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嬷嬷管着库房,看着和气,却是有些铁面无私的,闻言不喜,手里的茶盏重重一摔,恼道:“哪里还有什么极品茶叶,侯爷那里每月二两,还能剩下多少,她也三天两头地派人到我这里打秋风,一会说打牌招待官家夫人,一会又说娘家的嫂子来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嬷嬷也开口大吐苦水:“可不是么,自从她进了咱们候府,明明自家的亲戚单薄的很,又少有往来,偏偏一表三千里的几个族亲日日登门,一个个活像是要饭的嘴脸,每次来都一住大半个月,那一身破衣烂衫还不放心地叮咛又叮咛,非要洗了之后再熨烫烘干,谁有那么多闲工夫伺候这些个穷酸亲戚。”
她又狠狠地啐了一口,可见怨气极深:“一群小户子出来的东西到咱们府里摆上主子谱了,统共就四套衣服还非要一天换三套。”
顾盼含笑听着她们闲话,听到沈嬷嬷提到侯爷夫人娘家人口单薄,却不禁眉峰一跳,忍不住Сhā口道:“前几日,夫人说几个婶娘要来玩,到时候介绍几个表哥给我认识呢。”
她话一出口,便察觉屋子里迅速地冷了下来,几个嬷嬷面面相觑,李嬷嬷把茶杯一摔,骂道:“真是胡闹,难不成她还想把堂堂的候府嫡小姐嫁入那种门户不成?”
顾盼亦是一惊,虽然早有预感,但被这李嬷嬷赤luo祼地揭穿了来,还是有一种鲜血淋淋的痛感。
就听见几个嬷嬷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起来,林嬷嬷思虑周密,她皱起眉头道:“她虽然做人差劲,却最好面子,要不然也不会任由那些个表亲月月来打秋风了,怎么会如此不顾颜面地折辱嫡女呢?”
说到人情练达,却非厉嬷嬷莫属,她撇了下嘴巴道:“还能是什么原因,她从入府就没过上一天舒心日子,日积月累,总算是有了出气的了,当然要可劲儿的发泄了。”
李嬷嬷冷笑一声道:“她还要如何舒心?月月做新衣,一日三餐也比照了宫中贵妃的档次,有子有女,又有下官夫人三天两头的来捧了她的臭脚,她这种日子,还不够舒心吗?”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天作之合的父母?!
林嬷嬷扑哧一笑,圆圆的脸上满是不以为然,她伸出胖手拍了一下李嬷嬷的手道:“我说老姐姐,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她哪次要订制新衣不到你这里说上三次,你会让她如愿?那打牌的请吃饭的,花的用的不都是她的嫁妆钱?她能舒心?生个儿子还不是长子,如今女儿也不是长女了。”
李嬷嬷被她当面拆穿,却立即板起了脸,一双眼睛有意无意地瞄向了顾盼,林嬷嬷登时察觉自己口误,便低下头啜饮了几口茶水,另外两个嬷嬷也暗怪她多嘴,却都闭口不言,场面上一时冷了下来。
顾盼哪里还不明白,这些嬷嬷,在防着她呢,就算以前母亲对她们有恩,如今人都去了这么多年,凭空降下个小主子,乍见之下必然惊喜,随后却肯定会担忧起自己手里的权力了。
顾盼装傻充愣,一脸懵懂地回望着李嬷嬷,虚心求教道:“那些表哥我是见还是不见呢?”
她这一句话问的相当巧妙,瞬间便把几个嬷嬷的注意力转移了,李嬷嬷斩钉截铁地道:“自然是不见,这些所谓的表哥都一表三千里了,本就算不上什么亲戚。”
顾盼为难地道:“可是夫人那里?”
