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勤于挖坑的太子殿下(2 / 2)

问清(清穿) 花信风 11483 字 2022-03-14

面对康熙发过来的诘问,胤礽详详细细的解释了一下雨水的成因以及人工降雨的原理,然后又认真解释了一番浓烟降雨的­操­作­性­,最后仔细检讨了一番自己不经上禀就私自行动的行为,又在后边小心翼翼的解释自己其实也只是从书上看来的,因为并不确定是否会有效,所以才不敢惊动皇帝等解释云云,将自己撇了个一­干­二净。

然后收获了皇帝遥遥送来的一堆据说是赏品的塞外土物,以及一封褒贬参半的书信。

胤礽将所有的这些东西珍而重之的全部锁进了毓庆宫继德堂,然后按照皇帝在信中所提议的,将浓烟降雨法传至京畿周边,命当地官长监督使用。

六月酷暑,京城里稍微有些钱的人都搬到城郊的庄子上避暑去了,但是总有些人是无法离开的,譬如以太子之身代理朝政的胤礽,譬如还要每天上朝的留守官员,还有那些没钱置庄子别业的普通人。

暑热天最容易生病,留守京城的官员又大半都是年过半百的。胤礽在宫里头好歹还有冰份例,富贵人家也多半都窖藏有冰,而普通贫苦百姓则是受惯了苦习惯了热的,但是那些年纪老大的清流官员们却受不住了。

身为官员,无论如何他们总是有些钱的,于是身体也一般都养得比较娇贵,只是他们的钱又还不够置别业庄子之类的,甚至有些人的房子都还是租赁来的,自然也谈不上挖地窖藏冰。

于是京城里的官员们开始一拨拨的病倒了。

其中还有几个尤为凶险。

而除却了那几个年纪实在偏大的老臣之外,而赵凤诏的名字赫然也在其中之列。

“侯鸾,此次京里生病的,你是年轻人中的独一个!”

“殿下就不要取笑凤诏了。”赵凤诏苍白的脸上燃着几缕不健康的红­色­,声音里满是压抑的呛咳之意,“臣近日忙于读书,竟然忽略了骑­射­国术,实在惭愧。”

“惭愧就不必了,只是日后还是好生练练身体吧。”胤礽含笑四顾,“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徐师傅最是重文轻武的,竟然将他介绍给你了。”

“能拜徐先生为师,是凤诏的福分。殿下这么说,可是让凤诏不安了。”赵凤诏顿了一下,又试探道,“说起来,自从殿下介绍凤诏拜师以来,凤诏还未认真谢过殿下呢。今日殿下若是无事,不如就在舍下用顿便饭,以全了臣心中感激之情,如何?”

“好!”太子颔首。

因为赵凤诏身体不适,两人就在赵家后廊下摆开两张小桌,饭菜分别陈列其上,各用个的。赵家是常州人,家里的菜也是一派的淮扬口味,清淡平和,暑热天吃着极是舒服,再加上赵家花园里吹过来的凉风习习,倒是让胤礽心头有了几分微微沉醉之意。

“说起来,侯鸾似乎还未成亲吧。”胤礽回头看着虽然将尽痊愈但还是难掩病容的赵凤诏,闲闲道,“虽说凡事有僮仆照顾,但是家中有个女主人还是比较好。”

赵凤诏放下手中的酒杯,摇头,“臣不会娶妻。”

“喔?却是为何?”

“因为,”赵凤诏顿了一下,看着太子将口中的鸭羹完全咽下之后,才继续道,“臣是断袖。”

袖子断了着人缝起来就是,胤礽险之又险的将这句话打回肚子里,一时之间没想到该用什么反应,木着脸“哦”了一声。

“太子殿下?”赵凤诏小心翼翼的掩饰住眼底的试探,担忧的看向对面虽然木着脸但是全身气息都透漏出我很不爽的太子,却在问话里参入十分的缠绵。

“断袖就断袖吧。”胤礽这时反应过来其实“自己”也是断袖大军之一,顿觉方才还清淡适口的菜肴此刻也索然无味,于是放下筷子,用茶水漱了口,“只是侯鸾身为朝中大臣,凡事当顾念自己朝廷大员身份,不可为朝廷抹黑。”

“臣晓得了。”发现太子对自己的话外之音似乎半点未觉,赵凤诏很是沮丧。

“如今乡试将近,侯鸾既然不必参加乡试,就好生在家读书吧。”胤礽自己一个假断袖对一个真断袖颇觉尴尬,决定告辞,并决定以后直到赵凤诏通过会试并外放为官之前都不要再见他了,“只是读书之时万万不要忘了练武健身,不然纵然经纶满腹,身体不能支持三日的科考,岂不是白白准备了这许多日子?”

