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皆大欢喜(2 / 2)

四面墙 哥们儿 18991 字 2022-09-16

有些意外。

我脑子转了几个圈,没想出结论来。老四想跟我谈判么?玩花活?

老四掏出盒“中华”来,抻出一棵递给我:“放心,不是雷管。”

我谨慎又不失磊落地接过来,没等他点火,就站起来问四川:“火?”我防着这小子借跟我近乎的机会,一下把我控制住。

四川凑过来给我点烟的工夫,老四在后面笑道:“也他妈邪了!其实还是怪你,麦麦。”

我说:“怪我什么?”

“你早说跟二龙铁勾,不就没这段子了吗?”

我释然地笑了:“­操­,你跟龙哥认识啊?”

老四把“中华”烟拍到铺上:“­奶­­奶­的,何止认识!那就是我亲哥哥呀!我亲哥哥都没对我这么好过!我这前脚进独居,后脚他就到了,隔着门笑,说四弟这造型玩的漂亮啊,到出监队了还折腾,你不成怪鸟了吗?跟谁呀?”

我坦然地重新坐回铺上,老四接着说:“我说跟你们五大一傻Ъ青年——呵呵,弟弟我真这么说的。龙哥说啦:谁呀,我们五大谁呀?我说可能叫­鸡­芭什么麦。龙哥当时就差点笑掉一颗牙,说老四你现了大眼啦,咋叫一知识分子给砸了?挨了砸不说,还进了独居,打人的倒没事儿,不是你太遭恨,就是人家麦麦玩意高啊。”

我从鼻子里笑了一下,老四拍着我大腿说:“弟弟,这就成啦,咱是不打不相识!真他妈大水淹了龙王庙……­操­,要放别人,我不跟他豁命我白混!可龙哥说啦,跟你磕碰不成,龙哥说,就算不出这笑话,他也想过两天过来看我哪,他预备着叫我多关照你呢,他­奶­­奶­的,没想到让你先把我关照了一顿!哈哈。这回,不仅我不能动你,别人也休想碰你一根毫毛,龙哥说啦,要是麦麦少了一根毛儿,他就把我给拔光了。”

二龙真会为我这么下工夫么?我感觉尖脑壳说的有些夸大其辞了。我看了看老四的尖脑壳,做沉思状:“好象对你没什么印象啊,没去五大串过门吧?”

“不怎么去,可我没少给你们倒腾炊厂的东西啊,龙哥的油、菜、米面,不都是我派送饭车出口过去的吗?”

我点了点头,老四继续说:“其实龙哥有什么好处也没撇下咱,忘了你们炖猪­肉­那回啦?不还是找我借的刀吗,那大血脖儿我吃了一礼拜呀!龙哥就是够板!”

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老四”这么个人来,二龙叫赵兵去炊厂拿菜刀,恍惚找的就是一个叫“老四”的。

四川活跃地叫道:“咳,闹了半天是一家呀!那还打什么打?以后咱不就一手遮天了吗?”

老四“呸”了一声,脸上的笑模样登时敛得­干­净:“­操­你­奶­­奶­的,有你蛋事!现在我一大声说话,脑袋里还嗡嗡的哪,敢他妈拿棍子打我?你尿­性­还不小啊!”

我笑道:“误伤,绝对算误伤!黑灯瞎火没看出是自己人来。”

老四骂道:“弟弟这跟你没关系,咱俩之间,谁吃亏占便宜都无所谓,连傻青我都不搭理他了,给你一个老乡的面子。单单这个侉逼!我不能饶他!跟我背后打闷棍啊,我平生最恨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人,小人,说小人都抬举他,简直就是狗逼!”

我心里暗笑,有些赞同尖脑壳的说法。我扫一眼四川说,回首跟老四说:“都过去的事儿了,这页就翻过去吧,不到一个月就都回家了,咱谁也别奔独居里撞了。”

老四笑道:“­操­他娘的,这独居还真不好受,咱以前也不是没呆过呀,可这次就觉得特憋屈,黑咕隆咚的连个让我骂的人全没有,闷死啦。”

“可能跟你快开放了有关,心思老往外面跑吧?”

“哎,对啦,有学问人就是他妈贼,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去。我就佩服有知识的人,我们家楼上,就有一老头,特级教师哎,倍儿牛逼,打喷嚏都跟流氓不一样。”

我说:“四哥啊,你这脾气的,八成是打架进来的吧。”

老四一跺脚:“喝,要不说有学问的人眼贼!打架!四哥我三次都是打架进来的,­奶­­奶­的,这里全是花案,一个个还比着摇,我看着就来气,能不折腾他们?甭信那一套,你要真玩狠的,全尿!神鬼还他妈怕恶人哪。”

我边跟老四聊着,慢慢找到了一点化敌为友的感觉。我体会出这家伙就是一直筒子炮,不会拐弯,恶人肯定是恶人,不过没有花花肠子,除了拳头哲学,看不出有什么深谋远虑的心机。如果我看错了,那只能说我见识了一个真正的演员。我想我基本不会看错,狼和狗偶尔会混淆,狐狸和驴大概还走不了眼。如果老四果真有那般城府的话,也不会对二龙如此地心悦诚服。

老四伸了个懒腰,眨巴下眼,看看ρi股底下,突然对四川道:“咳,搬上铺去!我跟麦麦睡通脚,我们哥俩得好好聊聊。”

我看一眼四川,那小子表情相当复杂,也正有些乞怜有些哀惶地看着我,我知道我一声令下后,他心里刚刚燃烧起来的一切优越感都将灰飞烟灭,而且从我的角度,也有些心理障碍:这不成卸磨杀驴了吗?

我说:“算了,还是我上去。”不过我嘴动ρi股没动,我摆了四川一道,看他明不明事,明事的应该赶紧接过我的话来,赶着台阶搬上铺去,一齐圆了大家的面子。

没想到机灵的却是傻青。傻青积极地说:“我上去,我上去,四川你睡我这里,让四哥跟组长通脚,我照顾他们也方便。”

我看着老四笑道:“我这老乡智商不低吧。”

老四大嘴一咧:“­奶­­奶­的,我遇见那么多傻子,哪个都比我机灵!”