一句话问住了几个嬷嬷,林嬷嬷低头想了半晌,却笑道:“不如还是见一见吧,见过之后夫人便没得话讲了。”
顾盼登时对这几个嬷嬷失望之极,明显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李嬷嬷抬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顾盼,苛刻地道:“不如到时候穿的素净一点,你这副样子,那几个眼高于顶的家伙大概也是看不上的。”
顾盼脸上的笑却是有些挂不住了,这个李嬷嬷是真精明还是糊涂一时?就算她长的貌不惊人,身份也在那里摆着了,她却不信,穿的素净一点便能叫人知难而退,只怕到时候反倒落下话柄。
何况,侯爷夫人既然同时请了几个表亲来,自然是想给人个假象,是叫她挑选人,而不是人挑选她,显得这个嫡母是多么到位。
此时虽然也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些疼爱子女的,却会想方设法地让孩子在定亲之前偷偷见上一面,省的成了亲后悔。
侯爷夫人此举,可谓一举数得,若是事成,凭空便落下了好名声。
顾盼也不愿意说话搞活气氛了,屋子里弥漫着难言的沉默,几个嬷嬷都有些坐立不安,刚巧雷嬷嬷就带了点心进来,她笑着和几个老姐妹招呼过了,又唤身后的小丫鬟把点心捧了出来。
雷嬷嬷不晓得方才顾盼她们说了什么,自然地笑道:“你们尝尝这酥皮点心,是刚出锅的,本来要送去夫人那里,却被我强要了来。”
李嬷嬷一怔,随口问道:“你怎么要来的,灶上的人可不怎么好说话。”
雷嬷嬷喜孜孜地回道:“我便说几个老姐姐都在小姐这里,灶上的人自然识趣地很。”
李嬷嬷愣了一下,恼道:“胡闹”
话一出口,便知过于直白了,果然雷嬷嬷脸色一沉,顾盼却笑意盈盈地Сhā了口:“嬷嬷们今日来不是给我讲讲母亲的事情么?还请嬷嬷多说一些吧。”
顾盼冷眼旁观,已然看出这几个嬷嬷想和她保持距离的态度,强扭的瓜不甜,也没必要硬拉这几个嬷嬷上自己的船,便给了几个嬷嬷一个台阶下,若是传出去了,也只会说她怀念母亲,几个嬷嬷感念旧主罢了。
一句话说的李嬷嬷脸上由雷阵雨转成了晴空万里,笑呵呵地拿起一块点心道:“你母亲当年可是做的一手好点心,便连我们也经常能沾沾光。”
林嬷嬷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嗤笑道:“你是人老糊涂了,夫人哪里下过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李嬷嬷愕然道:“难道我记错了?怎么会……”
林嬷嬷笑道:“其实夫人最厉害的是弹得一手好琴,各种乐器都精通的……”
这次打断林嬷嬷的却是雷嬷嬷,她不以为然地道:“你还说李阿姐,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弹琴的明明就是陆家的三小姐。”
林嬷嬷三口两口地把手里的糕饼吃掉,脸红脖子粗的反驳道:“我亲眼看到夫人弹琴来着,怎么会错,老爷还一起吹着萧呢。”
顾盼皱着眉头听她们叽叽喳喳争论不休,在她们的口中,母亲这个名词越发的神秘了,她似乎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女红厨艺无一不精,又似乎完全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
在人的记忆里,某些不在的人总是会被宽容的美化了,如果可以回到过去,大部分人会发现,这个人竟然和记忆中的那个判若两人。
几个嬷嬷越争越烈,却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已经到了拍桌子瞪眼的地步了,顾盼见她们再说下去怕是要把房子拆了,只得温和地问道:“几位嬷嬷要留在这里用饭吗?”
话罢,不等她们开口,顾盼便对着雷嬷嬷笑道:“还要劳烦嬷嬷陪陪她们了。”
既然这几个嬷嬷不把她放在眼里,顾盼也没必要客气,她也隐隐看出来了,这几个管事嬷嬷却是有些看不上雷嬷嬷的,许是几个人俱都做了一院主事,便瞧不起雷嬷嬷这个跟在没落的小姐身边的,也间接说明了并不把她这个小姐放在眼里。
顾盼点明了若是这几个嬷嬷留下来用饭,便是雷嬷嬷做陪,对于这几个嬷嬷来说,却等于无形中自降了身份,自然是万万不肯的,果然,顾盼话一出口,几个嬷嬷便纷纷告辞了。
顾盼一一笑着作别,却叫雷嬷嬷带着两个大丫鬟送她们到门外,自己的双脚稳稳地立在了屋里。
待雷嬷嬷回转了来,顾盼对她自然地和颜悦色了许多,柳芽和丽娘指挥小丫鬟摆了饭,顾盼见分量甚足,便笑着对雷嬷嬷道:“嬷嬷不妨和我一起吃,反正有这许多。”
雷嬷嬷推脱两次,耐不住顾盼态度坚决,便半坐在椅子上,侧身对着顾盼,饭菜也都是小口小口地吃,顾盼对柳芽使了个眼色,笑道:“今天你可得把你雷嬷嬷伺候妥当了。”
柳芽乖巧地站到了雷嬷嬷身后,取了一双公筷来,殷勤地给雷嬷嬷布起菜来。
主仆二人闷不作声地用了饭,待柳芽和丽娘把桌子收拾了,顾盼唤她们送来两杯热茶,却是亲手递了一杯到了雷嬷嬷手里,笑道:“嬷嬷给我讲些母亲的事情吧。”
雷嬷嬷一怔,手捧着热茶陷进了回忆之中,她脸上的表情渐渐的柔和下来,轻声道:“夫人可真是个美人儿,莫说是男子,便是我们这些女子见了,也挪不开视线,只想在她身边呆着。”
顾盼静静地听她讲述,脑海中不由地浮现了分别在顾远南和韦侯爷那里看到的两幅画像,顾远南说过,这画像也只画出了母亲部分神韵。
雷嬷嬷絮絮道:“当年顾韦联姻,真是轰动了京城,所有的人都说是才子佳人,老爷娶到顾家二小姐,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世家子弟。”
顾盼一怔,忍不住Сhā言道:“才子佳人?”