“臣知道了。”赵凤诏起身,准备恭送太子殿下离开。

“侯鸾还有病在身,就不必送了,且在这里休息了,我自离开。”

赵凤诏此刻依旧沉浸在沮丧的情绪中,“如此,臣恭送太子殿下。”

81、一笑数恩仇

因为七月中离开京城前往热河给康熙和太后请安,因而江南贡院科场舞弊案爆发的时候,胤礽正在热河与噶尔臧猎兔子作耍。

噶尔臧便是那弘晳的老丈人,胤礽的亲家兼妹夫,三公主端静公主的额附。三公主去年去世了,这噶尔臧却在丧期之内霸占了索诺穆之妻,被人告发出来,于是被降了身上爵位,押解到了热河来受皇帝岳父的申饬。

噶尔臧倒也乖觉,知道自己只被降爵多少有这个太子亲家的面子在,于是待胤礽便格外热络,每日里只要有空便往胤礽面前奉承。胤礽却只端着太子架子,对噶尔臧不远不近,面上从来淡淡的,倒是让康熙看着深觉满意。

说起来,原本康熙是只打算叫老三老四过来的,可是自从那赵申乔到了湖南,不到一年时间便将湖南省内上上下下一任大小官员全部弹劾了个遍,终于引发众怒,遭遇全省官员反弹劾,于是被爱惜清官的康熙将之又提回了京城,回到他左都御史的旧任上。

胤礽受了此人几天挑刺,终于忍不住,借着请安的机会,赶紧请旨避出京来。

而到了塞外,胤礽每天不过费半日功夫跟在康熙身边处理政事,剩下的半天完全由他自由支配,或者带着侍卫跑马,或者与兄弟围猎,日子过得,比起在宫里头,何止惬意十倍。

唯一让胤礽觉得不够好的是,赵凤诏的书信也跟着往塞外来了。之前还不觉得,自从得知了赵凤诏的断袖身份,胤礽便怎么觉得赵凤诏的那些信暧昧。只是如今这种情况,他也不好自作多情的去训斥赵凤诏说你不要把心放在我身上之类的话,毕竟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这样的话他也说不出口,只能时不时的去信敲打一下赵凤诏,告诫他科考为要。

也因为这件事,胤礽在这里见到了赵熊诏都是淡淡的,按理说赵熊诏是从他詹事府里出去的人,至少也算是半个太子党,胤礽如此态度,倒是让随行的詹事府官员略微有些心冷,不过康熙却对太子这样的态度正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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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今日收获不少。”眼见着胤礽又提着三只兔子纵马归来,噶尔臧立刻上前奉承。

“妹夫这是在寒碜我呢,谁人不知道喀喇沁部多罗杜楞郡王噶尔臧是草原上的巴图鲁。”胤礽出了一身大汗,心情甚好。

“殿下说笑了,奴才现在已经不是杜楞郡王了。”噶尔臧苦恼的垂下脑袋,用眼角的余光狡猾的打量着太子的脸­色­,“奴才现在已经被皇上降为贝子了。”

只可惜太子的脸­色­纹丝不动,他恍若未闻的将自己马背上的兔子扔给迎过来的侍卫,这才笑吟吟转向噶尔臧,道:“倒是孤疏忽了。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去皇阿玛怕是要担心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妹夫若是觉得不够尽兴,明日再来好了。”

噶尔臧摸不透太子的心思,只得陪着笑道:“太子殿下所言甚是,万万不可让皇上担心了。”

两人拨转马头往行宫去,路上又遇到纵马归来的老八几个,胤礽笑吟吟上前招呼,老八温文回应,兄弟几人有说有笑的一道回了行宫。

“今日二哥收获不小啊!”老八不带半点烟火气的感叹。

“怎么都是兔子?”这是疑惑的老十。

“十哥不知道,咱们太子殿下素来对兔子情有独钟!”十四冷笑,然后满脸挑衅的望向胤礽,“我说的是不是啊,太子二哥?”