傻青风风火火一通忙,把铺调了过来,我说:“四哥,独居闷一礼拜了,你塌实歇会儿吧,我也得躺一会儿了,这几天净琢磨怎么治你啦,累。”

老四愣一下,突然开口大笑起来。

尾章 出监队 第七节 接见

作者:哥们儿

老四回来以后,我的生活质量就腐化上去了,组里的所谓管理也显得条缕分明。

老四留在炊厂的余孽分子,送饭的时候总不忘给他开开小灶,我们俩自然顺水推舟混到一个槽子里吃喝了。傻青也不含糊,不需吩咐,眼里手下都勤快得很,比赵兵对二龙的殷勤劲有过之无不及,一应劳作都伺候得周全。我于心不忍,也不能拂他美意,只有多给些抽的吃的抵偿,看来他是有这个瘾,我权当满足人家一个愿望,关键还是给了他一个就业机会。

四川的日子就不好过,要不是我打着圆场,四川在老四眼里简直动辄得咎,没有一点儿争做新人的机会。屋里的勤杂内务,也不用我费话,其余几个犯人蔫不做声地承揽了,连傻青都混得不用摸笤帚把了。

面临突如其来的变化,傻青居然比看上去机敏伶俐的四川更善于把握自己的命运,我觉得很有意思。

我清楚,老四吆喝左吆喝右地,基本是恶­性­使然,并没有争权夺势的祸心,但我依旧抓住两点不放松,一是只借他落实规则,敦促执行,不让他­干­预、垄断决策,并且,对傻青的“恩典”尽量经由我手,四川那边,也不让他在老四手下吃明亏。这样,一旦老四狗脸变天,我立刻就可以重招旧部,掀翻碗橱一般砸他个稀里哗啦。

我不断回想起刚进看守所时当伪组长的情形,发现那时候的许多理想化的东西泯灭了,多了些冷酷、狡黠和从容,再有,就是凉森森的悲哀。我想,这一生不要说不再有当官坐轿的机会,光想想乌纱帽下那张嘴脸,不过如我现在的样子,心里先恶心起来。

不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呼左喝右颐指气使的感觉,稍微体验一下,还真是舒服,那些没有一技之长的人,能攫取权利到手把玩,也的确是件很爽很有成就感的事情。我开始理解那些信誓旦旦要做清官的有为青年最后不知不觉堕落下去情状了,环境的影响力厉害啊。

那天我跟老四开了张空头支票:“我要他妈当了总统,肯定叫你当国防部长,哪个孙子国家敢跟咱叫板,眼都不眨导弹就过去了!”

傻青笑道:“那我也不用当老百姓了吧?”

“能让你当老百姓吗?到时候阉了,给我当大内总管!”

傻青倍感荣幸地笑了:“行,反正我也娶不上老婆了。”

四川刚想上前讨封,老四一楞楞眼:“滚远点儿,带你妈一股­骚­气!”

我正要顺口给他个“卫生部长”­干­,韩东林突然在外面高喊我的名字,说接见。我跑出去,一边整理着衣裳,透过两道栅栏门,看见老朴正在那里站着,我赶紧拉开出监队的门跑过去(因为和入监队合用一个厕所水房,这道门不上锁),韩东林过来给我打开外面的铁门,我先向朴主任笑着招呼一声,朴主任说:“你家里来人了,在我那里。”然后对办公室里的白主任招呼道:“人我带走啦。”

估计是家里给我送开放时穿的衣服来了,出监时,身上这套蓝白道的制服就得给人家脱下来。我跟着老朴往楼下走,一边没话找话地搭讪:“您什么时候放假啊。”

“唉,年根底下见了,歇不了几天,还得值班。”

“­干­管教真是辛苦,您还不早点退了,游山玩水,好好享受一下人生?”下了出监队,我跟他说话就没必要太顾忌什么了。

老朴笑着叹气道:“没那个命呀,家里还有老有小呢,不业不成。”

“一辈子跟罪犯打交道,太没劲啦。”

“你们是有期,我们是无期,咳咳,­干­到­干­不动了,拿退休当保外啊。”

我笑。

他笑着问我:“听说刚进出监,你就把炊厂一杂役打独居里去了?”

我笑道:“是他自己强烈要求的。”

“想不到你还会打架,我还没跟耿科长念叨啊。”

我说:“您最好给我保密一阶段,别叫我家里担心。”

“呵呵,我也是怕你家里担心才没说出去,唉,­干­管教得考虑多少事儿啊,你们可不管我们心苦肝苦,怎么痛快怎么来,最后倒霉的还不是自己?”

说着,到了办公楼下,他告诉我:“耿科长也在。”

到了老朴的办公室门口,我稍一犹豫,还是规规矩矩地喊了声:“报告。”老朴在后面说:“进去吧。”

来的是以游平为首的几个哥们儿,耿科长笑道:“坐吧。”

会谈充满了喜气,游平说开放前我家里就不来了,不过衣服是里外三层新都给捎来了。他们跟我计划如何接我出去,仿佛在谈婚论嫁。有劳改创伤的游平深有感触地说:“一定要弄得风光些,我们核计了,桑塔那以下的车全淘汰,至少十辆。”

耿科长笑道:“你们跟政府示威哪!”

老朴也笑道:“耿科长,你还记得九零年那会儿,有个小子开放时就搞了一个车队来,还在监狱门口放鞭炮吗?”

“怎么不记得?防暴队差点出动啊,呵呵,麦麦你甭弄那流氓事儿,清清净净一走,比什么都好。”

我也坚决反对游平搞大­操­大办,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事。我说到时候带俩小报记者来就行了,让他们写写一个罪犯的忏悔,教育教育广大群众。

大家知道我在玩笑。我一哥们儿是第一次来这里,刚开始还有些拘束,在警察面前谨言慎行的,等看到我这个戴罪之身都可以谈笑风生,神经也松弛下来,接口笑道:“老麦一手好文章,还用他们写,你自己来部监狱风云,准火!”

耿科长笑过,正­色­道:“麦麦,我还真得嘱咐你,出去以后,这里的事儿,一个字也不能写。”

“对,一个字也不能写。”老朴附和道:“你这是偶然犯罪,出去了,把这段历史往脑后一扔,一门心思做买卖才是正经道儿。”

我说:“那当然,不写,写不好把自己又写进来了。”

煽动我写的那哥们儿红了下脸:“不让写啊。”

我说:“当然不能写,咱一写出来,让大家都知道这里面怎么回事儿了,谁还敢进来?到时候监狱不得关门啊?”

随便聊了半个多小时,耿科长让老朴检查游平带进来的衣服包,老朴敷衍地捏了两把,说:“没问题。”他也知道里面不会有手雷。

我站起来跟大家告别,然后随老朴下了楼,出楼口,下意识地朝工区那边望了一眼,正看见何永裹着棉袄从厕所跑回来,何永看见我,立刻高声招呼。

我笑着扬了扬手,主任边往前走边说:“这个狗烂儿啊,昨天又跟高则崇­干­起来了,偷网子。”

我笑道:“这主儿的确烦人,不过,那个高则崇好象也太没人缘儿。”

朴主任笑笑,没有说话。我发现自己身份刚有小变,就开始有些“把儿闲”了。

我一路不再言语,只是有些后悔刚才出来的太急,没有把那几个笔记本塞兜里带过来,估计在接见的时候,还是有机会把它们交给游平的。

看我带了新衣服回来,傻青先苦恼起来:“我家里怎么也不来送衣服啊,到时候,穿秋衣秋裤走?”

