也会陪你嘛!”

“你拧股了,该我陪你,不是你陪我!”

某人不高兴了,又开始满嘴京片子,不过现在跟当初不同了,这几个月来,他着实教了她不少,每当只有他们两人时,他就会多说点京片子给她学,虽然她说得不好,但听得懂就行了。

“人家哪有弄反,你是病人,当然是我陪你嘛!”

“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我陪你!”

“你哪里是男人,明明跟我一样是大孩子嘛!”

“我……”

张着嘴半天,蓦而阖上,小­奶­娃的嫣红双颊圆圆的鼓涨起来,某人恨恨地转过身去咕哝几句没人听得懂的咒骂,然后闷头喝­鸡­汤吃­鸡­­肉­。

见状,翠袖悄悄摸过去,怯怯地扯扯他的衣袖。

“不要生气嘛,我知道男孩子都不喜欢人家说他还小——我娘说的,你们总是还没长大就想做男人。可是我爹告诫过我许多回,人贵自知,我们必须懂得自己的短处、自己的不足,才能够尽量去修正短处、补足所缺……”

大眼儿斜斜的横过来睨视她,眼神诡异。

“所以说,你必须先接受自己尚未成长为真正的男人这项事实,然后才能够学习如何让自己成熟起来,”翠袖非常认真的劝诫他。“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的!”

大眼儿往上翻,哭笑不得,再拉下来,叹了口气。“随你说!”

“那我们待在这里?”翠袖央求的瞅住他。

他再叹气。“随便你。”

翠袖顿时欣喜的笑开来。“谢谢!”

深深凝住她那纯真甜美的笑靥,金日又在心里叹了口气,举起白旗挥两下,全盘投降了。

他终于有点了解阿玛为何会拿额娘没辙了。

第三天一大清早,天刚亮没多久,翠袖便已整装战备完毕,然后盯住金日全神戒备,金日才刚打了一个哆嗦,她就开始把袍子、毯子、垫子往他身上包,再下死劲儿抱紧他。

直到他停止颤抖,她又立刻拿开袍子、毯子、垫子放到一旁,再把清水挪过来,手上抓紧了湿手巾,他的脸­色­一开始转红,她马上把湿手巾放到他额头上,他说口渴,她即刻喂他喝水,他痛苦的辗转呓语,她用力当作没听见,继续替他更换额上的湿手巾。

这样持续两个多时辰后,她有点累了,但仍不敢丝毫放松,心想只要再撑过一、两个时辰就好了,然后等他退了烧,她就会再去打只山­鸡­来给他……

砰!

小木屋的门突然被人踢开,她悚然回眸。

“终于找到你了,小姑娘!”

她骇然惊跳起来,慌张的来回看门口那两个汉人,门外还有十几个,她认得他们,是同样住在村长家里的那批汉人。

“你……你们……”

“小姑娘,你偷了村长的唐卡,我们承诺要把你带回去交给他发落,他就会答应我们的要求。”说话的是一个健壮的中年人,看来是他们的头儿。“所以,乖乖跟我们走吧!”

“不,不,”她更惶恐的拚命摇头。“我们会把唐卡还给村长的……”

“没用的,小姑娘,你已经冒犯了他们的神,现在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可是……”

“别再啰唆了,跟我们走!”中年人毫无转圜余地的命令道。

走?

走到哪里?走去让村长发落?

村长又打算如何“发落”她?拿她祭神?

呜呜呜,不要,唐卡又不是她偷的!

不对,现在不是呜咽的时候,冷静,冷静,要冷静,爹爹说过多少次了,遇事一定要冷静!

翠袖努力深呼吸,竭力要稳下惶乱的心。

然后,她犹豫地回眸瞟一眼,旋即决定要跟他们出去。无论如何,就算要打也不能在木屋内打,不然一定会不小心伤到金日。

“你们先出去!”

中年人耸耸肩,连同另一人转身出去,他们不怕她跑,她也无处可跑。

默默地,翠袖取了剑便随后跟出去,并顺手把木屋的门关好,再回身面对那些人,呜呜呜,整整十九个,不是十个,也不是九个,是十九个。

几个还好,但十九个,她实在没有把握打得过他们啊!

事实上,她从没有真正和人对打过,只有和爹爹套过招,也和几位爹爹的属下试过手,仅不过如此而已,一想到真要动手杀人或被杀,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差点吐给他们看,她不由惶然的咽了口唾沫,忐忑下安的握紧了剑,决定再和对方“商量”看看。

她不想杀人,也不想被杀呀!

“呃,我……”

不料她才刚出口一个宇,对方便伸出五爪金龙捉过来,摆明了不想听她废话,只想快快抓她了事。她一惊,本能拔剑砍回去,招式竟还挺犀利的,对方咦了一声,旋也拔出刀来,霎时刀剑交击锵的一声两人各退一步。

“啧,这小姑娘还满有一手的嘛!”

对,对,她不只有一手,还有好几手,所以,大家能不能坐下来好言好语好好谈谈,不要喊打喊杀的呢?

“我来试试!”

耶?

“我也来!”

等……等等,等等,他们不是应该先……

但,她没时间再等了,对方已然一左一右扑上来,她反­射­­性­的再次挥剑左劈右划,俐落的化解掉对方的攻势。

对方似乎有点面子挂不住,两个大男人竟然抵不过一个小姑娘,说给谁听谁都会先大笑三声再说话,于是,当他们下一招攻过来时,威力顿时增强了好几倍,然而,依然被翠袖有板有眼的反击回去,使他们不得不集中­精­神专心应付,不然现在只是面子挂不住,搞不好待会儿就会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至于翠袖,起初还挺慌张,但愈打愈顺手、愈打愈有信心,最后,她开始觉得自己还满厉害的嘛!

可是,她现在应付的只是两个人,若是他们十九个人一窝蜂涌上来呢?

“喂,你们两个还想见人吗?”中年人嘲讽的言语传进场中来。“两个大男人竟然应付不了一个小姑娘?”

“这怎能怪我们,若不是你坚持要活捉她,我们早就解决掉她了!”

“我们答应过村长要交给他活人处置的!”

“他­奶­­奶­的!”

原来如此,不是她厉害,而是他们有所顾己心,换句话说,连两个她都敌不过,早晚会被他们捉住,一想到这,翠袖不禁又开始惶恐了。

她该怎么办?

“但她是不是受伤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可以让她受伤?”

“可以。”

“这就简单了!”

话说完,战况马上转变了,那两个家伙开始刀风刷过来刷过去毫不留情,翠袖左支右绌、连连后退;心也愈来愈慌,心一慌,手上更乱,如果不是两脚退得快,好几次都差点被他们砍到,不是断右手就是断左手,绝不只是断几根头发而已。

未久,当她背贴上一堵墙时,她知道已经退无可退了,眼看对方又是刷刷两刀砍过来,她急忙使力挥剑挡开,但下两刀已来不及回剑防御了,只好眼睁睁看着那两刀刷过来;心里开始一一向爹、娘,还有妹妹们道歉。

对不起,爹、娘,原谅女儿不能尽孝了。

对不起,大妹,原谅大姊不能帮你了。

对不起,二妹,原谅……咦?

道歉道一半,匆觉手上一轻,她愕然往下看……

耶耶耶?她的剑呢?

视线再拉高,那两人那两刀下但没砍下来,更像是被点住|­茓­道似的定在前方,双眼恶狠狠的瞪住她后面,她满心讶异,正想回眸看看是什么使他们流露出如此凶恶的表情,但眼前却有更引人注意的地方硬拉住她的目光不放。

一眼看去,那两人明明从头到脚都没有任何伤痕,连头发都没掉半根,但不知为何,他们头上突然同时冒出血珠来,一滴、两滴、三滴……然后血滴溜滑下来缀成血串,血串又滚连成一线,从头顶上,经过眉间、鼻子、嘴巴、喉头、衣襟,直到胯下……

骇然抽气,她陡然拉出一道凄厉的尖叫声,双眼惊恐的瞪着那两人霍然从头颅中央对半裂开来,好像葫芦被劫成两半,自头顶到胯下,恰恰好左右两个半边,右边没有多一点,左边也没有少一分,仿彿是用尺量妥了后再拿菜刀慢慢切割开来似的。

唯一无法“公平分配”的是,左边有心,右边没心;但右边有武器,左边没武器。

眼见那四个半边身体就在她面前脚下跌成四边,里面花花绿绿的东西也浙哩哗啦跟着滩流出来,有心、有肺、有肝,还有肠肚,其中有一只眼睛还眨了一下,她更是惊骇,无法自制的继续扯喉尖叫,没注意到剩下那十七人一个样瞪眼望住她身后,双目发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怖之­色­,几十只脚正在犹豫到底是要往前拚上老命赌一线生机,还是往后逃之夭夭?

直至她身后那面“墙”悄然移开,她才噎住叫声,猛然往后瞧,这一看更是悚然心惊。

原来贴在她背后的不是墙,而是金日,但,他为何是那副骇人的模样?

黑亮的瞳眸睁得又圆又大,血丝充斥中透着凌厉狠毒的光芒,小­奶­娃的粉­嫩­脸儿上布满了­阴­惊与森然,艳红的小嘴儿残酷地紧抿着,宛似邪恶的煞神,狰狞的盯住眼前那十七个猎物。

他不是金日,他是谁?

她心惊胆战的注视着他提着她的剑,仿彿喝醉了似的,摇摇晃晃的一步步朝那十七个人走去,剑身上没有半滴血,只闪烁着­阴­森森、冷冽冽的光芒,透着无可言喻的辛辣狠厉,吓得那十七个人心胆俱裂地下住往后退。

一剑便将两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劈成四片,他们甚至没看到他动手,不过是冷芒一闪,一切就结束了,光只这一手,他们就知道再多来一倍的人也敌不过对方!

“你你你……你不要过来!下要过来!”

脚步益发颠踬,踉踉脍舱的,金日继续往前定,一步没停,半步没顿。

“你……不要过来……不要……”

猝然间,十七个人很有默契的在同一时刻转身便逃,而且是朝十七个下同的方向:几乎不分先后,瘦削的身躯狂飞暴闪,掣如闪电似的溜溜寒芒猝­射­又敛,瞬间后,金日又已立于原地。

而那十七个人继续朝四周狂奔,两步后,十七个人同时裂开来成三十四个半身,全都是一个半身仰,一个半身俯,因为他们正在拉腿跑步,一脚前,另一脚后,一旦左右裂开来后,自然顺势倒下,一边往前倒,另一边往后倒。

翠袖已经忘了要呼吸,一双眸子睁得比桃子还大,惊骇欲绝的瞪着金日徐徐回过身来,摇摇晃晃的回到她身前,那骇人的杀气已消逝,因高烧而通红的脸上是一片空洞迷茫,似乎根本下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锵的一声,手上的剑落地,缓缓的,他转身,步履蹒跚的走回小木屋,消失在门后。

翠袖依然惊窒的呆在原地,没有呼吸,无法动弹。

他到底是谁?

只为你一个人 正文 第6章

章节字数:9426 更新时间:2006-09-30 16:57

山里的空气最清新,甜甜的青草味儿,轻快的小鸟鸣唱,当金日醒转过来时,眼睛尚未打开,那自然的乐音便轻快的传入他耳际,他不由深深吸入一口甜美的空气,­唇­畔悄然浮起愉悦的微笑,觉得身心似乎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更舒畅。

虽然他的病仍是一件恼人的问题,不过暂时他不想去烦恼这件事。

再深呼吸两次后,他才懒洋洋地打开眼,见炉上依然炖着一锅冒着浓浓香气的­鸡­汤,但翠袖并不在木屋里,他起身活动一下四肢,轻步走向木门,打算先去把她找回来,因为他不想自己一个人喝那锅汤。

“见鬼,这什么味儿?”

门一打开,空气中便突然多了一股令人厌恶的味道,浓冽的扑鼻而来,他不禁掩鼻退后一步,再狐疑的走出两步,定睛一看,笑容僵在脸上,腿拉不动了,心凉到谷底。

“该死!”

不甚情愿的,他缓缓移动目光扫过木屋前的空地,摊摊漉漉猩红的血泊,花花绿绿的瘰沥内脏,还有半边半边的尸骸,不消问,这是他的杰作,虽然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但这确实是他的杀人手法,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他无声叹了口气,视线栘向不远处那个正在拖拉尸骸的少女,是翠袖,不晓得她要把尸骸拖到哪里去,多半是要拖到看不见的地方,也真难为她了,她大概是第一回碰上如此血腥残酷的场面,还要她处理善后,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翠袖!”

怎么也没想到她听到他的声音竟然会吓成那样,一个抖颤跌坐到地上去,惊恐的眸子瞪得圆溜,活像见鬼一样的瞅住他,抽着气,半个字都吭不出来,一副正在考虑要不要逃命的模样。

他也只不过是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而已嘛,语气还刻意放得特别温柔呢,就怕赫着了吔,不想还是差点吓掉她的小命。

现在,他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了!

默默的,他以最快的速度将那些内脏尸骸处理掉,血迹不好清除,只好期盼老天能下场雨。

然后他们回木屋里喝­鸡­汤,翠袖并没有特意躲开他远远的,但老是用一双惊惧的、戒慎的眼神偷觑他,有时候她也是困惑的、不解的,特别是当他现出最纯真又哀怨的苦笑给她看时,她很明显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一句话都没说。

他没有说,她也没有说,只是默默的共同待在木屋里,当老天真的下起雨来时,他们各据一扇窗凝望蒙蒙的雨丝。

他们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直到第五天一大清早,翠袖照旧准备好一切,然后盯住他全神戒备,于是他明白,她喜欢他,也怕他,但她的喜欢强过害怕,所以她没有趁他高烧不省人事时落跑到天涯海角,所以她最关心的还是他的病、他的身子。

于是,当她开始把袍子、毯子、垫子往他身上包,最后再使劲儿抱紧他时,他对她说了一句话。

“不要怕我。”

她看着他,依然不吭声,眼神是不知所措的。

而后,他停止冷颤,她立刻拿开袍子、毯子、垫子放到一旁,再把清水挪过来,手上抓紧了湿手巾,他又说了一次。

“不要怕我,我不会再做任何会使你害怕的事了!”

她始终没有说话,未几,他的热度开始迅速往上爬升,意识渐渐模糊,嘴里又在吐一些无意义的呓语,她不断替他更换额上的湿手巾,一边喃喃安抚他,这时,她才自言自语的说出她的无奈。

“人家也不想怕,但就是会怕嘛!”

她抚挲着他烧的红通通的脸儿,喟叹。

“我不是没看过死人,还看过不少呢,可就没看过那么恐怖的死法,那未免太残忍了!”

他又在叫口渴,她喂他暍下一整杯水。

“爹爹会杀人,爹爹的属下也都会杀人,但他们都不会如此残酷呀!”

他辗转、呻吟,抱怨头痛,她温柔的替他按摩太阳|­茓­。

“我真的搞不懂,你怎会变得那么可怕呢?明明最多不过大我一、两岁而已,连个男人的样子都没有,怎会……怎会……”

他又在说她听不仅的话了,她再为他更换额上的湿手巾。

“当时你那冷酷残暴的模样就像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一句话惹你不高兴就会被劈成两半,真的好可怕啊!”

她深深叹气。

“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才能不怕你呀!”

以为一场雨就可以洗刷掉所有的血迹,以及那十九个人曾到此“游山玩水”的足迹,自然就不怕其他人寻迹找上这儿来了。

但事实证明那根本是一厢情愿的推测,那批汉人中剩下的五个人还是找来了,更教人哭笑不得的是,他们也是在同一个时间找到小木屋来的,就在金日发高热意识不清的时候。

当时翠袖刚喂金日喝完水,正要替他更换额上的湿手巾,小木屋的门突然又被人一脚踢开。

砰!

“不会吧?”翠袖回眸,啼笑皆非。“会。”

“小姑娘,终于找到你了!”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过程又重演了一回,不同的是,这回对方只有五个人,在翠袖不得不把他们引出去之后,她安慰自己,说不定这五个人的武功比较烂,她挥挥手就可以轻易打发掉了。

但,事实再一次证明那是她一厢情愿的期待,这五个人比那十九人的武功更高,只一个人就足够把她耍得团团乱转、晕头晕脑了。

“好了,你玩够了吧?”

“赶快捉了她走人,免得夜长梦多!”

旁观的人在催促了,于是,对方不再挥刀,换上一只比­鸡­爪更像­鸡­爪的手捉过来,她立即挥剑去挡,谁知一剑砍下去,那只手却不见了,反而从另一个方向继续捉向她的手臂,这时再要回剑去挡也来不及了,又一次,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手捉住她……

不,那只手没有捉到她,就在那只手即将碰触到她的衣袖的前一刹那,她匆觉腰部一紧,下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飞起来了,等她定过神来,赫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回到木屋里,在她面前,金日正俯视着她,冷酷森然的眼神,她不由得惊喘着连退两大步,瞬间,那双冷酷的眼融化了。

“不要怕我……”

又圆又亮的大眼睛盛载着无尽柔情,可爱的­奶­娃脸儿因高热而艳红似火,贴在她脸颊上的手也是滚烫的,仿佛碰触蝶翼般轻柔地缓缓抚挲着,透着深深的怜惜与疼爱。

“我不会再做任何会使你害怕的事了……”

他的呢喃是那么的温柔,温柔得把她的害怕都融化了,她下意识仰起眸子与他那双沉邃幽深的目光相对,在他专注的凝视下,她恍惚被一股清灵飘渺的气氲包围住,那样温暖舒适、那样宁静柔和、那样情意绵绵,宛如微风拂煦般地包裹住她。

相反的,她的心却被他的声音紧紧地揪住了。

“不要怕我,不要怕我……”他的低喃愈来愈温柔。

她不怕他了!

她想这么告诉他,但不知为何,她张开了口,却出不了声,仿彿有什么东西噎住了她的喉。

“相信我,我绝不会再做任何会使你害怕的事了::”

她相信他!

她深呼吸,咽下喉间的哽噎,打算大声告诉他她不怕他了,但……

“不要怕我,不……”他骤然噤声,低头看。

翠袖疑惑地跟着往下看,旋即惊恐的失声尖叫,他的胸口赫然透出一截亮晃晃的刀头,刀尖上,一滴浓稠的鲜血正缓缓淌下,下一瞬间,刀头又不见了,他痉挛一下倒向她,她扶不住他,猛一下被他扑倒在墙角落,后脑勺撞上烂木墙,幸好她的脑袋硬,不至于撞那么一下就头晕眼花。.

他跌跪在她前面,痛苦的喘息了几下,双臂猝然紧紧环住她,密不透风的把她围在怀抱里,嘴里继续重复呢喃着。

“不要怕我,我绝不会再做任何会使你害怕的事,不要怕我,不要怕我……”

背后是墙角,前面是他的胸膛,翠袖整个人被围困在小小的空间中动弹不得,想到他的伤,她又急又心痛。

“放开我!快放开我呀!”

但她愈是想挣脱他的手臂愈是挣不脱,想推开他也推不开,她更是恐慌、更是焦急,满手都是湿漉漉、黏达达的液体,她知道那是他的血,还有那五个要抓她的人,他们并没有离开,但她只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我们要捉活人,你这样熊­干­,要是不小心杀到她怎么办?”

“对下起,对下起,一时没留意!”

“小心一点,这小子随便你们杀,但那女的绝不能让她死!”

“该死,这小子不肯放手!”

“拉不开他,又不能杀到那个女的,我们要如何捉到那个女的?”

“简单,这么办,不信他不松手!”

“聪明,这么一来,就算他现在不肯松手,但最后还是不能不放手!”

被紧紧护在他怀里,她什么都看不见,想抬头瞅他一下都办不到,根本无从知道那五个人究竟在对他做什么,只觉得他一阵阵抽搐、一阵阵痉挛,嘴里的呢喃愈来愈小声、愈来愈断断续续,最后,声音没了,他的头颅无力的垂落在她头上,温热的血湿透了她的衣衫,但双臂仍死紧的抱住她,丝毫没有放松。

最可怕的是,她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金日,你怎么了?”她惊惧的大叫。“放开我,金日,求求你,我不怕你了,放开我啊!”

他依然紧紧的抱住她,执拗的不愿放手。

“求求你,金日,我不怕你了,放开我,放开我,”她又哭又叫,又撑又推。“我不怕你了,真的不怕你了,放开我吧!”

他一动也不动,仿佛已化成了一块石头。

她不由得恐惧了,深深恐惧了,恐惧他是否再也醒不过来,再也不会用那双逗趣的大眼睛笑望她,再也不会用那张可爱的小嘴儿念京片子给她听,再也不会气唬唬的鼓起粉­嫩­嫣红的双颊跟她抗议……

“不,金日,你不要吓我啊,我不怕你了,求求你放开我吧!”

但他始终没有任何反应,她惶恐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终于忍不住像个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就在这当儿,金日背后,除了那五个人的声音之外,突然又多了两个声音,两个她很熟悉的声音。

“住手!”黄希尧怒喝。

“不要脸,五个大男人欺负一个不会武功的大孩子!”黄秋霞娇叱。

然后是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刀剑交击,铿铿锵锵,但很快的,打斗结束了,紧接着,一旁传来黄希尧的声音。

“袁姑娘,你还好吧?”

“我很好,但金日他……”

“他已失去意识,我拉不开他的手,所以,袁姑娘,得靠你……”

“我?”

“袁姑娘,用力在他双臂内侧的曲泽|­茓­上点一下,他的手就会松开了。”

“曲泽|­茓­吗?好,我试试看。”

翠袖几乎费尽了吃­奶­的力气才点开他一只手臂,这已够了,黄希尧立刻拉开金日,再点开金日另一只手臂,然后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把金日扶到一旁,翠袖一看清金日的模样,当即痛哭出声来。

“天哪!天哪!”她终于知道那五个人对金日做了什么。

他的后背仿彿一大块被菜刀切烂的豆腐,纵横交织布满了条条见骨的刀痕,一股股赤蠕蠕翻卷的皮­肉­下是血糊糊的骨头,一道道轻颤的血槽仍在溢出泊泊的血,碎烂的血­肉­上黏着一块块破碎的布,一整片净是血­肉­模糊,根本找不出半寸平整的地方来。

“快,他失血太多,我们得尽快替他止血包扎!”黄希尧急迫的吩咐道。

翠袖这才注意到,金日还在发高烧,但他的面­色­却青白得可怕,牙根紧咬,脸上的­肉­就像僵了一样紧绷着,气若游丝,好像随时都会断了那条游丝。她差点放声嚎啕大哭,不过她只小小哽咽了一声。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我去撕绷带!”

处理好他的伤之后,她才能哭。

虽然不是疟症发作的时间,但金日仍在发高烧,持续不退,愈烧愈高,也一直没有清醒过,所以翠袖没有时间哭,她必须拿出全副­精­神看护他。

“为什么是他……呃,我是说,袁姑娘你不是会武功吗?”

她了解黄希尧的疑惑,她会武功,为什么反而要“不会武功”的金日来保护她呢?

“我打不过那些人。”一句话说得她又差点哭出来了。

她打不过,金日打得过呀!

可是因为她会怕他,他就不敢使出武功来对付那些人,不想让她更怕他,宁愿用自己的身体来保护她,哪管他自己会受到何等严重的伤害,他根本不考虑。

现在才明白,她怕他怕得实在没道理。

明明是在病发高烧意识不清的情况,一旦她遇上危险,他还是跑来救她,甚至自己都不记得这件事。

明明是在病发高烧意识不清的情况,他依然记得她会怕他,记得他自己说过不会再做任何会使她害怕的事。

明明是在病发高烧意识不清的情况,他仍是不顾一切要救她,即使只剩下一口气,依旧顽固的不肯放开她。

明明是在病发高烧意识不清的情况,他就是惦着她、挂着她,在他意识深层底处,他就是悬着她、念着她。

她为什么要怕他?

他杀人手段太冷酷?

用这种凌迟般的手段砍杀他的人更残酷!

他凶狠的模样太恐怖?

笑着一张虚伪的脸杀人的人更可怕!

她为什么要怕他?

无论他杀人手段如何,他是为了要救她才下手杀人,才会露出那种残忍无情的面貌,她为什么要怕他?

没道理!

他嘴里只简简单单说喜欢她,实际上的行动却是如此深爱,一片挚情,情愿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她,她为什么要怕他?

真真没道理!

默默的,她垂下泪水,温柔的抚摸他滚烫的脸颊,他睁了一下眼,眼神却恁般空茫、蒙眬,她忍不住哽咽。

对不起,对不起,她再也不会怕他,再也不会了!

翌日,玉弘明和汪映蓝也回来了。

“我们没找到。”

“我们找到了。”黄希尧指指墙边的行囊,“不过现在有更严重的问题,金公子的伤势太沉重,失血过多,又患上疟症,一旦病症发作,情况不太妙……”他瞥一下另一头的翠袖,压低嗓门。“我不晓得他还能撑多久。”

“你想如何?”玉弘明问。

“我们得有个人尽快赶回建昌去,到袁姑娘家拿治疟症的药和疗伤药、退烧药,我们只有普通金创药,对他的伤势而言不够好:另外,也得把唐卡和宝石送去给袁夫人,请她设法找人修补,才好还给村长。”

“……我?”

“你的藏语流利,途中碰上藏人也不用怕,可以直接赶路回建昌,不必躲躲藏藏的。”

“那我也要去!”只要有关玉弘明,黄秋霞都要掺一脚。

“胡闹!”黄希尧怒叱。“现在是办正事、急事,你不要来捣乱!”

“不管,我跟定玉公子了!”黄秋霞的任­性­可不是普通程度,哪里会被他呼喝两句就收兵退场。“你不让我跟,我也会偷偷跟去!”

“你……”黄希尧气得说不出话来。

于是,这件事暂时就这么不了了之。然而隔天后,现实情况不允许他们再拖下去了。

金日的疟症又发作了。

“他烧得太厉害了,没有办法退烧,怎么办?怎么办?”

只见金日的脸蛋红得像着了火,两眼直往上翻白,整个身躯都在剧烈的痉挛抽筋,牙根咬得都出血了。

玉弘明略一思索,蓦地横臂托起金日往外就跑,大家也跟着跑,一直跑到小木屋后的山溪,玉弘明直接跳进溪里,把金日整个身子沉入溪水中,其他人顿时恍然大悟。

这条山溪是山顶的积雪融化之后蜿蜒流下来的,正适合替金日退烧。

果然没有多久之后,金日就逐渐停止了抽筋,再过半晌,他甚至平静的睡着了。于是黄希尧和玉弘明轮流托着金日的身子泡溪水,直到金日的高烧缓和下来,他们才回到小木屋。

“金公子快撑不下去了,无论如何你得尽快回建昌去帮他拿药!”

“我也……”

啪!

黄秋霞才说了两个字,黄希尧便回手甩了她一巴掌。“闭嘴!”

黄秋霞一时惊呆了,但很快便愤怒的跳起来。“你竟敢……”

噗通!

黄希尧头也不回的反手一指点出,黄秋霞应指倒地,他再若无其事的继续对玉弘明说话。

“如果你不想去,我想我必须提醒你,金公子的病本就应该是你的责任。”

玉弘明神­色­微变。“你……”

“不要以为别人都是傻瓜,不说出口并不表示我们不知道。”黄希尧冷静的注视着玉弘明。“话说回来,这回金公子会受伤,我们大家都有责任。其实我们心里都很清楚,倘若只让金公子陪同袁姑娘上稻坝去,金公子绝不会对袁姑娘如何,他们也会一路平安无事到达稻坝。可是……”

他转注汪映蓝,目光深沉。

“为了自私的理由,汪姑娘硬要陪同袁姑娘前来,自以为是的认为这样便可以还清人情债,不管这种行为是否反倒会增加别人的困扰;同样的,我们其他人也是为了自私的理由硬要跟来,因而造成今天这种结果……”

明明受到指责,汪映蓝却仍是一脸无动于衷的冷漠,黄希尧不由暗暗喟叹,视线拉回玉弘明那边。

“老实说,我很惭愧,无论如何我都要设法弥补我们所造成的伤害,如果必须以武相对才能逼你去,我也会这么做,请你不要逼我。此外,或许你会很高兴知道,等金公子的伤好之后,我就要带秋霞回家,不属于我的,我不想再强求了。”

汪映蓝眼中匆地闪过一丝异­色­,而玉弘明则很明显的松了口气,他很清楚黄希尧的为人,这种事一旦说出口就不会变卦。

“好,我立刻出发!”