胤礽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胤祯话中的兔子是指什么——俗语中常以“兔儿爷”称呼那些男宠娈童之类的人物,登时心中大怒,只是他素来心机深沉,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因而也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十四弟却是说错了呢。我猎兔子,不过因为兔子繁殖最快,猎了也不伤天和罢了。”

“二哥心善,实在是这塞外鸟兽之福。”老八阻住了十四接下去的挑衅话。

胤礽露出八颗牙齿的国际标准微笑,“八弟这句话却是谬奖了。若是真的心善,就不来这打猎,而该去庙里当佛陀了。只猎兔子,不过是因为价值与容忍度的问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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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回行宫过程中的谈笑一度冷场,但是当胤礽与众兄弟到达康熙面前时,还是很能给人言笑晏晏兄友弟恭的感觉的。

纵然是面­色­­阴­郁的康熙见到如此情景也不由露出了几分笑意,含笑问:“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整齐?”

“儿臣行猎归来,刚好在外边碰见几位弟弟,便一道过来了。”

“又去行猎,今日猎得多少?”康熙显然是知道胤礽猎兔的,索­性­连猎得什么都不问了,直接问数量。

胤祯在康熙面前向来放肆,别的兄弟都敛眉屏息听皇帝与太子对话,唯恐出了大气惹的康熙不快,他却笑嘻嘻的Сhā话道:“太子猎得多少臣弟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些侍卫马上都挂满了兔子。”

康熙想了一下那情景,果然呵呵低笑起来,房中其他的皇子见此也都应景的笑出声来。胤礽无奈,只得咬­唇­低头憋气然后憋红了脸,做出一副尴尬的模样供大家玩笑。

其实,他真的没觉得只杀兔子有什么不好。

笑过一阵后,康熙正­色­看向胤礽,道:“朕知道你的心思。太子能有这份不忍,朕很是高兴。只是眼看着就要回京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总不能就带着一堆兔子皮给你媳­妇­和天佑吧?即便只为了哄你儿子,也很该猎几条狐狸皮子才是。”

“谢皇阿玛提醒,儿臣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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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句家常玩笑之后,太监通报,道是日讲起居注官张廷玉大人,大学士李光地、马齐并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一道求见。

听闻此语,康熙几乎是瞬间便完成了由父慈子孝模式到了英明神武千古一帝模式的切换,沉声对太监道:“传见。”

门帘打起,以李光地为首,马齐佟国维随后,张廷玉押尾的四人鱼贯而入,口称“给皇上请安”,一齐拜倒在御座之前。

胤礽心中算了一下日子,又估算了一下江南到此的路程,不由抬起头往老八望去,正好对上胤禩同样看过来的视线,看来他们兄弟竟然是想到一块去了。

弯了弯嘴角,胤礽向着老八微微颔首,老八便眉梢微挑,回了胤礽一个温文尔雅的浅笑。

82、当老四对上老八

“……抬拥财神直冲入学宫,口称科举不公,竟推倒夫子像以财神代之,又涂改贡院名称等,致使二三子受伤……臣不敢隐匿,相应题明。”

张廷玉年纪既轻,声音便也十分清朗,念起书来琅琅如珠玉落盘,十分悦耳。只是此时此刻,这书房内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去欣赏张廷玉那琳琅珠玉般的声音,反而一个个都苦着脸面­色­十分难看。

原因么,自然是因为张廷玉口中所念的内容。

张廷玉口中所念的,是江苏巡抚张伯行关于今科江南乡试的上疏。在他折子中,新近发生在江南贡院的事情被一字一句道来。

原来江南素来多才子,今科江南赴考士子中生声名在外的才子又较之往年尤多,然而九月十五江南文闱榜发后,众考生却发现在榜者竟然有泰半是才名不显者,魁首更是扬州城内出了名的不通文义不讲礼仪的盐商之子,江南士人便群情激愤认为科场不公,而后又不知是谁人竟然传出早先有人买卖科考题目的内幕,更有甚者明言总督噶礼买卖贡士身份得了五十万两银子,于是私底下的暗流便汹涌成了明面上的怒涛,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数百人在江南贡院门外集结,一边喊着“科场不公”一边将一尊财神像抬拥了进去换了里边的孔夫子像,嘲讽之意不言自喻。