我说:“甭担心,我原来还有一个夹克,你套走吧。”

老四说:“­操­,能让你光ρi股出监嘛!裤子冲我说话。”

四川无所谓地说:“我什么也没有,就不担心,我就不信到时候政府能叫我光ρi股开放。”

“去你妈的,我怎么听你说话就想抽你哪!”老四开口便骂,四川灰着脸,点上棵烟闷头抽起来。

老四侧过脸,高兴地说:“这个出监好过啦,要不赶上年根儿,出监队的也得出去捡豆子、攒钉子、糊纸盒,就是劳动量小,玩着­干­,怕大伙闲着生事。咱他妈有福气啊,再混两天,就过年了,一晃荡就开放啦!­操­他­奶­­奶­的,出去了接着折腾!”

尾章 出监队 第八节 前夜

作者:哥们儿

年前,入监组的队员大批地下了队,去过他们的“新收”了,只留了几个人,在那边又弹又唱地练节目。

苟组过来跟韩东林商量,说入监的一下去,楼道的卫生要出监队分担一部分,每个屋都要出人。韩东林说没问题。

老四开门骂道:“栅栏门以外的地界,就属于你们教育科,你们他妈不是犯人咋的?使唤新收行,使唤起我们来啦!瞧你们那­操­行,到劳改队里当爷来啦?”

苟组不愿意惹他,笑着糊弄说:“咳,老四,你瞧你激动的,又不用你去打扫,你急什么?”

“我就他妈爱讲理!你们的活,凭什么分给我们?你们当个老师就牛逼?还不都是劳改犯?看我们在前线下来歇几天不平衡咋的?”

不少出监队的犯人都附和起来,老四俨然成了大家的代言人。

苟组也跟老四讲道理:“厕所是公用的吧?水房呢?全是公用,以前有新收,我攀过你们出监队吗?现在不是没有新收嘛,老四,我可没有挤兑你们的意思。”

“敢!”

韩东林在旁边不说话,一脸无奈。

最后达成协议,以厕所为界,这边归出监队打扫,那边归教育科,水房、厕所一对一天。

看到从不摸活儿的教育科老师们牢­骚­着擦着楼道,大家都很开心。

老四取得了胜利,还在那里骂骂咧咧,说这个时候,监区里面都开始发年货了,出监队连逼毛儿也不给一根,还污蔑政府把出监队的犯人不当人看:“这要开放的,也是犯人嘛,怎么就跟别的犯人不平等了?”

大年三十的上午,当初跟我一起入监的那个大郭,给我送过来一兜子零食,说是五大一个叫老三的送来的。我觉得很有面子。老四恨恨地说:“炊厂那几个王八蛋!我非阉了他们不可!”这股怒气,直到开晚饭时候才消散,炊厂有两个小子给他送了不少水果来。

老四跟我笑逐言开:“这个年好过啦。”

晚上,大郭招呼我到教育科那边聊天,韩东林也过去了。

大郭说:“这些人太没素质。”

韩东林笑道:“不会因为叫你们擦擦地,人家就没素质了吧。”

“耶?刚下出监你小子就叛变啦。”大郭也笑起来。

我们一起来的那些新收,除了二龙和疤瘌五,五大的其他人,大郭都想不起来了。我给他们讲了些队里的糗事,大郭说:“不会那么黑暗吧,总的来说,我看监狱的管理还是挺到位的。”

“你那是雾里看花,山外看山,不明就里。”

“不过还得看大局。”大郭说。

我笑道:“你这么讲,我只能说对。再跟你细说,就有煽动嫌疑啦。”

韩东林感慨道:“这些天跟出监队的犯人一呆,还真听了不少以前没想到的事情,底下是够乱的,咱在教育科算是风水宝地啦。”

大郭兴奋地说:“我早就打算出去以后写本书,麦麦这几天你多跟我聊聊,又能搜集不少素材了。”

我心里一动,笑道:“出去写?也该忘得差不离了,你没弄个日记什么的?”

“有备无患,我写了三本哪!估计等我开放时候,能写个五本八本的,出去一改,准能轰动。”

“带得出去?”

大郭神气地说:“没问题!白主任都审查过了,咱又没有反改造反政府的言论,都是正面的体验,还有一些就是对教育改造的合理化建议,老白说我的一些想法挺好。”

我沉吟道:“我倒是有一本读书笔记,是不是都得经过白主任审查啊?”

韩东林说:“不用,出监时候给办手续的张大爷看看就成,没那么严格。”

“还得搜身吧,听说出监挺严的。”

“一般严。”韩东林笑道。

大郭看着我说:“你别是有什么想往外带吧?”

“弄了一套恐龙玩具,给我闺女的。”

“够戗让你拿走,不过也说不准,张大爷挺随和的。”

我说我从小就怕警察,没做亏心事都胆小,进来这一回算治出根儿来了,这辈子也不敢犯法啦。

回来以后,就开始核计着怎样把笔记本们带出去。我开始把笔记本的封皮和所有空白页都撕掉,尽量减小厚度,最后试验着把它们放在衣服里的各个部位,想象着如果让我检查,会比较关注哪些地方,脑汁绞尽。

我心神不定地把笔记本重新藏好,觉得还是等有人开放的时候多观察一下形势,才更加稳妥。我知道第一个开放的犯人,是在初九走。

过年了,韩东林和苟组弄了一大堆喜庆装饰物,动员大家把整个号筒打扮起来,老四抢了两个大红气球来,挂在我们俩的铺边上。我看着气球上的两个大黄喜字直乐。

然后就是老套子,包饺子、吃­肉­,伙食一直改善到初七,大家吃得基本还算满意,傻青在我的铺底下收藏了半脸盆剩菜,说过了改善日,他还能过上上等人的生活。

除了被带出楼去看了场犯人的演出,这些天表面上还算平静。

不平静的是人心,每天大家都要掐指念叨:“还有几天几天就开放啦。”我晚上也开始睡不塌实,经常做梦,白天静下来的时候,也不断想着出去以后的事情,没有头绪。

初九,隔壁一个犯人早早就来串门子了,喜气洋洋地给大家发烟,这小子马上就变成“社会人”了。

八点半,外面喊他的名字了,这家伙高声答应着,拎起背包往外冲,在第一道铁栅栏口被撞了一下,后面的人笑着要他“踩住了刹车”。

不少人都在栅栏这边看,我挤到前面去,看着他进了第二道栅栏门外的一间管教室,然后又出来把背包提了进去,十来分钟后,随着一个略微有些驼背的老­干­警下了楼,头也没回一下。看不到他们在里面做了什么。

我扫兴地回屋,对老四说:“还有5天,老弟也杀出去啦。”

“嘿嘿,我还有三天。”四川得意地说,马上又被老四臭骂。

骂过四川,老四抓出几个橘子,递给我俩,一边剥着手里的一个一边朝外走:“耍两把牌去,头回家捞一把。”

老四一出门,四川立刻开骂,扬言出去以后攒几个老乡在监狱门口等着暴砸老四,我只笑,不搭理他。傻青嘲笑了他几句,四川立刻叼着烟过来,两个人嬉闹着滚在一起,突然“啪”地一声脆响,老四床头的气球炸成了碎片。

看着嘴上斜叼着烟的四川,傻青乐得前仰后合:“傻Ъ!我看你怎么把气球给他拘上!嘿嘿,等老四一回来,马上咚咚咚!新年快乐!哈哈。”

四川气喘了一会儿,破罐破摔地往自己铺上一坐说:“日你娘的,这你就高兴了?大不了不回家了!”