一刻钟后,玉弘明上路赶回建昌了,几乎他前脚甫一离开,下一刻汪映蓝便坦言直问黄希尧。

“你要放弃找,为什么?”

黄希尧深深凝视她片刻,而后转眼注视依然不省人事的金日。

“其实,我早就看出金公子喜欢袁姑娘了,但我总以为他不过是个大孩子,他的喜欢能有多深呢?但前天,我看到他明明人已经昏迷不醒了,却还是用自己的身子紧紧保护着袁姑娘,打死不肯放手,当时我确实深受震撼……”

徐徐的,他拉回眼来。

“对你,相信在清醒的时候我也能够做到那样,可是在昏迷不醒的时候呢?说实话,我不知道,我想应该不能吧!”

“为什么?”

“因为你太冷漠、太自傲,不是一个值得男人那么做的女人。”

汪映蓝睁了睁眼。“我不值得吗?”她一直认为没有任何男人配得上她,现在竟然有人说她不值得他付出那么多……不值得,这种字眼根本不应该用在她身上。

“你哪里值得?”黄希尧平静的反问。

汪映蓝怔了一下,黛眉蹙拢。“那么你又为何要追求我?”

黄希尧淡然一哂。“你确是个倾国倾城的美女,更是个学富五车的才女,气度雍容,高雅淡然,是的,我仰慕你所有,但是,与你相处愈久,我愈是慨然,也愈是失望……”

汪映蓝双眉挑高。“失望?为何?”

黄希尧平静的注视她,眼中已失去过往那种恋慕的神采。

“你不是女人,你只是一尊雕像,一尊不值得我为它付出一切的雕像!”

汪映蓝愕然瞠大眼。“雕像?我只是一尊雕像?”

黄希尧轻叹。“别问我,问问你自己吧,你和雕像又有何不同呢?”语毕即掉头步向翠袖那边,留下汪映蓝独自一人深思。

“袁姑娘,金公子如何?”他蹲在翠袖身旁问。

“他还在发烧,我想喂他喝­鸡­汤,但他总是入口不久便呕吐出来。”

翠袖依然不断为金日更换额上的湿手巾,后者不时吐出痛苦的呻吟和不安的呓语,夹杂着吃力的咳嗽,有时又抖着手不知道在找什么,她就将自己的柔荑放入他手中,他便紧紧的握住。

“想是透胸那一刀不仅伤到了他的肺部,也伤到了胃部。”黄希尧忧虑地低低叹息。“不过我们还有另一个问题必须担心……”

翠袖惊惶的抬起眸子。“还有问题?”

“那五个人,我们只杀了其中一个,其他四个全跑了,我担心他们会再带更多人回来。”

“你是说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翠袖惊呼。“但是金日他……”

“我知道,”黄希尧点头道。“以金公子的情况,我们还不能移动他,所以我们必须警觉一点。”

翠袖深深注视金日片刻,眼眶湿润,目光坚定。

“如果他们真找来了,而我们又打不过他们,我会跟他们走,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他们伤害到金日了。”

“不!”黄希尧断然否决。“如果真到那种时候,我希望袁姑娘尽管逃,我和秋霞会尽量挡住他们。至于金公子和汪姑娘,他们不是目标,只要你不在这里,他们反而不会有事。”

“真的吗?好,那我一定会跑远一点!”

她话刚说完,突然,金日的眼睛张开了,热得发亮的目光定在她脸上半晌。

“不要怕我。”他的声音有如蚊蚋般细弱。

她的眼眶又湿了。“我不怕你,再也不怕了。”

“不要走。”

“如果他们又找来,我不能不走,我不想再让他们伤害到你了!”

“我会保护你。”

“我知道,”她掉着泪水抽噎。“你会用你的命来保护我,可是我不要你那么做,你会死的,人家不要看见你死嘛!”

“我会杀死他们。”

“如果可以的话,那是最好,但你的伤太重了,你根本动不了呀!”

金日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又重复了一次,“我会杀死他们。”声落,他阖上眼,又昏睡过去了。

翠袖不禁哭出声来。

即使是此刻,他自己撑不撑得下去都还是个问题,他依然惦着她、挂着她,明明昏迷不醒,还要硬找回神智来安慰她。

不管他几岁,无论他外表如何,这样还不算男人,怎样才算男人呢?

令人十分意外的,那四个人竟然没有再找来,不论原因为何,黄希尧倒是很庆幸这点,虽然他白白担心了两天。

然后,金日的疟症再次发作,滚烫的高烧又使他陷于痉挛抽筋的痛苦中,黄希尧与翠袖轮流扶着他浸泡在溪水中降温,这回,虽然解除了抽筋现象,体温也确实降低了,但他的情况并没有好转,依然不停的咳嗽、呻吟、呓语。

“他的脉象细弱浮散,下次发作,恐怕就撑不过去了。”

一回到小木屋,黄希尧便坦承的告诉翠袖实话,翠袖一听便猛然抽了口气,黄希尧以为她会大哭,但没有,她拚命眨巴着眼,可以看得出她正在努力咽下哇哇大哭的冲动,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冷静,冷静,爹爹说要冷静!

“我们……”当她终于开口时,声音在颤抖。“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很抱歉,我不是大夫。”

翠袖垂下眸子,握住金日的手。“我知道了。”黄希尧一离开,她就开始对金日喃喃低语。

“我不怕你了,所以你不要死好不好?你不能入赘,那我就嫁给你,你不要死好不好?往后过端午,我会第一个绣香包给你,你不要死好不好?以后我只熬汤给你喝,你不要死好不好?我什么都依你,你不要死好不好……”

她喃喃不停念着,黄希尧坐在小木屋另一头暗暗叹息。

希望玉弘明能及时赶回来,否则……

只为你一个人 正文 第7章

章节字数:10440 更新时间:2006-09-30 16:57

幸好,玉弘明及时赶回来了。

多半是上天听到了黄希尧真诚的祈祷,玉弘明不仅及时赶回来了,还带了一位大夫同来。

“袁夫人说,这位胡大夫的医术虽不是建昌城最好的,但他曾远途出诊去救治那位村长的母亲,那位村长对他崇敬有加,他应该能够帮我们同那位村长说话。至于胡大夫,我去请他出诊时,他不但一口应允,还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玉弘明侧眼望过去,胡大夫正在为金日诊脉疗伤,翠袖在一旁做下手。

“他说算命的早说过他会出这一趟诊,而且出完这趟诊之后,他就能够了结一桩心愿,所以无论路途多遥远坎坷,他都会出这趟诊。”

“算命的话他也信?”黄秋霞咕哝。

“胡大夫说其他人算的命他不信,但这位算命先生算的命没有人不信。”

“这么厉害?”黄希尧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我不信。”

“不管我们信不信,重点是,他可以帮我们解决村长的问题。”

“这倒是。”

整整一个时辰之后,蓄着一把山丰胡子的胡大夫才把金日的伤处理好。

“这里不适合这位公子养伤。”

“但这附近我们不熟,也不知道能上哪儿去。”

“当然是上最近的地方去.”

“最近的地方?哪里?”

胡大夫咧嘴一笑。

“那位村长家里呀!”

事情愈来愈出入意料之外,起初那位村长一见到翠袖就怒气冲冲的挽起袖子来吆暍着要抓人,但胡大夫把他拉到一旁去说了好些话,又拿出一封信给他,村长看完信之后,先是面­色­惶然大变,继而低声下气,诚惶诚恐的把翠袖一行人请进他家里,一副谄媚讨好的低姿态。

“他怎么了?”黄秋霞困惑地问。

“我也不知道。”黄希尧比她更困惑。“胡大夫,你给他看的什么信?”

胡大夫耸耸肩。“不知道,那是算命先生写好要我交给他的,算命先生说他一看完信之后就会低头,果然不假。”

这下子,所有人都对那位算命先生起了好奇心。

“那位算命先生在建昌城里摆摊?”

“不,他住在城外的寺里,一天只看三位客人,他说他在等人带他出海。”

“出海?”黄希尧愈加疑惑。“那还不简单,上沿海省府去,自然有人能带他出海。”

“不,”胡大夫猛摇头。“他说只有他等的那个人能带他出海。”

愈说愈玄,大家不禁面面相觑。

“如果你们有兴趣,回建昌后可以去找他。”胡大夫匆又笑开来,“他说你们必然会去找他……”迟疑一下,笑容收起,他望住汪映蓝。“只有这位姑娘不必,他说你的命已定,注定一生孤独。”

“这我早就知道了。”汪映蓝淡淡道。

“可是……”胡大夫又犹豫一下。“姑娘现下以为那是你自己的决定,但将来的结果却是境况逼得姑娘不得不如此,因此姑娘必然会为此痛苦一生。”

汪映蓝依然无动于衷。“是吗?我会出家?”

胡大夫深深叹息。“不,姑娘将会终生等候一个不属于你的男人,那个人眼里根本没有你,你却死心塌地的一心只爱他一个人。”

爱?

她会爱一个男人?

汪映蓝终于动容了,“我会吗?”但她的语气仍不太相信。

“是的,姑娘一定会。”

黄希尧相当惊讶,料想不到在他眼中的石雕美人也会爱人;而玉弘明则神情十分­阴­沉,应该属于他的女人竟会爱上别的男人?

“不过算命先生也说过,倘若姑娘想避过这种噩运也不是不可以,请姑娘尽快与这位公子成亲……”胡大夫瞥玉弘明一眼。“尽快随他离开川境,那么,姑娘仍能拥有恬淡寡欲的一生。”

汪映蓝黛眉微挑。“我不会为了这种原因成亲。”

胡大夫再叹息。“果然被算命先生说中了,姑娘,所以你注定一生痛苦。”

“是吗?”汪映蓝毫不在意的随口问。“那是什么样的男人,竟能使我那样死心塌地的爱上?”

“是一个天底下最冷酷无情的男人,也是天底下最痴情至­性­的男人。”

既无情又至情?

“我会爱上那种奇怪的男人?”汪映蓝摇摇头,意下下言可知。

她不信。

胡大夫深深注视她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我言尽于此,信不信随姑娘,我得去瞧瞧金公子安顿的如何了。”

算命先生说过,如果她不信就随她了,横竖那是她自己的命,他只要顾好他自己的“贵人”就行了。

嗯,先想想,他该什么时候向“贵人”提出要求呢?

村寨村长很慷慨的把最宽敞、最舒适的客房拨给金日养伤,翠袖日日夜夜都守在他床边,几乎寸步不离:由于关心,黄希尧也不时来探望。

玉弘明更“关心”,无论如何,只要金日的伤一好,黄希尧就会带着黄秋霞离开,没有他们兄妹俩碍在他与汪映蓝之间,相信他和汪映蓝的进展会顺利一些,特别是在胡大夫说过那种话之后,他更急着要把汪映蓝带回家.

这日,他们住回村寨里十多天后,胡大夫刚为金日换过药,大家又一齐跑来探望金日。

金日的烧已退了一半,不需要再敷冷毛巾了,但翠袖仍习惯­性­的拧巾为他擦擦脸、脖子、手,突然,金日状似要翻身,翠袖急忙拉住他,嘴里无意识的脱口道:“不要动!”并竭力让他保持侧身的姿势,以免碰到背后的伤口。

“为什么?”气弱而沙哑的问句。

“因为……咦?”

一听见金目的声音,众人一窝蜂全涌上来了。

“他醒了?”

慢吞吞的,金日掀开眼皮,一眼瞧见床边全都是人,不禁挑高了眉。

“怎地?几位爷儿们是闲慌了,巴巴儿来瞅我练活儿的么?可巧了,我才学了几套把式,且待我下得床来便没死活的抖露给几位爷儿们瞧瞧,如何?”

没想到他一醒来就要贫嘴,大家不由全愣在那里呆住。

“你最讨厌了啦,”翠袖又哭又笑。“人家为你担心死了,你还在那里要嘴皮子!”

金日皱了一下眉。“我说你不着三不着两的到底说啥?”

“你整整昏迷半个多月了啦!”翠袖大声抽噎给他听。

“半个多月?”金日大吃一惊。“怎会?我……我又怎么了?胸口痛,背更痛,他大爷的,谁人趁我睡觉偷掐我?”

众人失笑。

“没人掐你,是……”翠袖的眼圈红通通的。“你为了保护我受了伤。”

金日双眉轻蹙。“他们又来了?”

“来了五个,”翠袖抹着泪水。“我打不过他们,你就抱着我不让他们碰我,他们差点把你砍烂了,幸好黄公子及时赶回来,不然……不然……”

金日定定凝视她片刻。

“你不怕我了?”

“不怕,再也不会怕了!”

翠袖卯起劲儿来猛摇头,又赧着脸儿凑到他耳际说了几句话,说得金日两眼星光灿烂,惊喜得小嘴儿拉成大嘴儿。

“没问题,我答应!”

翠袖又说了几句,金日怔了怔,深深注视她一眼。

“好,我发誓。”

翠袖羞赧退回去,螓首低垂,不再吭声,金日喜孜孜的握住她的柔荑,恨不得把她的小手儿揉进他掌心里头去似的。

“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们都听下懂?”黄秋霞好奇地问。

特别是那句她怕他,她为什么要怕他?这毛头小子又有哪里值得人家怕的?

“翠袖答应要嫁给我啦!”金日得意洋洋地说。

“真快!”黄希尧惊叹。“不过也难怪,你差点连命都没了呢!”

“没错,所以……”胡大夫硬岔进来。“请各位别让金公子太累了,他才刚醒来,不能撑太久。”

金日眯了一下眼儿。“你谁?”

胡大夫敬慎的拱拱手。“小老儿是大夫。”

翠袖扯扯金日的手。“是胡大夫帮你疗伤,还替我们解决了唐卡的事呢!”

“是吗?”金日咕哝。“挺行的嘛!”

“不敢!不敢!”胡大夫哈着腰,神情谄媚。“那么,小老儿可否讨点赏?”

“跟我讨赏?”金日扬高了眉。“讨什么赏?”

“小老儿的女人、孩子都想回南方去,但小老儿回不了。”

这话在场的人都听不懂,想回南方去就自个儿回南方去,为什么回不了,谁拉住他的脚了?还是谁挡了他的路了?

但金日一听便了,胡大夫是犯了罪被流放到这里来的,所以离不开。

“谁告诉你我可以帮你忙的?”

“算命先生。”

金日又扬了一下眉,再瞟一眼翠袖。“又是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还请小老儿问问金公子,您可以见见他吗?”

“见他?我为啥要见他?”

“因为……”胡大夫瞄瞄翠袖。“是他特地把袁姑娘送到您身边去的。”

这话听得所有人都傻住了,金日更是目瞪口呆。

“怎么着?翠袖原就该嫁给我?”

“不是吗?”胡大夫反问,狡猾的试探。

身分高贵,连朝中一品大官都得对他行礼,是他吗?

金日静默一下。“好吧,我见他。”

果然是!

“谢谢金公子。那么……”胡大夫回身面对大家。“各位请回,金公子得多休养……”

胡大夫三两下就把大家全赶出去了,包括他自己,只留下翠袖陪在金日身边。

“老天,”金日呻吟,想翻身不能翻,真痛苦。“我都得这么侧着睡么?”

“你胸前有伤,背后的伤更重,最好这么躺。”翠袖歉然道。“要不要我帮你揉揉?”

“不用。”捏着她的柔荑,金日凝视她。“真不怕我了?”

“为什么要怕?”翠袖悄然垂眸。“你知道我很单纯的,有些事我一定要仔细想过才会明白的嘛。起初我怕你,因为你的样子真的好可怕,你的杀人手段更残忍,但后来我想通了,就算天底下的人都怕你,我也不需要怕你。只是有一点我总是无法理解……”

“哪一点?”

“你不过才十六、七岁,”睁着单纯憨直的眸子,翠袖很认真的看着他,非常困惑。“为何会有那种二十六、七岁男人的样子呢?”

区为他本来就是二十七岁!

金日叹着气,考虑再三,最后决定还是等他们成亲之后再让她知道实情比较妥当,免得她脱口叫他叔叔。

“咳咳,我累了,想睡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快睡吧!”

唉唉,这就是男人的悲哀,有时候再不愿意也得装装乌龟,谁教男人少不了女人呢!

一个月过去,金日背部那一整片好像豆腐被砸烂似的伤势终于开始收口,但他却反而愈来愈瘦削,粉­嫩­­嫩­的脸颊都凹进去了,使他那双大眼睛显得更圆更大,眼下还惹上一圈黑,格外哀怨、格外凄楚,无论他看着谁,谁都会觉得他好可怜。

可怜的孩子!

“胡大夫,请等一下。”眼看胡大夫换好药后就要走人,翠袖急忙唤住他。

“袁姑娘,”胡大夫回过头来。“还有事?”

“他的伤好多了?”翠袖眼瞄着金日看。

“是,终于开始收口了,虽然收口速度很慢,但情况还算稳定。”

“那为什么他愈来愈瘦了?”翠袖担忧地问。“不但胃口不好,­精­神也很差,三不五时就发烧,为什么?”

胡大夫轻叹。“金公子疟症曰久又受重伤,气血耗尽,脾胃虚弱,致使身子衰竭形成虚劳,这得进大补慢慢调养,在尚未大愈之前,更得尽量避免劳累,以免日久成劳疟,那就更麻烦了。”

“他的疟症还没痊愈吗?”

“尚未,是他身体过于衰弱,抵抗力差,故而一再复发。”

“那就给他进大补嘛,要进多少就进多少,我会尽量逼他吃下!”

床上,金日一听翠袖说的,顿时垮出一张哀怨欲绝的怨­妇­脸,还抽鼻子抹眼角,来探望的人全都忍俊不住笑出来。

“金公子的脾胃太弱,虚不受补,现在还进不得大补。”

“可是……”

“这种事急不得的,袁姑娘。”

翠袖沉默了会儿,叹气。“好嘛!”现在她看上去比金日更可怜了。

金日拉拉她的手。“翠袖,别急嘛,慢慢来,我总会痊愈的。”

翠袖哭兮兮的猛抽鼻子。“可是看你这样,人家心里会难过嘛!”

金日无奈摇头。“好好好,你去把炖好的­鸡­汤拿来,我全给你喝完,可以了吧?”

“可以!”不哭了,翠袖欣喜的跳起来,一溜烟跑出去了。

金日又叹气。“男人真是可怜,老是被女人拎着鼻子走!”

“笑死人了!”黄秋霞嘲讽的大笑。“你哪里是男人,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罢了!”

“那你呢?老家雀儿?”金日笑吟吟的反击回去。

“老家雀儿?”黄秋霞一脸茫然。

“就你而言嘛……”金日的笑容更可爱了。“是上了岁数的老婆娘!”

“你你你……你胡说!谁上岁数了!谁老了!”黄秋霞气得涨红脸。“我才二十一,不过大你三、四岁而已耶!”

大他三、四岁?

哼哼,三十岁的女人,够老了!

“比我大就是老!”

黄秋霞窒了一下,“她跟我同年,不也一样!”她指的是汪映蓝。

金日耸耸肩。“两只老家雀儿!”

黄希尧噗哧失笑。“金公子,你这张嘴可真厉害!”

“父母教导有方,”金日气定神闲的说。“家母更厉害!”

说话间,翠袖端着一碗浓浓的­鸡­汤回来了。

“喏,快趁热喝了!”

“是是是,我喝,我暍!”金日一手端­鸡­汤,一手拍拍床沿。“来,坐下来陪我。”

翠袖坐下了。

“对了,刚刚胡大夫说算命先生快到了,你们要不要顺便给他瞧瞧?”

“为什么?”金日随口问。“你们不都不信吗?”

“可是……”翠袖一口气把胡大夫说过的话全说给金日听。“所以大家都很好奇,他是不是真那么厉害嘛!”

“她就不必了,”黄秋霞斜睨着汪映蓝。“反正她注定得孤独一辈子的嘛!”

汪映蓝淡然一笑。“那也没什么,我原就打算一辈子不嫁。”

“但你会痛苦一生,这你也不在乎吗?”

“我为何要在乎?”汪映蓝神­色­更淡漠了。“我不认为这天底下会有任何男人能教我为他倾心,更别提是那样奇怪的人,无情又至情,既已无情,又何来至情,既是至情,又何谓无情,天底下有这种人吗?”

“哪里没有!”

令人惊讶的回应,所有目光不约而同转向金日,后者慢条斯理的埋头喝­鸡­汤。

“我就认识那么个人,他,呃,说实话,汪姑娘你跟他还真有那么点儿像,不过你的道行仍是不及他百分之一,他呀,认识他的人无不公认他是天底下最冷酷暴虐的活阎王,集自私、无情、残暴、恶毒之大成,无论谁惹毛了他,即便是他的父母兄弟子女,他照样眼也不眨一下的要人命,可狠着呢!不过呢……”

他抬眸,笑ⅿⅿ的。

“煞星天生都有克星,而那人的克星就是他挚爱的妻子,纵使他的妻子要他的老命,他也会心甘情愿双手奉上,不求任何代价,甚至不问原因,只因为妻子要他死,他就死,如此简单,没有任何花巧……”

把空碗还给翠袖,他继续说。

“对天底下所有人,他无情;对他妻子,他至情,无情又至情,一点儿也不奇怪,汪姑娘你只是没遇见过而已。倘若算命先生提的正是我认识的这个人,我诚心希望你永远不会碰上他,愈是高傲的女人愈容易爱上他,他太狠、太绝,又太痴、太狂,一旦碰上他,再冰冷的心也会为他融化……”

翠袖递给他一条手绢儿,他又停下来擦擦小嘴儿。

“总之,你们最好都不要碰上他,不然真得痛苦一辈子!”

“包括我?”黄秋霞不服气的问。

“包括姑娘,你也够傲慢的。”

黄秋霞眯着眼。“他长得很好看?”

“他?好看?”金日喃喃道,蓦而放声狂笑,猖狂而快意,笑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我哪里问错了?”黄秋霞恼火的怒骂。

金日没有回答,继续爆笑,笑得开始咳嗽,却还停不下笑声。

汪映蓝在皱眉,玉弘明也在皱眉,唯独黄希尧满眼惊讶,只有他注意到金日的笑声不是青涩少年的稚­嫩­笑声,而是成熟男人的豪放笑声。

“你到底在笑什么啦?”翠袖小心翼翼的抚着金日胸口,因为他愈咳愈厉害。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金日仍在笑,一边咳一边笑。

当她见到公公大人的时候就知道了。

那位神秘的算命先生果真来了,另一件教人惊讶的事,算命先生竟然只是个三十不到的年轻文士,狂放潇洒,风度翩翩,并不是金日等人以为的老头子。

“文天豪见过金公子。”

金日眨巴着大眼睛,瞅看他许久后,方才不可思议的说:“你是个算命的?入错行了吧?”

文天豪莞尔。“不,我是专程在这儿等金公子的,你来了,我也该走了。”

等他?等他­干­嘛?

“咦?”金日一脸茫然。

“我把袁姑娘送去给金公子你,只请金公子莫要忘记,上船前叫上我一声。”

上船?上什么船?

“呃?”金日愈听愈是迷糊。

“那么,我先上广州府的光孝寺去等候金公子你了。”

金日傻住,全然不知该如何应答,光怔愣的看着文天豪自说自话,说完再转向黄希尧。

“黄公子,请尽快带令妹离开,免得太迟。”

再打量玉弘明几眼。

“玉公子,是正是邪全在一念之间,请慎思。”

然后是汪映蓝,他叹息。

“现在还来得及,汪姑娘,别让自傲蒙蔽了你,你并无任何值得自傲之处。”

“我没有吗?”汪映蓝淡淡一哂,“如果我说我不相信你的话呢?”语气极为漠然。

文天豪惋惜的摇摇头。“你自以为是脱俗之人,殊不知你的心早已落入庸俗之流。于是,你的自傲将会为你带来无穷尽的痛苦,愈是不甘心,痛苦愈深,无论是心,或身,同样皆是。你……好自为之吧!”话落,他启步便待离去。

“等等,等等,那我呢?”翠袖急叫。

文天豪回眸,轻笑。“袁姑娘,你已得到会使你幸福一生的男人,还需要我说什么呢?啊,对了,袁姑娘,你做对决定了,你该嫁,不该娶;还有,你后天就要成亲了,请准备着吧!”语毕,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几个人面面相对,莫名其妙,满头雾水。

“他大爷的,”金日忿忿咕哝。“哪儿来的七马八儿,可真能侃,尽瞎白货扯闲白,鬼打浑嘛真是,谁听得懂谁成仙了!”

“你是说他是胡乱说的,”翠袖歪着脑袋,猛眨眼。“我不该嫁,该娶?”

“……”

这妮子,她到底是真单纯,还是假单纯?

文天豪说的话其实很容易懂,只是不明白为何,特别是最后那一句,那样笃定的说翠袖隔两天就要成亲了,谁信他,连金日都认为不可能。

他连床都还下不去呢,怎么成亲?爬地上成亲?

可是谁也没料到,不,文天豪料到了……

“爹,您怎么来了?”

翠袖惊呼着迎向那位刚踏进屋里的中年人,一位身材瘦长,像貌清朗,蓄着短髭的中年人,他严肃的眼神在触及女儿那一刹那便化为一股慈爱的光芒。

“翠儿,你好吗?”

“爹,翠儿好想好想您喔!”翠袖迫不及待的投入中年人——袁士弼怀中,娇憨的揉着脑袋,惊喜地哽咽着。“真的好想好想喔!”

“嗯嗯,爹知道,爹知道!”袁士弼无限怜爱的抚挲着宝贝女儿的头发。“我听你娘说了,于是马不停蹄的赶了来,既然有那种肯倾命保护你的男人,你们就尽快成亲吧,无论如何,我绝不会把我的宝贝女儿交给纪大人那个不肖子!”

翠袖张口结舌。“这么快?”

“庆复大人与张广泗大人正忙着与纪大人研判军情,爹才有空赶过来一趟,但也没多少时间,你们今天,至晚明天便得成亲,之后,爹就可以安心回营了。”

“好厉害,真的被算命先生给说中了耶!”翠袖惊异的低喃。

“算命先生?”

“对啊,算命先生昨天来过,他说明天我就会成亲,我们没人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是吗?”袁士弼也很吃惊。“呃,无论如何,先带我去看看未来女婿吧!”

不过,一见到金日,他更吃惊,下巴差点脱臼。

靠在床头那个十六、七岁,大眼小嘴儿,长着一张小­奶­娃脸的少年就是那位舍命保护翠袖的“男人”?

有没有哪里搞错了?

“袁大人。”

金日要下床,被翠袖阻止。

“不行,胡大夫说你还不能下床!”

金日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不下床如何能成亲?”

“咦?你怎么知道?”翠袖惊呼。

“听说袁大人来了,我就猜到了。”金日笑ⅿⅿ的面对袁士弼那张疑惑的表情。“袁大人,请您放心,把翠袖交给我绝不会有错!”

这小子说得可真轻松,他辛辛苦苦疼爱了十六年的宝贝女儿,才这么两句话就要他办理移交奉送出去,未免太得意了吧?

“令尊、令堂那边呢?”

“早说过了,我自个儿决定就行,瞧……”金日探手自枕头底下掏出一个­精­致的绣囊,恭恭敬敬的交给袁士弼。“这是我离家前家母交给我,要我给媳­妇­儿下聘用的,请岳丈大人收下。”

袁士弼迟疑一下,叹气,接过来收下。“好吧,你们明天就成亲!”

算了,无论如何,总是女儿自个儿中意的,又能够舍命护卫女儿,只要女儿能够得到幸福,他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至于年龄大小、家世背景那种问题,全都不重要,他连问都懒得去问。

“谢谢岳丈大人!”金日顿时眉开眼笑乐歪了。

一旦下了聘,大家马上忙碌起来,村长自告奋勇为他们筹措一切,他说算命先生早跟他提过,所以昨天他就开始准备了,举凡喜堂、宴客、奏乐、礼服等等,全都被他给包去了。

至于主婚人,自然是袁士弼,媒人则由黄希尧顶上。

翌日,新娘穿上了凤冠霞帔,而新郎是让人扶着拜堂的,好几回都差点摔倒,或者跪下去拜天地却起不来,还要人家硬把他撑起来,好不狼狈。

“礼成,送入洞房!”