由于此事矛头直至江南总督噶礼,噶礼便也动了怒,便借了当地驻防的八旗总兵麾下的十几个兵丁意图将那些闹事的士子们驱散。可是那些士子们本来就气愤填膺,哪里是几个兵丁驱得走的。如果官府这边缩着头不管也就罢了,一旦有人出头,那些士子们便像是找到了靶子一般一拥而上,与那些兵丁们闹了个彻底,最后竟然有好些人受伤了。

虽然如今的江南已经不是那“苏湖熟,天下足”的江南,但是凭借着她每年上缴的税银,江南依旧占据着大清税赋重地的位置,朝廷也因为早年的“嘉定三屠” “扬州十日”等事件而一直对江南采取抚恤为主的政策,每一任的江南总督以及江苏巡抚都是朝廷中最得皇帝信任之人,每一科的江南乡试主副考官的任命更是费尽心思。

可是现在,皇帝倚之重望的江南总督居然传出收受贿赂达五十万两的丑闻,而朝廷费尽心思任命的乡试主副考官更是传出买卖考题的消息!如此丑事,实在是,不啻在江南士民面前重重打了朝廷的一记耳光。

难怪皇帝之前的脸­色­那么难看。

张伯行的折子已经念完了最后一句,书房内所有人都敛气屏息,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上前去感受天子之怒的威力,一个个恨不能有隐身大法让皇帝能看不到自己的存在。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孝先(张伯行的字)的上疏你们也已经知道了,那么,说说各自的看法吧。”见众人都没有反应,皇帝的目光在房中各人身上转了一圈后便将目光落到最近的太子身上,“太子,你先说。”

胤礽正在用目光跟老八交流,闻言顿了一下,整理了一下面上表情,便把心头早早准备好的说辞道了出来:“儿臣以为,此事必当严查。抡才大典事关国家,岂能由小人把持作为生财之道?只是此事毕竟只得张伯行一面之辞,不能作准,是以还须另遣他人前往江南调查核准此事。当然,为了排除有心人会阻碍调查,可以先将张伯行并噶礼暂时停职拘来京城,待此事过后再作处置。至于此科江南乡试,则当重考。”

皇帝深深的看了胤礽一眼,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将目光移向众人,道:“诸卿以为太子的提议如何?”

“奴才不敢同意。”见无人接口,佟国维四顾之后便挺胸迈步出来,“江南乃税赋重镇,如今又将近年末,无故拘拿地方大员,实在不妥,只怕引起更大的动荡。”

“佟大人所言有理,无故拘拿地方大员,确非老成谋国之道。不过太子言道另遣他人前往江南调查核准,很是应该。”马齐经过这两年的冷落,­性­子总算是收敛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的暴炭脾气了,“毕竟,五十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便是噶大人将江南举人尽数买卖,也不可能有五十万两银子之多。可见张孝先(张伯行的字)的上疏,不能全信。”

“秀水(马齐的字)此语甚是有理,”康熙含含糊糊的赞了一句,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赞马齐最后一句话,还是在赞马齐从太子处脱胎而来的建议,“诸位大人可还有什么意见?”

“臣附议马大人。”李光地和张廷玉虽然交流,却心有灵犀的说出了同样的话。

康熙眉头微微皱了下,将目光对准其他的儿子们,“几位阿哥们都有什么看法?”

“儿臣同意马大人的意见。”虽然这个已经总体脱胎于皇太子,但是众皇子很乐意太子吃瘪,毫不犹豫的将功劳按到了马齐身上。

“儿臣附议太子。”不过居然还有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胤礽也是意外,循声望过去,居然是老四!

康熙声音里带着笑意,“哦,老四你说说你的想法。”

“张伯行与噶礼俱在江南为官数年,彼此各有牵连,若是外官入江南不知就里,当地官绅受人所制,则调查难免为人所弊;若是调查审议者为当地人,只怕偏向更是明显。因此儿臣附议太子意见,将噶礼以及张伯行一并解职拘拿回京,而后再作审议。”

“四哥所言甚是,只是张伯行与噶礼俱为地方大员,噶礼更是张伯行上司,如今仅因为张伯行一封措辞模糊的上疏就将两个大员同时拘拿,教其他地方上的官员怎么看?”胤禩微微侧头,温文的脸上是不甚赞同的神­色­。

“八弟此言甚是可笑!莫非为了其他官员的看法,就要置此科数百士子乃至之后江南所有的乡试于不顾?”老四冷肃的脸上现出浅浅的怒意。

老八虽然从来以温雅模样示人,但他脾气可称不上多好,如今被老四当面直斥可笑,虽然勉强自持没有在脸上现出怒­色­,但是心头的火气可没小,“四哥心中用意自然是好的,只是若依四哥所言,地方一个官员随随便便写一封弹劾折子,朝廷即出面拘拿人,将来天下官员竞相效仿,届时朝廷该当如何处置?”