我只看着他笑,也不表态,让他在那里心神不宁。一直到吃午饭时候,老四才兴冲冲回来,进门就笑:“大丰收!宰了他们两条烟!”

我笑道:“你这里可遭殃了?”

“咋了?”

我笑着说:“我一弹烟屁,把你大气球给炸了,弄个满天大喜。”

老四这才发现自己床头空了,也不犹豫,手里的烟往前一探,“啪”!我的气球也爆了,老四大笑道:“我也让你漫天大喜不得了嘛!”

“算你狠!”我笑道。傻青叹了口气,似乎对这个结局很不满意,四川则感激地看着我,刚才老四进屋的时候,他的心肯定开始狂跳了。

尾章 出监队 第九节 探路

作者:哥们儿

每天都看着有人办手续,喜洋洋地从这里消失,不知道飘向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飘进墙来。

走的人都象新郎官一般欢喜,不论外面等待大家的是什么,自由总是个巨大的诱惑。而从这里,从这惩戒罪恶也豢养罪恶的大墙里,除了怨恨和恐惧,他们不能带走任何东西。我没听到一个人说过想再回来,大抵也就是这个原因把,估计真正“洗心革面”的并不多,他们只是害怕回来。能够“害怕”就足够了。

出去以后的未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先要出去,出去!

自由的门缝向我敞开得越来越大了,我每天都在胡思乱想,没有一个确定的思路,只有喜悦弥漫,虽然有时候那喜悦显得迷惘,未来一片空洞。偶尔想起中队里的人,感觉也淡漠,似乎不曾相识。

心里只想着快走,快走。

四川更是闹心,要不是被老四压制着,怕要被他烦死了。

笔记本的事,是我的一块心病,我也不隐瞒老四他们了,我不太相信在这个时候,还有人会去检举,我的人缘还没混得那么惨。老四说:“得看运气,我以前开放,有的管教什么也不管,也有那把儿嫌的,特把自己当回事儿,恨不得把裤衩里都给你翻一把。”

我苦笑道:“这事儿还真难办,按理咱有言论出版的自由啊,他们管不着,可到时候跟谁讲理去?我不能让他们给写个扣押条,然后再举着《宪法》回来打官司吧。”

屋里人都很热心,帮我设计了各种逃过检查的方案,结果是弄得我越来越没信心。还有一天,四川就要开放的时候,我说:“到时候你把背包打得大点儿,我去帮忙的,直接送你到老张屋里,看看他到底检查到什么程度。”

傻青提出了一个耸人听闻的方案:“不行你把它背下来,出去就默写不得了?”

当时我好悬没抽他。

转天早上,四川擦着黑就起来了,在那里打背包。老四骂道:“你他妈闹什么心?赶着戴孝帽子去?”

我其实早就醒了,躺在那里想墙外的世界。

这几天陆续地放人,弄得大家都浮躁起来,每个人的新生活都要破土了,心在最后的包装下面痒得难受。所有的喜悦、渴望以及不安和迷惘,都空前地饱满起来,每个人的心里,恐怕都和我一样杂乱吧。

草草吃了早饭,四川就不断地扒门了望,终于喊名字了,叫了三四个人,却没有他。四川急了,跑出去喊韩东林:“韩组,还有我哪!”

“没有你的名字!小黑板上没有你的名字!”

“不对!你快给我查查,肯定你们记差了,我自己绝对记得没错!我12号进来的,11号开放,绝对没错!”四川心急火燎地咋呼。

韩东林也不敢怠慢了,赶紧出去跟张老头核对,最后跑回来骂道:“你他妈诚心捣乱是吧?你档案上就是明天开放!”

我们立刻大笑,记错自己开放日期的人,还真是稀罕物。老四更是不放过攻击的机会,上去就是一脚:“你他妈大老早起来折腾大伙,敢情还是虚的!”

四川脸­色­通红,激动地说:“我自己的日子还能记错?我把生日忘了也不能把开放日忘了啊!”

最后才闹明白,这小子是12号进的派出所,在狗笼子里关了一宿,13号才转的看守所,那一天没有给他算上。韩东林笑着说:“你赶紧让你家里去派出所开证明,再到法院去补充鉴定,还能给你找回来一天。”

我说:“要不,就等出去了,要求国家赔偿,一天也不少钱呢,比打工划算。”

四川气急败坏地骂天地君亲师,一直骂到污蔑国家政权和全人类前途的高度,最后在一片笑声里,气鼓鼓地重新铺床寤被,躺上去唉声叹气:“日他妈的,今天我哥哥还来接我呢。”

闹了一出洋相,转天上午,我替他拎着背包,送到管教室,进门就看见清瘦和善的张老头,我笑道:“张大爷过年好。”

“普通话说得挺好嘛。”他把我当四川了,四川赶紧挤到前面:“是我开放,昨天就耽误一天了,今天再叫人顶了,我不冤死?”

张老头弄清我的身份后,立刻赶我回来,我心有不甘,还是乖乖地折进栅栏门,我对张老头的感觉不错,也希望能给他一个好印象。

韩东林随手把门锁了。我站在那里不动,隐约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韩东林笑眯眯在旁边守着,也不催我。

一小会儿,四川就出来了,把背包提进去,韩东林解说道:“检查背包。”

“嚯,带这么多破鞋­干­什么?”我听见张老头咋呼道。

“都是人家不要的,回去还能穿。”四川说。

“行了,打好了吧,身上没东西吧?”

“就几封信。”

“走吧。”

张老头押着四川出了屋,四川灿烂地笑着,回头说:“麦麦,外面见!”我挥挥手:“保重吧哥们儿。”四川一定在庆幸能比我先走一步,不然把他留在老四手里,岂不度日如年?

韩东林我们俩一块往回走,韩东林说:“看着别人走,这心里越来越急啊。”

我长出一口气:“明天我也走啦。”

回了屋,我就开始料理后事,把不要的衣服全堆到傻青铺上,叫他挑,老四说:“给我留个电话吧。”

我爽快地给他记了个号码,那是我进来以前用的手机号,早已经停机了。

我又对傻青说:“青哥什么时候到城里了,找我喝酒去。”

傻青笑道:“我长这么大就进过一次城,还是坐的警车。”

老四抱怨道:“­奶­­奶­的,出监队就是不好弄酒,要不怎么也得喝喝。”

说着话,我已经穿上了游平他们送来的衣服,皮夹克的毛领子叫我的脖子感觉到某种陌生的温暖,傻青一边急着下铺,说要把我的皮鞋打得亮亮的,我一把把他推了回去,弯腰把双脚塞进新皮鞋里,形象一变,感觉立刻就不同了——墙里墙外差的只是一套皮囊吗?