新郎新娘一送入洞房,袁士弼便高高兴兴的连­干­下三大杯酒,然后安安心心的赶回军营去了。

“慢着,金日,你要­干­什么?”

“夫君,我是你的丈夫,你应该叫我夫君。”也该轮到他来享受一下这个称呼了。

“……夫……夫君。”

“嗯嗯,什么事儿?”

“请问你在做什么?”

“脱衣服。”

“但胡大夫说你还不能……”

“他不能,我能。”

“夫君,胡大夫说你的身子还虚……”

“他虚,我不虚。”

“夫君……”

“我是男人,死也要先上了再说!”

“可是你好烫嘛!”

“我还有更烫的,来,你摸摸看!”

“人家是说你又在发烧了啦!”

“我还有更‘­骚­’的,马上就让你尝尝!”

“……”

以下,请各位自行想像某人如何贯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话。

婚礼翌日清晨一大早——

“胡大夫,怏来,快来e:,金曰,呃,不对,夫君的背伤又流血了啦!”

“怎会?他的伤不是已经开始收口了吗?”

“呃,他……他……”

两刻钟后——

“请金公子暂时不要再做这种‘劳力’的事了。”胡大夫以非常严肃的语气劝诫金日别再玩这种“我是男人”的“游戏”了。

金日的眼依然闭着,但,小­奶­娃的粉颊鼓起来,小嘴儿也噘高了。“偏要!”

胡大夫啼笑皆非。“新婚夜搞得满床血,金公子想吓死人吗?”

金日睁眼,一本正经。“请分清楚,有些血是我老婆的。”

胡大夫更是哭笑不得。“这怎么分?”

金日指指下面,“下面的血是我老婆的,”再指指自己的背。“上头的血才是我的。”

胡大夫直叹气。“金公子,饶了小老儿吧!”

“绷带给我扎实一点不就成了!”

“但金公于身子仍虚……”

“哪里虚了?我倒觉得威武雄壮,倍儿勇猛,不信你问问我老婆!”

胡大夫抚住额头,呻吟。“起码也别在发烧的时候拚老命呀!”

金日咧咧小嘴儿。“不发‘­骚­’,哪来劲儿没死活的­干­?”

胡大夫又气又好笑。“不能使劲儿啊,金公子,再使劲儿背伤又要裂开了!”

金日暧昧的眨眨眼。“你是说换我老婆使劲儿?”

“不是!”胡大夫有点生气了。“我是说,请金公子乖乖躺床上睡觉,谁也别使劲儿!”这位真是他生平所见最不乖的伤患。

金日不屑的哼了哼。“谁理你!”

胡大夫瞪眼。“金公子无论如何不听劝?”

金日断然摇头。“不听!”

胡大夫顿时泄气。“那要是夫人说话,麻烦金公子自己解释。”

金日挥挥手。“好好好,我会把她拉上床来‘解释’。”

好了,事情“解决”了,胡大夫举双手认输,遇上这种任­性­的患者算他倒楣,他还是回家去多烧两炷香,祈求上天别再让他碰上这种患者,或许他还能多活几年,多过两天好日子。

于是,金日继续威武雄壮,倍儿勇猛……

只为你一个人 正文 第8章

章节字数:8470 更新时间:2006-09-30 16:58

又是一个多月过去,金日的伤全都收口了,但他的身子骨仍十分衰弱,­精­神也差,三不五时就复发疟症,虽然每回一发病,胡大夫就给他吃下西洋人专治疟症的药“金­鸡­纳霜”,但总断不了根,只因为他的身子太虚。

因此,胡大夫不得不提出“转移阵地”的建议。

“金公子,这里的环境终究不够理想,如果可以的话,请您移驾回建昌休养,那儿比这里舒适,药材也齐全,想调养身子,建昌比这儿适宜。”

“他的身子支持得了吗?”翠袖细心的问。

胡大夫犹豫了会儿。“公子可以搭马车,不要走太紧,我想应该没问题。”

离开之前,村长紧紧张张的找上金日。

“金公子,我……我……”他猛搓手,不晓得该如何说。

“放心吧,”金日淡然道。“只要你不再跟白莲教有所接触,我不会把你报上去的。”

“谢谢金公子!谢谢金公子!”村长千恩万谢的直哈腰。

“但千万谨记,绝不能再跟白莲教接触了,不然你这个村寨就等着被毁于一旦吧!”

“是是是,记住了,记住了!”

“你们在说什么?”村长一离去,翠袖便好奇的问过来。

“没什么。”为免她追问,金日反问:“岳母大人知道我们要回去了吗?”

“我让人捎信回去了。”

“好,那咱们启程吧!”

虽说是坐马车,车内也布置得极为舒适,有床有被褥,行进的速度也慢得可以跟蜗牛比,但路途不好走,爬山越岭,过河渡溪,摇摇又晃晃,颠颠又簸簸,一路走下来,金日愈来愈疲惫、愈来愈憔悴,刚过白沙坡,他就发烧躺下了,他们只好暂时在附近的林子里歇下。

“不用担心,我明天就没事了。”握住翠袖的柔荑,金日昏昏沉沉的低喃,极力想捉住逐渐远飏的意识。

“对,对,你睡吧,明天就没事了。”翠袖轻柔的附和他。

片刻后,她替他盖好毯子,转身离开马车。

“金夫人,金公子如何?”黄希尧立刻问过来了。

“他睡着了。”她快步走向营地中央的火堆,胡大夫正在那里熬药。“黄公子,你不要叫我夫人嘛,好奇怪喔!”

“难不成还要叫你袁姑娘?”黄希尧轻笑。“金公子一定会抗议的。”

“可是……”翠袖皱皱鼻子。“叫他公子也很奇怪,他不过才十六、七岁,我也才十六岁,被人家这样叫公子、夫人的,好像我们多老似的,其实你们每个都比我们大嘛!”

“这是礼。”

翠袖大大叹了口气。“好麻烦喔!”

“习惯就好了。”

“那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习惯呢!”翠袖嘟囔,目光瞥向另一辆马车,汪映蓝刚下来,玉弘明立刻迎上去,黄秋霞紧跟在于正宗螳螂捕蝉,麻雀在后。 “黄公子,你真的不喜欢蓝姊姊了吗?”

黄希尧谨慎地想了一下。“这么说吧,我们不搭,就像金公子曾说过的。”

“那,蓝姊姊真的是在利用你吗?”

“这个……我想你应该去问汪姑娘。”

“喔。”翠袖在火堆旁蹲下,接过熬药的工作,好让胡大夫去看看金日。“我真的不懂蓝姊姊在想什么呢!”

“这种事不需要懂,我相信金公子就喜欢你这样。”

“可是如果我像蓝姊姊那样冰雪聪明,夫君就不用受这些苦了。”翠袖自责地低喃。“为什么我老是这么迟钝,没有办法立刻明白那种事呢?”

“这……”黄希尧有点迷惑。“我不懂金夫人在说什么?”

“我应该一开始就知道不需要怕他的嘛!”

怕他?

她为何要怕他?

黄希尧更困惑了,“对不起,我真的听不……”断音,猛然侧首,­色­变起身。

翠袖狐疑地跟着他转视同一个方向,惊叫一声,也跟着跳起来跑向马车,拔剑护在马车前。胡大夫与汪映蓝、黄秋霞都聚集到翠袖身边来,玉弘明和黄希尧伫立在前方,目注斜坡上那三十几个正缓缓包围过来的人。

“是他们,白莲教的人。”黄希尧低声道。原来他们跑回老巢去搬救兵了。

“是他们?”玉弘明诧异的看看他,再望回那些人。“他们来­干­什么?我们和村长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不是?”

“只有两个可能,”黄希尧镇定的直视前方。“是他们来为被我杀掉的人报仇,二是他们不知道我们和村长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不管是哪一个原因,都很麻烦。”玉弘明喃喃道。

黄希尧盯着那群人中最前方的几人,脸­色­不太好看。“真没想到,江湖中大名鼎鼎的白骨七剑竟是白莲教中人!”

“还有天雷斧和无影刀,简直不敢相信!”玉弘明苦笑。

“先跟他们谈谈吧!”

“谈不妥呢?”

“……”

结果,他们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才近前来,黄希尧正打算先打个招呼再说,对方就闷不吭声的杀过来了,这边一时错愕,差点被他们砍成两朵莲花,好不容易应付过来,连口气都还没喘上就一边喊天一边往后退。

就算他们是江湖上年轻一辈的高手,但对方起码有九个人是成名十年以上的人物,尤其是天雷斧和无影刀,一对一,这边或许可以吃定那边,一对二,那边可就吃定这边了,更何况还有白骨七剑以及另外二十几个摇旗呐喊的角­色­,这边根本不够看,眼一眨,大家就打起混战来了。

玉弘明对天雷斧和白骨七剑中之二,情况不太妙!

黄希尧对无影刀和白骨七剑中之二,情况很不妙。

黄秋霞对白骨七剑中之三,惊险万状,随时都有壮烈成仁的可能。

翠袖对那二十几个小角­色­,只有往后退的份,一直退到无法再退……

“住手!”

先喊停的竟然是对方,而且是用那种极为惊骇,好像老母­鸡­被人掐住脖子拔­鸡­毛的声音喊停,玉弘明、黄希尧兄妹三人又惊讶又狐疑的飞身退开,转眼一扫,骇然抽气。

马车前,翠袖默默站在那里,金日紧贴在她身后,左臂懒洋洋地搭在她左肩,低垂着脑袋搁在她头顶上,闭着眼看似睡着了,右手却还抓着她的剑垂在地上,亮晃晃的辉映着日阳,尖锐地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一旁,向来总是冷淡又冷漠的汪映蓝难得露出被吓到的表情,胡大夫最窝囊,他弯腰吐个下停,至于他为何吐,朝四周看看就知道了。

莲花有十六片花办,周围恰好有十六个半边人排列成莲花状——天知道是如何排出来的,内脏肚肠脑髓淌泄满地,花花绿绿黑黑白白,有的还在微微蠕动,衬着摊摊沥沥鲜红的血,沭目惊心,毛骨悚然。

翠袖咽了口唾沫,两眼极力不往地下看。

“我家夫君说,他在发烧,头昏得几乎站不住脚,实在很想睡觉,如果你们快快走,不对,他说滚蛋,他就可以回马车上睡觉:如果你们不识相,他照样可以把你们摆成另一朵,或两朵、三朵莲花,剩下的做叶片……”

她停住,侧耳仿彿在倾听什么。

“他说他数到三……咦?我吗?好啦,我数,我数……呃,我数到三,如果你们还不滚,就准备留下来做莲花吧!”

又停了一下。

“耶?开始了吗?好嘛,好嘛,对不起嘛,你又没通知我,那,我开始了喔……呃,一……”

没有人动,但有人出声。

“你是谁?”无影刀又惊又怒的问。

“夫君,他在问……好嘛,不准问就不准问……二……”

“你不敢说你是谁吗?”天雷斧更是激怒的大吼。

“夫君,他……好啦,好啦,那……那……二又一半……好嘛,好嘛!”叹气。“二!”

“二”字几乎才刚出口,瘦削的身影便宛如怒矢般激飘半空,而当无影刀等人的瞳孔中尚残留着半空中的人影时,那人影却早已暴­射­而下,利剑嗡然长颤,凌空劈出十七道冷莹的煞光,不过眨眼功夫,地上又是两朵血莲花,外加两片血淋淋的“叶片”,其他人眼睁睁看着,根本来不及救援。

下一瞬间,人影又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横飞斜掠,笔直的扑向无影刀、天雷斧与白骨七剑,那九人不由惊骇已极的旋身暴退,人影如影随形的跟上,长剑猝抖,无数寒芒狂风暴雨的扫向那九人。

那九人似有默契的骤然回身,无影刀与天雷斧不约而同狂卷出他们赖以成名的绝技“无影九式”与“雷鸣闪电”,而白骨七剑则各据方位站出白骨剑法中威力最强大的“白骨鬼魅剑阵”。

蓦然,人影狂笑,悬空的身躯骤而扭旋,长剑急晃,幻然溜出串串犀利的银光,暴烈的穿刺向那九人。

双方接触的那一刹那,根本没有人能够看得清楚,只不过眨了一下眼,结果便“摆”在眼前了。

一朵血莲花,两片血叶片。

人影落地踉跄,顺势以剑拄地稳住身躯,喘息不已,目光残虐暴戾,神情­阴­森冷然,好像杀得很不过瘾,最好能再多来几十个给他一口气杀到爽。

“夫君,”翠袖连忙过去扶住他,担心的端详他的脸­色­。“你还好吗?”

大眼儿瞥下来,瞬间,残虐猋逝,暴戾杳然,可爱的小­奶­娃又回来了。

“他……他大爷的,真让人硌应,”不高兴的嘟起小嘴儿,金日喘息着咒骂。“不­干­这把刀都不成,真是,浑闲角­色­也敢跟我叫板……”

“叫板?”

“挑战。”

“可是他们没跟你挑战啊!”

“……我要睡觉了!”

“啊,对,你还在发烧呢!”翠袖赶紧扶他上马车。“看你那样又凶又狠,我差点忘了你在生病呢!”

两人上了马车,不一会儿,长剑被扔出来。

而外头的人,除了胡大夫呕吐得更厉害之外,其他人全傻了眼,不敢置信的张着嘴,全成了白痴。

“原来他会武功!”黄希尧喃喃低语,依然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看见的.

“而且该死的高!”黄秋霞咕哝。

“他那模样……好冷酷!”胡大夫呐呐道,声音有点变调。

“何止冷酷,简直像个杀人如麻的噬血狂魔!”黄秋霞又嘀咕。

“可是,既然他的武功那么高,那时候­干­嘛要任由人家砍他呢?”黄希尧疑惑地问。不过他可明白了,翠袖为何要说怕金日了。

枕边人杀人的模样那样狠毒,劈人的手段那样残酷,不怕才怪!

“还差点被砍成­肉­酱!”黄秋霞再嘟囔。

玉弘明攒着眉头想了半天。“他高烧烧糊涂了,一时忘了自己会武功?”这是唯一可能的原因,不然还能怎么解释?

汪映蓝若有所思的望住马车。“他究竟是谁?”

这话问的奇怪,相处半年多,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谁?

不过,这也的确是疑问,除了他叫金日,打从京城里来的之外,他们还知道他什么?

什么也不知道!

其他三人互视一眼。

“天知道!”

“今儿天气真不错啊!”

没有乘风破浪,没有狂风暴雨,安安静静睡了两整天,一下马车,金日便神清气爽的赞叹天气真美好,不过没人回应他,大家只瞪着他看.

“­干­嘛了这样瞅我?”金日摸着自己的脸。“我哪儿不对了?”

“你到底是谁?”黄秋霞冲口而出。

秀气的眉轻挑,金日蓦然回首。

“胡大夫,劳驾了,黄姑娘脑袋发昏认不得人了,也帮她瞧瞧吧!”

“你才昏头呢!”黄秋霞啼笑皆非。“我是说你……你……算了!”她连问都不晓得该怎么问。

“如果金公子没问题的话,我们启程吧,这一路走得够慢了!”

黄希尧最­干­脆,当作没那一回事,大家继续往下走吧,几人相互看看,耸耸肩,各自走开,散场。

慢?

金日眯起了大眼儿。“好,咱们谁也不准再停,谁敢停我就把他劈成两半!”

谁想做血莲花办吗?

没有。

于是,他们一口气赶到建昌镇,除了入黑停下来过夜之外,他们都没有再另外停过,七天就到达目的地。结果,马车甫在总兵府门前停下,翠袖就慌慌张张跳下来,顾不得门口卫兵的打招呼,一路吼进府内。

“娘!娘!娘!我的房间,我的房间准备好了没?”

袁夫人刚从后厅匆匆忙忙赶到前头来,就看见黄希尧横臂托着一个用毛毯包裹的人匆匆进大门,那团毛毯在颤抖。

“怎么了?”

“夫君疟症又发了啦!”

“胡大夫不是有药,没吃吗?”

“吃了,吃了,但那最快也得半个时辰后才会见效啊!”

半个时辰后,翠袖为倦极睡去的金日盖上被子,吩咐婢女春莲在旁边伺候,然后与胡大夫一齐走出寝室,恰好在门前碰上袁夫人。

“我得去抓药,先告辞了。”胡大夫说。

待胡大夫离去,袁夫人朝房门看了一下。

“如何?”

“睡了。”

“那就好,我已叫厨房给他熬补汤了。”袁夫人说,亲匿的挽着女儿的手,朝后厅而去。“不过这是怎么回事,他为何还会发病?”

“他的病本就还没断根,身子又虚,偏还要赌气,”翠袖不满的嘟囔。“怎么劝都不听,跟小孩子一样!”

袁夫人怔了怔,“赌气?”再咳了咳。“呃,男人都是这样,偶尔会跟小孩子一样使使­性­子。”

“爹也会吗?”

“当然会。”袁夫人笑道。“这种时候也只能顺着他,等他脾气过了,再跟他讲理。”

翠袖斜睨着袁夫人,叹气。“男人好麻烦喔!”

“不过……”袁夫人带着女儿进入后厅,坐下,“听说女婿跟你一般年岁,这也难怪,两个都还是大孩子,闹别扭赌气也是难免。”说到这,她不觉叹了口气。“说实话,我原是希望你能够嫁给承峰的,他是个早熟稳重的好孩子,应该能够包容你的单纯幼稚。不过既然女婿是你自个儿喜欢的,为娘也不好说什么了。”

“人家哪有幼稚!”翠袖娇嗔抗议。

“好好好,没有,没有!”袁夫人溺爱的亲亲女儿的额头,又叹气。“其实我也不过希望你能嫁个成熟一点的男人,能够包容你、疼爱你、呵护你。看看,你们两个一般年岁,很容易吵架啊!”

“可是,娘,”翠袖叹息着说。“他会用生命保护我呢!”

袁夫人沉默一下,颔首。“我想这也就够了。可是,他真有能力保护你吗?”

没有才怪!

翠袖顽皮的皱皱鼻子,“娘去问问蓝姊姊就知道了。”然后左看右看。“妹妹们呢?”

“到炉山上香去了。”

“上香?”翠袖装了一下鬼脸。“又是谁要订亲或娶亲,去看热闹了吧?”

话刚说完,厅外传来一连串惊喜的尖叫。

“大姊回来了吗?回来了吗?”

叫着叫着,三个少女先后冲进来,一见翠袖立刻围过来又跳又叫。

“大姊,好想你呢!”温柔乖巧的袁舞袖,十五岁。

“大姊,听说你成亲了,是不是真的?”急躁火爆的袁红袖,十三岁。

“大姊,有没有带礼物回来?”十岁的袁蝶袖,小鬼灵­精­一个。

后头还有一位十八岁左右的少年,英挺威武,但眼神很温柔。

“我也很想你们;”翠袖对袁舞袖说,再回答二妹的问题,“对,我成亲了:”最后是三妹。“有,我待会儿拿给你。”

“姊夫呢?”三个人异口同声叫。

“他病了,在睡觉。”

“真的?看大夫了吗?”袁舞袖。

“病了?好驴!”袁红袖。

“没得玩吗?”袁蝶袖。

袁夫人摇摇头,“都还是孩子!”再目注少年。“你来这儿,你爹知道吗?”

少年尴尬的扯扯嘴。“不知道。”

袁夫人欲言又止的微微张了一下嘴,轻叹。“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你最好多考虑考虑你爹比较好。”

少年与袁舞袖相对一眼,黯然垂首。

眼见气氛不对,翠袖忙道:“不是要礼物吗?跟我来吧!”

望着少年与四个女儿一起离去,袁夫人不禁又叹了口气。

才嫁出一个女儿,还有三个必须烦恼,何时她才能安心呢?

两天后,金日可以下床了,黄希尧特地来辞行。

“我原是想等金公子完全痊愈之后再回去,但算命先生说我最好尽快带秋霞回家,宁可信其有,不愿事后痛悔,所以……”

“我了解,我了解。不过……”金日笑嘻嘻的道。“黄姑娘肯跟你回去吗?”

“我捎信回去老实告诉家父这件事,家父便来信说家母病重,秋霞不能不跟我回去。”

“令尊果然聪明,我想这对黄姑娘比较好。”

在黄希尧离去之前,胡大夫悄悄转告他几句话。

“黄公子,算命先生要我告诉你,送黄姑娘回去之后,你最好再回来跟在金公子身边。”

“为什么?”

“不知道,算命先生只说这是为你好,如果黄公子不相信就算了。”

黄希尧半信半疑的带着黄秋霞离开了。

晚些时候,后厅里,金日正式拜见岳母大人,袁夫人哭笑不得的看看女儿,再看看女婿,一个单纯憨直,一个清秀可爱,可真是一对!

唉,真让人担心!

“女婿,你身子好点了吗?”

“谢谢岳母大人关心,小婿很好。”

“姊夫,你好可爱喔!”袁蝶袖一直在笑。

一个大男人被小女孩说可爱,真是没脸再活下去了,不过金日早就习惯了。

“谢谢,你也不差呀,小妹。”

“姊夫,你不觉得丢脸吗?”袁红袖很不客气的说。“人家赵大哥才大你一、两岁,可是赵大哥看上去又英挺又稳重,而姊夫你只有个头儿挺高,啧,比爹还高呢,不过那张脸啊,哼哼,跟个­奶­娃似的,将来赵大哥要是跟二姊叫你姊夫,你也不好意思应声吧!”

“别胡说!”袁夫人忙道,担心女婿被惹恼。“女婿,别理她,她……”

“岳母大人,不打紧,这种小事儿小婿早惯了。”金日依旧笑吟吟,要为这种事生气,就算他是个万年不死的老妖怪,也早就气到嗝儿屁了.

袁夫人愣了一下。“呃,女婿倒是大度。”

“娘啊,别老叫他女婿、女婿的嘛,这样好生份喔,他也有名字的嘛!”翠袖扯扯金日的袖子。“对了,夫君,你家里人都叫你什么?”

“弟妹都叫我大哥。”

“总不能要我娘叫你大哥吧?”翠袖啼笑皆非的捶捶他。“你娘叫你什么?”

“我娘?”金日咳了咳,眼睛飞向别处.“我娘多半叫我……”

“什么?”

“混小子。”

静一下,骤然一阵爆笑。

“那个不算啦,”翠袖笑个不停。“有没有别的?”

“不孝子?”

又是一阵狂笑,连袁夫人也笑得阖不拢嘴。

“不要这种的啦,”翠袖娇嗔抗议。“要那种比较亲匿的叫法啦!”

“亲昵?”金日叹气。“那也有。”

“是什么么?”

“小日儿。”

笑声更狂肆,东倒西歪一整片。

“那个……不太合适……”翠袖笑到喘气。“你爹呢?你爹都叫你什么?”

“我爹很少叫我的名儿,他多半都只对我说一个字儿。”

“哪个字?”

“滚!”

霎时间,大家全笑翻了,抱着肚子叫痛。

“呃,我叫你……”袁夫人都笑呛了。“日儿好了。”之前一刻,她还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个女婿才好,但就从这一刹那开始,她已经喜欢上这个幽默风趣又可爱的女婿了。

半个时辰后,细心的袁夫人注意到金日面露疲­色­,便要他回房去休息。一回房,翠袖就催促金日上床睡一会儿。

“午膳前我再叫你。”

“你们叫他赵大哥的那家伙是怎么回事?”当翠袖蹲下去替他脱靴的时候,金日顺口问。

翠袖起身,为他盖好被子,在床沿坐下,想了一想。

“你还记得那时候你答应我的事吗?”

“你是说要我帮忙处理三位小姨子的婚事,如果有合适的,我得想办法说服对方入赘;”金日毫不迟疑,宛如背诵似的念道。“还有,劈人也好、砍人也罢,发誓无论如何绝不再让自个儿受伤?”

“我宁愿你杀人,也不想看见人家杀你,这个你做到了。”翠袖呢喃。“至于舞袖,呃,她喜欢赵大哥,赵大哥也喜欢她,可是……”

赵青枫是重庆镇总兵的次子,照理说两家都是总兵的孩子,应该很和谐才对,偏偏赵总兵和袁士弼有夙怨,袁士弼不想记仇记怨,赵总兵却打死都不肯忘记年轻时期那场无聊到爆的纠纷。

袁舞袖和赵青枫两情相悦,赵总兵不但不肯点头,还打算为赵青枫另订亲事,如果不是恰好碰上大金川土司作乱,说不定赵青枫早就另外订亲了。

“就这么回事儿?”金日有点意外,他还以为是天会塌下来的大事呢!

“对啊,我们都想不出如何让赵伯父点头的办法。”

金日懒洋洋的阖上眼。“这个容易,到时候我亲自去跟他提亲,包管他立刻点头。”问题解决了,他可以睡了。

“你?”

“对,我,保证他绝不敢说不,届时你瞅着吧!”

哼,不信他敢不给贝子爷面子!

只为你一个人 正文 第9章

章节字数:9952 更新时间:2006-09-30 16:58

季秋,正是彝族人庆祝丰收的时节,天气丝毫不见冷,依然温暖如春,袁家两位小妹妹成天往外跑,只想去凑人家丰收祭的热闹。大姊既已成亲,身为二姊的袁舞袖不能不陪在她们身边照应,赵青枫半声没吭,只一意跟紧他喜欢的人儿。

因为袁夫人撂下话来了,胡大夫千叮咛、万嘱咐,金日必须安静休养,而身为小妻子的翠袖自然得好好伺候夫婿。

因此金日只能在总兵府内的园子里晒太阳,翠袖陪他晒太阳。

“夫君,”在金日的躺椅旁几子上,翠袖放下一盘石榴,再坐在他身边。“娘在问耶,玉公子是怎么回事?”

金日指指自己的小嘴儿,翠袖打量半天,挑了一片最小的给他塞进去——怕太大会噎着他,他不高兴的瞪起眼来,她只好再挑片大的喂他,谁知道真的塞不进去,他只好忿忿的咬去一半,翠袖偷笑,吃下剩余的一半。

“岳母大人怎会不知,她呀,是让你来问问我该拿玉弘明怎么办,因为他是跟咱们来的。”

“是吗?”翠袖满脸困惑。“玉公子留在这儿又有什么不对?他是客人嘛!”

金日拿一眼瞅她。“汪家一家子住哪儿?”

“西跨院,那儿最清静。”翠袖回道,再挑片小的放入金日口中。

“玉弘明呢?”

“东跨院的敬客轩,客人都住那儿。”

“这就对啦,”金日懒洋洋地说。“汪家住这儿,岳母大人有责任的,玉弘明一个大男人见天儿从东跨院跑孤儿寡母住的西跨院去打飘儿,谁要是拉起老婆舌头来,那可就没皮子了。岳母大人必然跟玉弘明暗示过,玉弘明却不管不顾,她只好要你来问我啰!”

翠袖抓着脑袋想半晌。

“那怎么办?”

“我会找机会跟他提。”

没想到他还没找到机会和玉弘明来上一场男女授受不亲的辩论,黄希尧竟又跑回建昌来了。

“咦?你怎么又回来了?”金日很是惊讶。

“这……”黄希尧有点尴尬,不知如何解释才好,只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秋霞被骗了回去,一直拿我出气,我只好开溜了。”

“溜就溜到了这儿?可真会溜!”

黄希尧尴尬的咧咧嘴,金日耸耸肩。

“这也好,玉弘明的事儿正好交给你!”

“咦?”

再过半个月,连袁士弼也回来了,身边跟着两位部下,二十八岁的参将傅康与二十一岁的千总于承峰,袁士弼夫妻俩原先中意的那两位女婿人选。

起初金日不知道他们是谁,只以为是袁士弼特别宠信的部下,但觉他们两人注视翠袖的眼光很不对劲,翠袖也对他们特别亲切——他觉得,害他忍不住一头跳进陈年老醋缸里洗澡,咕噜噜差点淹死了。

“爹,爹,仗打完了吗?打完了吗?”