“行了!”眼看着老四脸上冷意更甚,康熙沉声喝止了两个儿子的继续吵闹,毕竟在几个大臣面前这样闹,他也很伤脸面,“老四老八所言各有其理,只是当务之急,却是该当如何安抚江南士子。拘拿调查之事,可稍后再说。”

“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重考,甚好。”李光地在这方面倒是不吝于表示自己的意见。

“臣附议。”

“奴才等附议。”

“儿臣等附议。”

这件事倒是没有人有什么异议。

“甚好,重考之事,着礼部合议重考之主副考官并重考日期后,再作商议。至于受贿之事,朕看拘拿大员就不必了,且先遣张鹏翮前往江南看看再说吧。”

“是(嗻)!臣(奴才)等谨遵皇(阿玛)上口谕。”

83、科场舞弊案

调查并解决此次客场舞弊案件比重新开考安抚江南士人麻烦多了。虽然张鹏翮在皇帝回京前就奉旨前往江南调查此事,但是直到江南乡试重考完毕,甚至次年会试都开考了,江南科场舞弊案还是没有一个定论。

张鹏翮倒是一片好心,此事毕竟关涉到太子和八阿哥两派之间的党争,而且牵连到的两个都是深得皇帝信重的朝廷重臣,于是两边都不想得罪也不敢得罪的他便想先拖着,等到江南士心拖得不耐烦了而忘记此事,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处理,如此既全了朝廷的体面,又给了江南士民交代,皆大欢喜!

可惜的是,无论是太子还是老八,还是江南的士民,都不理解张大人这一片赤诚火热的心。好吧,老八虽然不理解,但好歹还是愿意在一定程度上配合,但是太子可就不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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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郊某个小庄子上

“孤听说,张大人那里准备结案了?”胤礽一手摩挲把玩着手中小巧玲珑的酒杯,一边轻言浅笑的问面前刚刚从江南归来的汉子。

“回太子殿下,张大人确实有结案的意思,只是江南士人群情激愤,一个个都在衙门前抗议,因而张大人当众表示了暂时不会结案,还待调查。”

“张鹏翮倒是个识时务的。”胤礽轻笑一声,自己给自己斟了小半杯酒,拿在手里却不喝,“既然如此,就将李奇送回去吧。”

李奇是安徽巡抚叶九思的家人,此次噶礼受贿他在其中扮演了不小的角­色­,本来一出事叶九思就将他送回了老家,却让胤礽的人半路劫走了。

那汉子便是当初劫李奇的人之一,如今太子此举意欲为何自然是再明白不过,当下应了一声,就准备退下。

“太子殿下且慢——”此刻下首斜签着身子坐着的一个年轻男子却轻轻出言唤住了胤礽。

胤礽微微侧头,看向下首坐着的年轻男子:“王露有何指教?“

“岂敢指教?”被叫做王露的男子放下手中捧了许久的茶碗,面露惶恐又微带激动的站起来,不失儒生风范的道,“尔戬不过是有几句话不吐不快,还请殿下包容则个。”

胤礽微微一笑,看似极愉悦,“既然王露都这样说了,孤自然是不好计较了。王露说吧!”