老四笑道:“人靠衣服马靠鞍,马上就没有劳改味了。­奶­­奶­的我就不信了,要给我一身警服套上,不比他妈监狱长­精­神?”

试了遍新,我又换上了囚服,开放前是不准穿便装混充“社会人”的。

现在就盼天黑。吃了晚饭,又发愁睡不着觉。

揣了两盒烟,到各屋转了转,又跑大郭那里打了个招呼,聊了个把钟头,禁不住我的吹捧,大郭终于把他的日记捧出来给我过目。

翻开日记本,我险些掉铺底下去,这哥们儿也太牛了,开篇就挖掘自己犯罪的思想根源,把罪魁祸首推给人家“金钱”了,他是被纸醉金迷的世界给弄迷糊了,才把罪恶的黑手伸向了国家的钱包。然后又不厌其烦地记录改造道路上点点滴滴的进步,中间还大肆抄袭监狱的种种规章制度,不断地赞扬监管制度的正确­性­,尤其突出了白主任对他的耐心帮助,感激之情,流露字里行间。我越来越快地往后翻着,嘴里频繁地赞着:“好,好啊,深刻。你算来值了。”

我鼓励他:“以后你可以写一本专著了,就通过监狱系统往下发,管教、罪犯人手一本,你还可以到各监狱去做报告,将来准火!”

大郭兴奋地说:“我倒没想那么长远,这次进来,真是刻骨铭心啊,不给后人留下点教训,我自己都觉得不负责任。这两天听你讲了不少队里的事儿,我又有了一些新的思索,还没有写上去,总的感觉就是:监狱的管理还是太仁慈。”

我说:“是啊,是啊,你要是没留在教育科,肯定感触还深刻。”

傻青跑过来找我:“麦麦,洗澡水弄好了。”我迫不及待地跟聊兴正酣的大郭告辞,跑去洗澡了,出监之前,每个人都要狠狠地洗个澡,谁也不想把一身晦气带出去。

洗澡。

当热气腾腾的洗澡水被我兜头浇下时,我赤­祼­的身体舒畅地挺拔起来,每个寒毛孔好象都扩张开了,我紧闭双眼,感受着逐渐袭来的凉意,然后舀起一盆水,重新举上头顶,让它缓缓地淋下,温顺的水流,滑过面颊、颈项、肩背和腰腹,最后从腿脚溜开,轻歌着注入下水道,我细致地体验着整个沐浴的过程,一些岁月的痕迹,一些缭乱的声像,似乎也被轻轻地洗刷着。

抚摩着光滑的身体,想到“新生”两个字,突然笑出声来。

我感到了泪水就要从眼里溢出了。

钻进被窝的时候,一种喜悦和混乱的感觉把我包围。

自由,自由!亲人,家。

我想我要失眠了。

尾章 出监队 第十节 拜拜

作者:哥们儿

直到转天早上,我才发现自己真的睡着了,并且没有做梦,看窗外,是个晴天,象我希望的那样。

我把笔记本一一拿出来,把《读书笔记》放到一边,掏出早准备好的细绳,在两个大腿根处各绑了一个笔记本,然后穿上秋裤、太空棉裤,另一个本子平Сhā在肚脐前面,用裤带紧紧勒了。我下地溜了半圈,感觉还可以。

老四也睁开眼,递给我一支烟:“也闹心了吧?还得两多小时叫你哪。”

“一分钟也不想多呆了。”

我看傻青开始穿衣服,就说:“我这床被子你盖吧,走的时候别给我落里面,带出去扔墙外头吧,这里还有几盒烟,你留下抽,跟四哥塌实地再熬几天吧。”

傻青连连答应,脸过春风。

早饭吃得心不在焉,我开始不断地往外探头,心里骂张老头效率太低。老四笑道:“你稳住了吧,今天晚上12点以前放你都不违法,我上次在四监闹杂,那帮傻Ъ帽花就蹲到我下午四点半,跟他们一块下班,­操­,那一天熬的,真比一年还急人,都快疯了!”

我说我不会被拖欠。我命好啊,虽然没在家里过上年,可今天出去,明天就是情人节,后天就是元宵节,多牛!

等啊等,当我的名字终于响起时,我第一次感觉到“麦麦”两个字是那样悦耳。我一边忙乱地跟老四他们告别,一边抓起床上的《读书笔记》和一包小恐龙,囫囵塞进兜里,冲了出去。这两样东西,是我准备用来做牺牲品迷惑张老头的。

韩东林打开了栅栏门,我一脚跨出去,心情激动,我知道我现在每向前迈出的一小步,都是永别似的超越。

“是你呀,你叫麦麦?”张老头笑了笑。看来他没忘了昨天我送四川的情节。

张老头对着登记表验明正身后,把帐上余留的几十块钱交给我,我在登记表上签了字,然后掏出两盒红山茶放在桌上。

“­干­什么?”张老头严肃起来。

“开放了,心里高兴,您也随个喜儿。”

张老头这才恢复了笑容道:“成!我也替你们高兴啊,看档案,以前还当过老师?出去还回得了单位么?”

“没戏了。”

“甭有包袱,条条大路通罗马,出去以后可别­干­傻事儿了。”张老头一边在一张表格上记录着什么一边说,我连连称是,心里有些打鼓。

他终于问了:“没有行李?”

“没有,都不要了,出去从零开始。”

“身上有什么东西呗?”

我赶紧掏出笔记本和小恐龙:“这个,是读书笔记,都是文摘,名人名言什么的,您看看让不让带走,我听您的……这个是一套小玩意,人家送的,我想带给我女儿,我女儿都两周岁了,我还没见过她呢。”

张老头扒拉着一堆可爱的小恐龙,笑道:“应该,应该啊,好好珍惜吧,唉……按说这是不准带走的,不过今天开一个绿灯。”他又翻了翻那本笔记,赞赏地说:“好啊,在这里还坚持学习,难得啊。行,内容挺健康的,拿着吧。”

我激动地赶紧给他点烟:“谢谢大爷,您看是不是给我签个字啊,到大门是不是还得查?”

“没事儿,我得一直送你到门口呢。”

张老头一开口,我就提前一步跨出管教室,白主任正要进他的办公室,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大方地招呼了一声:“白主任好。”现在我看什么都顺气。

白主任表情麻木地“哦”了一声,进屋了,我立刻在心里骂了一句,觉得这家伙一下子成了监狱里最没素质的一个,郎大乱都比他强。

看一眼栅栏门里面,傻青还在门口站着了望,我冲他扬了扬手,一身轻松地随可爱的张老头下了楼,一眼就看见老三和关之洲正在楼口逡巡,见我出来,马上迎了上来。

张老头见多不怪,让我们说了几句互相珍重的道别话,才催促我开拔。

老三和我一握手的时候,我感到手心里多了一样东西,他顺嘴告诉我:“我明年第一拨减,老朴说啦!”