雷嬷嬷看了她一眼,得意地道:“不错,就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咱们老爷却也是配的上夫人的,老爷十七岁便夺了状元之名,挂红游街,多少世家上门提前,老爷却铁了心的等待夫人及笄,两个人当时真是一段佳话,还有人写了一出戏,对对,就是叫做鸳鸯谱的。”
顾盼听的目瞪口呆,以前在李府只有一次,是二姑奶奶来的时候,请了唱戏班子到家里来的,偏偏就点了这么一出鸳鸯谱,当时老太太开恩,却是准了手里无事的丫鬟婆子们一旁观看的。
她自然是没有份的,却也听了回来的人说了,那戏演的多么多么好看,扮小生的戏子生的当真俊俏,两个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偏偏一个是状元,一个又是千金小姐,当时年过四旬的小孙婆子满脸少女样的憧憬,让她记忆深刻,没想到剧里的男女主角竟然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顾盼心中一时间百味杂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实在是无法想想韦侯爷花前月下的样子。
雷嬷嬷却完全没有看到顾盼的样子,自顾地说了下去:“夫人刚过门的时候,老太太和老太爷都健在呢,对这个媳妇也是宝贝的不行,不宝贝不行啊,顾家那么大的门面在撑着呢,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哪个比得上顾家?”
雷嬷嬷越说越是兴奋,口沫横飞:“咱们老爷以次子的身份承爵,当年也是靠了顾家的助力,人人都说,老爷娶到了夫人,真不知道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了。”
顾盼听的完全傻掉,事情怎么和自己设想的完全不一样,难道父亲母亲竟然是琴瑟和鸣?听雷嬷嬷的意思,又是极为般配的高门贵户,既然如此,那她为什么会流落到了外面?
心里的谜团一个接一个的冒了出来,顾盼不得不怀疑,雷嬷嬷是否老糊涂了,把当年的事情美化了许多。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八十五章 老爹很宠老娘呦第一百八十五章 老爹很宠老娘呦
雷嬷嬷继续唠唠叨叨:“老爷真是宠着夫人,这漱芳斋里里外外有多少名花异草,全都稀松平常的种着,刚建成那会儿,咱们走路都小心翼翼地,生怕踩了什么草,说不准一脚下去,就是几十两银子没了。”
顾盼怔怔地听着,情不自禁地抬头向外望去,却见外面一片黑漆漆,什么草什么花也都淹没在了夜色之中。
雷嬷嬷眼睛越来越亮,她亢奋地道:“结果夫人呆腻了大宅子,老爷又给她修了做民房,夫人当时真是欢喜,从小到大娇生惯养,却是没有住过那么普通的房子,却是日日住在里面不肯换地方了,老爷便日日里陪着她。”
顾盼手里的茶盖被她拿起又放下,无意识地在茶盏上挪来挪去,这么说,那座青瓦白墙的小院子的确是母亲的住所了,怪不得和整个候府格格不入。
雷嬷嬷嗤笑一声,得意地道:“她嫁进候府表面风光,夫人的地方她是一脚都Сhā不进去,别说这漱芳斋了,就是那平民小院,她提了不知道多少次,要推倒了建个池子,都被老爷一口回绝了,还叫她发誓,终身不得踏入那院子一步。”
顾盼一怔,傻傻地问道:“这种事情嬷嬷怎么知道的如此详尽?”
明明屋子里只有两个人,雷嬷嬷偏要左右四顾,见柳芽和丽娘确实不在屋里,方压低了声音道:“她闹的最厉害的一次是回了娘家,老爷便派人送信,说再不回来就休了她,结果第二天就乖乖地回来了,那次送信的刚巧是老婆子,嘿嘿。”
顾盼默默地吞了一口半凉的茶水,这宅子里还真是没有秘密,她抬头望着雷嬷嬷,抱着极大的希望,终于忍不住问道:“那当年我为什么会流落外面,我娘又是怎么死的?”