却说这王露不是别人,却是那日江南贡院之中带头闹事的人之一,丁尔戬,至于王露,则是他的字。

当日丁尔戬与周敏凭着一股不平的热血带领着众士子冲入学宫出了一口恶气之后,官府虽然一时反应不及让他们得了手,但是很快就调遣了当地驻防八旗兵丁以及衙门差役一同前来拘拿他们几个带头闹事之人。

丁尔戬原本自持身上有着生员功名,打算和那些前来逮捕之人抗争到底,但是不妨那前来捉拿之人第一件事便是当众朗读学政大人的革去闹事之人身上功名的谕令,然后便要动手捉人,也亏得当时旁观者的不满起哄,他才被反应过来的周敏拉着跑了出来。

这两人虽然于八股作文上很有些才智,但是面对着手执刀枪的捕快衙役兵丁们,却是半点才智也施展不开来。也亏得周敏身边早有太子安排下的人,见两人实在无法了,这才带着两人躲进了张应诏的布政司,避开了噶礼派来捉拿两人的差役,等到风头差不多过去了两人才又在胤礽的暗助下辗转到了京城,躲在了胤礽西郊的庄子上,直到现在。

到了这一步,丁尔戬也知道自己是被周敏给糊弄了。当日他听周敏鼓动着起来闹事,还以为周敏也是一腔侠义心肠,这才跟着他联系同窗同乡什么的一起起来鼓噪。可是从现在看来,这周敏分明就是太子的人,所谓的不平也不过是太子授意而已。

只是到了这一步,经历过了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的躲避官差旗兵的日子,现在的丁尔戬身上的书生意气已经磨去了十之八九。他也知道凭着自己如今的身份,除非是皇帝特特下旨赦免,不然被革了功名的他们从此就只能与科考功名绝缘了。

然而他素来心高气傲,如今功未立名未扬,要他从此回乡与官场绝缘,他如何肯答应?

周敏也就罢了,他本来就是太子的人,如今更是帮忙太子促成了这么大的事件,就算是不走科举,将来太子登基,他的好处自然是少不了的。

而他的未来,就得靠他自己去争取了。

因着这份名利心,丁尔戬在见到胤礽的第一眼的时候就开始在心头思索跟太子搭话的机会。现在太子既然露出了破绽,他哪里肯放过这个展露自己才能的机会。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丁尔戬平复了一下起复的心潮,这样抬起头看向太子,道:“殿下以为,是一把出了鞘的剑给人的威慑大一些呢,还是一把人人皆知却含而不露的剑给人的威慑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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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能在江南那个俊才满地走得地盘上被众廪生推举为首领——虽然是闹事的首领——丁尔戬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

他自从当日避入张应诏的布政司之后便没什么机会打听外边的消息了。如今他竟然能凭着太子与自己属下的几句话就大略判断出了目前的形式,并且还给了胤礽一个比较中肯的建议,实在是人才!

胤礽激赏的看着面前的丁尔戬,“王露的话,我明白了。藏锋而不露拙,匿锐而不示弱,先生好见地!”

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胤礽对丁尔戬的称呼已经从“王露”到“先生”了。

丁尔戬心头暗喜,面上微红,“殿下过奖了,草民不自量力,班门弄斧,殿下见笑了。”

“先生休要妄自菲薄。藏锋一语,多少俊才志士也未能参透,先生年纪轻轻便能有此见识,将来前途定不可限量。”胤礽心知自己这次是撞大运了,没想到周敏随随便便拉过来的一个人,居然能有如此洞察力。

胤礽不知道的是,丁尔戬此人曾在后世某大家的小说中被演绎成为一个名叫邬思道的奇人,天文地理无所不能,登龙权术也信手拈来。那些故事虽然都是小说家语,更有添油加醋无数,但是也足见此人的不凡了。

却说胤礽称赞丁尔戬之余,眼角余光却瞥见一边的周敏面上似有不渝。胤礽心知不能冷落他了,于是转头对周敏笑道,“此次子成功劳不小,又帮孤引来如此人才,孤先在此道一声,谢了。”

周敏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人,红着脸站起来,“殿下此语,敏不敢当。”

“当得,当得!”胤礽大笑,随即又正­色­对丁尔戬道,“宝剑藏锋,先生此语,孤记下了。不过李奇此人,却当不得先生宝剑之赞誉。”

“草民不过是随便说几句话而已,江南之事,殿下胸中定然早有沟壑。”丁尔戬低头恭谨道。

胤礽淡淡一笑,却对着仍旧站在一边的汉子道:“下去吧,照着之前的吩咐办。”

“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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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安徽巡抚叶九思的家人李奇出现在张鹏翮的大堂前,亲口承认他代替自家巡抚收受盐商程荣之子程光奎以及吴会之子吴泌一百两金子,又道他还代替程光奎以及吴泌向副主考赵晋转交了一百两金子,另有二百俩金子交给了泾县知县陈天立,由他转交给总督噶礼。