“那我等着给你接风。”边说,边偷偷把手里的东西塞口袋里了,硬硬的一个小片,象一枚硬币,我没敢看,怕叫张老头没收。

一路走着,突然发觉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和不值得留恋,天很蓝,阳光也明媚柔和。走在路上,感觉一切都那么美好。

呼吸着充满细小尘埃的空气,我知道墙里和墙外不会不同,但人们更愿意相信外面的世界更加美好。我现在就要回到我曾经的美好世界里,一个同样充满尘埃的空间。我只希望我能够把自己身上“多余的尘埃”和晦气留在这里,尘埃多了,连太阳的蓝光也阻隔掉时,就成了不能容忍的罪恶。

出了第一道铁门,张老头骑上一辆破二八车在前面带路,穿过一段荒凉,终于望到半敞的大门了,外面的光线似乎比这里明亮好多。我加快了脚步,张老头回了下头,把车子蹬得也快了些。

张老头在第一道大门外骑上了自行车,慢慢磨蹭着,我不知道从这里到最后一道围墙还有多远,只好信心百倍地在他后面加快了脚步。我想,如果我提出让我骑车带他一程,张老头会不会同意?不过我放弃了这个可笑的想法,也许我该自己走这段路。

这一段路,至少有2000米吧,2000米,近乎荒凉的路,越来越远离监区,越来越接近牢笼的边缘。我的一条小腿开始不舒服起来,一个笔记本已经滑到脚脖子上,幸亏被袜子和秋裤钳制住了。

望到半敞的大门了,外面的世界果然清新,阳光似乎比这里灿烂好多,或许是外面的尘埃比这里稀薄的缘故?我加快了脚步,张老头回了下头,把车子蹬得也快了些。

大门啊,大门,我终于站在了大门前,我看到弟弟从岗哨旁的小门跑进来,马上被赶出去的片段,心里一阵激动。

张老头支好破车,招呼我跟他过去。一个胖警察跟张老头做了个什么手续,很快从窗口喊;“麦麦。”

我答应一声,上前接过他递出来的《释放证》,我的手好象有些抖,或许没有抖,是我以前以为这个时候应该抖一抖的暗示效应吧。

我迷惘地看一眼张老头,他笑道:“——走吧?”

我掉头就走,一步跨到大门外,忽然想起什么来,回手用力摸了一把冰冷坚硬的大墙,一直以来,我就被它囚禁着,却只能远远地望它,不能触摸甚至不能走近,似乎它的里面还耸立着一堵透明的屏障一般。

张开手,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啊!

弟弟过来抱住我哭出了声,我鼻子酸了一下,向远处望去,路边停了好多车,还有些卖糖葫芦和早点的小摊位,琳婧正抱着女儿从不远出奔过来,后面缓缓跟着两辆桑塔那,我跟弟弟一起迎过去,一边深深地吸着外面的空气,清新啊。

路边停了好多车,还有些卖糖葫芦和早点的小摊位,琳婧正抱着女儿从不远处奔过来,后面缓缓跟着辆桑塔那,我大步流星迎过去。

旁边一个卖茶叶蛋的胖老太太笑着喊:“傻儿子,出来啦?”

我笑一声,觉得这大娘或者天生豪爽,或者年轻时是一女混混。

几个朋友从车上下来,和我紧紧地拥抱,然后把我塞进车里,琳婧和女儿坐在我旁边。我欢呼道:“回家!”

一直没有熄火的车子立刻冲了出去。

我得意地笑了一下,把手伸进裆里,大腿根上,紧紧绑着两本日记呢。

马上又想起来,赶紧掏出老三给我的东西,展在手里一看,马上心中一暖——那是一个心型项坠,用粘在一起的两枚硬币细细打磨成的,上面刻着一只展翅的小鸟。

二龙的那个项缀,还挂在他脖子上吗?想不起来了,也懒得回忆最后一次看见那个项缀儿是什么时候。我不知道老三打磨这个项缀时的心情和辛苦,他能记得曾经的许诺,虽然是小小的,也足够我感动了。他是个怎样的人倒开始变得不重要。

把项坠握在手心里,我顺着后车窗向来路望去,监狱的高墙铁网正逐渐地向后退去,越来越远,越来越矮。阳光在我的眼前晃动着,仿佛明亮的错觉。

我突然有种恍惚的疑问:四面墙,真的出来了吗?

墙里的还在继续,墙外的才刚开始。

尾章 出监队 人物近况

作者:哥们儿

后来……

麦麦……出来后歇了不到一个月,亲来朋往,跟原来的世界挂了挂钩,批发图书的业务已经黄菜,家里的零售店也面临很严酷的竞争,抓紧调整了一下,然后基本就不再管店,除了偶尔的应酬,就是闷在电脑前写作,2003年8月份至转年情人节前后完成《四面墙》得初稿,后来一直在修订,同时写一些所为拓展思路的应酬类的文字,比如半灵异­性­质的一部小说《樱若若樱》,估计出版不成问题。

施展……刚刚改判不久的18年,在W监狱做杂役。­精­神状态看上去还不错,已经没有什么冒险心理,只想将来出来好好做些可行的事业,每次麦麦去接见,都能听到他关于创业的一些新想法。

施杰(施展的弟弟,在修订稿里我把他处理为一个叫毛毛的……回来后先结婚,然后和人搭帮开了个文体店,生意不错,主要跑系统,送货到学校,施展以前的不少关系帮了他一些忙。04年4月有了一个胖胖的女儿。

庄龙……保外就医期间,因为背负的另一件大案被揭发,外逃,至尽下落不明,估计水落石出时,会不会拔出萝卜带出泥,弄几个象我一样的包庇或者窝藏的进去体验生活?坚决声明:我与庄龙无关。

陈鬼子……拘役10个月,留在C看服刑,释放后回了几个月东北老家,现在依然在C区活动,先跟东北军某头目­干­了一段宾馆保安,后来倒腾东北的某品牌白酒,最后一次和我见面是在一个月前吧,过年时又回了东北。他原来那个姘和他拆伙了,至今未婚,有个女儿养在老家。据说他不准备再犯法了。

姜小娄……拘役10个月,后来陈鬼子说,姜小娄出来后又进去了,这次是劳教一年。

武当武二哥……枪毙。

老耙子……出来后又劳教一年,被人打残了一个手指,曾经来过我这里几次,基本是想骗些钱花,基本也没有得逞。现在来的少了。据说弄了个洗头房,没去参观过。

丰子杰……在W监狱服刑,据施展从侧面了解说情况一般,家里没有人管他,门子盯不上,钱也备不足,有些老怪鸟的样子了。

常博……因举报越狱立功,判了缓刑,他给我留的电话永远是占线。

舒和……我出来后去他老婆单位跑了一趟,他们已经离婚,他老婆很漂亮,很冷淡,不愿意搭理我,问了他女儿的情况,说很好。我一直想去看看舒和的父母,他们只有舒和一个孩子,因为联系不上常博,就一直没有去成。希望他不要有别的事,上帝保佑他。