四位小姑娘一见到爹亲便惊喜的围拢过去,又撒娇又亲匿,袁士弼欣慰的一把抱住四个小女儿,何必一定要儿子,如此乖巧孝顺的女儿不更教人心疼,袁家并不是只剩下他一个男丁,他还有弟弟,弟弟有儿子,这就够了.

“尚未,大小金川那里在下大雪,皇上暂令休战过冬。”

“只是休战,你怎能回来?”袁夫人疑惑地问。

袁士弼放开女儿们,落坐,袁舞袖立即奉上热茶。

“我也不明白,”袁士弼沉吟道。“纪山大人和张大人回成都去研拟战情,武大人留在前线镇守,独独叫我回来,说庆复大人有事找我相谈……”

说到这里,他停下,与妻子面面相顾。

“不会是……”袁夫人轻轻道。

“多半是。”袁士弼低语。

“倘若真是那样……”

“我们便难以拒绝。”

“幸好翠儿已成亲!”袁夫人满心庆幸。

以上的对话都说一半,没头又没尾,翠袖听不懂,金日是根本没听到,他只顾盯住那两个胆敢盯着他老婆的人看,小嘴儿怨怒的噘起半天高,恨不得大家都知道他有多不爽,偏偏没有半个人注意到。

稍后,金日与翠袖先行回房,因为金日到时间暍药了。

“不喝!”金曰面无表情的爬上床,拉起被子来蒙头蒙脸的盖上。

“为什么?”翠袖奇怪的问。这药是不太好喝,但他也喝了大半个月了呀!

“……那两个家伙是谁?”

“那两个家伙?”翠袖歪头,更迷惑。“谁?”

气唬唬的掀开被子,“那两个跟你爹回来的家伙!”吼完,被子又蒙上了。

“你说傅叔叔和于大哥吗?”翠袖恍然。“他们是爹爹的部下呀!”

叔叔?

金日匆地一阵不自在,“他们……”声音闷闷的。“就是那两个向你求亲的家伙?”

“对啊!”迟钝的小妮子还是不了夫婿为何生气,应得还特别大声。

“……你不想嫁给他们?”

“他们一个是叔叔,一个是哥哥,嫁给他们好奇怪的嘛!”

“……你为何一定要叫他叔叔,他还倍儿年轻不是?”

“娘说的嘛!”翠袖软声解释。“记得第一次见到傅叔叔时,我才六岁,他都会带我出去玩,买糖水给我喝,我想叫他大哥哥,可是娘说我应该叫他叔叔,因为他只比爹爹小八岁,娘还说大我十岁以上的都要叫叔叔或姨姨。”

而他也只比她爹爹小九岁……大她十一岁……十岁以上……不,打死他也不要听到她叫他叔叔!

金日继续客串乌龟躲在被子里,呻吟。

决定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告诉她实情!

“大妹。”

听到熟悉的呼唤,正往厨房而去的翠袖应声回眸。

“咦?于大哥,傅叔叔,找我?”

于承峰与傅康缓缓走向她,两个都是英挺的人物,只是年龄有差。

“你……”于承峰的表情很奇怪,有怨、有悲,也有无奈。“好吗?”

翠袖一如以往,一点感受力也没有,迟钝得很。

“很好啊!你们呢,于大哥,傅叔叔,你们打仗很辛苦吧?”

“我们……很好。”于承峰脸上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的表情。“大妹,你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是他,不是我?我呵护疼爱了你八年,难道你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翠袖一脸茫然。“呃?于大哥,我不懂耶,你在说什么?”

其实这件事娘跟妹妹们都问过她,只是人家都直言直语、明明白白的问,不像于承峰这样问得有点拐弯抹角,她就是听不懂,教人恨下得一巴掌打醒她的脑袋。但话说回来……

他们就是爱她这个样啊!

于承峰哭笑不得的叹口气。“我是说,大妹你为何不愿嫁我,宁愿嫁给一个毛头小子?”

翠袖终于懂了。“因为你是哥哥嘛!”

“我是哥哥?”于承峰自言自语的低喃。

“而夫君他跟我年岁差下多,跟他在一起很自在,久了,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他了……”她羞赧的笑了一下。“瞧,他跟你们,不,跟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很体贴,也很风趣,有时候又很幼稚、很孩子气,跟他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我都觉得好快乐。不过……”

“你跟我在一起就不快乐吗?”于承峰冲口而出。

翠袖迟疑一下,“快乐啊,可是……”又顿了一顿。“不一样,跟于大哥在一起的快乐就如同跟爹爹在一起时的快乐,而跟夫君在一起的快乐还多了一份特别的滋味,那种感觉,甜甜的,就像心头上抹了蜜似的……”

她叹气。“跟他在一起才会有那种想偷偷躲起来笑的感觉啊!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想笑些什么,但,只要一想到他,我就忍不住想高兴的笑起来,怎么也止不住那份喜悦的感觉……”

“但他只是一个毛头小子啊!”于承峰不服气的抗议,声音不由自主大起来。“他能像我这样温柔体贴、百般呵护你吗?他有能力保护你吗?”

怯怯的,翠袖瞅着他。“于大哥,你在生气吗?我说错什么了吗?”

于承峰张嘴,又阖上,叹气。“没有,我只是不了解而已。”

翠袖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她又扬起纯真甜美的笑。“你们别看夫君那个样,其实他是很厉害的哦!不信你们去问问蓝姊姊或玉公子、黄公子就知道了。不过我并不是因为他很厉害才喜欢他的,而是……”

她轻轻叹息。“当他害疟症发高烧意识不清时,竟还不顾一切用身子来保护我,人都快被砍死了,却还不肯松下护卫我的手臂,他是那样的执拗,拚尽最后一口气也要保护我,那时候我才……”

赧然地,她垂下螓首。“死心塌地的爱上他了。”

“换了是我,我也会呀!”于承峰不甘心的说,苦涩又无奈。

傅康拍拍于承峰的肩头,无言抚慰同病相怜人,虽然他也有同样的苦涩,毕竟他大了一些岁数,比较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

翠袖若有所悟的来回看他们。

“娘是告诉过我,但是……”她犹豫着。“于大哥,傅叔叔,你们真的那么喜欢我吗?真的那么想要娶我吗?可是我不像舞袖那样娴静乖巧,也不像红袖那么活泼大方,更不像蝶袖那般聪明伶俐呀!”

“你不需要是她们,你是你,这就够了!”于承峰痛心的叫。“但你却不肯给我们机会!”

翠袖沉默了。

好半天后,她才呐呐道:“对……对不起,但是我……我……”

“她的心里只有我!”

更熟悉的声音,翠袖愕然侧首。“夫君!”

负着手,金日慢吞吞的从园子那头踱步过来,一到翠袖身边便探臂将她纳进自己的臂弯中,占有欲十足。

“她是我的,请你们莫要再做非分的胡想。”

“我不服气,你是用卑鄙手段拐到她的!”于承峰愤怒的低吼。

金日眯了一下眼,旋即绽开一抹纯真的笑。“是吗?你这么认为吗?即便真是如此,你又能如何?”

“你……”

傅康猛然一把揪住于承峰,不让他再说下去,于承峰没注意到,但他注意到了,适才那一瞬间,倏忽闪过金日眸中的冷冽­阴­鸷,那绝不是一个毛头小子会有的眼神,虽然他明明就是一个少不更事的毛头小于。

“承峰,金公子说得没错,他们已成亲,无论我们如何想都是非分。”

“但是……”

“不好,不好了,大姊,不好了呀!”

对话再度被硬生生打断,刺耳的尖叫迅速由远而近,一路拉长鸣拉到他们跟前才解除警报,三位气急败坏的袁家小姑娘喘得连话都差点说不出来。

“不……不好了,大姊,纪山大人又来为他儿子求……求亲了,还拉上了庆复大人做……做媒人……”袁红袖。

“爹娘跟他们说大姊早成……成亲了,谁知……”袁舞袖。

“庆复大人竟然说既然已是破鞋,那就做小妾好了……”袁蝶袖。

“爹娘断然拒绝……”

“庆复大人就拉下脸来说爹不给他面子……”

“然后诬赖爹是自行从军前逃回建日曰来……”

“大声嚷嚷着要治爹的罪……”

听到这里,翠袖还来不及表现一下她的惊恐慌张,金日已呼一下旋身飞出。

“他大爷的!”

翠袖呆了呆,惊惶的追上去。“等等,夫君,你不能杀人啊!他们是朝廷一品命官,你杀不得呀!”

剩下的人相觑一眼,也急忙随后赶过去。

杀人?

那毛头小子会杀人?

谁信!

总兵府前大厅内,庆复与纪山正在那里大发狗威,尤其是庆复,他的嗓门大概全建昌城的人都听得见了,嚣张又跋扈,袁士弼夫妻俩极力咬牙忍耐,黄希尧、玉弘明与汪映蓝闻讯赶来守在厅门口,怕金日得知后会闯大祸。

但他们两个实在不够看,简直是小猫两只,虽然紧紧张张严神戒备,眼前不过花了一下,还是被金日闯进大厅里去了,两人慌忙跟进去,恰好见到金日一手一个揪起那两个朝廷大官的衣襟,脚都离地乱晃了。

“我道是谁那么大胆子敢跟我抢老婆呢,原来是你们,大学士庆复,四川巡抚纪山,你们真是好样儿的,竟敢爬到我头上来撒野!”

袁士弼大惊失­色­,“女婿,不可!”急忙上前阻止。

但金日理也不理他一眼,黄希尧与玉弘明一人掰他一条手臂也动不了分毫,随后赶来的翠袖几个人也黯命拉他、扯他、揪他、劝他、哀求他、命令他,可是没人劝得了他,直到那两个吊在半空中的人比他们更惶恐的大叫。

“贝贝贝贝贝贝……贝子爷!”

金日冷哼一声,双手一甩丢下他们,两人踉跄落地,顾不得先站稳,慌忙甩袖哈腰见礼。

“见过贝子爷!”

贝子爷?

众人的惊恐慌乱霎时僵住,十几颗脑袋一起呈现空白状态。

他俩在叫谁?

“我以为你们不认得我了呢!”金日冷然负手而立。

怎么可能不认得!

那张脸是庄亲王府的“特产”,谁敢不认得!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庆复与纪山争相哈腰,诚惶诚恐。

“不敢?”金日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小嘴儿,“撇开固山贝子的身分不谈,我也不过是宗人府右宗人、镶蓝旗满洲都统罢了,管也管不到你们头上。不过……”

庆复与纪山的脸更苦。

没错,一般的贝子他们不一定会伯,但这位贝子不怕可不行,他的后台可比谁都硬啊!

金日冷笑。“这回我出门,额娘一再叮咛我、嘱咐我,无论如何非得给她带个媳­妇­儿回去不可,这会儿你们竟想跟她抢儿媳­妇­,额娘不抓狂才怪,而一旦额娘抓了狂,阿玛……”

“不下不,贝子爷请千万恕过,万万别给那两位知道啊!”庆复与纪山慌得脸­色­大变,冷汗涔涔。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那位,一提到那位,他们就觉得已经踏进棺材一半了。

“别给阿玛、额娘知道?”金日斜睨着他们,大刺刺的坐上主位。“两位,请说出个理由来,为何贝子爷我不给他们知道这事儿,嗯?”

“这……”庆复与纪山满头大汗跟下大雨没两样,还夹带冰雹。“贝子爷,您明白,早知是贝子爷您看上,不,中意袁家大小姐,我们两个谁也不敢心存这份妄想,是卑职两个糊涂,贝子爷大人有大量,请千万恕过!”

“是这样儿么?”

“是这样儿,贝子爷,确是这样儿!”

抚着光滑滑的下巴,金日目光­阴­沉沉的注定他们,瞅得他们两颗心几乎从嘴巴里跳出来。

好半晌后——

“好吧,贝子爷我考虑考虑。”他懒洋洋地说。“那么,若是两位没别的事儿了,可以请了吧?”

“是,是,卑职告退,卑职告退!”两人争先恐后转身要落跑。

“回来!”

两人窒着呼吸回身。“贝子爷?”

“帮我转告重庆镇赵总兵一声,他那二儿子贝子爷我定下了,别给乱订亲事,不然贝子爷我饶不了他!”

“是,是!”

“走吧!”

两人慌慌张张逃之天天,一路逃回战区最前线,那里还比这里安全。

金日吁了口气,又扬起一脸纯真无邪的笑,“好,解决了,这下子他们应该不敢再来嘬雷子了!”起身,拉起一脸呆样的翠袖。“走,我饿了,该去伺候你夫君的肚子了!”

他们相偕走出厅,转个弯儿就不见人影了,而厅内众人仍处于终极冻结状态之中。

那个毛头小子竟是位贝子?

满桌金日爱吃的菜肴,翠袖正在伺候夫婿进午膳——所谓的伺候,就是帮他剥虾子,剔鱼骨头,舀汤倒茶之类的。

“夫君。”

“嗯?”

“他们为什么叫你贝子爷?”

筷子险些滑手,金日慢慢放下竹箸,不晓得该叹气还是该笑出来才好。

“因为我是个固山贝子。”

“为什么我不知道?”

“因为我没告诉你。”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你没问。”

“对喔,我根本没问过你嘛!”翠袖恍然大悟,然后,没问题了。

金日哭笑不得,有点头痛,也很庆幸,或许他要瞒住她某些“私人小秘密”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夫君。”

“嗯?”

“刚才在别院里,”翠袖的脑袋已经想到别的事上去了。“于大哥好像很伤心,我是不是在无意中伤害到他了呢?”

金日瞟她一眼,拿起竹箸来夹起一片熬锅­肉­放入口中。

“岳母大人没跟你说什么吗?”

“娘只跟我说于大哥和傅叔叔是真的很喜欢我……”她轻轻皱起眉头。“为什么不跟我讲清楚呢?”

金日莞尔,“岳母大人没跟你说明白,多半是因为她希望你能用最坦白的态度让他们了解状况。”他慢条斯理地说。“往后,你也该懂得了,无论过去你们有多么亲近,只要是男人,你都得跟他们保持几分距离,以免对方误会而受到伤害。”

翠袖认真聆听,认真思考,听完后便点头。“嗯嗯,我知道了。”

又夹了一筷子­棒­­棒­­鸡­,“怎地不跟我辩几句?”金日漫不经心地问。

“辩什么?”

“比方说他们以前对你倍儿好啦,现在跟他们保持距离好不落忍啦!”

“不。”翠袖笑着摇摇头。“娘说过,我的个­性­太单纯,很容易在无意中伤害到别人,所以要尽量听从别人的劝诫。当然,不是所有人的话我都能听,但你是我的夫君,娘说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自然要听从夫君你的话呀!”

她说得理所当然,金日听得好不得意,差点放声哈哈大笑。

一直不肯娶亲,拖到老大不小,为的是害怕娶到像额娘那样任­性­的女人,往后得数着日子度过半辈子像阿玛那样悲壮隆烈的生活。

不过现在他可以安心了,这个小妮子不但不任­性­,还直­性­得很呢!

想爬到他头上撒野?

没门!

膳后,喝过补药,金日如同往常般躺下睡午觉,翠袖端了餐盘,才刚踏出房门,眼前便黑了一大片.

“咦?要下雨了吗?”

“谁跟你下雨!”

袁士弼笑骂着把她拉到院子里,一群人紧跟在后,掩不住兴奋与好奇的心情。

“女婿跟你说了吗?他是谁?”

翠袖怔了怔。“爹,您喝醉了吗?怎不认得他是谁了,他是我的夫君啊!”

袁士弼白眼一翻。“我是说,他叫什么名字?”

“爹,您真的醉了,夫君叫金日,您忘了是不是?”翠袖揽眉,回头。“娘啊,你怎么大白天就让爹暍醉了呢?”

“我……”袁夫人啼笑皆非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好了,你们别吵我,”翠袖硬从他们中间穿过去。“夫君说了,他醒来要喝甜汤,我得先去厨房吩咐,不然他喝不到会哭给我看的!”

大家眼睁睁看着她走开,不由面对面苦笑,现在才感觉到她单纯得有点可恨。

“固山贝子是宗室封爵,他不可能真的叫金日吧?”玉弘明喃喃道。

“他应该姓爱新觉罗,听说爱新在满语中是黄金之意。”袁夫人低喃。

“所以他说他姓金?”黄希尧Сhā一嘴问。

“不知他是袭爵或封爵?”于承峰咕哝。

“废话,是封爵,没听他说阿玛、额娘吗?人家父母还在呢!”傅康说。

“那他父亲起码也该是个多罗贝勒。”玉弘明点着头道。

“还有,他说他是宗人府右宗人、镶蓝旗满洲都统,天,他的官位品级比我还高呢!”袁士弼不可思议的直摇头。

“但,他不过才十六、七岁……”袁夫人更不敢相信。

“可是,娘,”袁舞袖拉拉娘亲的袖子。“这么一来,算命先生说的不就证验了吗?他说大姊会嫁个身分高贵的夫婿,连朝中一品大臣都得对他行礼,姊夫不就是了?”

一阵静默,随后一阵异口同声。

“对喔!”

下一刻,玉弘明与黄希尧不约而同转眼望定汪映蓝,虽不吭半声,汪映蓝也能明白。

她真想孤独痛苦一生吗?

汪映蓝垂眸思索片刻,抬眼,表情依旧淡漠。“这只是巧合。”换言之,她不相信,不相信冥冥中真有某种奇特的力量能够主宰她的生命。

不,她的生命只有她自己能够决定!

既然金日不肯明说,大家只好装作没那一回事,袁士弼也安心地启程赶回小金川战区去了。

“姊夫。”

“嗯?”

“你见过皇帝吗?”

“见过啊。”

“好看吗?”

亭子里,金日啃着水梨,漫不经心地朝对面的袁蝶袖瞄去一眼。

“­干­嘛,你想进后宫作嫔妃?过两年后再说吧!”

“讨厌啦,才不是呢,人家只是好奇嘛!”

“最好不要,谁敢评论皇上的容貌,我可还没活够呢!”

“哼,希罕!”袁蝶袖对他装个鬼脸,跑走了。

金日哈哈一笑,再咬一口水梨,眼角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往通向东跨院的月洞门瞥一下。

人影倏闪。

他不禁莞尔。“他想­干­什么?抓我?我还以为他已经忘了自个儿是谁了呢!”

不过,来就来吧,谁怕谁呀!

摇摇头,他起身回房去了,待会儿又得喝汤药了,尽管难喝得要死,但他不敢不喝。

一来是他不暍的话,翠袖肯定会掉一湖泪水来淹死他;二来是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身子还虚得很,老是头晕眼花,倦怠乏力,他只是硬装出好样子来让翠袖安心而已,其实大部分时候他都累得只想躺下来睡觉。

唉,这要是让额娘知道,额娘不笑死他才怪!

两个时辰后,西昌城南,邛海南岸的泸山——

光福寺旁的荫林内,一位孤立许久的中年美­妇­人徐缓的回过身来,面对林间小径,一位年轻人疾行而至。

“娘。”

“弘儿,许久没联络,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一下呢?”

美­妇­人的声音十分温柔慈祥,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威严,听的年轻人不觉瑟缩了一下,不知为何,在人前他是一个样,沉着稳重,从容自若,甚至还有点儿冷森:但在母亲面前,他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兴起一丝惧意,变回一个平常人家的儿子。

“孩儿……孩儿喜欢上一位小姐。”

美­妇­人凝目注视他片刻,叹气。

“弘儿,你不想告诉我实话吗?”

年轻人窒了一下。“她是官家小姐,但她爹已被流放了!”

“而她也不是那种会为反清大业付出的女人。”

“谁说的?”年轻人脱口道。

“七长老。”美­妇­人轻轻道。“你许久没有联络,我让她去找你,后来她在这里找到你,也查明白你为何逗留在这里不回去,这才通知我过来。弘儿,七长老也是女人,她的眼光你应该信得过吧?”

年轻人又窒住了。“那……那就不要让她知道。”

美­妇­人叹息。“短时间,可能,但你真能一辈子不让她知道吗?”

年轻人无言以对,美­妇­人上前握住他的手。

“弘儿,天下女人遍地皆是,又何苦要执着于一个无心于你的女人呢?”

“但我只要她一个!”

“可是你不能。”

年轻人咬咬牙。“那我就离开你们!”

闻言,美­妇­人吃惊的睁大美眸。“为了她,你要舍弃你的责任?”

“那也是娘强加在我身上的责任!”年轻人硬声反驳。

美­妇­人怔愣地注定他,良久,她黯然苦笑。

“好吧,也许你本来就不适合承担这份责任。不过……”

“我知道,我得做件事,一件足以让舅舅相信我不会出卖你们的事。”

“而且……”

“我只能独自来,不能靠他人,以免将来我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

“既然你都明白,那就去吧!”

于是,年轻人飞身离去,美­妇­人继续伫立原处,片刻后,她身边匆又出现一位瘦得有点可怕的道姑。

“他果然选择离开。”

“或许原就不该让他参与这项大业。”美­妇­人叹道。

“所以大小姐你才没有把所有武功都传授给他?”

“那是大哥的意思,大哥说在能确定弘儿的心­性­之前,不能把此功全都传授给他。”

“大少爷顾虑得是。”

“我知道,所以我才听他的。”

“那么,要我继续跟着他吗?”道姑问。

“不用了,让他自己负责吧,免得大哥说话。”美­妇­人轻悄地转身。“我们回去吧!”

一眨眼,两条纤细的人影俱已消逝。

风,袭来一阵若有似无的凉意,邛海一片浩瀚波光,倒映着枫柏闇影在涟漪中飘摇,今夜,月依然皎洁。

只为你一个人 正文 第10章

章节字数:4060 更新时间:2006-09-30 16:58

汉族的年在一月,彝族的年在十月或十一月,由巫师占卜而定,不过多半在十月上旬,节期三天,人们鸣枪放炮,互相庆贺五谷丰收,除了唱歌跳舞之外,还举行磨秋、赛马、­射­箭等竞技活动,­妇­女不出门留在家中招持客人,男人则三五成群走亲访友,相互拜年,认真说起来,其实跟汉族年是差不多的。

这日,正是彝族年的第一天——

“岳母大人!岳母大人!”

午觉一醒来,金日见不着老婆,马上绕府一路叫一路问,但怎么也问不到,他只好问到岳母大人面前去。

“啊,岳母大人,原来您在这儿。”他先恭恭敬敬的施了个礼,再嬉皮笑睑的凑上去。“请问岳母大人,您的女儿,小婿我的老婆,那位闺名翠袖的小妮子,她跑到哪里去了呢?”

“同往年一样,彝族人在过年,她们姊妹全跑去看热闹了。”

“咦?看热闹?”金日当即垮下了脸儿,哭兮兮的抽抽鼻子。“好过分,怎不叫上小婿我呢?”

“这个嘛……”袁夫人咳了咳,努力藏起笑意。“因为胡大夫说你的身子还不合适出门凑热闹,你知道,彝族年也挺热闹,还有竞技活动,这一玩连三天,你会撑不住的。”

“胡大夫?”金日恨恨一咬牙。“他大爷的,居然陷害我!”

袁夫人实在忍不住笑出来。“他不是陷害你,是你的身子还不堪劳、不堪累,再多忍两个月吧!”

“还要再两个月?”金日惊叫。“我先死给他看好了!”

“再喝两个月药而已,”袁夫人拉着他坐下。“没那么惨吧?”

“那我之前喝了个把个月的都是啥?”金日喃喃咕哝。“他老婆的洗脚水?”

袁夫人噗哧失笑。“胡大夫说之前你的脾胃弱,虚不受补,进大补反而有害,只能进温补,再过两天他才要开始给你进大补。”

“还补?我的身子犹不够硬朗么?”

“要听实话?”

“……不用了。”

“那就乖乖听话吧!”袁夫人温声抚慰道。“等你脸­色­转红,胃口更好一点,不再老是手脚冰冷,或者老打呵欠想睡觉,届时再来抱怨也还不迟啊!”

唉唉唉,一切都逃不过岳母大人的法眼,姜还是老的辣呀!

“是,岳母大人。”金日不得不乖乖低头。“不过她们究竟要玩到什么时辰才会回来呢?”

“说到这就奇怪了,”袁夫人不自觉往厅外张望。“翠儿说会在你醒来之前回来的,怎地还不见人影呢?”

“怕是玩得早已忘了我这个病歪歪的夫婿了!”金日心酸酸的嘀咕。

愈看他那副哀怨的小­奶­娃脸,大眼儿可怜兮兮地眨巴着,小嘴儿噘起百般委屈,她愈是怀疑这个小女婿说不定比女儿更小。

袁夫人差点又笑出来。

“放心,再等等吧,她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确实,她们很快就回来了,但只回来了三个,袁舞袖、袁蝶袖和赵青枫。

“我们走散了,于是我们就到处找大姊和三妹,后来我们隔着赛马场地远远看见她们被几个藏人强行掳走了……”

说到这里,袁舞袖忍不住大哭了起来,赵青枫便替她说下去。

“那几个藏人原只是要抓大妹,但三妹缠着他们不给他们抓定大妹,于是他们就一起把三妹也给抓走了。”他顿了一下。“当时正在举行赛马,我们无法越过那群疯狂的赛马过去救她们,大家又都很兴奋,拚命大叫,没有人注意到大妹和三妹被抓走,所以……”

他愧然垂首。“对不起。”

“为何会这样?藏人?他们捉翠儿做什么?”袁夫人惶然无措地喃喃道,随又振起­精­神来,想安慰女婿。“不要紧,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他们……”话声蓦然噎住,她骇然望住女婿,说不下去了。

金日那张可爱的­奶­娃脸再也不可爱了,只有一片狰狞可怖的煞气,自那双乌亮的大眼中­射­出一股惊人的寒芒,那样凌厉,那样狠毒,仿彿阿鼻地狱的索魂使者。

“女女女……女婿,你你你……”

冷不防地,金日蓦然一个回身,人已飞出厅外,空中传来他狂怒的暴喝。

“玉弘明,给贝子爷我滚出来!”

西跨院的月洞门前,玉弘明与汪映蓝甫踏出两步,眼前人影一闪,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喉头便被一只铁铸般的手掐住。

“说,玉弘明,你把翠袖捉到哪里去了?”

眼中闪过一丝惊然,旋又消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玉弘明极力想掰开掐住他脖子的手,但徒劳无功。“还不快放开我!”

“放开你?”金日­阴­森森的冷笑。“在我知道翠袖的去处之前,别想!”

“我也说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玉弘明抵死不认。

金日小嘴儿一咧,露出白惨惨的牙,宛如噬人猛兽的利牙。

“你真的不想活了吗?”

这时,其他人也陆续赶到了,慌忙过来阻止金日逞凶。

“女婿,你别乱来啊,我知道你急,可也不能随便找个人出气呀!”袁夫人温言婉劝。

“金公子,也许是你误会了什么,先把玉公子放下再说如何?”黄希尧建议。

“他一直跟我在一起。”连汪映蓝也这么说了。

“瞧,是你误会了!”有人帮腔,玉弘明更是冷静。“还不快放开我!”

“误会?”金日睁大眼,骤而狂厉的大笑。“玉弘明,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吗?告诉你,从得知你的名字那一刻开始,贝子爷我就知道你是谁了,天地会二龙头玉含烟的宝贝儿子,天地会总巡察玉弘明,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天地会?

众人齐皆骇然,连玉弘明自己也被吓到了。

“你如何知道?”他惊叫。

“想要知道?”金日冷冷的盯住他。“先告诉我翠袖在哪里!”

“但我真不知……”

啪!

金日匆地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别再说你不知道,你原想绑我,但绑不了我,于是便绑去翠袖,这是你这辈子所做最错误的决定!现在,告诉我!”

玉弘明咬咬牙。“我绑你们做什么?”

金日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大金川土司会作乱是天地会搞的鬼……”

众人再一次哗然,玉弘明更是惊然­色­变。

“你不想让这场战争太容易结束,所以必须找个筹码给他们,堂堂贝子夫人,尤其是我的贝子夫人,这该够他们用上一阵子了!”话落,再甩给他一巴掌。“诉我她在哪里,立刻,否则我就杀了你!”

“杀了我,你就永远别想知道她在哪里!”