雷嬷嬷看了她一眼,叹了口长气,终于还是欲言又止,却见顾盼殷殷地盯着她,只得勉强道:“这个事情,老婆子却是不好多嘴了,姑娘若是方便,还是亲自去问那顾家少爷吧。”
顾远南?问表哥?顾盼顿时愣住了,怎么会和表哥有关系?
她见雷嬷嬷不欲多言,却也不想强迫雷嬷嬷继续说下去,今日里知道的已经够多的了,虽然听起来像是个神话故事般,可从某种程度上说,也许这才是事实的真相罢。
眼见雷嬷嬷面上露出了疲惫之色,顾盼立即唤道:“柳芽,来伺候你们嬷嬷去休息了。”
柳芽应声进来了,雷嬷嬷确实年纪大了,看了眼顾盼,心里十分受用,便叫柳芽搀着自己去了。
丽娘乖巧地来服侍顾盼休息,顾盼进了旁边的浴间,泡了个澡,听了方才雷嬷嬷的话,这时却另有体会,这浴间,只怕是韦侯爷特意为母亲修建的吧,如此奢华,一想到侯爷夫人只怕也没有这么高档次的享受,不知为何,顾盼的心情飞扬起来。
她哼着曲子洗完澡,丽娘帮她换了一身干净的纯白里衣,又给她细细地擦起头发来。
顾盼见外面天色尚早,却叫丽娘捧出文房四宝来,今日里既然开始读书,她便可以光明正大的读书练字了,顾盼心情大好,一提起笔,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起来,看的丽娘一愣,只觉得这样的小姐让人挪不开视线。
顾盼却也不敢露出太多底细,只反反复复地把今日里学的半篇三字经写了又写,不知不觉却又回忆起了在贺大娘身边,初学写字的场景。
仔细想起来,在贺大娘身边的日子,却是无忧无虑的多,现在身份提升了,反倒没了以前的自由,说话行路间,处处都要注意,一不小心就要万劫不复。
一时间,感慨良多,顾盼低下头,才发现手里的笔尖下面好大一团墨迹,她轻轻一叹,终究是收了纸笔,把写的几张纸在手里团成一团,丢给丽娘,淡淡地道:“拿去烧了吧。”
丽娘方才侍立一旁,一直凝神看着顾盼写字,见她笔走龙蛇,一个个字像是要飞起来一样,她虽然不识字,却也看出来,小姐这一手字写得极妙,听到顾盼吩咐,心中暗道可惜,却依言拿去烧了。
待她回转了来,却见柳芽也已回来,立在小姐身边,看着小姐穿针引线,不禁扑哧一笑,小姐今天刚习了字,又学了女红,便迫不及待地演练起来,简直跟小孩子似的,登时觉得顾盼可爱至极,无形中却又亲近了许多。
丽娘凑了上去,却见顾盼右手上下纷飞,手里的那一小块棉布上便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针脚,只是这针脚或大或小,看着就不是很齐整,她暗暗发笑,小姐果然还是初学啊。
抬头便想与柳芽耳语几句,叫她提点提点小姐,却见烛光之下,柳芽黛眉微皱,本就细腻的五官越发秀丽,专注地盯着顾盼手里的绣活,双眼一眨不眨。
丽娘一愣,这是什么表情,若是小姐绣的极差,柳芽当是面色温和地开口指点才是,现在这副样子,却是明显遇到了让她不解之事。
所谓行家看门道,顾盼的女红是贺大娘亲手所教,却是比柳芽这种靠着天分摸索的野路子强上很多,便是这最基础的平针绣起来也大不一样,柳芽只当她初学,先还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两眼,到了后来却是越看越是心惊。
柳芽见猎心喜,这针线之道正是她最擅长也最感兴趣的,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这平针绣法却与我以前见到的大不相同。”
顾盼憋住气绣完最后一针,才抬起头看着柳芽一笑,脖子来回扭了几下,一只手又伸向了后背猛捶,柳芽机灵地接过手,两只秀拳在顾盼的小腰上轻轻捶着。
顾盼举起手里的绣活,在灯光映照下,就见那一圈长短不一的针脚居然成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样子,丽娘惊呼一声,随后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赞道:“小姐这是怎么绣出来的?”