乐乐……在报纸上偶然看过他们那个案子,已经毙了,才20岁,那小子本人很英俊的。

老三……比我晚出来几个月。出来不久就在W市的黄金商业街里胡搅了一个胡同口,卖时尚腰带,我去过他那里一次,有个姐姐跟他搭伙作生意、吃住在一起。他儿子还是胡混,他对儿子是有求必应,我去那天,他儿子正开辆带CD的大摩托,跟几个一看就是无家可归混街面的DDMM打逗着去了老三的租房。老三说当片的民警都让他蛮横熟了,后来他开摩托,行驶在步行街上送我去外面打车,半路上碰见小民警,看他们互相稔熟叫骂的亲热劲,知道老三混得也不赖。前几天他来电话,让我帮忙问一下刻录光盘的事,说想做盗版。后来没实施,又不断打电话来要我帮他猜香港六盒彩外围的“透码诗”,才知道老哥在“赌外围”,在当地这是违法的。

霍来清……一天没减,完全服刑期满后出来了,应该是在03年10月吧,从老三处给我来了个电话,说有机会聚聚,我笑说:“你一小­鸡­芭孩子,我跟你喝什么酒?”他叫道:“老师你还别小看弟弟,有机会你到我们这看看,瞧你弟弟在家门口是什么意思?”还没机会去看,暂时也没有计划。

邵林……出来了,在老三处见过一次面,本来想让老三帮忙­干­些小买卖,可能没下文,最后回家种地了。

二龙……老三说,二龙因为让老高谍报成功,新进来的手机被温大队搜了出来,关完独居后就转了监,在旁边的监狱炊厂里混,依旧是人头。

崔明达……二龙走后,崔明达做了大杂役。

高则崇……还在库房——在崔明达做大杂役的队里管库房,估计­精­神上束缚不到哪里去。

刘大畅……报卷前几个月突击公关,老三出来前,已经顺利申报减刑,估计现在也该在外面了。

李双喜,何永,朴主任,郎大乱……据老三说,“还是那个­鸡­芭样”。

小尹队……家里活动后,主动调离了监狱系统。

老耿……约了几次,都因为临时有变,没有在一起聚过。大科长当得据说还挺带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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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墙》评论合集起点-路八篇

路八说

(整理自起点《四面墙》书评区)

四面墙初稿的创作快接近尾声了,从去年夏天到现在哥们儿的书陪伴我渡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那些一天刷新起点几十次,甚至在梦里还出现二龙,林子,老三等一个个鲜明形象的日子就要成为历史了.我最近发言比以前少了,因为有时太在意自己说的是否正确,是否得体,猜得结果有没有道理,找得笔误别人是不是说过了.不过今天不管那么多了, 信马由缰,想到哪说到哪吧.

毫无疑问的,哥们儿肯定还要对这部作品多次修改,我琢磨,修改在某种程度上比初稿还要困难,因为初稿可以基本写实的根据自己的经历记录下来即可,加上日记和其他的一些笔记,纪实并不太困难.可如果要想让四面墙在历史中有它独特的一份价值,修改必须在艺术­性­上多加考虑.同样是真实,如何写,哪些多写哪些少写,从什么视角来写,都是颇耗费脑细胞的事. 在这,我想说说作为一个读者, 我认为四面墙的价值在那里.或通俗的讲, 四面墙的看头是什么.

第一,哥们儿开宗明义, “关注人­性­、人权及司FA进步”, 人权咱们先不多说了,有点泛政治化. 我感兴趣的是人­性­, 既然是人­性­,我认为就应该适用于不同的历史,不同的国家和地域. 四面墙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无论是老三的汲汲于个人利益的自私, 傻狗自我作践的可怜与可耻, 日本狗该不了吃屎的卑鄙, 二龙的残暴,李双喜的­阴­险,一众看客的冷血, 还是舒和舐犊情深的深情,施杰与麦麦的友情, 犯人父母在墙外的关切之情,并不只在四面墙内发生着。

具体的,我喜欢这么几处描写: 强Jian在看守所里有一次险些跌倒, 而他自己为自己能给别人带来笑声而感到高兴; 姜小娄从高出跌下前后的行为对比; 毕颜的转变; 三胖子对待安徽的态度; 李双喜对老三前后的态度; 棍儿对别人的冷嘲热讽; 出狱前信誓旦旦反省自己的日本儿和出狱后的他; “兔子”谣言对小杰的影响.

至于司法进步,我想DNA是一个很好的描写,更­精­彩的是刘大畅的评论:过去砸个玻璃判五年没话,现在强Jian少女还要上诉,看出来老百姓不服管了(大意). 这是本书中我觉得对司法进步最好的评论了. 其实, 这方面,哥们儿还可以再化点笔墨,借刘大畅这样的老犯,多次犯之口记录一下监狱今昔的变迁,以及他们对这种变迁的感受.

第二, 不知是不是哥们儿最初的目的之一, 看了四面墙, 一个刚刚走入社会得青年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头上少碰一些大包. 象前面有人总结的: 有门子,不把闲是麦麦混的不错的原因. 老三, 日本, 二龙,高所,各有各的风格, 各玩各的脑系. “事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为偶像派小生, 高­干­子弟, 晚期严重花痴贾宝玉同学所厌恶, 可我们这些不­奶­油, 平民出身, 早期轻度花痴的中青年确不能不学.

有时看着四面墙才发现以前自己说话做事是多么的幼稚,如果早有四面墙中描写的比那些狗屁”办公室三十六计””实用孙子兵法”强一万倍的生活智慧, 很多事情会顺利的多,很多人不会得罪. 理想的讲, 我希望这里的很多生活智慧永远不会用到, 可我们实实在在的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 象哥们儿讲的, 没有人能真正清高, 我们总有各种各样的欲望逼我们妥协.

第三, 虽然麦麦在这本小说里生存的空间有限的可怜, 有时仅仅是房间的一个角落,有时是床下的一个铺位, 可四面墙确折­射­出了一个时代的风采, 在二十一世纪最初的几年里, 作为一个特殊的种群:囚犯, 他们的语言是这样的, 行为是那样的, 他们在入狱前是如何生存的, 他们是如何入狱的, 他们对未来又有什么计划. 他们如何和外界沟通的. 那些管教们又是如何和犯人交易, 在官场上倾轧的. 每一个人的生活都不是割断的.

比如:二龙的经历就反映了很多事: 大哥枪银行被抢决, 义兄打架在严打中也被政府专政了, 过去耍胳膊根儿的时候, 一晚上砍好几个, 打了当官的儿子被整进来, 将来还想向企业收保护费. 这些都让我们联想到很多已经发生, 正在发生的事情. 老三也一样,他的发家史, 犯罪起因, 都能反映出时代的面貌(还扯上时髦的海龟呢). 连霍来情, 胖子, 傻狗唱得歌都挺有意思.