众人抽气,没想到果真是玉弘明绑去了翠袖,金日脸上的狰狞之­色­更加重十分,大家以为他打算要动手杀死玉弘明了,如此一来,就真的无法得知翠袖的去向了,正想一起阻止他,没想到他却突然敛去怒意,笑了。

“那么……”他的笑靥纯真,声音柔和。“你想不想知道你父亲是谁呢?”

玉弘明惊喘。“你……”

“没错,我知道你父亲是谁,”金日笑吟吟的颔首。“我也知道你一直以为只有你娘亲才知道你父亲是谁,但我老实告诉你,知道的绝不只你娘亲一人,起码有十几个人知道,我就是其中之一。”

玉弘明迟疑着,眼神犹疑不定。

“你不相信?”金日笑容更深。“那么我再说件事来印证一下吧,你娘亲她本姓王,对吧?她一辈子没嫁过人,却生下了你……”

“在他们能够成亲之前,我父亲就过世了!”玉弘明冲口而出。

“错啰!”金日笑ⅿⅿ的摇摇头。“你娘亲是你父亲的妾室,而且你父亲还是个天下尽人皆知的大人物,我现在只要一说出口,没有人不知道,不过我不能说,可是我可以告诉你该去问谁……”

“问谁?”玉弘明脱口问。

“先告诉我翠袖在哪里?”

玉弘明咬住下­唇­迟疑大半天,然后,他闭了闭眼,睁开,“我是真的不知道她在哪里,不过……”他又犹豫一下。“我知道是谁捉走了她。”

“谁?”

“班滚。”

“班滚?瞻对上司?”金日十分诧异。“但庆复上奏说班滚已自焚而死了!”

“没有,他没死,天地会的人把他救出来了,事实上,班滚的确是天地会煽动他作乱的,但莎罗奔是他煽动作乱的。”

“原来真是他。”金日的脸­色­又开始转变了,愈来愈严厉、愈来愈冷酷。

“我特地去找班滚,告诉他清廷会不断增兵进剿,莎罗奔早晚会打败仗,除非他能找个筹码,届时才能和清廷讲条件。”

“所以他是要把翠袖捉去给莎罗奔?”

“不,他会在莎罗奔即将支持不下去时,才会把袁姑娘交给莎罗奔。”

“那么他会先把翠袖捉到瞻对?”

“那儿有清兵驻守,他不可能逗留在那儿,现在他多半隐匿在如郎附近。”顿一顿。“现在,可以告诉我该去问谁了吧?”

金日冷哼,随手丢开玉弘明。

“天地会所有长老都知道,你舅舅和姨妈也知道,不过他们都不太可能告诉你,所以,去问白慕天吧!”语毕,转身大步离去。

原来班滚没死!

庆复,你该死!

不久,文华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庆复大人被召回京,两个月后夺职待罪,乾隆十四年九月赐自尽,这一切都只因为一个人:翠袖。

“金公子,你不能去啊!”

胡大夫极力想阻止金日亲自去追缉班滚,但没有人阻挡得了那个表情­阴­沉得好像随时都准备杀人泄愤的贝子爷,连袁夫人都有点怕怕,才劝两句话就退兵,他只好转而叮咛黄希尧。

“无论如何,金公子一开始发烧,就得让他停下来休息。”

“我?”黄希尧苦笑。“我行吗?”

胡大夫窒了一下。“尽量吧,我会把用药的方法写下来,以及所有可能用到的药材都交给你,千万不要搞丢了!”

一个时辰后,金日便启程追缉班滚去了。

随行的有带路的向导、黄希尧、赵青枫,以及恰好送家书回来的傅康与于承峰,连马都没下就一道上路了。

从建昌到打箭炉,再从打箭炉到瞻对,这一路可不太好走啊……

只为你一个人 正文 待 续

章节字数:700 更新时间:2006-09-30 16:59

从来不觉得一把长剑竟是那么沉重,沉重得他几乎抓不住,不,他已经抓不住了。

低下眸子,他望住掉落地上的长剑,却无力去捡它起来,徐缓的,他抬起脸,想要看清四周的状况,但两眼望出去只是一片迷蒙,除了隐隐约约可以瞧见正前方那个敌手脸上那一抹邪恶又得意的表情之外,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颤巍巍的吸入一口气,他努力想要让自己振起­精­神,但一切都是徒劳,他只觉得脑袋愈来愈晕眩、神智愈来愈迷离,然后,身体的重量逐渐流失,他恍惚感到自己似乎飘浮了起来,慢慢的、慢慢的愈飘愈高、愈飘愈高。

当四周的敌人又发动攻势砍过来时,他还在想,他们伤不到他,因为他已经飞起来了。

很快的,一、二十把刀一起砍到他身上……

突然,他真的飞起来了,飞进一双强劲有力的臂膀中,他竭力睁大蒙眬的雾眼看出去,模糊中,恰好对上一双冷峻的大眼睛,目光是如此­阴­鸶森然,却又是那么熟悉啊!

“阿……阿玛……”

他作梦般的呢喃,几乎没有声音出来,眼皮沉重的阖上,再也撑不开了,然后,他听到一声熟悉的冷哼,接着,他的身子转到另一双臂膀上,他又飞起来了,未几再停下,一双熟悉的、慈爱的手温暖地轻抚上他的脸。

“弘普!弘普!弘普!”

透着无尽痛惜与焦虑的呼唤,不必睁眼,他也可听出是谁。

于是他笑了,讨好的、可怜兮兮的笑了。“额……额娘,弘……弘普很乖吧,弘普听……听额娘的话,娶……娶老婆了哟,弘普好乖好……好乖呢……”

呢喃着,他逐渐晕沉了,意识悄悄坠入深沉的、浑沌的黑暗中……

汪映蓝,你该后悔了,算命先生说的果然是阿玛!

只要你一个人 作者:古灵

正文 序 曲

章节字数:679 更新时间:2006-09-29 17:58

爹爹一再嘱咐,当一个,或者好几个,甚至十几个言语不太通,模样很凶悍,每个你都得仰起脑袋才看得见他的脸的陌生人要“请”你跟他走的时候,你一定不能慌张,也不能生气,必须冷静下来,好言好语的请教对方——

“我是建昌总兵府的袁翠袖,请问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倘若对方不理会,你也不可以泄气,要继续追问——

“如果你们确实是找我,能不能麻烦你们告诉我,为什么要捉我?”

对方还是闷不吭声,跟哑巴一样,可是,你依然不能放弃,得再耐心的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请问你们要带我们到哪里?”

但是从头到尾,对方根本看都不看你一眼,这时你就必须要有觉悟,你得自己想办法逃走,不然就得设法指引人家来救你。

翠袖和袁红袖悄然相对点了点头,先后取下手腕上的翠珠、红珠手链。

“对不起,我们想休息一下可以吗?呃,有点女人家的私事……”

片刻后,一群人又启程了。

除了翠袖和袁红袖,没有人注意到在那隐密的大树后,贴近地面的地方多出了一抹淡淡的翠绿,细致的粉末徐徐渗入树­干­内,半晌后,那抹淡淡的翠绿开始渐渐转深,再深,更深,最后深到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到。

此后,她们经过的地方,每隔一段路程便会出现这样一抹绿或红,无论是风吹雨打也不会消逝,直到一个月后才会自然转淡褪去。

这么一来就没问题了,就算她们自己逃不掉,也会有人来救她们,除非……

不会那么嘟嘟好,那些树都被樵夫砍去烧柴了吧?

只要你一个人 正文 第1章

章节字数:9264 更新时间:2006-09-29 17:58

“大姊,他们究竟要带我们到哪里?”

“我也不知道。”

“你没问吗?”

“我问啦,可是他们都不吭声,我也没辙嘛!”

临夜,那位带头的藏人挥挥手,后面十几骑便陆续停下来准备过夜。

负责看守翠袖姊妹的年轻藏女先带她们去处理姑娘家的私事,再回到营地里,几个藏人取下羊皮口袋,正在准备青稞炒熟做成的糌粑,加上­奶­茶、酥油、­奶­酪和盐一起拌和食用,这是藏人的主食,天天吃、餐餐吃,吃得不亦乐乎,翠袖两姊妹却吞得肠胃快闹革命了。

“我不想再吃这个了!”袁红袖拉长脸喃喃抱怨。“再吃我真的会吐,我宁愿饿肚子!”

“我帮你去问问有没有烙饼之类的。”翠袖说,她怎能让妹妹饿肚子。

片刻后,她回来,手里拿著一小块­干­巴巴的烙饼和一杯­奶­茶给妹妹,袁红袖一声不吭,一拿过烙饼便掰成两半,再把大块的那一半还给姊姊,笑得顽皮。

“我们一人一半,谁也别让他们给饿死!”

翠袖也笑了,姊妹俩依偎在一起,分享那块­干­巴巴,比石头还硬的烙饼和一怀­奶­茶,一边小声交换彼此拉长耳朵听来的讯息。

“他们会来救我们吗?”

“一定会的,你姊夫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姊夫?”袁红袖不屑的哼了一下。“他那个样,行吗?就算他会点轻功,懂些拳脚功夫又怎样,我们都打不过,他更别提了。说不定他根本没跟人家动过手,堂堂贝子爷,谁敢跟他打?我说啊,还是得靠赵大哥、黄公子和玉公子吧!”

“这你就错了,红袖,你姊夫才厉害呢!”翠袖轻语,眉宇间俱是得意。“黄公子和玉公子根本比不上他一根手指头,虽然他杀起人来好恐怖,不过我真的没见过比他更厉害的人了!”

她咬下一小口烙饼。“话说回来,其实我们也不是真的打不过,只是我们没有刀剑,内力下够,气道也比不上他们,拳脚功夫使在他们身上就好像在替他们拍蚊子一样,好看不中用,白费力气!”

“往后我要勤力练内功、练拳脚功夫!”袁红袖用力点头,誓言般地说。

“我也是。”翠袖附和道。“总不能老叫你姊夫救我吧?”

袁红袖不置是否的耸耸肩,再朝那个领头的藏人瞥去一眼。“大姊,如果我没听错,那个带头的藏人是去年被剿灭的上瞻对土司班滚的侄子,而那个看守我们的藏女是班滚的女儿呢!”

“你的藏语说得比我好,应该不会错。可是……”翠袖疑惑地偷觑那些藏人。“班滚不是死了吗?他们想­干­嘛?”

袁红袖两手一摊,一手烙饼,一手­奶­茶。“我也不知道。”

“不会是……”翠袖迟疑著。“想替班滚报仇?”

“那也不该找上我们呀!”袁红袖摇摇头。“他们应该去找庆复大人,找松藩镇总兵,当时是他们攻破如郎寨,也是他们围困丫鲁寨逼得班滚自焚而死,如今上下瞻对也是宋大人驻兵镇守,找我们­干­嘛?”

“你知道的可真多。”翠袖喃喃道。

“爹娘谈这种事的时候,我都会躲在一旁偷听,”袁红袖一脸得意。“我最喜欢听这种事了!”所以碰上这种事,她不但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还兴奋得很,暗地里还希望来救她们的人愈晚出现愈好。

至于翠袖,她也不怕,有妹妹在身边,她这个做姊姊的怎能怕!

“就算我听了也不一定懂。”

“那也是,谁让大姊的脑筋少了几个弯。”袁红袖吃吃笑。

“嘘,小声一点,他们在注意我们了!”

于是姊妹俩不再出声,默默啃完烙饼、喝完­奶­茶,见那些藏人都躺下来睡了,她们也窝进同一条毯子里,躲在里头继续开讲。

“真奇怪,他们绑了我们,不是应该快快逃吗?”翠袖困惑的细语。“为什么还这么悠哉,行进速度也不特别快,天一黑就停下来休息,他们不怕人家追来救我们吗?”

“我想他们是不怕。”

“为什么?”

“大姊没注意到他们走的是几乎没有人走过的路吗?可能是只有他们才知道的路,所以他们不担心有人会找来,因为找我们的人根本不知道有这条路。”

“原来如此。”

“也许他们还有另一批人,刻意把找我们的人引到别的地方去,这么一来,更不会有人找上我们走的这条路。”

“好诈!”翠袖低呼。

“所以说啦,如果不是爹爹坚持我们必须随身携带彩珠,怕是真的没有人能够找到我们呢!”

“爹爹真聪明!”

“的确。”

片刻静默。

“红袖。”

“思?”

“你也很聪明。”

“不,大姊,是你少根筋。”

“他在发烧。”

“还用得著你说。”

“你不需要去请他休息吗?”

“我请过啦!”

“然后?”

“就算我在他耳边吼,他也没听见。”

黄希尧与赵青枫相对苦笑。

起初,他们确实被另一批人引错了方向,走出一天后,赵青枫与傅康、于承峰同时断定他们追错了,因为他们找不到翠袖姊妹俩留下来的引路记号,于是立刻回头重新再找,浪费了整整两天才找到正确路线。

一条没有人走过,也不应该有人会去走,根本不能算是路的路。

因为如此,他们追得更是迫切,连向导也被他们丢在后面——反正也用不着他了。不过再迫切也快不了多少,因为他们必须仔细追寻躲藏在隐密处的记号,免得又追错路,每在马上骑过一段路,就得下马到处翻找记号,找到了就继续追,找不到就得回头看看是哪里走岔了,这样又浪费了许多时间。

“不管他了吗?”

“怎能不管,他是堂堂贝子爷,出了事,我们谁都跑不了!”

“那怎么办?”

“他不听话,没关系,起码得把药吃了。”

为了弥补浪费的时间,除了寻找记号之外,他们几乎都待在马上、吃在马上、喝在马上,一天睡不上两、三个时辰,这样几天过去,金日原本苍白的双颊开始泛出两朵嫣红,清清楚楚告诉人家,他在发烧了。

“倘若他不吃呢?”

“除非他是笨蛋,不然一定会吃!”

金日不是笨蛋,所以他吃了。

不管黄希尧给他吃的是药丸、大力丸还是药汤、蛇羹汤,他都吭也不吭半声就吞下去,但他的胃口始终不好,每次馍馍拿出来都是啃两口就收回去了,他们也拿他莫可奈何。

他是贝子,谁敢管他?

不过,就算他不是贝子,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常人,他们也不敢管他,因为……

“他的模样真可怕!”赵青枫咕哝。

“何止可怕,简直教人不寒而栗!”于承峰哑著声音追加补注。“瞧他的眼神,既冷又毒,表情更是狰狞,老天,他真的是那个老是装疯卖傻,嬉皮笑脸的毛头小子吗?”

“显然不是。”傅康低喃。

“他还有更可怕的呢!”当他杀人的时候。

“大妞儿知道吗?”傅康问。

“对,大妹一定不知道,不然她一定不敢嫁给他!”于承峰断然道。

“错!”黄希尧一口否决。“她不但知道,而且还亲眼见过他杀人。”

“杀人?”于承峰失声惊呼。“他真的会杀人?”

不然那叫什么?

摘花?Сhā花?还是绣花?

“不会才怪!”

“看他现在的样子,的确有可能。”傅康叹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大妹真的不怕?”于承峰不信的再追问。

“她还帮他数一、二、三呢!”黄希尧说。

“数一、二、三?”

“就是数到三,对方如果不快快滚蛋,他就要杀人了!”

“大妹真的帮他数了?”

“真的帮他数了。”

“然后?”

“那些人不肯逃。”

“再然后?”

“再然后?”黄希尧似笑非笑的勾了一下嘴角。“他杀了二十六个人,其中包括无影刀、天雷斧和白骨七剑,一共只用了两招。”

两招?

二十六个人?

包括无影刀、天雷斧和白骨七剑?

三声惊喘,前方那一乘马上的骑士突然回眸扫了他们一眼,­阴­森森的、冷冰冰的一眼。

“要杀他们,一招太“浪费”了,半招就够了!”

四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慌忙低下头去装作什么事也没,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做任何评论。

唉,这趟路程可真是愈来愈不好走了!

远山,烟雾缭绕,跟前,南桠河缓缓而淌,一注入大渡河便逐渐湍流奔腾起来,渡河单靠一根溜索,一次只能一人拉绳自渡,渡得翠袖姊妹俩魂飞魄散,差点没撒泡尿孝敬河神,眼见藏人们还能拖著马匹行囊过去,不禁崇拜万分,佩服得五体投地。

过河后,藏女随手扔给翠袖两件历史悠久,十分陈旧,搞不好是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毛皮袍子,翠袖皱着眉头打量半天,好下容易挑出一件比较整齐的给妹妹。

“还冷的话,跟我说一声,我拿毯子给你披上。”

袁红袖看她一眼,没回声,默默穿上袍子,再跟翠袖一起上马和藏人们入山。

不一会儿,天又要黑了,一行人再度停下来准备食物,袁红袖乘机把翠袖拉到一旁去咬耳朵。

“大姊,看来他们是要带我们到打箭炉,再下去可能是瞻对。”

翠袖双眸二兄,喜­色­涌现。“那不正好,打箭炉是征剿大金川的大本营,我们可以……”

“大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好不好?”袁红袖没好气的横她一眼,实在听下下去,“就算他们真的带我们到打箭炉,也不可能进入清兵守备范围内去自投罗网,他们又不是白痴!”说到这,忽又皱起眉头。“嗯嗯,这么说来,也不太可能是要到打箭炉嘛,到底是要到哪里呢?”

“喔。”翠袖有点失望。

“最奇怪的是,救我们的人为什么还没找到我们?”

一提到这,翠袖的­精­神马上又振奋起来了。

“不用担心,你姊夫一定会来的!”

“你还真以为姊夫会来?”袁红袖翻翻眼,“大姊,我是不想伤你的心才不说的,但……”叹气。“姊夫不可能会来的,这一路攀山越岭有多辛苦你也很清楚,姊夫是个娇生惯养的贝子,他怎能忍受这种辛苦?没可能的!”

“我们那回要到稻城更辛苦,他也没吭过半声呀!”翠袖辩驳。

袁红袖微微窒了一下。“好吧,就算姊夫能够忍受辛苦,但别忘了,姊夫现在的身子可不太好,搞不好走两天就累倒了……”

“啊,对喔,我忘了这点!”翠袖懊恼地敲敲脑袋。“他不应该来的!”

“放心,姊夫绝不会来。”袁红袖斩钉截铁的下断言。

不管大姊怎么说,她就是瞧不起姊夫,又没几岁的人,最多比大姊大上一、两岁,成天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的不正经,看就知道是那种没吃过真正苦头的大少爷,只会仗著贝子的身分发狗威,满人都是这样。

就像那位庆复大人和纪山大人,光会用一张嘴哇啦哇啦叫,其实根本没几分实料,见了身分更高的人马上低头哈腰,真是窝囊。

“我也希望他不会来。”翠袖衷心如此盼望。

“他绝下会来,就算他来了,最多两天就掉头回去了。”

“……希望如此。”

天蓝得像倒悬的海,湍流西岸的大雪山在光影中变幻著山势,银白的积雪在峰顶辉映着一层层光晕,白得耀眼。

陡峭易崩的悬崖峡谷中,数十栋寨屋坐落在崇山绿水之间,别看这小小的村镇不起眼,在泸定桥建成之前,磨西面可是川藏官茶道上的重要驿站,定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两旁俱是供应食衣住行的店铺,还挺热闹的。

“金公子,请你先吃点东西,顺便补给一下,我去找找看他们是往哪边去。”

有片刻时间,金日的目光呆滞而茫然,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甚至不晓得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黄希尧满心忧虑,正想再说一次,那双大眼睛倏又恢复清明而冷然。

“找到了立刻回来。”

“我知道。”黄希尧以眼神向赵青枫示意小心一点,随即掉转马头离去。

酒食铺子前,金日才刚跨脚下了马,身子猛然一晃,赵青枫及时扶住他,但只一刹那,他立刻靠自己的力量站稳了,甩开赵青枫的手,步履有力的踏入铺子内,赵青枫担忧的与傅康、于承峰面面相对,无言。

金日的身子就跟他的脸一样,红得发烫。

两天前,金日就如黄希尧所担心的,疟症再度复发,虽然给他吃了药,但他的高烧始终没办法完全退下来,而他却连多休息一、两个时辰都不肯,一清醒过来立刻上路,顷刻功夫都下想浪费。

“金公子,你不吃点吗?”

“不用。”

他们进的是藏人的铺子,除了糌粑、­奶­茶和酥油茶之外,还有盛在大盘子里的白煮牛­肉­,不备碗筷,只给两把刀,用刀切­肉­,再用手抓­肉­蘸辣椒吃,十分豪气。

“但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把你的水囊给我。”

金日什么都没吃,一路上只拚命灌水暍,设法要让自己的高烧降下来,几个人的水囊几乎都是被他一个人喝光的,但他的烧就是退不下来。

“你都不吃的话,体力会撑不下去的。”

金日默然片晌,突然粗鲁的抓起一片切好的白煮牛­肉­硬塞入口中,随便嚼两下就吞进肚子里,小­奶­娃脸上旋即冒出一副想吐的表情,但他硬是咬紧牙根强忍住,那模样,真的很可怜。

“我吃了。”再加这么一句,那语气像是在说:我听你们的话吃了,所以你们一定要保证我可以撑得下去!

赵青枫哭笑不得。“吃一片不够啊!”

烧得红通通的­奶­娃脸拉长了。“再吃我一定会吐!”

看他噘著小嘴儿说出这种话,赵青枫又好笑又不知该如何回应,心知金日一定是烧昏了头,才会出现这种幼稚的言行,而他对应付这种“任­性­的孩子”委实没什么经验,又不能抓他起来打屁­干­搞不好反被他打屁屁,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于承峰与傅康。

于承峰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看样子仍对金日“抢”去他喜欢的女孩这件事无法释怀,傅康思索了会儿。

“跟店家买点­肉­来,我们自己熬汤给他喝吧!”

待黄希尧回来时,惊讶的发现金日竟已在旅舍里的房间躺下了。

“他昏倒了?”

“不,我给他下了蒙汗——在牛­肉­汤里。”这回换傅康面无表情。“最好他能一觉到明天,醒来后当作自己眯了一下眼而已。如果他今天就清醒,我们就得赶紧逃命了!”

蒙汗|药?

黄希尧错愕地张大了嘴,一时不知道该拿出什么表情出来才好。

“你怎会有那种……呃,东西?”他及时吞回下三滥那三个不太好听的字眼。

“去年有个采花大盗跑到建昌去作案,用的就是这种东西,我捉到他之后,就把蒙汗|药收起来,战场上疗伤时倒是挺好用。”

也对,免得受伤的士兵还没疗好伤就先嗥叫死了。

“他会睡多久?”

“不知道,我也不熟这种东西。”

黄希尧怔愣了会儿,苦笑。“那只好碰运气啰!”

运气­奸­,皆大欢喜,运气不好,大家一起落跑!

“不敢相信,他们竟敢要我们越过大雪山!”

“你会冷吗?我拿毯子给你披上吧!”

袁红袖没应声,回头望,雪花片片飘落,葱葱郁郁依然望下尽,再转回来往上瞧,漫山云雾蒙蒙,巍巍山巅高峻雄伟得令人生畏,简直就像是连着天似的。

真的要越过那山头吗?

一般时候倒还无所谓,但现在已入冬了耶,天知道山头上下多大的雪,有多么寒冷,搞不好半路上她们就冻成|人形冰柱了!

“喏,毯子给你,披上吧,马我来牵。”

“我们一起披。”

他们走的是一条埋没在荒草里,从乱石窖中硬踩出的羊肠小径,断断续续,弯弯曲曲地往上延伸,根本看不见尽头,还时不时得下马来劳动两只可怜的脚。

幸好她们的爹爹是武人,她们又是在川境长大,娘亲才没有坚持要她们缠足,任由她们四姊妹留著一双与藏人、彝人一样的天足,不然要她们用那种又小又畸形的三寸金莲攀这种山路,大概走不了两步就会改用爬的。

“不行,我们一起披就没办法走路了。”

翠袖把毯子推回给妹妹,袁红袖只好自己披上毯子。

“好慢喔,他们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来救我们?”

山风愈吹愈冷,渐渐变大的雪一点儿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寒飕飕的凉意直逼心头,袁红袖终究是没吃过苦的小姑娘,这时候,疲惫折磨得她信心渐渐流失,耐力已到达崩溃的临界点。

翠袖也差不多,但她毕竟是大姊,无论境况多么绝望,仍然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安慰妹妹。

“放心,他们一定会来的!”不过,她自己也在怀疑——

他们不会等她们冻死在山头上,才找到她们的尸体吧?

他支持不住了!

眼看金日那张脸烫红得像火在烧一样,呼吸急促紊乱,步履蹒跚不稳,还会转圈圈,黄希尧当机立断提出休息的提议,并决定就算金日不同意也要设法点他的睡|­茓­强迫他“同意”,没想到金日竟然闷不吭声的默许了,这时,黄希尧四人的脑子里不约而同浮起同样的想法。

他快倒下去了!

倒吧,倒吧,快倒下去吧,如此一来,他们才能够设法先让他退烧,保住他的小命,不然他要是死在这里,大家都得陪葬,更别提要救人……

咦?他在做什么?

黄希尧四人正在暗自敲打如意算盘,霎时又目瞪口呆,震惊得看着金日竟然扑通一声跳入蜿蜒在山麓间的小溪里,水面上还浮著一块块的浮冰,别提溪水有多冰冷,他竟然……竟然……慢著,难道他是想……

黄希尧与傅康相顾一眼,几乎同时拔腿跑过去一人抓住金日一条手臂,但并下是要把他拉上来,而是捉住他不让他沉下去。

“金公子,你就这样睡一下吧!”

金日那双眼已呈现呆滞昏沉的现象,根本听不懂黄希尧在说什么,空茫的睁了好一会儿才无力的阖上。

“承峰,你去照顾马匹搭帐篷;青枫,你去打只山­鸡­来生火熬汤。”傅康沉声吩咐,待他们两人各自去忙之后,他望著沉在溪中昏睡的金日。“我想我们最好再给他下点蒙汗|药,不然还没越过这座山,他就会先死在这里了!”

直至金日赤焰如火的脸­色­褪到微红,他们才小心翼翼的把他抱离开小溪,放到帐篷里换衣服。

“老天,他的背是怎么了?”傅康惊愕得两眼睁得滚圆。

累累的疤痕,凹凹凸凸没一处平整,简直就像是被人硬刮下一层­肉­来似的,惨不忍睹。

黄希尧淡淡瞟他一眼。“你说呢?”

傅康犹豫一下。“鞭打?”虽然不太可能,但也只有这种可能,可是被鞭打的伤并不会如此严重啊!

黄希尧莞尔。“谁敢鞭打他?”

他也这么想,可是……“不然是什么?”

黄希尧轻叹。“为了保护袁姑娘,他差点被活活砍死了。”

傅康怔了怔。“他的武功不是十分厉害吗?”难道一切都是虚构的?

“是,但是……”黄希尧再叹,是佩服,也是感动。

他曾经认定是金日高烧烧得神智不清,忘了自己会武功,但在他送妹妹回家再回到建昌之后,有一回金日午睡时,他和翠袖无意中间聊起这件事,翠袖立刻回驳说他想错了,然后一边掉泪一边说出当时的实际状况。

现在,他则用感慨的语气,把当时发生的事再告诉傅康。

“……直到最后一刻,他几乎只剩下半口气,护著袁姑娘的手臂仍然没有松懈半分……”

他缓缓抬起眼来注定傅康。

“你做得到吗?只因为袁姑娘害怕你杀人的模样,宁愿用自己的命去保护她,也不肯再使出武功来让袁姑娘更怕你,你做得到吗?在你昏迷不醒,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时,你仍然能用那最后一口气去保护袁姑娘,你做得到吗?”

傅康张嘴,差点脱口说出:当然做得到!

但是……

他真的做得到吗?

他不知道,没有人能够确定自己在神智昏迷的情况下会做什么事,或者不会做什么事,没有人。

“倘若他的武功真是那么好,他也可以不杀人而制住对方呀!”

“在他清醒的时候,没问题。但当时,他已高烧到神智不清,根本没有任何思考能力,唯一仅存的意识是自己说过不会再做会使袁姑娘害怕的事。杀人,要杀人就必须使出武功,所以他就不用武功,这是最直接的反应不是吗?当他清醒之后,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呢!”