此语一出,整个钦差大堂登时大乱,噶礼气急败坏的当场就要求将此等污蔑主子以及官员的无君无父的刁民乱棍打死,却被张伯行喝令住,闹得差役们不知所以,最后还是张鹏翮勉强借着钦差的名头将场面稳住,但是就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后结案的可能­性­却微乎其微了。

消息传进京来,皇帝固然震怒,胤礽却是着实高兴,毕竟距离他想要的结果又进了一步,老八那边,则是茶碗玉器碎了一地。

“八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老九抱住面­色­青白的老八,“这次算咱们输了,皇阿玛身体康健着呢,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

老八苦笑,“小九,你还看不出来吗?咱们那点儿‘柴’人太子根本就不放在眼里,这一次,他想要的,是我们的‘青山’啊!”

“八哥,别的我都不论,只要你好好地,就万事都好。别的都是身外之物,丢了可以再挣,只有八哥你才是最重要的!”老九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哭腔。

“八哥,我也是这样。”老十不会说好听话,只能愣愣的跟着老九说。

胤禩嘴角弯了弯,苦涩的双眸之中却是满满的不肯认命,“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小九不用这样。先不说皇阿玛绝对不肯让我就此失势放任太子一家独大,就是皇阿玛准许,太子他真想吞下我在江南的所有势力,也没那么容易!”

“没错!”老九也是刚才一下子被老八的脸­色­给吓住了,这下子反应过来,也想起了自家八哥在江南的影响力,“八哥你先坐下!等此事过后,咱们再好好商议,如何给太子一个措手不及的惊喜!”

老八顺着老九手上的力道在铺了狼皮垫子的炕床上坐下,一向温润的俊脸上此刻苍白中竟有几分­阴­寒,“不用等‘过后’,现在就可以!”作者有话要说:决定了,不拆八九配~~太子和八八还是不要在一起的好

84、老八设局

“凌普?”

胤礽毕竟不是本尊,听到一个叫做凌普的人求见的时候,一时之间差点儿没反应过来,好险没脱口而出问凌普是谁。

“是的,凌普大人此刻就在宫外。”传话的侍卫是以前凌普的老相识,也是知道凌普在太子面前的地位的,因此这才肯帮他传话。

胤礽这个时候总算是想起了凌普是谁,太子的­奶­公(太子|­乳­母的丈夫)。当初他被复立为太子的时候那凌普还曾经到他面前祝贺过,只是他当时忌惮着凌普是太子的旧人,而且还是关系很亲密的那种,再又听了不少此人借着太子的名头在外搜刮的事情,于是一脚将他踢到了内务府当了一个小管事,算是好歹为他保留了几分体面,同时也杜绝了他掌握了权力然后以权谋私的可能。当然,在他那一亩三分地上,只要他做的不过分,胤礽也可是适当容忍他揩有些油水。

在脑中将此人的资料过了一遍,胤礽觉得差不多了,点了点头,“恩,传他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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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当时就说了传见,但其实当凌普真正站到胤礽面前,已经是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凌普一见到胤礽就跪下磕头,然后且哭且诉的说了他来这里的原因,竟然还是江南那一大烂摊子事。

原来凌普自担任了内务府管事之后,因为收入大减——要知道他以前担任的可是内务府总管——于是便时不时的偷一些内务府的东西去卖,横竖如今内务府与北至蒙古南到广州各处的商人都有生意往来,他偷偷的挪一些东西低价卖与那些商人,倒也没几个人细查。再加上内务府里人人皆知他是太子的­奶­公,因此就算是极个别人知道了也不说什么。

如此一来二去的,他便渐渐地与一些商人搭上了线,而程荣吴会便在其中之列。

因为众人皆知他是太子­奶­公,虽然他现在不得志,但是难保太子哪天不会又记起他来,因此众人素日便奉承着他,他自己也自以为了不起,时常说些大包大揽的话,顺便弄些银子花。因而当那日那程荣吴会各出了一百五十两金子,请他在太子面前说些好话的时候,他便也没多想的应了下来,只当是又一笔横财。

“你倒是好大的胆子。”听到了这里,胤礽淡淡评述了一句。

凌普老脸上涕泪纵横,“殿下,奴才也只是,只是想着捞点儿银子花花。奴才想着,那程荣吴会都是自己人——”猛然注意到上头太子的面­色­一寒,凌普赶紧改口,“那两个丧尽天良的,奴才一时不防,竟然着了他们的道。这些日子奴才日夜悔恨,只恨自己被猪油蒙了心,一时贪了便宜,若只是奴才也就罢了,千刀万剐奴才都认的,可是如今那姓程的小人找上门来,竟然想要,要挟殿下!”