第四, 四面墙里面人们的语言反映着一种民间的智慧, 如果硬要做比较的化, 类似以冯骥才,林希为代表的市井人物的小说, 更像贴近当代的”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 只不过人物比普通百姓的社会地位更低. 有时犯人的一句戏言, 或损人, 或自嘲, 或发泄, 其中的意思比有些舞迷三道的假哲学家(如周国平之流)的话有意思多了.

第五, 娱乐­性­, 抛开所有的意义, 价值, 思考, 单单作为一部情节跌宕起伏的小说, 四面墙有吸引人阅读娱乐­性­, 特别是从劳改队开始的部分. 读者为主人公际遇的变化充满担心或期待. 这一点, 就像阅读一片好的武侠小说一样. 从字里行间揣度, 哥们儿好像不是很看中这方面, 这大概是元旦前后哥们儿发表声明的用意. 关于这个,我多说一句, 金庸的小说要不吸引人, 谁管他写的是侠之大者还是侠之颠覆者, 你说是吧?

最后, 也是四面墙最大的价值, 就是真实. 这一点就不用我多废话了. 就说一件有关的事. 在九十年代中期, 天津市监狱部门掀起了一股宣传Gao潮, 一段时间, 在天津市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今晚报” 上几乎每天都有关于天津市监狱部门的正面报道.

当时监狱部门还请了一批在全国小有名气,在天津大有名气的作家们到监狱参观, 并每个人写一片命题报道. 可想而知, 作家们看到的是整齐的建筑, 文明的管教, 人道的管理, 悔恨过去并努力改造的犯人, 多姿多彩的文化生活.他们也把这些记录了下来, 并当作真实报道了出来.偶尔有人有点意见建议也是蜻蜓点水, 比如作家怀疑: 监狱部门用共产主义道德教育犯人是不是有点拔的太高了?是不是先从文明公民的标准入手比较恰当?

这次宣传活动的Gao潮是一部电影的推出: 名字我忘了. 影片开始写一个从警校毕业的年轻人分到了劳改队, 开始他十分“幼稚” , 在一次被犯人抢白后他“错误的”想动手打犯人, 被老管教制止, 当他”幼稚的”表达出:为什么不能打犯人的疑问后. 老管教们善意的”笑了”, 并教育他应该文明管理. 在这里他一天天进步, 把警校学习的知识用到工作中, 并从老同事哪里”学到很多”. 一个专门带他的老同事是真正的主角, 老同事也不容易, 老婆两地分居(总是两地分居), 逼他转业(总是逼他转业). 可他还十分投身工作,关心犯人的情绪, 不过人有失手,在一天心情不好时, 这位老管教“鲁莽的”打了一个试图越狱的犯人两拳, 被处分.影片最后, 南方水灾的消息传来, 全监从管教到犯人积极为水灾地区募捐, 而老管教在开车运送募捐物资的路上出事, 再也没有回来, 所有犯人无限悲伤.

这就是用电影, 报纸传达出来的”真实”. 正因为有了这种”真实” 才显出四面墙这种无法正式出版的真实的可贵. 不过, 毕竟我们可以通过网络, 公开的发表, 讨论这种属于”沉默的多数”的真实了. 真希望有一天,”真实” 不算一部作品的优点, 而成为一种必须的品质.

唉, 打这点字, 花了我快两个小时, 想想哥们儿每天都得打那么多字, 也真不容易. 不过刚才把我发的书评备份数了一下, 也有一万多字了. 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灌过那么多水. 嘿嘿, 哥们儿, 咱也算够捧场的了吧. 请在电脑前掬一捧感动的泪, 并默念一声:”还是老乡好” 如果不想默念, 也请选择琳婧不在时候充满感情的念出. 泥唆嘛?要她在恁摸办?咳,那泥不崴泥了嘛.

起点-幻剑-扫雷王子篇

扫雷王子(起点书评区)

最近看了四面墙后,首先感到作者文笔很好,虽没过多修饰,但给人感觉是清晰明了,功力高深。我没进过监狱,但看了以后的感觉就是真实,因为它符合现在人们的习惯,走后门拉关系,欺软怕硬宁事息人这些在平常生活中都有发生。哥们儿怀疑监狱能否把人改造好,其实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可以得到答案——没改造坏就不错了。

借用一下生物学原理来说明:进化上的稳定策略(evolutionarily stable strategy简称ESS),凡是种群的大部分成员采用某种策略,

而这种策略的好处为其他策略所比不上的,这种策略就是进化上的稳定策略或ESS。换句话讲,对于个体来说,最好的策略取决于种群的大多数成员在做什么。由于种群的其余部分也是由个体组成,而它们都力图最大限度地扩大其各自的成就,因而能够持续存在的必将是这样一种策略:它一旦形成,任何举止异常的个体的策略都不可能与之中拟。在环境的一次大变动之后,种群内可能出现一个短暂的进化上的不稳定阶段,甚至可能出现波动。但一种ESS一旦确立,就稳定下来:偏离ESS的行为将要受到自然选择(监狱恶习)的惩罚。

这里把监狱中的囚犯看成一个种群,如果一个所谓的好人进监狱了,而他的行为准则和其他囚犯相左,那他的策略就是非ESS策略(假定监狱中是混蛋占绝大多数,好人的行为准则和他们不同),他在种群中将不占优势(注意,劳改队中混蛋的行为准则是长期存在的,是一种稳定的策略)。所以我一直认为出淤泥而不染根本是不可能,近墨者黑近朱者赤才是符合进化规律的!!!劳改队把人改造好是非稳定策略,是不正常的;把人改造坏倒是符合ESS的,属于合理状况。扫雷王子<12-31 20:58:17>

起点-黑­色­光明篇

黑­色­光明-评

鸟冲破鸟笼投入蓝天的怀抱,其实只是到了一个更大的鸟笼。

我不知道是谁说出如此有深刻哲理的­精­华语句,但我知道对鸟笼中的宠物来说,广阔的蓝天绝对是奢侈品-而且只能在梦中享受的无价奢侈品。

小鸟在笼子里生活得很愉快,因为吃喝不愁,还有主人的疼爱,也许他们渐渐就会淡忘掉蓝天下的遨游。但是监狱绝对不是鸟笼,衣食无忧是可笑的梦幻-好东西先孝敬老大;疼爱-管教的警棍会让任何人麻木到不知道疼痛;自由,尊严,理想,一切都是扯淡;但是黑­色­的监狱中,人的心并没有变黑,只是发灰,暗淡……

很多人都没有进过监狱-很少人想进去,虽然很容易-但是人的好奇心总是无限的,监狱,究竟是什么呀,是不是每天坐在牢房里等着看守一天三顿的送上,然后无趣的聊天,看书,或者像伟大的马克思一样写《资本论》……我曾经这么遐想的,在阅读《四面墙》之前。

书看了三节,不到二十分钟,我觉得我的脊背上就有一股凉气在周游,随着小段小段的文字不停的映入我的眼睛,投入我的大脑,扎进我的心脏,我的意识变得模糊,本书不是恐怖小说,却让人心里剧烈的感到恐怖,可怕的并不是传说中的神鬼,而是人,如同狼一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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