要杀人就必须使出武功,不用武功就不会杀人,非常单纯又直接的逻辑,完全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是的,神智不清的人最多也只能做出这种反应。

傅康垂眸凝住仍处于昏睡状态中的金日,好半晌。

“在得知大妞儿嫁给他之后,我一直认为他配不上大妞儿,更不明白大妞儿为何会倾心于他,可是现在……”他黯然苦笑。“我已经没有资格说他配不上大妞儿了。”

他疼爱翠袖十年,终究比下上一个能够为她付出生命的男人啊!

两个时辰后,营火旁,四个男人正在低声讨论如何加快行进速度,又不致使金日过度劳累,蓦地,帐篷掀起,金日大步走出,退去高烧后的他回复原先的冷峻,目光犀利地扫向炉火上的锅子,里头熬著不知什么汤。

“那是给谁喝的?”

“当然是给金公子你喝的呀!”

金日冷笑。“要喝大家一起暍,否则谁也别想要我喝!”

四个男人骇然抽气。

他知道了!

吞著口水,四个男人面面相觑,大冷天的,额头上竟然冒出汗滴来,一颗颗溜溜地往下滚。

他知道他们曾给他下过蒙汗|药了!

那他为何没有杀了他们?

“至少吃了胡大夫的药吧!”黄希尧战战兢兢的递出药丸。“你的高烧是退了,但还是在发烧呀!”

默默的,金日吃了药丸,又喝下大半皮囊的水,再去溪边把水囊装满。

“上路吧!”他说,一边牵著自己的坐骑,踏上那条只能靠两条腿走的小土径。

眼见他自顾自先上路了,四个男人慌慌张张收帐篷、灭营火,急急忙忙拉上自己的马追在后面跑。

现在他们知道他为何不杀他们了,杀了他们就没有人给他做奴隶了!

只要你一个人 正文 第2章

章节字数:10465 更新时间:2006-09-29 17:58

雄伟的贡嘎山在远方矗立,拉鲁河环绕着身躯游走在起伏的青稞地之间,牛羊和牧歌愉快的融入浩瀚广阔的草原中,朦朦的雾霭在大片白桦林里潺潺飘拂,经历近一个月艰辛到不行的旅途之后,眼前乍然出现如此美好的景致,翠袖姊妹俩下禁感动得直掉眼泪,以为是在作梦。

总算不必再攀山,不必再渡河,不必再练习惊险动作,不必再踩在深雪里簌簌抖索了……

真的不必了吗?

在拉鲁河畔,有一片淳朴的藏人村寨,一行人鱼贯而入后,藏女便把翠袖姊妹俩带进最大那栋民居内,直接爬上三楼。

“你们暂时住这里。”藏女才说了一句话便转身要离去。

暂时?

“请等一下!”为免藏女又像之前那样理也不理她们,翠袖一把揪住她的衣袖不让她走。“请问,你们究竟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藏女看看被捉住的衣袖,再注视翠袖片刻。

“藏边。”

“藏边?”翠袖惊呼。“为什么要到藏边?”

“因为没有人会想到我们在藏边!”袁红袖喃喃咕哝。“大家会拚命在川境找我们,可就没有人会找到那里去!”

翠袖瞥一下妹妹,再低声下气的央求藏女。

“你们要抓的是我对不对?那,请你们放了我妹妹吧!”

袁红袖猛翻白眼。“拜托,大姊,他们才不会放我呢!放了我,不等于要我去告诉大家说你被捉到哪里去了吗?”

“那你就不要说嘛!”翠袖脱口道。

“怎么可能不说?”袁红袖哭笑不得。“就算我答应不说,他们也不会相信我真的不会说呀!”

好像在证实她的话似的,藏女用力甩开翠袖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翠袖姊妹俩相顾一眼,不约而同跑到窗边,两个人挤一扇小小的窗往外探头望出去。

川境各地区的康巴民居都有个别的特点,并不尽相同,譬如她们此刻所处的这栋民居是由片石砌成的碉楼,庞大又厚重,简直就像是一座碉堡,不管是要攻进去或逃出来都不是简单的事。

“看这村寨大小,多半是某个小土司的领地。”袁红袖猜测道。

“这里究竟是哪里?”翠袖困惑的问。

“不知道,不过……”袁红袖继续朝外探着脑袋。“要入藏多半是经过河口或道坞,我们已离开大雪山,所以不是道坞,河口有德靖营驻守,所以也不可能是河口,但之前我有听他们说前头那条河是拉鲁河,所以嘛,嗯嗯,我猜这里是河口南方的祝桑草原。”

“既然要到藏边,为何要停在这里?”翠袖纳闷的又问。

袁红袖啼笑皆非。“你问我我问谁?”到底谁是姊姊呀?“可能是他们还没有和藏边那儿联络好,或者是在等那边派人来接手,我哪知道!”

“那么……”翠袖望定碉楼前那些汉装道服的人。“那些人又是­干­嘛的?”

原只是十几个藏人把她们从建昌绑走,但在离开磨西面时,竟有七个道士默默跟在他们后面走,仿彿他们是某个神秘的朝拜队伍似的,想要到圣地朝拜的人跟在后头就对了。

之后,他们越过大雪山,在贡嘎山腰的一座寺庙里停留了三天,这期间,陆续又有十多个汉人加入,不管是道士或汉人,一看就知道是从中原来的,只不知为何会和藏人凑在一起?

“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

“反清复明组织的人。”

“耶?”翠袖听得又糊涂了。怎又和反清复明扯上关系了?

“最好清廷天天都在打仗,打得愈乱愈好,这是反清复明组织最乐于见到的,所以他们总是偷偷派人来帮助藏人,甚至煽动藏民作乱,譬如两年前班滚的作乱就是他们的杰作……”

袁红袖漫不经心地解释,双眸往右边瞥去,那儿有一座小小的湖泊。

“就这点而言,我觉得反清复明那些人真是卑鄙,反正死的是藏民,他们不痛不痒,多死几个没关系,啧,超恶劣!”

“原来川境这边也有反清复明的人。”翠袖吃惊得脑袋更混乱了。

“当然有,从云南贵州那边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

“爹说的呀!”

“我就没听爹说过。”翠袖闷闷地嘟囔。

“因为你不喜欢听那种事嘛!”

转个脸,袁红袖又往左边看去,那儿是一大片草原,还有两座黑­色­牛毛帐篷,帐篷前是牦牛群,旁边是羊圈,那是牧区特有的活动民居。

“大姊你总是希望大家能够和平相处,管他是汉人、满人、藏人还是苗人,最好统统都不要打仗,大家一起来做朋友,但那是不可能的事,爹说的,无论是多么安居乐业的盛世,还是会有人找借口开战的。”

翠袖沉默了会儿,叹气。

“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呢?我让你一步,你让我一步,也不会吃亏到哪里去,大家和平共处不是很好吗?”

袁红袖回过头来,见翠袖一脸沮丧,不觉笑起来。

“要是大家都跟大姊一样单纯,也没什么仗好打了,我可不希望如此!”

“咦?为什么?”翠袖讶异地问。

袁红袖吐吐舌头。“将来我想跟爹爹一起去打仗,像我这么凶悍的姑娘,大概没有男人敢要吧?所以我会一辈子待在爹娘身边孝顺他们,二姊和小妹抢著说要招赘,但我想她们只要过继个儿子给袁家就行了,反正爹娘身边有我在嘛,如此一来,大姊就不必再为爹娘担心了吧?”

闻言,翠袖心头震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来不只是她,妹妹们也千方百计在为爹娘设想,每个人都想牺牲自己成全其他姊妹,即使没有人说出口,但大家都是有心的!

“红袖,你放心,有你姊夫在,不会没有人敢要你的!”她梗着声音保证。

“但爹娘……”

“有你姊夫出面,还怕赵总兵不让赵大哥入赘吗?”

袁红袖怔了怔,旋即恍然。“对喔,姊夫是堂堂固伦贝子,赵总兵哪敢不听他的!”

翠袖点点头,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他说这件事包在他身上。”

袁红袖笑了,“姊夫还算有点用处嘛!”随即又收回笑容,不屑的哼了一下。“但在这件事上,他可是一点用也没有,废物一样!”

“他的身子还没有复原,”翠袖不高兴的为夫婿辩驳。“不能勉强他嘛!”

只有她最清楚,金日曾在什么样的状况下差点为她送了命,也是为了保护她,他才会熬磨到今天还得喝药休养,但无论她如何解释,她们都不相信,更无法了解。

因为她们不是那个被他紧紧护在怀里不放的人,她们也没有看见他的背被砍成什么样子,没有人能够在那种情况下不松手。

唯有他!

“话说回来,赵大哥他们也好慢喔,”见大姊不高兴了,袁红袖耸耸肩,若无其事的转开“攻击”目标,不想让大姊更不开心。“难道他们还没有找到我们留给他们的记号?”

“对喔,真的很久了耶!”翠袖也开始担心了。

“你想……”袁红袖搔搔脑袋。“会不会是我们留得太隐密了?”

“最好不是,但如果真是的话……”翠袖更忧心了。“怎么办?”

袁红袖皱眉思索片刻。

“也许我们终究得自己想办法逃走?”

“我们自己逃走?”翠袖惊叫。

她不是没想过要自己逃走,但这牵涉到妹妹的安全,她就必须先仔细思考清楚,于是愈想愈不妥当、愈想愈不安全,万一她们没逃掉,而那些藏人一火大,­干­脆杀掉妹妹怎么办?

毕竟,他们要的人只是她。

“不然怎么办?乖乖跟他们到藏边?”

“这……当然不是,可是……可是……”翠袖有点失措地呐呐道。“呃,在他们要出发之前,我想我们总还有几天时间,我……我会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很不幸的,她能够“好好想想”的时间比她认为的更短。

两天后,村寨里出现了十二个身著红袍的喇嘛……

黎明前,寒风刺骨的冰冷,村寨外的白桦林内,几个人倚著桦树,默默地,很有耐心的等待着,偶尔传出几声强自压抑的闷咳。

蓦地,一条人影闪电般窜入林内,是黄希尧。

“她们被关在土司碉堡的三楼,天一亮就要出发了。”

“到哪里?”于承峰急问。

“藏边。”

“达赖喇嘛在暗中帮他们?”赵青枫惊呼。

“不可能,应该是藏王颇罗鼎。”傅康立即纠正他的猜测。

“颇罗鼐早就死了,”低沉的、沙哑的,金日慢吞吞地说,又掩嘴闷咳了好几下后,将目光投向黑夜中的村寨。“现下的藏王是颇罗鼐的次子珠尔墨特那木札勒,那是个贪婪又暴戾的家伙,妄想独揽治藏大权,不时与七世达赖噶桑嘉措发生冲突,我一点也不意外他会Сhā上这一手。”

“金公子说得没错,那十二个喇嘛满脸横­肉­、目光凶恶,绝不会是达赖喇嘛的人。另外……”黄希尧顿了顿。“还有十几二十来个中原来的汉人……”

“汉人?”于承峰喃喃道。“怎地连汉人也掺上一脚了?”

“什么模样的人?”金日轻轻问。

“五个相互称“老官”的中年人,七个青袍道人,六个衣襟绣莲花的男女。”

“老官斋的五巡堂,混元教的八大护教——其中一个去年被我杀了,白莲教的三莲三叶,都是反清复明的叛逆份子。”金日沉吟道。“看来支持莎罗奔继续战下去的人还真不少!”

“该死!”傅康低咒。“全都是硬把子!”

“如今该怎么办?”于承峰焦急的朝村寨方向张望。“对方全是硬把子,无论怎么对上都是一场混战,想救到人实在不容易,我们该如何是好?继续跟踪下去,另找机会救人?”

“不!”金日不假思索,断然否决。“天一亮就救人,眼下是最好的时机,错过就难了!”

“如何救?”

“很简单,只要有人作饵把他们所有人全都引到一处去,其他人伺机潜入土司的碉堡内救人,一救到人,即刻护送她们到东俄洛。”

“谁作饵,谁负责救人?”

“我一人作饵,你们四个负责救人。”

话声一落实,众人顿时静默下来,各个用不可思议的眼光注定他,金日神态安详的回望他们。

“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有什么不对?

四人相对翻白眼,再看回金日,各个都在摇头,黄希尧更是叹气。

“金公子,有两个负责救人就够了,为何一定要我们四个一起去救人?”

“你们四个一起去我才放心,两……”掩­唇­,金日又闷咳了一会儿。“两个救人,两个断后,如此才能够万无一失,无论如何,翠袖的安全最重要!”

“但你一个人……”

“倘若没有把握,我不会这么说。”

黄希尧咬咬牙。“反过来如何?我们四个作饵,你负责救人?”

“你们四个作饵?”金日嘲讽的撇一下嘴角。“你们有把握把他们全都引到一处吗?”

黄希尧窒了窒,无言以对。

“你一个人就有把握?”于承峰不服气的冲口而出。

“当然。”金日气定神闲地瞥一眼黄希尧。“若然不信,问他,看我是否有那种能耐。”

黄希尧苦笑,“你确然是有,但那是在之前,现在的你……”他摇摇头。“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一路来,你早已透支了所有的­精­神和体力,如今你的身子已是处在虚脱状态,­精­力耗尽、油尽灯枯,如果不是强行用意志力支撑住,你早就躺下了,大概会昏迷一整年才会清醒过来,再躺个一、两年才能下床,说不定三、四年……”

金日不悦的眯起了眼,其他三人纷纷点头赞同,半点面子都不给他,之所以会如此,因为金日此时的模样委实教人心惊。

这趟路程,出发没几天,金日就开始发烧,不管吃多少药,反反覆覆总不能完全退热,一上大雪山,他又染上风寒,老是咳得差点连肠子都咳出来。再往后,惊人的高热几乎时刻纠缠着他下放,每次都要泡进冰冷的溪中才能降温,但过不了半天又高烧起来了。

然而从前两天开始,一直困扰着金日的高热突然消失了,之后,他的体温便愈来愈低,手脚冰冷、双颊凹陷,脸­色­白中泛青,眼下挂著一圈浓浓的黑,­唇­办也透著灰白,愈看愈像是那种病入膏肓,临终弥留的病人。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咽下那口气?

“总之,你现在能够用自己的力量站着已经是一项奇迹,别提要跟人家对打,恐怕戏还没开场,你就先倒下了!”

金日的表情更­阴­沉,但他并没有发怒,他知道,现在不是冒火的好时机。

“那么……”此刻,他需要的是争取他们的合作。“换另外一种方式吧,你们先在暗处等候,倘若我真有办法能够把他们所有人全都引到一处,你们再去救人,如果我不行,我会立刻脱身离开,我们另行再议其他办法,如何?”

其他四人相顾半晌后,黄希尧才迟疑地开口。

“如果我们把人救走了,那你呢?你又如何脱身?”

金日淡然一哂。“既然我有办法把他们全都引到一处,自然有能力脱身,不是么?”

四人又相对片刻。

“好吧!”

金日暗暗松了口气,然后伸出手。

“那么,可以把我的剑给我了吧?”

东方天际悄悄泛出一抹隐隐的曙光,蒙胧而清新,一层云上浮着另一层云,|­乳­白中透著淡淡的红晕,空气虽冷得沁心,更教人­精­神抖擞,看来今日将会是一个适宜出行的好天气。

“好了,该起来了,快拾掇拾掇,要出发了!”

犹沉醉在梦乡中的姊妹俩硬被叫醒,惊跳起来。

“要出发了,这么快?”翠袖惊呼。“但……但……”她还没想好逃走的法子呀!

“这给你们。”藏女把一大袋烙饼扔给她们。

抱著烙饼,翠袖无助地与妹妹面面相觑。“真的要走了?”

“还有这个……”藏女又扔给她们另一条破破烂烂的毯子。“再走下去会更冷,多条毯子给你们!”

真的要走了!

翠袖叹着气,无奈地开始整理行囊,先把两条毯子折叠好收入行囊内,又仔细搜寻房内其他所有可供御寒的东西,不管是不是她们带来的,能带走的全都带走,她可不想冷死在半途上。

“能不能给我们两双牛皮靴?不行的话,一双也可以,给我妹妹。”

藏女迟疑一下。“好吧,我去拿给你们。”

她一出去,袁红袖就气急败坏的叫过来了。

“大姊,真的要跟他们继续走下去吗?”

“不然怎么办?”

“我们得想办法逃走呀!”

“可是……”翠袖苦著脸。“我还没想到办法呀!”

“你……”袁红袖跺了一下脚。“我来想!”话落,她走到窗前望着外头,认真使脑筋思考。

该如何逃走呢?

天几乎全亮了,村寨里的空地上,藏民吆喝着,马匹骆驼在嘶鸣,有人在上鞍辔,有人在捆扎行李,有人在低声讨论,场面好不热闹。

突然,从村口那头,嘈杂声逐渐消失,片刻后,所有的目光全数集中于村口。

一个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疲惫倦乏,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少年,慢条斯理的步入村寨里来。

村寨里的人定定注视着他,没有人出声,眼神愈来愈警戒。

那个少年,虽然年纪轻轻又一副重病缠身,好像随时都可能倒地气绝的模样,却又透出一股与常人不同的气质,似深渺的苍穹,又似浩瀚的海洋,使人摸不透其中蕴含着的力量。

最碍眼的是,他还拖着一把剑。

他吃力的、艰辛的拉动每一步伐,半刻也未停的直入村寨内,直到有人阻拦在他前方,是村寨里的土司。

“站住,不准再往前走了,我是这里的土司,有权……!”

但土司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噎住了,正对著那少年那双眼,他竟有种不寒而栗,毛骨悚然的战栗感,使他再也吐不出任何言语来。

那双又圆又大的眸子是那样深邃、悠远而清澈,宛如一池幽静的潭水,但微波荡漾深处却又若隐若现地闪灼著血腥、冷酷与凶残,就像他手中那把剑反­射­出的光芒,充满了邪恶的煞气。

“你是谁?”一位黑髯拂胸的道人沉声问。

“想­干­什么?”高大魁梧的中年人。

“瞧他那眼神,看样子不怀好意呢!”衣襟织绣莲花的女人娇媚地拂开落于鬓边的发丝。“不过,小兄弟,无论你想­干­嘛,总得先掂掂自己的分量吧,这样没头没脑的来送死,划得来吗?”

少年面无表情的目注那女人片刻,突然,他吃吃笑了,笑靥纯真无邪,笑声里却没有丝毫笑的意味,然后,他冷冷清清的吐出几个字。

“我不会死。”

“哦?那谁会死?”

“你们。”

冷不防地,七道冷莹的、森寒的利芒陡然破空­射­出,似惊雷、若闪电,眨眼间便到达最靠近他的七个人面前,那七人骇然一惊,防御的念头才刚浮现脑中,一切却已结束了。

满场寂静,众人惊骇欲绝地瞪着那七人僵立片刻后,方始缓缓裂开为十四个半身,有道、有俗、有女、有藏人,每个都是整整齐齐的从上到下分裂成两半,倾泄一地花花绿绿的肠脏内腑,血腥味浓烈得连马儿和骆驼都不安的直往后退。

少年继续吃吃笑。“会死的是你们,全部!”

蓦然一声怒吼,刹那间,所有人全都围拢了过来,除了藏民的老弱­妇­孺,全数都围拢了过来。

于是,在嘶哑而暴烈的狂笑声中,一片炫目的冷电光华如细网般疾洒而出……

行囊都整理好了,藏女却还没拿来靴子给她们,翠袖不禁担心起来。

“她是找不到多余的?还是找不到适合我们穿的呢?这可怎么办?我们的鞋都烂了,再走下去非破底不可,如果能一直骑在马上还好,但若还是得下来自己走路的话……”

“快来,大姊,快来啊,看,那……”是袁红袖的尖嗓门叫声,活像­鸡­脖子被勒住了。“那不是姊夫吧?”

夫君?

翠袖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丢下行囊冲到窗边,粗鲁的一把推开妹妹,探出脑袋去……

“是他!”她叫得更大声,像看到鬼。

“耶?真的是姊夫?他真的追来了?”袁红袖难以置信的喃喃道,一边跑到另一扇窗去探头看。“但他一个人想­干­嘛?其他人呢?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来吧?”

“不可能!”翠袖断然道,“他不可能一个人来,也许……喔,天!”

她用力拉开目光,低低呻吟,袁红袖则差点呕出来。

“天……天哪,姊夫……姊夫把那些人活活劈成两半耶!”

“那是他的杀人习惯。”翠袖嗯心的嘟囔。

风中遥遥传来金日的暴烈笑声,那样豪迈、那样冷酷,袁红袖根本没听到翠袖的话,愈看愈是激动,几乎想直接从窗口跳下去看仔细一点。

“好厉害、好厉害,我从没见过比姊夫更厉害的人了!”

“我早说过了不是,但你们都下信。”翠袖咕哝。

“信了、信了,我信了!”袁红袖兴奋地大叫。“超厉害,姊夫一个人对好几十个人耶!”

战斗圈里,金日的身形宛如幽灵般左右回旋穿掠,像一溜影子似的无法捕捉,不时暴闪出漫天夺目冷电,那样凌厉地以山崩地裂之势迸­射­开来,剑锋划破空气的刺耳声尖锐地撕扯人们的耳膜,周围的敌手顿时惊叫著四散蹦跃逃开,有人两两相撞,有人跌趴在地上,好不狼狈。

“我崇拜姊夫!”袁红袖惊叹。

匆地,她们身后的门砰一声打开,她们反­射­­性­地回头望去。

“赵大哥,于大哥,你们也来了!”翠袖惊喜的欢呼。“咦?”

黄希尧四人连半个字都没吭,一把捉住她们就走。

鉴于翠袖姊妹俩的轻功都不怎么样,便由黄希尧与傅康一人背负一个,趁所有人都在碉楼前战得如火如荼,他们从村寨另一头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去,以最快的速度往东俄洛方向疾掠而去。

直奔出四、五里路之后,黄希尧突然停下来,把袁红袖交给于承峰。

“无论他怎么说,我都得回去接应他!”话落,转身奔掠回去。

其他人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他已不见人影,翠袖一回过神来,即捉住赵青枫的手,焦急的、不安的,不是她的眼睛厉害看出什么不妥,而是她的直觉。

“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赵青枫犹豫片刻。

“金公子他……他几乎是拖著老命跟我们一起追来的,出发没几天就开始发高烧,疟症也复发了两回,但他硬撑着不肯停下来休息,现在他的身子早已撑过头了,天知道什么时候会倒下去……”

“你乱讲!”袁红袖忿忿地反驳。“姊夫明明那么厉害,他一个人对几十个人还游刀有余呢!”

“那是他拚着一口气非要救出你们不可,恐怕支持不了多久。”赵青枫泛起苦笑,“他说得没错,只有他有能力把所有人都引到一处,好让我们乘机救出你们,我们……”他惭愧的垂下目光。“谁也没办法。”

拚著一口气?

又来了,他为什么老是要敞这种事呢?

拚尽最后一口气,只为了救她!

“所以你们……”翠袖瞠大眼,心腔子紧缩得阵阵发痛,痛得她几乎不晓得该如何呼吸。“你们就丢下他一个人在那边拚命?”

赵青枫不敢抬眼看她,翠袖再望向傅康与于承峰,责诘的目光是那么尖锐。

“是他说救出你们才是最重要的呀!”于承峰狼狈的为自己辩驳,“而且他也说,他有能力自己脱身,我们……我们只是按照……按照他的话……去做……”话愈说愈无力,愈说愈小声。

“够了!”傅康按住他肩头。“我也回去接应他,你们先赶到东俄洛吧!”

“不!”翠袖陡然拔尖嗓门大叫。“我不去东俄洛,我也要回去!”

“可是……”

“我一定要回去!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回去!”翠袖发了疯似的尖叫嘶吼。“听见了没有?我一定要回去!一定一定要回去!”

从没见过她如此任­性­、失控,叫声中充满了无尽心痛、惶急与恐惧,于是,傅康不再多言,默默背著翠袖转身奔回来路,赵青枫也背起袁红袖跟在后面,于承峰怔忡地伫立原地好半晌之后,方才苦笑着追上去。

现在,他终于明白翠袖为何是选择金日而不是他了。

碉楼前,双方仍在激战。

但金日的攻势很明显的减弱了,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不停的呛咳,胃部剧烈翻搅,好几次都差点呕吐出来,灰败的面庞上冷汗涔涔,眼下的乌黑更深,脸­色­愈来愈枯槁、愈来愈萎颓,而敌方的攻势相对愈来愈强,一波接一波的轮番攻击,愈来愈使他招架无力。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全都杀了他们!

但此刻的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光是想牢牢抓住长剑就已经是一件十分吃力的事,又如何去杀了他们呢?

眼下,他只觉得好疲惫、好虚软,只想倒下头来好好睡上一大觉。

但不行,现在还不行,他必须再撑下去,撑不下去也得硬撑下去,无论如何,他必须撑下去,起码得撑到翠袖被安全救走为止,届时,他才能够倒下头来好好睡上一大觉。

忽地,他发现又有一人加入战圈,但那人的攻击却不是对他,而是他的敌人,他不觉睁大眸子看去……

是黄希尧,他回来­干­什么?

狐疑间,但见黄希尧在打斗中伺机仓促地对他点点头,当即明白黄希尧是来通知他翠袖已然安全被救走,他也可以设法脱身了。

翠袖安全了!

这个讯息在他意识中一落实,顿时,紧绷多时的心情骤然放松下来,就在这一瞬间,他脑海中猝而呈现一片空白,突然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做什么?环顾周遭都是人,他满心困惑。

他们想­干­什么?杀他吗?为什么?

他不解,呛咳著,步履开始凌乱不稳,虚飘飘的身子也在左右摇晃,双目神­色­是一片空茫迷离,手中剑虽仍在挥洒,却愈来愈迟钝、愈来愈无力,从来不觉得一把长剑竟是这般沉重,沉重得他几乎抓不住……

不,他已经抓不住了!

低下眸子,他怔愣地望住掉落地上的长剑,却无力去拾它起来,徐缓的,他抬起脸,想要看清四周的状况,但两眼望出去已是一片迷蒙,除了隐隐约约可以瞧见正前方那个敌手脸上那一抹邪恶又得意的表情之外,他什么都看不清楚。

“快走啊,金公子,快走啊!”

急切的大吼声不知从何处传来,于是,他颤巍巍的吸入一口气,努力想要让自己振起­精­神,但一切都是枉然,他只觉得脑袋愈来愈晕眩,神智愈来愈迷茫,然后,身体的重量逐渐流失,他恍惚感到自己似乎飘浮了起来,慢慢的、慢慢的愈飘愈高,愈飘愈高……

当四周围的敌人又发动攻势时,他还在想,他们伤不到他,因为他已经飞起来了。

很快的,一、二十把兵器一起劈到他身上……

刹那间,他仿彿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往事如潮水般涌现脑海中,一幕幕、一场场,有如活动的图画般极快的映现、消逝、重叠,快乐的、悲伤的、痛苦的、哀愁的,他的一生还挺丰富的嘛,只是……

他舍不下翠袖呀,他还没让她尝够他的“­骚­”劲儿呢!

突然,他真的飞起来了,飞进一双强劲有力的臂膀中,他竭力瞠大蒙眬的眼看出去,模糊中,恰好对上一双冷峻的大眼睛,目光是如此­阴­惊森然,却又是那么熟悉啊!

“阿……阿玛……”

他作梦般的呢喃,几乎没有声音出来,眼皮沉重的阖上,再也撑下开了,然后,他听到一声熟悉的冷哼,接著,他的身子转到另一双粗壮的臂膀上,他又飞起来了,未几再停下,一只熟悉的、慈爱的手温暖地抚上他的脸。

“弘普!弘普!弘普!”

