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礼成(1 / 2)

刘彻 卫青 霍去病 未知 2097 字 2022-03-17

(十一)礼成

五柞宫飞扬的殿角勾着晨曦最后一颗发亮的星,丝丝彤云似从九天喷薄而来,晓风绞起殿角的檐铁,苍凉的铃铛声震碎寒鸦的陈梦,墨黑的羽翼骤然腾起,怨唳回荡在重檐间。

宫门的闷响让千重阶上肃立的朝臣同时抬起头来,御医在内监的引领下垂首而出。霍光抿抿有些­干­裂的嘴­唇­,看着御医,开了开口,又什么也没有说。御医默首无语,只是摇头。

宫人端着洗洗涮涮的器具从殿里默然而出,又有一些宫人内监托着新煎的玉露灵芝汤进去,半个时辰又小鼠似的出来,带出些许灵芝的异香。

霍光正正袍带,和身边的金日磾对视了一下,便有内监过来接引,二人垂首而入。

刘彻斜靠在榻上,块垒郁积,中气全无,皱纹堆垒的灰白面庞再不见些许霸道嚣张的气焰,雪白的须发如严冬瓦檐上的衰草微微的颤着,让人晓得这极近灯枯油尽的帝王还在这尘世上有莫名的一丝眷恋,让他还不急着踏上他终生希冀的羽化登仙之路。

他有一双让人不敢直视的黯黑深邃的眼眸,如今却只剩下一对近乎灰白的唬人的空洞,就隐在那沉重的眼睑和那惨白的眼睫之下,有那么些许的轮转。

那个陈梦散得有些荒唐,荒唐的此刻他竟然想笑,如果他能有气力牵动两颊的纹理,那他定然是要笑的。可惜他只能动动嘴角,任那对灰白的空洞在缝隙间转动一下。这刻他似看到一双人影,其中一个身量修齐,恭肃的垂首立着……他用力的微微蹙起眉头。

霍光小心的看着他,看他似是要说什么,上前一步,他却又竭力的摇一下头,似是懊恼叫他退下,此时才发觉他的要叫的不是自己。霍光正在疑惑,就见那如枯枝一般的手指颤颤的抬了一下。

霍光顺着那方向侧目,冲金日磾点一下头。金日磾向前一步。霍光便见那帝王蹙起的眉头又有些舒展,可那手指依旧颤颤的抬着。金日磾又向前一步,再向前一步……

一道泪光滑下那灰白的空洞……

不是……

刘彻哑然……怎么会不是呢……刚才明明,怎么会不是呢……

不是宿醉后……

……

日光已带着春的消息打透了甘泉居室寝宫的窗格子,窥透米金­色­的盘龙罗幛,君臣在凌乱狼狈的锦衾丝褥间呆呆的躺着,瞪着眼睛都看着幛顶的阳光。外面没有声息,只有鸟雀的碎玉,隐隐一些宫人内监窸窣的步履。宿醉的酒气在幛中弥散。

“……朔方屯戍的事……”刘彻先开了口。

“徙民垦荒,粟米茂盛。那日大司农曾说,朔方的粟米比原供宫中的还要­精­道,宫中供给每由朔方贡入。臣每阅朔方卷,年屯粮建官仓,殷实馥盛。臣前些年留戍朔方时,见垦荒万顷,但有水草丰沛处,臣以为不易种粮,依旧牧马。年调买­精­骑数千,蓄养河套。另着调定襄高阙戍守为朔方倚盾。如今河西通,西域丝绸通货从葱岭过玉门酒泉给养,再于朔方屯转。西域良骥尤多,暂入朔方郡……”

刘彻侧过头,看他仰看幛顶的侧面,高直微翘的鼻尖,那水一样的眼眸消残了宿醉的昏惑。

“嗯”,刘彻正过头,“九曲黄河,朔方一套以为天府,屯粮牧马。河西通,边贸日进金银无数。唯望向北,逐夷狄过瀚海,定襄高阙草被虽不及朔方,但若取瀚海以为天险,岂用长城戍御,过了瀚海是……”

卫青侧过头,看他仰看幛顶的侧面,高直生硬的鼻梁,黯黑的眼眸嵌在深深的眉弓里,闪着深邃的光。

“春秋代续,时事不与人同……”刘彻也侧过脸。

对视得有些尴尬,但依然尴尬的对视着。似乎要把岁月在脸上数清。

“陛下……”,他今天出奇的平静而没有太多的拘束,“臣想……”

“你想……”刘彻伸了个夸张的懒腰,“朕知道,你想去戍朔方了。”他翻身坐起来,背身坐着,再不说话。

卫青愣了很久,愀然坐起来,也只背身坐着不说话,而更多的是不知该说什么。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十多年了,他想什么,刘彻都知道,他不晓得是刘彻的确太聪明,还是自己言语间暗示了他什么,总之无论何时,刘彻都知道。

君臣背向坐着,脊梁间尴尬的空着。

春驼终于听见里面的动静,在内殿门外开个小缝挤进来,趋步屏风后。

衣履的窸窣让刘彻觉得背后的那个脊梁有些僵了。

君臣的衣衫横七竖八的撇在屏风上,屏风后的残局可想而知。春驼只在屏风后立着,“陛下要的新衣,奴卑给陛下备好了。”

刘彻没言语,身后的躯体似乎成了一块顽石,冷冷的,一动不动。

听着春驼的脚步进进出出,几大锦盒的衣物,一盒一盒的推进屏风边。接着是内殿门掩上的声音。

顽石开始松动了,但依旧无所适从的背在那里。

“朕还想去朔方呢……”刘彻站起来。

觉得卫青在身后似是跪下了。

“圣人说礼,衣裾冠冕在果腹粮食之上。朕知道仲卿是好吃的,可总要衣冠正礼再吃,衣食衣食,先衣后食……”刘彻背着身,叨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