凌普又惊又怕,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如今的太子不太待见他。因此他虽然在外边牛皮吹破了天,但实质上他根本就不怎么敢来见太子,这也是为何胤礽对他几乎没有印象的缘故之一。

拼命的磕着头,凌普额头上都磕出的血沿着鼻梁两边流了下来,与脸上的鼻涕眼泪混在一起,形象凄惨至极,“奴才自知无言再见殿下,只是此事实在不敢隐瞒,只得厚颜求进宫来,求殿下指点奴才。”

胤礽见此情状,心头又是恶心,又是愤恨。恶心的自然是面前凌普的作态,愤恨的却是老八那无孔不入的侵蚀,以及自己这一方人马的不争气!

只是胤礽却是个狠人,从前世起,他最恨的就是别人自以为捏着他软处来提条件。这老八这一招对着的要是本尊太子,他或许能奏效,或许不能,一切单看太子对这个­奶­公的情分;但是如今他对上的是换了内芯的胤礽,胤礽本来就对凌普没什么情分,更兼恨他无能又贪婪,早早就想收拾他了,如今老八这一招递过来,虽然将他气了个倒仰,却是顺了他的意。

冷冷的抚慰了凌普几句后,胤礽便将凌普打发下去,自己则传令江南命加大张鹏翮的压力,让他加深对此案的挖掘度。

程荣吴会是本尊留下来的扬州盐商中实力不小的两位,不管到底是本尊瞎了眼误将本来就是别人暗棋的二人招募,还是此二人不满胤礽而暗投他人,这两个人从胤礽手上叛出是不争的事实,而这桩事实大大的挫伤了胤礽的颜面。

因此这两人是胤礽无论如何都要除去的。

莫说老八推出来的不过是一个凌普,就算是其他宗室贵戚,他还是一样不放过。

只是此事过去三天之后,会试杏榜张贴之前,西郊的丁尔戬却通过太监传语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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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皇上­性­好仁厚,最念旧恩,待老臣旧人尤其宽厚。如今殿下明知您的­奶­公参与其中,却仍不依不饶追查到底,岂不是要将凌普大人置之死地?如此行为,看在皇上眼里,皇上会作何想?”

“王露的意思,莫非竟是要孤为了皇阿玛的想法而就此放弃此案,让江南好不容易才打住的一众鬼魅魍魉就此逃出生天,继续为祸百姓?”

“殿下,皇上的意思,岂是我等小民可以揣测?只是皇上绝对不会希望看到一个寡恩薄情的太子,而且,草民担心的是,此事就是殿下当真轻轻落下放过江南的那一群人,只怕也要沾上一身腥气啊!查,则殿下刻薄寡恩,忘情负义;放,则是殿下包庇门人,只手遮天。此番八爷是给殿下出了个难题啊!”

从西郊回城的路上,胤礽脑中一直回响着的就是他和丁尔戬说的这几句话,手心全是冷汗,看似温润尔雅的老八,竟然心机深沉到了这一步!

只是如今的局面,他竟是进退两难了!

莫非真的要将此事的主动权交到老八手里,然后任由他开价宰割自己?

这样的念头只想了一下,胤礽便立刻将这个想法排出了自己的脑海。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可能将自己交给别人来主宰!

上天有好生之德,遂有一物降一物之说,从来不使某人某事某物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降尽天下英雄俊才。是以无论如何强大的生物,总有其命门所在;无论如何­精­妙的阵势,总有一个生门。

再说了,胤礽心头冷笑,就算是输了这一局又如何,有之前的诸多业绩打底,康熙也不会在瞬息之间就废掉自己。而且,历史上的康熙连刻薄寡恩情商超低的老四都可以接受,他为什么就不可以?

这么一想,胤礽心头有了些底气,这才慢慢静下心来,靠着身后的靠垫,听着马车轮子咕噜噜转动的声音,他忽然想起即将出榜的会试,于是扬声对外边赶车的侍卫道:“在城西赵家停下,孤要去看看侯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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