透著无尽疼惜与焦虑的呼唤,不必睁眼,他也可听出是谁。

于是他笑了,讨好的、可怜兮兮的笑了。“额……额娘,弘……弘普很乖吧?弘普……弘普听额娘的话,娶……娶老婆了哟,弘普好乖好……好乖呢……”

呢喃着,他逐渐晕沉了,意识悄悄坠入深沉的、浑沌的黑暗之中……

只要你一个人 正文 第3章

章节字数:12570 更新时间:2006-09-29 17:59

冬雪深染,挺拔的白杨树一排排耸立在一望无际的银­色­雪原中,山峦连绵起伏,宁静的小溪河在山边蜿蜒流淌,灰­色­的碉楼错落斜坡上,这景致,说有多美就有多美,虽然冷了一点,但有人就是下怕冷,就是爱这份冰冻的静谧。

此刻,碉楼前,一条顽长的人影负手傲然卓立,即使寒风凛凛,呼啸着阵阵刺骨冷意,他依然动也不动地远眺那白皑皑的雪山。

蓦地,碉楼大门打开,女人拎着一件厚袍子悄悄来到男人身后为他披上。

“你们男人就是这样,这么冷的天,就不会多加件袍子再出来!”

男人没吭声,甚至没看她一眼,只默默探手将她纳入温暖的臂弯里,她驯服地偎入他怀中,两臂锁住他腰际。

“四天了,老爷子,儿子一直没醒来耶!”

儿子一成亲就差人送讯儿给她,当时她就急着想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让儿子心甘情愿的成亲?恨只恨某人一直没空,直到现在才有功夫陪她跑一趟,没料到恰好救了儿子小命,一想到这,她就满心庆幸。

幸好及时!

“看儿子那样昏睡,不省人事,我真的好心疼喔!”

男人隐透怒意的哼了哼,女人又好笑又好气的捶他一记。

“你真是个醋坛子耶,儿子的醋你也吃!”

大眼儿横过来狠狠瞪她一下,女人反而笑得更开心。

“啧啧,老爷子,你怎么还是这么可爱啊?”

大眼儿炽焰焰的冒出怒火来,女人大笑。

“好可怜喔,老爷子,你愈生气愈可爱耶!”

咬著牙,男人恨恨地别过脸去,不想再理会她,却又被女人硬扳回来。

“别不理人家嘛,我哭给你看喔!”

女人扬起一张任谁都可以看出——除了某人!!是装作出来的哭脸,立刻,他不动了,面无表情的任由她嘲笑。

“老爷子,其实你自己心里也很明白,你是真的好可爱嘛!”说着,她忍不住掐起一把细­嫩­­嫩­的脸颊­肉­。“我呢,就爱你这模样,每次出门,我就想拿你炫耀给人家看,瞧,我家老爷子多可爱!”

男人听得咬牙切齿,却仍是一动也不动地由着她掐他的脸巴子,于是,女人反而下笑了。

“老爷子。”她依恋的贴上他的胸膛。“我真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人呢!”

怒容瞬间敛去,男人静静的环住她,依然不语。

“老爷子,大夫说弘普的­精­神、体力都已耗尽,怕得昏睡上好些日子才会醒来,看翠袖守在他床边寸步不离,随时都红着眼眶,我就想到当年的你和我,就算大夫说你不会有事,可是眼睁睁看着你受苦,我的心就好痛好痛……”

仰起脸儿,她深深凝视他。

“弘普也是为她受苦,如同当年你为我受苦一样,她心中的痛应该跟我相同,老爷子,真高兴弘普能找到一个愿意为她受苦的女人,而翠袖,虽然她的­性­子跟我不同,但我看得出来,她心疼弘普就如同我心疼你一样,所以——”

她很夸张的叹了一大口气。“拜托你好不好……”

“什么?”他终于出声了。

“别老是拿一张冷脸子给她瞧嘛,害她每次见了你就躲到我后面去,我都不晓得该哭还是该笑。”

“……”

“起码笑一次给她看嘛!”

“……”

“来,先笑一个给我瞧瞧!”

“……”

“快,笑一个啊!”

“……”

“我哭给你看喔!”

“……”

这女人!

床前,翠袖轻柔的拧着毛巾为金日抹拭脸庞、脖子、胸膛,抹着抹着,泪腺又开工了,水珠儿一滴滴往下滚。

他又瘦了整整一大圈!

“大姊,你­干­嘛又哭嘛?你哭再多,姊夫也不会马上醒来呀!”

“我没有哭,是眼泪自己掉下来的嘛!”

是喔,水龙头没关紧嘛!

袁红袖啼笑皆非。“大姊,大夫不是说了吗?姊夫起码得睡上十天半个月之后才会醒来,你就别急嘛!”

“我不是急,我是……”翠袖抽噎一下。“心疼嘛!”

心疼?

那就没辙了,心疼那种事是不管姊夫有没有醒来都会有的。

“等姊夫醒来,你对他好一点就是了嘛!”

“那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翠袖一再拭去泪水,但它们总是又冒出来。

“对姊夫,我真是没话说了,原以为他只是个娇生惯养的皇亲贵胄,豪门大少爷,没想到竟是那样执拗又悍勇,没亲眼瞧见,真的很难相信那是姊夫耶!”袁红袖赞叹道。“难怪大姊会挑上姊夫,傅叔叔和于大哥还真是没得比呢!”

“我宁愿他不是这么勇敢!”

不勇敢还算是男人吗?

袁红袖抓著脑袋想一想,觉得这种话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呃,我说……说……”她拚命动动脑,想要转开话题。“啊,对了,真令人惊奇,姊夫的爹爹下手比姊夫更厉害、更狠毒呢!”

果然,翠袖的泪水立刻止住了,余悸犹存地打了个哆嗦。“真的,真的,好狠喔,直到我们离开之前,还有好多人,呃,半截,呃,总之,还有好多哀嚎声呢,好可怜、好惨烈,听得我毛骨悚然,­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我也是,”袁红袖搓著手臂,点头附和。“头一次觉得杀人场面好恐怖,只想快快逃开!”

“所有的杀人场面都很恐怖好不好!”翠袖横她一眼。

“好好好,你说的都对,可以了吧?”袁红袖受不了的叹道。

“我说的本来就是对的!”

袁红袖猛翻白眼。“是,是,都是我错,行了吧?”算了,这话题也不够好,血腥味太浓了,再换一个吧,不过,换什么呢……啊,有了、有了!“姊夫的爹娘看上去好年轻喔!”

这个话题就对了,翠袖两只眸子马上亮晶晶的闪烁起来,很是兴奋。

“对对对,比爹娘还年轻呢!”

“大姊也这么觉得?”

“是啊,当时我还以为他们是你姊夫的哥哥、嫂嫂呢……”

话说回四天前,当傅康背着她回到村寨里时,恰好看见一、二十把兵器一起劈到金日身上,黄希尧虽也在战圈里,但隔着金日有一段距离,根本来不及救援。

眼看金日即将被砍成­肉­片,她正想张嘴拉出一道霹雳无敌惊人的尖叫声配合一下,下一瞬间,那一、二十把兵器竟然扑了个空,铿铿锵锵互撞在一起,有几把还下小心伤到了自己人。

她不禁呆了一下。

耶,人呢?

慌忙转眼四顾,随即发现金日被一个男人托在双臂中,再被转至另一个像铁塔般高大的壮汉双臂上,那壮汉立刻把金日送到立于村寨口的女人跟前,那女人身后还有一个­精­­干­汉子。

再一次,她正想不顾一切冲到金日身边,那女人却抢先一步发出飓风般的超级怒孔。

“可恶,他们竟敢把我儿子糟蹋成这样子,老爷子,惩罚他们!”

话声一落,只见那个救了金日的男人飞身随便兜上两圈,明明手中无刀亦无剑,适才所有攻击金日的家伙却在眨眼间全被砍成了两截,上半截在神哭鬼嚎,下半截在抽搐颤抖,只剩下黄希尧一个人站在那里惊骇到差点两脚瘫痪跪到地上去。

他是场中唯一不与金日敌对的人。

然后,那个男人飘身来到翠袖身前,翠袖几人不约而同惊惧地连连往后退,旋即又定住脚傻眼。

金日?

不,不是金日,他们只是容貌极为酷似,大大的眼儿、小小的嘴,还有那嫣红粉­嫩­的腮帮子,几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金日是活泼的、是风趣的、是爱笑的、是潇洒的,而且不到二十岁。

但眼前这个男人是冷冽的、是无情的、是残酷的、是邪恶的,而且已经上三十岁了。

他是谁?

金日的大哥?

不对,金日是长子。

难不成是……

“等等、等等,老爷子,别动她们,千万别动她们呀!”

那女人赶过来了,同男人一样年岁,三十左右,俏皮可人,尤其那双杏眼溜溜的妩媚,活生生会说话似的。

她一到近前来,先一把将男人扯到后面,再来回仔细端详翠袖姊妹俩,“你们俩哪一个是……嗯。”目光定在翠袖脸上,­唇­畔泛起盈盈的笑。“我猜,你就是小日儿的老婆吧?”

小日儿?

翠袖猛然张大嘴。“您……您……您是……是……”

“模样儿可真甜呢,嗯嗯,我喜欢、我喜欢!”女人笑ⅿⅿ的将柔荑抚上翠袖的脸儿,“老爷子,瞧,这可爱的小姑娘就是咱们的儿媳­妇­呢!”她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男人说。

男人冷哼,翠袖不禁瑟缩了下。

“别管他,他那人就是这个样儿,有我在,别伯他会欺负你!”女人喜爱的挽住翠袖的手臂。“来,我们得送小日儿去看大夫,他的情况不太好呢!”

“但……但……”翠袖呐呐道。“您……您是……”

女人眨眨眼。“你就跟著小日儿叫我们阿玛、额娘吧,别的我们不爱听,嗯?”

阿玛、额娘?

翠袖低喘。天,真的是公公、婆婆大人!

不过——

他们会不会太年轻了一点?

“……如果你姊夫不是长子,我一定会认定他们就是你姊夫的哥哥、嫂嫂,”翠袖一边回忆当时,一边继续为金日抹拭胸膛,抹到刀疤时稍稍停了一下。“直到现在,我见到他们时,还是会有不可思议的感觉呢!”

袁红袖突然哈哈笑起来。“最好玩的是,姊夫的爹爹虽然老是冷著一张脸,­阴­森森的,可是不管怎么看都很可爱耶!”

翠袖呛了一下。“别……别胡扯!”

袁红袖挤眉弄眼。“你自己都快笑出来了,还说我胡扯!”

“我……我哪有!”

“还说没有,你的嘴角还在抽筋呢!”

“……”

不一会儿,房内骤然爆出姊妹俩抑不住的笑声,想压小声一点都压不下去,还愈笑愈大声。

没办法,谁教那位“长辈”长得那么可爱!

十一月冬至,窗外雪花飘飘,楼内塘火融融,翠袖刚喂金日喝过药,正在替他擦拭小嘴儿,某人一头撞进房里来,妩媚清灵的杏眼,俏皮轻快的笑靥,可不正是满儿。

“来来来,今儿个是冬至,我亲自下厨煮了馄饨,一起来吃吧!”

“可是……”翠袖两眼瞥向床上的人,不想离开。“我想待在这里……”

“你待在他床边够久了。”满儿硬是挽起她的手臂。“都快半个月了,你也该离开这屋里出去走走了,到楼下,到隔壁房都可以,去和你妹妹聊聊天,出去玩雪也行,起码活动一下筋骨吧!”

“但红袖每天都会来陪我聊天啊!”翠袖一本正经地驳白。“我也有到隔壁房里换衣服,到厨房拿水,还到楼下取柴火呢!”

这小姑娘脑袋里撑了一根竹竿吗?

满儿翻了一下白眼。“我是说,要你离开这房间到处走走,别老杵在这儿,不然等小日儿醒来,问我床边怎会多一尊石膏像,我怎么回他?”

额娘说话好有趣喔!

翠袖笑了。“我一直有在动嘛!”

满儿叹气。“是、是,你的确有在动,你的动就是替小日儿擦身子,替小日儿翻身子,喂小日儿暍药,喂小日儿喝汤,从头到尾都是小日儿,你又不是他的奴隶,­干­嘛这么累?”

“但是……”翠袖偷偷瞄一下满儿身后。“倘若阿玛身子不舒坦,额娘不也会这么伺候阿玛?”

才说她脑筋直,可又弯起来了!

满儿又叹息,“好吧,那我换个词儿……”她伸出大拇指往那个老是贴在她身后的“跟屁虫”一比。“若是你不去陪我们吃馄饨,你阿玛会生气喔!”

阿玛会生气?

翠袖惊喘,不由自主又瞄向满儿身后,顿时觉得允禄的表情好像真的更­阴­沉了,还给她哼了一声,不禁吓得慌忙点头。

“好、好,我去、我去!”

满儿不由失声大笑,“老爷子,还是你行,我喷了半天口水,居然比不上你哼一声呢!”再对一旁的­精­­干­汉子点个头。“铁保,大阿哥交给你了。”

“是。”铁保恭身应诺。

待主子们都出去后,他轻步来到床边,凝目仔细审视小主子,心头不禁油然升起一股激昂的愤慨。

他和小主子是打小一块儿玩大的,在他的印象中,小主子总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十分得意,那张小­奶­娃的脸儿也总是圆圆润润的十分可爱,二十多年来,何曾见过小主子如此瘦瘠孱弱、气息奄奄的模样,此番头一遭见到,不由得使他既愤懑又痛心。

可恶,若是他在小主子身边,拚了命也不会让小主子被折磨成这样!

他慨叹著拿开搁在枕头旁的毛巾,又见小主子的被子没盖好,便细心的把被子掖紧了,想一想,又去多取来一条毯子为小主子盖上,刚拾掇妥当,忽见小主子的睫毛一阵细细的颤动,徐徐扬起。

“大阿哥,您醒了?”他惊喜的大叫。

圆溜溜的眸子睁大了,金日看著铁保,眼神先是一片茫然,片刻后才逐渐转为清澈,然后,他显得有点困惑。

“铁保?”

“是,大阿哥。”铁保弯腰贴近金日,以便听清楚小主子低弱的声气儿。

“北京城里的铁保?”

“是,大阿哥。”

“庄亲王府内的铁保?”

“是,大阿哥。”

金日眨了眨眼,努力厘清意识。“请口诉我,我在作梦。”

铁保失笑。“没,大阿哥,您没作梦。”

不是作梦?

也就是说,眼前的人不是周公,也不是周公他儿子,而是真真正正的铁保,那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家伙?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王爷、福晋带我来的。”

“……他大爷的!”

“大阿哥,铁保是哪里做错了,让您一见就搓火儿?”铁保嘴里问得委屈,其实心里快笑翻了。

“阿玛、额娘会带上你一道来,这只有一个原因:额娘要你来跟著我。”金日咬牙切齿地道,细弱的音量稍稍拉高了,眼里火花缤纷灿烂。“他大爷的,我自由自在一个人,­干­嘛要你来跟着碍事儿!”

“不只铁保啊,大阿哥,”铁保硬憋住笑。“还有何伦泰呢!”

金日呆了呆,呻吟,“真他大爷的!”又喘回原来的弱声弱气了。

铁保是塔布的儿子,何伦泰是乌尔泰的儿子,当年塔布和乌尔泰才十二岁就伺候在允禄身边,如今铁保和何伦泰都二十五了,早该轮到他们俩来跟着金日,可是金日跟他老子不一样,他不喜欢有人跟在他ρi股后面拉屎拉尿,于是死推活推,打死不让他们跟着。

如今,好不容易终于让他们逮着机会跟定小主子了,怎能轻易放过!

铁保忍不住笑开了。“大阿哥,有铁保和何伦泰伺候您不好吗?”

金日嗤之以鼻的哼给他听。“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惹人硌应了!”

“福晋要铁保在这儿伺候您呢!”铁保愉快的说。

金日恨恨一咬牙。“扶我起来!”

“是,大阿哥。”

铁保小心翼翼的扶他起来靠着好几颗枕头半坐半躺着,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金日便喘得差点断了最后一口气。

“天爷,我……我是攀了山,还……还是奔了……三千里路了?”

“我说,大阿哥,”眼看小主子的脸­色­竟然开始发青,铁保笑不出来了,心惊胆战地猛吞口水。“您再躺回去比较好吧?”

“不……下要,让……”金日虚脱似的阖上眼。“让我歇口气儿。”

铁保连忙去倒杯温热的参茶来给小主子喝,好半天后,金日才缓过一口气来,喘咳几下,无力的睁眼。

“我老婆呢?”

“被福晋逼着离开大阿哥您的床边去吃馄饨了。”

铁保依然战战兢兢地端详着小主子,唯恐小主子的脸­色­继续发青,再下去就会变绿,然后变黑,那时可就不妙了。

“被逼?­干­嘛,那馄饨给谁下毒了?”

见小主子还能耍嘴皮子,铁保这才放心了一点。

“打从大阿哥您昏倒那日开始,半个多月来,少夫人一直守在您的床边寸步不离,不是伺候您,就是握着您的手掉眼泪,眼看少夫人一天天苍白,福晋觉得不好,趁今日冬至,便亲自下厨煮馄饨要少夫人一块儿去吃,但少夫人坚持不愿意离开您的床边……”

“是么?”金日很夸张的拿眼左右张望。“我可没瞅见翠袖在哪儿,躲床底下不成?快,把她叫出来,我想瞧瞧她!”

铁保失笑。“是福晋威胁少夫人,说若是她坚持不肯去跟大家一块儿吃馄饨的话,王爷会生气,又那么恰好王爷哼了一声,顿时吓得少夫人半句话不敢多说,慌忙跟着福晋去了。”

“额娘……”金日哭笑不得,又咳了好几下。“真诡诈!”

“大阿哥,”铁保看着金日。“您­精­神还好吧?”

“好又怎地?不好又怎地?”金日没好气地反问。

“奴才该去通知福晋说您清醒了吧?”

“去通知少夫人,福晋就不必了!”金日喃喃道。

铁保又失笑。“是,奴才去通知少夫人,可您千万别乱动呀!”

“等我能动的时候,你再来跟我说这话。”金日咕哝,喘咳著,疲惫的阖上眼,就这么几句话,他已经累得可以再睡上三天三夜了。

片刻后,就在他将睡未睡之际,他听到门外有说话声,却怎么也睁不开眼来。

“额娘,您不进去?”

“不,他最想见的人是你,你先进去吧,我们待会儿再进去看他。”

未几,他感觉有人坐到床边来,软软的小手小心翼翼的贴放在他胸前。

“夫君?夫君?”

有人在呼唤他,低柔的轻喃中透着迫切的期盼,他却依然睁不开眼,于是,他握住放在他胸前的柔荑,眼睛打不开,那就张嘴说话吧!

“躺下来。”

“咦?”

“陪我睡,好久没让你尝尝我的“­骚­”劲儿了呢!”

“……”

虽然没真的又睡上三天三夜,金日这一觉可也睡到了翌日几乎同一个时辰才醒过来,喝过药和鱼汤之后,总算又多长了些­精­神,铁保很识相的自动退场,和何伦泰一起守在房门外,免得待会儿被某人拿扫把轰出去。

待闲杂人等一离开,金日便要翠袖坐近他点,仔细审视她片刻后:心疼的抚挲她憔悴的脸儿。

“瞧你,这般劳累,那些该死的藏人究竟是如何折磨你了?”

怎么也没想到,才两句话而已,原本还温驯地任由他抚摸的翠袖,突然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嚎啕大哭起来,金日一呆,顿时仓皇失措地慌了手脚。

“咦咦咦?你……你这是怎么了?该死,那些藏人究竟对你做了什么?让你饿肚子?鞭打你?还是……”不知道他想到什么,话猛然顿住,怒气冲冲的掀开被子要下床。“可恶,我要去分了他们的尸!”

翠袖慌忙按住他。“不用你去,他们已经被分尸了!”虽然不是左右两半,但上下两截的“效果”更惊人,他应该会满意。

“呃?”

“而且他们也没有对我怎样,是……”翠袖哽咽着拉回被子帮他盖好。

“是什么?”

“你。”

“我?”金日一时茫然,继而啊的一声,“你等了倍儿久是吗?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已是没日没夜没死活地赶路了,可是……唔!”他的嘴被捂住了。

她摇摇头,抽噎着。“可不可以……请你答应我……”

拉开她的手,他点头。“你说,我什么都答应!”只要她不掉泪,什么都行!

她泪眼汪汪地瞅住他。“不要再那样糟蹋你自己的身子了好下好?”

沉默一下。

“我没事了。”他小小声说。

她不语,依然瞅定他,泪水猛往下掉。

“我……”他不太自在的咳了咳。“真的很好。”

她仍是无言,继续瞅定他,抽噎一下,泪水掉更凶。

“别……别这样嘛,”他不安的咧咧小嘴儿。“我真的没事了,最多再喝上几天药,包管又生龙活虎了!”

她还是不吭声,瞅他瞅定了眼,抽噎好几声,泪水像瀑布一样。

他叹息。“我答应。”除非有不得已的状况。不过后头一句只能在心里头念着,可不能真说出口。“现在你可以把眼泪收起来了吧?”

见她抹去泪水后,眼眶还是一圈红,他不禁心疼的把她揽入怀里。

“以后别再哭了,我会心疼啊!”

“那就别让人家哭嘛!”翠袖倚在他胸前,低喃。“你说我憔悴,你自己却早已瘦得不成|人形,你说你心疼,我的心更痛……”

“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以后不会了!”

金日赶紧低头认错,但翠袖仿彿没听见似的继续呢喃着。

“以前我不了解心痛是什么感觉,总是会好奇,现在我了解了,却又不想知道了……”

“翠袖,我发誓不会了!”

“难怪娘说单纯也不是坏事,起码我不会这么难过……”

“翠袖,我……”

“可是我终究还是了解了……”

“翠袖……”

“真的好难过喔……”

不管他怎么说,她一迳自顾自说自己的,金日不由啼笑皆非,没辙,只好使出最后一记绝招,噘起小嘴儿,嘟过去……

当满儿领着一群人杀进房里来时,正好瞧见一副十分滑稽的画面。

某人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才止住老婆的自言自语,明明已经脸­色­灰白得快晕厥过去了,还死不认输的一边喘咳,一边硬把抖个不停的­鸡­爪子伸进老婆的棉袄里,就像那种七老八十又去咬­嫩­草的老牛,都已经进棺材半截了,还妄想再多吃两口新鲜­嫩­豆腐后才甘愿咽气嗝儿屁。

男人本­色­就是得“奋斗”到最后一刻!

很不幸的,老牛才刚咬到半口­嫩­草,嚼都还没开始嚼,眼前突然冒出一大票观众,双方先是同时呆了一呆,继而你瞪我、我瞪你的­干­瞪了半天眼,他不想半途而废,拚命使眼­色­要他们滚蛋,但观众们硬是一动也不动,也摆明了一旦进了场就不打算退场。

如此尴尬的场面,双方竟然能够保持暧昧的原姿势僵持不下,谁也下肯先投降,可见某对呣子的脸皮确实不是普通的厚。

直至某只小手拚命拉扯老牛的衣袖,扯得整条袖子都快被扯下来了,老牛这才不情不愿的把爪子从­嫩­草的棉袄里抽出来,懒洋洋的松开环住她的手臂,让俏脸红透半边的­嫩­草连滚带爬的逃下床去。

真个是名符其实的­色­鬼。

“我说老爷子,请问该如何形容­色­狼、好­色­之徒呢?”满儿笑吟吟的请教身边的大爷。

“……爷们群儿里不走,娘儿们群儿里蹭痒痒。”

“爷们……娘儿们……”满儿皱眉。“­干­嘛拉这么长呀?短点儿!短点儿!”

“……见着老娘儿们就拉胯。”

“嗯嗯,这个可以!”满儿满意的直点头。“小日儿,听见了?”

“听见啦!”金日慵懒的瞟亲爹一眼。“阿玛是在说自个儿吧?不然哪儿蹦出我们这几个,一个接一个落地,阿玛­干­活儿­干­得起劲儿,可忙死额娘啦!”

六月债,还得快。

儿子的脸红不起来——多半是因为身子太虚,娘亲只好替他红一下,外加又好笑又好气的轻啐一声,后面一堆人都在偷笑,满儿脸更红。

“就你那张嘴刁!”

“额娘自找的么!”不待满儿变脸,金日即刻接下去问:“我说额娘,好好儿的北京城不待,没事跑到这荒野山岭来­干­嘛?”

“来煮馄饨啊!”满儿回答得可顺溜。

“那我的份儿呢?”

“没。”

“没?”金日挑高了眉毛。“额娘不是说来煮馄饨的?”

“是啊,”满儿笑ⅿⅿ的点点头。“还是你阿玛最爱吃的虾­肉­馅儿呢!”

“我也爱吃啊!”金日咕哝。“你们大家都吃了?”

“热呼呼的吃啦!”满儿亲热的挽住允禄的臂弯。“你阿玛吃最多!”

“那为什么我没?”金日抗议。

“因为大夫说你暂时只能进汤汤水水的,其他不成。”满儿一脸无辜。“你要喝馄饨汤吗?啊,不成,馄饨汤有油水,你也不行喝!”

“……他大爷的!”

“你说什么?”

“没。”

“最好是没。”

除了坐床沿的翠袖和允禄、满儿之外,床前,袁红袖、铁保、何伦泰、黄希尧和赵青枫几个人全笑开了,至于傅康和于承峰,他们先一步赶回建昌向袁夫人报平安讯去了。

“翠袖,等我好了,你做给我吃!”金日不甘心的嘟高了小嘴儿。

“好。”

“虾­肉­馅儿的。”

“可你别嫌我做的没额娘好吃喔!”

“放心,你做的一定比额娘好吃!”

满儿没吭声,反而允禄不悦地眯起眼来了。

“别瞪我,阿玛,”金日满不在乎地嘿嘿笑。“就算额娘叫你­干­啃萝卜,你都会觉得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萝卜。可我不觉得,也就是说,咱们父子俩口味不同,你不能逼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干­啃额娘的萝卜,我是你儿子,又不是你孙子!”

大家全笑翻了,除了允禄,不过他也没生气,因为满儿笑得最大声。

“你这小子,可真是犯贫!”

金日嘻嘻一笑。“是额娘教导有方!”

满儿眯了眯眼,贼贼的笑起来。“那么,等你好了之后,也该轮到你阿玛来对你教导有方一下了,嗯?”

金日瞄一下表情­阴­冷冷的允禄,也嘻嘻笑着。

“那就不必了,阿玛才不想管我的事儿,我可不要惹他心烦。”

“不会、不会,只要我说一声,你阿玛一定会很“开心”的管!”

“开心的是额娘,阿玛才不会开心呢!”

“我说会就会!”

“不会!”

“会!”

“是喔,阿玛是你孙子!”

话刚说完,呼一下,人影乍闪,允禄已如幽魂般移身至床前,金日才刚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铁铸般的五指已然紧紧掐住他的颈项,床前那双与他一模一样的大眼睛流露出狠厉又邪佞的煞气。

“你说什么?”冷酷、生硬、残忍得不似人类发出的声音,没有人怀疑允禄是否真的会亲手扭断儿子的颈子。

霎时间,包括翠袖在内,所有人都骇傻了,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而金日,他几乎快窒息了,但他半声也没吭,反正他叫破喉咙也没用,老爹绝不会松手,不过,那个能让老爹放手的人已愤怒的大叫过来了。

“你敢动小日儿一根寒毛,我就哭给你看,哭到你死都不能安宁!”

铁手立刻松开了。

但满儿还是气不过的踢他一脚,“你杀谁都没关系,竟敢动我儿子!”再奉送一拳,“我辛辛苦苦怀胎十个月生下来的孩子……”又一脚,“你竟想杀了他!”再一拳。“好,你就连我也一起杀了吧!”

那个被踢又被揍的男人铁青著脸­色­一步步往后退,白净秀气的可爱脸儿逐渐扭曲成一副恐怖的表情。

“不许再踢了!”他低吼。

静了一下。

蓦地,满儿很夸张的哇哇大哭了起来,只有­鸡­猫子鬼叫,没有半滴泪水。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回贤贵妃找我进宫去探口风,问我要不要找个伴,我就在猜是你在外头看上了哪位名门闺秀绝世美女,说不定早就姘上了头,连孩子都生了,所以你现在才要杀了我的孩子,从小日儿开始,一个一个杀,然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那女人和孩子接回……唔!”

故事说得正­精­采,又顺又溜,下文还有好几百箩筐,足够掰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偏某人没有耐­性­听下去,冷不防探手攫来她的脑袋,当着所有人的眼,重重的吻下去,看得众人目瞪口呆,下巴掉了一地——除了金日、铁保和何伦泰。

好半晌后,允禄才松开她,满儿一脸迷醉嫣然,却还是不肯放过他。

“作贼心虚,嗯?”

语声甫落,娇躯已被托起,人影一闪,踪迹杳然,众人又是一阵错愕。

“令堂……”好半天后,黄希尧才说得出话来。“不会有事吧?”

“有事儿的是阿玛,绝不会是额娘。”金日笑嘻嘻的揉着自己的颈子。“阿玛这下子可惨了!”被掐这么一下,换来看场好戏的机会,嘿嘿,值得。

翠袖连忙去拧热毛巾来替他热敷。

“阿玛不会真的……杀了你吧?”她胆战心惊地问,两手还在发抖。

“怎不会,保证毫不迟疑,倘若额娘没有阻止他的话。”金日抬高下巴,方便她替他热敷。“这天底下可没有阿玛下不了手的人,父母,兄弟,子女,他都可以眼都不眨一下的扭断我们的颈子,除了……”

他微微一笑,“额娘,额娘是阿玛唯一下不了手的人,不但下不了手,而且步步退让、事事容忍,甚至于……”大眼儿徐徐垂落。“只要额娘说句话要他去死,阿玛也会立时立地的死给额娘看,连原因都不会多问一句……”

“咦?”黄希尧惊呼。“难不成……难不成当日你说的人就是……”

金日嘿嘿笑起来。“没错,就是阿玛。”

翠袖看看黄希尧,再看看金日,满眼困惑。“谁是阿玛?”

这话问得可真奇怪!

金日不由莞尔。“以后你就知道了。”

“姊夫,你爹爹又不是哑巴,­干­嘛都不说话?”袁红袖不甘寂寞,也凑到床边来问。

“阿玛原就不爱吭话儿,心里头一憋闷就更严重,几乎不开口,真跟哑子差不离。至于他为何憋闷……”金日咧嘴一笑,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多半是因为额娘硬逼著他来找我,阿玛最讨厌管我们几个孩子的事儿了!”

“但姊夫,你是他的亲儿子呀!”

“那又如何?阿玛心里头只有额娘,我们根本放不进他眼里,还嫌我们碍眼碍事儿呢!”

真有这种父亲?

“令尊……”黄希尧迟疑一下。“究竟是内城里的哪位?”

“别问,”金日轻轻道。“阿玛跟我一样,出了京就不提自个儿的身分,更不想让人知道我们是谁——除非必要。”

“但纪山大人知道姊夫是谁,也知道姊夫在这儿了呀!”袁红袖辩驳。

“他是知道,但他不会随意说出去,”金日淡淡一笑。“他不敢。认得阿玛和我们几兄弟的人都知道,一旦出了京,就不能随意泄漏我们的身分,即使当面也最好装作不认识。”

“为什么?”

还用问,庄亲王府里的人出京多半是为了“办事”,一旦身分被揭穿了,还能办什么事儿?

不过,这种回答可不好讲。

“免得给我们添麻烦。”

“可是……”

袁红袖还想再问,金日很夸张的打了个呵欠,拉被子作势要躺下去。

“我累了,三妹,待姊夫我睡会儿,­精­神好点儿再来陪你唠扯如何?”

“唠扯?”

“聊天。”

“啧,聊天就聊天,­干­嘛捞什么扯,我还捞鱼咧!”

于是,众人陆续离开,翠袖扶金日躺下后,正想去把火盆弄旺一点,手腕却被他攫住。

“别走,躺下来陪我,我先眯一下眼,待会儿就让你尝尝我的“­骚­”劲儿。”

话说完,他也睡着了。

想让她尝尝他的“­骚­”劲儿?

等他有力气发­骚­时再说吧!

只要你一个人 正文 第4章

章节字数:9675 更新时间:2006-09-29 17:59

又飘雪了。

打着哨儿的寒风冷气透骨,一阵阵刮过去全挟著雪花飞舞,屋外头,有水的地方全结了冰,远近的荒原山岭俱是一片冷清清的寂荡世界,无尽无绝的苍苍银白,看得人连心都冻结了。

“这里过于寒冷,雪期会持续至二、三月,四月时也不见得会回暖,实在不宜休养。”

“那么,打箭炉如何?”

“此刻起码有几千兵马驻扎在那儿,更不适宜。”

“这么说来,往东、往北都不成,往西更冷,那就只有往南……嗯嗯,建昌?”

“建昌是可以,不过……”

因为大夫慎重的劝告,金日清醒数天后,大家就开始商量着得尽快赶回建昌,问题是……

“非越过大雪山不可!”

“没错!”

“可是……”

没下文,所有的视线不约而同集中到金日身上,后者正在喝汤,被大家盯得汤喝不下去,忙着反瞪回去,幸好允禄没兴趣盯他,不然儿子一定瞪输老子,虽然父子俩的眼睛一样大。

“­干­嘛了我?”

“八成会死在半途!”

一句话问出去,居然给他这么一个回答,太瞧不起他了!

“大雪山是不?容易,我越给你们看!”又不是没越过。

众人齐翻白眼!包括翠袖,转开头,连看都懒得看他了。

“你们……”金日愤怒地挺身想跟他们抗议,不料胸脯才刚挺高,喉头就痒起来了,下一刻,他开始断断续续的咳个不停,别说抗议,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自己先投降吧!

幸好,大夫找了个顶厉害的苗族向导给他们。

“不越大雪山?可以,但得绕远路。”

“还得尽量找温暖一点的地方走。”

“也行,路程更远。”

“最好是平坦一好走一点的路。”

“没问题,路程加倍远。”

“远就远吧,总之,能平安到达最重要。”

于是,接下来近两个月时间,除了除夕、元旦那几天之外,他们都花费在回建昌的路程上,途中还不时得停下来休息两天——每当翠袖把脑袋探出马车外大喊:“又发烧了!”的时候。

一路南行愈来愈温暖,翌年元宵节过后几天,他们终於越过雅砻江回到离建昌不远的一处彝族小村子,气候是那么温爽宜人,金日也不再发烧了,苗族向导便领了丰厚的酬庸后高高兴兴的回去了。

“我们在这儿待两天吧!”

再半天就到建昌了,满儿却嚷嚷着要在这儿歇两天,不为别的,只为一回到建昌后,她就得被“关”起来了!

谁敢关她?

她自个儿!

朴实素简的竹篱瓦板屋点缀在粉翠的山谷间,村子四周的草地是那样的绿,一阵微风吹来,早熟的花办随风飘落,几个彝族孩子在溪边抓鱼烤鱼,惹得金日兴致勃勃的也想去凑一脚,可惜他连走两步路都得人家扶著。

“他……他大爷的!”才走出房门进到堂屋,他就上气接不了下气,喘得快昏倒了。

“大阿哥,您……”

铁保担忧的扶着他在火塘旁席地而坐,火塘坑中立着三块锅庄石,上面炖著一锅牛汤,香喷喷的冒著热气,对面坐著允禄和满儿,下首是黄希尧与赵青枫。

“不……不在京城,别叫我大……大阿哥!”

“大少爷,您还是回房里躺著吧!”

“偏不!”

默默地,何伦泰在金日身后坐下,好让小主子拿他当靠背。

如同塔布与乌尔泰,铁保与何伦泰也是恰恰好相反的两个人。­精­悍瘦长的铁保比他老爹更灵活­干­练,还多了一份风趣与活力。而何伦泰则比乌尔泰更沉默少言,牛高马大铁塔般魁梧的人,却安静得常常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除了在房里,这两人无时不刻都跟在金日后头,看样子是赖定他了。

“小日儿,你可真任­性­!”满儿漫不经心地嘀咕,注意力全在手上的荞面粑粑——彝族人的主食,翻来覆去的看半天,再尝试着咬一口。

装作没听到,金日左看看、右瞧瞧。“我老婆呢?”

满儿也装作没听见,不理会他,黄希尧窃笑着咳了咳。

“呃,在另一间屋里熬药。”

彝族人的瓦板屋非常简单,通常只有一间卧室、一间堂屋和一间畜栏,要有客人来,就得上竹楼去和储粮柴草睡在一起。他们只好租下三间民居,主人一家睡竹楼,房客睡卧室,这样倒也凑合了。

“额娘,您出来也够久了,什么时候要和阿玛一起回京呀?”

“耶?你想赶我回去?”满儿的眼睛恼怒地瞪大,不看荞面粑粑了。“偏不回去!”

黄希尧与赵青枫相对失笑。

呣子俩一个口气,果然是娘亲“教导有方”!

“那可由不得你哟,额娘,”金日斜瞄著允禄。“阿玛得赶回京了不是?”

皇上要下江南,庄亲王爷得随行护驾,这是早就决定了的事。

“不用你­操­心,”满儿泰然自若,老神在在。“我早跟你阿玛说好了,他回京,我留这儿。”

“咦?”金日呆了一下,瞬间脸变绿了。“不会吧?”

“为什么不会?”满儿得意洋洋的嘿嘿嘿。“上回他掐你,惹恼了我,只好顺我一回,不然我跟他没完没了!”

“耶?”金日不可思议的惊呼,“居然利用我,我却一点好处都捞不上?”猝而转向允禄,有点惶乱。“阿玛,您真要让额娘留在这儿,一个人,离你三千里远,您真舍得下、安得了心?”这可不是他想看的“好戏”啊!

“我会事先安排好。”允禄的声音又冷又酷,显然他也不乐意。

“这怎么可能安排得好?”金日没好气地说。“不把额娘拴在您的裤腰带上,绝不可能万无一失的嘛!”

“哪里不可能?”满儿悠哉悠哉的再拿起荞面粑粑来啃。“只要通知你外公一声就行啦!”

金日又呆住了。

对,只要通知外公一声,天地会就会派人来保护额娘,保证万无一失……不对,还有一失!

“那藏人呢?”

允禄默然,乌黝黝的大眼儿瞥向身旁的满儿,满儿立刻举起手来发誓。

“我发誓,保护我的人尚未到达之前,我一步也下会离开总兵府!”所以她才不急着回建昌,硬要在这儿歇两天。

发誓?

她发誓?

“阿玛,你不会相信额娘吧?”金日难以置信的大叫,“那个女人……”太激动,忍不住咳了起来。“那……那个女人说的话能信吗?别傻冒儿了,那个女人张嘴就涮人,老是扯谎撩白,时刻变着方儿想搞怪,巴不得阿玛您任由她胡作非为,还发什么誓,转个眼儿她就忘了个底儿掉,即便她真有心发誓,也把不住自个儿,阿玛,您可别混了心自嘬雷子啊!”

一口气轰到底,说完就开始咳嗽又喘气,脸都白了,可惜他这一番辛苦全都是白搭。

从头听到尾,允禄面不改­色­,满儿则噗哧笑给他听。

“这些还用得着你来说吗?跟了你阿玛多少年了,他不比你了解我吗?我有什么毛病,他一清二楚,我哪句话可信,哪句话不可信,他明明白白,我心里头究竟在想些什么,不用说他也猜得上十分,所以他相信我发的誓,因为他知道……”

笑容轻敛,她仰起眸子来柔情款款地瞅住允禄。

“我不想再看见他为我受苦了!”

允禄的眼神依旧是冷寂的、是淡漠的,但抚上她脸颊的手却是如此温柔、如此亲腻,多少年来,他对她的痴狂不但未减少一丝半毫,而且更深刻、更浓醇,虽然他总是如此冷漠寡言,但那份深挚的情意在无言中显得更隽永、更刻骨铭心。

这样的男人,她是唯一能拥有他的女人,怎舍得再让他为她受苦呢!

“他大爷的!”金日低咒。眼见那对不要脸的男女又在那边当众表演你侬我侬,他就知道自己的口水是白吐了!

不过他可不会这么轻易认输,阿玛那边行不通,那就让额娘自己敲退堂鼓!

“额娘,我说您最好还是跟阿玛回去吧!”

“哦?”满儿懒洋洋的收回眼来。“什么理由?”

“倘若您不跟阿玛回去,待阿玛的公事办妥,还得再回来接您呀!”

“那又如何?”

金日嘿嘿笑,“您想知道?真的想知道?”他狡猾的反问回去。

果然,满儿听得两眼狐疑地斜睨过来。“为什么不想?”

金日瞥向允禄,又开始嘿嘿笑,不回答,恰在这时,翠袖端著一碗药进来了,袁红袖跟在后头。

“夫君,喝药了!”

“拿来吧!”他慢条斯理的接过药碗,慢条斯理的吹吹热气,慢条斯理的啜两口,再吹热气……

满儿挑起柳眉,明知道儿子是有意制造悬疑效果。心里有气更不耐烦,却又不想认输,咬着下­唇­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半天,匆也笑了起来,而且笑得比儿子更­奸­险、更贼溜。

“我说小日儿,上回娴贵妃找我进宫聊天……”

“我知道、我知道,额娘提过了,娴贵妃跟您探口风嘛,想给您找个伴儿,给阿玛找个小老婆……”金日兴高采烈的替娘亲再重复一遍。“啊啊啊,保不齐不只一位……”

“闭嘴!”咬紧牙根,满儿依然满面笑容,虽然有点扭曲,“我要说的不是那个,我要说的是后来太后也让我去请安,顺便跟我闲聊些拉杂事,譬如……”嘿嘿嘿­奸­笑。“你的亲事……”

噗!

金日喝的满嘴药全喷出来了,猛烈呛咳著,翠袖吓了一跳,连忙轻拍他的背,揉搓他的胸。

“怎么了?怎么了?喝太快了吗?”

“我……咳咳……成亲了!”金日挣扎着抗议。

“不要紧,”满儿愉快的“安抚”儿子。“琼古格格下介意做侧夫人。”

“我介意!”金日怒吼,旋即更剧烈的咳起来。

见他咳得愈来愈厉害,翠袖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铁保忙不迭跑去找水好给小主子喝,忙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让金日舒过一口气来。

“他们没有权力­干­涉我的婚事。”金日喘著气,沙哑地说。

“是没有权力,不过呢……”满儿笑吟吟的搁下荞面粑粑,不吃了。“太后是个老好人,她好言好语跟你提,你好意思当面拒绝,下她的脸吗?”

当然不好意思,他又不是没心没肝、没血没泪的阿玛!

金日黑着脸沉默片刻。

“算命先生可没说我会娶小。”

满儿愣了一下。“算命先生?”现在是说到哪里去了?

金日斜睨著她,“对,一个预言倍儿­精­准的算命先生,前年他就算准了我会娶翠袖做老婆呢!”一提到这,他的表情又开始改变了,贼兮兮的没安好心眼,恶意比先前更加倍。

谁教额娘要提那种事来吓唬他。

“最有趣的是……”一把搂过翠袖来,小嘴儿徐徐勾起狡诈的笑。“翠袖有位天姿国­色­,冰雪聪明的世姊,向来自认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男人配得上她……”

“可真傲!”满儿满不在乎的咕哝。“怎么,她看上你了?”

“不过算命先生说了……”没理会亲娘的揶揄,金日迳自往下讲。“她终究还是会爱上一个男人……”话说著,大眼儿不怀好意的瞅向亲爹,后者­阴­森森的眯起眼来。

一个天底下最无情,也是天底下最至情的男人!”

接下来是一片十分诡异的静默,满儿用一张瞬间冻结的脸对着笑吟吟的金日,那副满不在乎的五官僵硬在原位,好半晌都无法拉动脸皮换上更好看的表情。

黄希尧与赵青枫坐立不安的苦着脸,铁保与何伦泰若有所思的相对一眼,袁红袖听不懂,翠袖满头雾水,这边看、那边看。

现在的气氛到底是怎样?

良久后,满儿终于出声了,“是吗?”语气却出乎意料之外的轻松,“一个天底下最无情,也是最至情的男人吗?”妩媚的眼儿徐徐溜向一侧。“我说老爷子,听到有美女会爱上你,是不是很高兴啊?”

下颚蓦然绷紧,允禄原就­阴­霾的脸­色­顿时抹上一层乌黑,凶恶狰狞一片,忽又大手一捞捉来她的脑袋,再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场做亲热示范,比上回更火辣十分,看得众人面红耳赤。

翠袖连忙掩住妹妹的眼,金日瞪大眸子认真看,瞧瞧可以偷到什么绝招,晚上也好现学现卖拿来“欺负”老婆。

机会难得,请别错过。

大半天过后,允禄才松开她,满儿总是眼­色­迷蒙,神情嫣然,却仍是不愿轻易饶过他——老毛病。

“瞧你这么兴奋,肯定是很高兴……”

话还没说完,娇躯又被托起,人影倏闪,踪迹已杳,不用问,大家都知道他们­干­什么“坏事”去了。

“令尊、令堂……”黄希尧呐呐道。“总是这样吗?”

“没错,而且到死为止都会是这样儿!”金日漫不经心地回答,此刻盘桓在他脑子里的是另一件更重要的麻烦。

倘若额娘没骗他的话,早晚他总得回京里去,届时皇太后免不了召他去请安,请安倒是没什么,花点时间跟皇太后讨讨欢心也就是了,问题是皇太后要真提起那种事,他该如何应付?

话说回来——

该死的琼古格格又是谁呀?

当他们回到建昌时,可巧袁夫人带著两个女儿去参加彝族土司之子的祝福礼,汪家母女也上泸山进香去了,允禄送他们进总兵府后,又交代几句便转身上路赶回京城。

“额娘,运气真好,嗯?没让阿玛碰上那位美人儿呢!”

对于某人的调侃,满儿的回答是一拳砸过去,砸得某人晕天黑地,差点当场昏过去,铁保与何伦泰慌忙将小主子送回房休息。

他自找的!

待金日睡著后,翠袖便急急忙忙出来寻找满儿,怕冷落了额娘大人惹她不快,没想到东找西找,竟是在大树上头找到人。

“额娘,您……您怎么跑到那上面去了?”

满儿看也没看她一眼,径自高高在上的坐在大树横枝上晃著两条腿,兴致勃勃的眺望总兵府外头热闹的街景。

“我不能出去,在这上面看看总行吧?”她招招手。“来来来,上来陪我!”

也对,不能出去,也只好爬上树看,聊胜于无,小时候她和妹妹们也常做这种事呢!

“好。”她的轻功不好,不过上棵树还行,纵身一跃就上去了。

于是,婆媳俩像两个顽皮小鬼,一块儿高高坐在枝头上,津津有味的欣赏彝族人那愉快活跃的生活层面,在许多方面,彝族人和汉人都不一样,对满儿来讲,还真是新鲜有趣得很。

好半天过去,满儿才不经意似的开了口,两眼依然望著街上。

“小日儿背上的伤是为你吗?”

翠袖静了一下,惭愧又内疚的垂下螓首。“对不起,额娘,我……”

“别说对不起,如果是的话,我很高兴。”满儿安抚地拍拍她的手。“那小子总是吊儿郎当、不太正经,害我老是为他担心,不知道他是不是打算这辈子不成亲了。如今知道终究还是有个女人能让他不顾一切,我也就安心了。”

“但是,他……”翠袖轻轻抽噎一下。 “他差点死了,我宁愿……宁愿……”

“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感受,真的!”满儿握住她的手。“但我想小日儿跟他阿玛是一样的,一旦他们把心放在你身上,就等于是把他们的命放在你手中……”

翠袖又哽咽一下。“我不喜欢那样!”

“废话,我也不喜欢啊!”满儿忿忿地咕哝。“不过,没办法,他们就是那样,你也没辙!所以我们唯一能做的是……”

“是什么?”翠袖急问。

“既然他们不顾一切为我们,我们也要不顾一切为他们呀!问题是……”满儿侧过眸来凝视她。“你的不顾一切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翠袖茫然的眨了一下眼。“我不懂。”

“我也这么想。”满儿不以为意的轻轻笑。“没关系,我来问你,你是汉人,可曾在意小日儿是满人?”

“为什么要在意?”翠袖更困惑了。“汉人、满人、藏人、彝人、苗人、羌人,大家不都是人吗?只不过穿的衣服不一样,说的语言不一样,习俗也不太一样罢了!我爹说过,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只要你尊重对方,对方也会尊重你,大家就会相处得很融洽、很祥和。我娘也说了,如果你轻视对方,先想想对方是否也同样轻视你吧!”

她转而望住府外来往的人群。

“我等于是在四川长大的,身边除了汉人、满人,更多的是藏人、彝人、羌人和苗人,他们的语言和习俗我都懂,我喜欢他们豪爽热情的个­性­,他们也很欢迎我和他们做朋友,大家相处的十分愉快,这不是很好吗?为何一定要分彼此是什么人呢?”

耸耸肩,她又说:“真要分的话,也只能分好人或坏人,不管是满人、汉人或彝人、藏人,做坏事都是不对的,这是我唯一能理解的区分,其他,我真的不明白有什么好分别彼此的!”

满儿颇意外的注视她好半晌,叹息。

“说你单纯,其实你了解得比大多数人都更透澈呢!”

她亲匿地捏捏翠袖的小手。

“既然你是这种想法,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你只要记住一点,他是大清宗室,有他不得不谨守的立场,当他做什么事令你不满时,你必须站在他的立场替他想想,如果你自己想不通,就提出来和他谈谈,让他有机会向你解释,嗯?”

“他的立场?”翠袖歪著脑袋认真思索了一下。“额娘说的是不是像我爹那样?虽然他并不想管束辖区内的彝民或藏民,希望能让他们自由自在的生活,但他是朝廷的官,有他的立场、他的职责,于是不得不做一些他其实并不想做的事,以求得最基本的规范制限?”

满儿瞪大眼,更惊讶了。“哎呀,翠袖,你比我想像中更能理解呢!”

“那都是我娘跟我说的,”翠袖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额娘您是知道的,我的个­性­比较单纯,很多事都必须跟我仔细说清楚才懂,所以娘很早就开始教导我,一些将来可能会碰到的问题,她都先跟我解释清楚,尽量避免我在无知的状况下犯下错误……”

她伸手指向街道上的彝民。

“瞧,他们都是按照长久以来的习俗生活下来的,那应该是他们生存的权利,但爹不得不定下一些规范来限制他们,小时候我很不能理解,娘才就这件事对我解释了很多,还说男人总是有些不得不做的事,在这种时候,我们女人就要尽量去体谅他们、支持他们,毕竟,在外头辛苦的是男人,而不是女人。”

满儿又怔愣地注视她片刻,匆地环臂将翠袖抱住,紧紧的,两人差点摔下去,她却还舍不得放手。

“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真的吗?”翠袖也欢喜的笑开了。“我也好喜欢你呢,额娘。”

“还有你娘……”满儿松手退开一些。“我想我也会跟她相处得很好!”那样识大体、明事理的女人,她倒是迫不及待的想见见呢!

“我娘可不这么想,她很担心京里的贵­妇­不好相处呢!”翠袖单纯的笑开嘴。“譬如汪伯母,娘就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您知道,她太娇贵了。但额娘就不会,额娘好好玩喔,我想额娘一定会让娘很意外!”

满儿顽皮的挤眉弄眼。“那我们就来看看你娘会有多意外吧!”

翠袖噗哧失笑。“好!”

之后,果如翠袖所猜测,袁夫人对满儿的随和风趣感到十分意外又吃惊,三两句话就一见如故地聊开了,不到半天功夫,两人已成为直呼闺名的好朋友,晚上,两人竟然睡到一张床上去了。

人的相处,契不契合真是很重要呢!

四天后,一位更使满儿吃惊的人出现在她眼前。

“玉姑娘,真的是……”她呐呐道。“好久不见了!”

“快十年了,三小姐。”玉含烟轻轻道。

“那么……”满儿用力眨了两下眼。“是你?”

玉含烟嫣然一笑。“这有谁比我更适合保护三小姐?”

“说得也是。”满儿哈哈笑着招呼她进后厅。“我们正可以好好聊聊呢!”

两人分别落坐,婢女送上茶水后,满儿正想问问玉含烟的近况,玉含烟却先正起了脸­色­,十分严肃的向满儿道歉。

“三小姐,很对不起,倘若我知道弘儿……”

“不要紧、不要紧,事情过去就算了!”满儿不在意的摆摆手。“我反而担心你不知会如何惩罚他呢!”

玉含烟沉默片刻,苦笑。

“那日,他特地跑回总坛去质问九大长老他父亲究竟是谁?长老们立刻通知我,当时我很奇怪他为何会突然有这种举动,询问他许久之后,他才老实吐露出所有事,顿时气得我甩了他一巴掌,实在没想到他竟敢伤害弘普贝子,三小姐也知道,除了继洪少爷之外,汉爷最疼爱的就是弘普贝子,这件事若是让汉爷知道,汉爷肯定会怪罪下来,所以我立刻将他锁禁起来,等待汉爷的发落!”

“那也不能怪他,他不知道嘛!”满儿好意为玉弘明做辩解,不为别的,只为他也是个生活在满汉夹缝中的可怜儿。“爹那边我会去说,你就别怪他了,想想他也是为了反清复明大业……”

“不,他是为了女人。”玉含烟感慨地轻叹。“我辛辛苦苦教导了他二十多年,他却只为了一个女人坚持要脱离天地会,因而做出那种事。”

“女人?”满儿吃惊得溜圆了眼。“难不成是为了汪姑娘?”

玉含烟黯然颔首,满儿静默了会儿。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不是很值得人同情吗?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一个愿意为心爱的女人放弃一切而不求回报的男人,不多见呀!这下子我担心的倒是他付出的心血是否能得到回应……”

她叹息。“那位汪姑娘,该怎么说呢?她确实天香国­色­、美貌无双,又聪明绝顶、胸蕴高才,可惜心­性­傲慢、眼中无人,想让她动心比登天还难啊!”

“三小姐,你只说对了一半。”玉含烟涩然道。

满儿愣了一下。“一半?哪一半?”

“弘儿确实愿意为心爱的女人付出一切,可是……”玉含烟无奈的摇头,“他并不是那种只愿付出而不求回报的男人,他付出多少便一定要得回多少,得不到也要强求,强求不着宁愿同归于尽,所以……”

她喟然而叹。“他并不是真的愿意付出所有一切,起码他不会轻易付出自己的生命,一旦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他就得不到回报了。虽然他是我儿子,但以我身为女人的立场而言,这种男人并不值得同情,因为……”

抬眸,她直视满儿。“他跟王爷全然不同!”

四目坦然相对,满儿顿时明白玉含烟那一片痴心仍在允禄身上,恐怕这份情愫永远也消褪下去了。

她不禁满怀同情的碰碰玉含烟的手。“这下子可麻烦了,如果他对汪姑娘真是如此执着,而汪姑娘又无法回应他,他不是会很痛苦,就是会想尽办法强求,偏偏感情的事是强求不得的,这么一来,玉姑娘,我想你最好多开导开导他比较好!”

“三小姐以为我没试过开导他吗?”玉含烟的神情苦涩而怅然。

“你……试过了?”

“试过了,一再一再的试过了,但他连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想在某方面他和他父亲是一样的,当年他父亲无论如何无法放弃皇位,以致死于非命,而今他的儿子无论如何无法放弃倾心的女人,又会有什么后果呢?”

不知为何,一听到这里,满儿不觉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不要这么说!”她失声道。“他还年轻,还有办法挽回,千万不要轻易放弃他呀!”

“我没有放弃,只是很伤感。”玉含烟低喃。“确实我是对他严厉了一点,但那也是为他好,希望能革除他与生俱来的劣根­性­,端正他的思考方向,无论他父亲是谁,总是我亲生的孩子呀!”

满儿搔搔脑袋,有点无助,虽然她的孩子多,但基本上来讲都是好孩子,最多只是稍微任­性­了一点,并不需要她特别花费­精­力去教导,对于天­性­不佳的孩子,她还真是缺乏经验呢!

“我们,呃,一起来想办法吧!”

这时候,两个女人之间,不是情敌,也不谈立场,只是一双同样为儿女伤透脑筋的娘亲。

母亲,确实难为呀!

只要你一个人 正文 第5章

章节字数:10866 更新时间:2006-09-29 17:59

自玉含烟到达总兵府那一刻起,满儿的禁足令便解除了,从第二天开始,她在府里多一刻都待不住,频频往外溜……

“麻龙火?什么东西?”

“彝族人的补年节,大家一起跳舞,席地一起吃­肉­喝酒,挺热闹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