顾盼忽忽笑了笑,把一切都推到了女红师傅身上,轻声解释道:“这是今日里穆师傅教的,绣花样的话最好从纳底开始,这样的话再在上面绣什么都不会露出最下面的针脚了。”
话罢,顾盼见柳芽一脸的求知若渴,便又详细讲解了何时针脚该大,何时又当小些,这样绣出来的底子又美观又实用,不会因为针脚过密或者过疏散了样子。
柳芽果然有天分,不时又提出了个人见解,主仆二人讨论之下,不知不觉地听到了外面的梆子响,丽娘打了个呵欠,劝道:“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顾盼和柳芽异口同声的应了,回过神来,相视一笑,却不免有些惺惺相惜。
待顾盼上了床,柳芽拉着丽娘自去洗漱了,如今二人一起住在了外面的阁间,丽娘褪了外衣上床,却见柳芽摸出了针线跃跃欲试,登时又好气又好笑,一把夺下柳芽手里的针线,嗔道:“若是以前,只怕会被人怪你用多了灯油。”
柳芽神色一黯,怔怔地发了半天呆,一口气吹熄了蜡烛,索然无味地道:“睡吧。”
丽娘暗骂自己嘴快,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却是摸黑伸了手过去,轻轻握住柳芽的手,黑暗中传来柳芽一声轻叹:“睡吧。”这次却是轻快许多,丽娘登时如释重负,笑着沉入了梦乡。
顾盼晚上做了梦,梦里一个女子身着拖地长纱,旖旎地踏着无形的阶梯缓缓向上,阶梯的尽头便是那一轮明月,那女子行到一半,突然转过身来,灿烂地一笑,皎洁的明月相形之下,黯然失色,顾盼双唇微动,轻轻唤道:“母亲。”
那女子却回了头,两只长长的水袖轻轻摆起,飘飘地飞向了月宫。
顾盼醒来之后,却完全不记得那女子的容貌,依稀仿佛像是表哥私藏的画像中人,又像是另外一个人,只那回眸一笑的风华绝代却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她发了一会呆,便听到了隔壁悉悉索索地穿衣服的声音,晓得丽娘和柳芽两个已经起身,便单手撑床坐了起来,用手撑开床幔,见外面天光尚暗,轻轻唤道:“你们再睡会儿吧,天色还早呢。”
柳芽已经披上了大衣服,一边系着带子一边进了屋子,笑道:“姑娘再睡会儿吧,我去烧点水来给姑娘洗漱。”
顾盼叹了口气,知道她是不放心小丫鬟粗手粗脚,便不再吭声,任由柳芽扶着她重新躺下了,却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了,只得披了衣服,叫柳芽来给她洗漱了。
用过了早点,顾盼见时辰尚早,便叫柳芽开了门窗,屋里屋外的通一下气,自己到了门外,见园子里的花开了许多,地上却没有一片落花,立刻便晓得,早上柳芽起来的时候定然已经叫小丫鬟们扫过了。
顾盼脚步一顿,转身向屋子里行去,见柳芽拿着鸡毛掸子轻轻掸着瓷器上的灰尘,出言唤了一声道:“以后不用叫她们起早打扫了,反正白天没人,那时候清扫就是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八十六章 侯爷夫人那边的表哥终于来了第一百八十六章 侯爷夫人那边的表哥终于来了
柳芽虽然不晓得顾盼为何突然说出这番话,却还是干脆地应了,转眼便见几个小丫鬟一脸喜色,不禁板起脸来,数落了几句。
顾盼见天色差不多了,便唤了柳芽一起,主仆二人沿着碎石小路缓缓地行着,到了书斋前,天光终于大亮,接过柳芽递来的书本,顾盼笑道:“你回去吧,甄先生是个不耐烦有人在跟前伺候的,中午也不用来了,我和妹妹们一起用饭,下午就直接过去学女红了。”
柳芽逐一应了,顾盼转身进了院子,见来的尚早,甄娘子蹲在墙角,又挖又埋的不知道在搞些什么,顾盼一时好奇,便放轻了脚步凑了过去。
却见甄娘子袖子高高挽起,手边一碗泡发的豆子,她右手里捏着一支秃毛的笔杆,在地上狠狠一戳,就出了个小坑,把豆子丢进去两三颗,再把小坑用土填上。
甄娘子做起事情却是专心致志,忙活了半天,手边的豆子下去了小半碗才察觉到了顾盼蹲在了她边上,不禁看着顾盼嗔怪道:“来了多久了?怎么也不吭一声?”
顾盼避而不答,指着地上的豆子笑问道:“先生种这些豆子做什么?难道在府里还吃不饱饭吗?”
甄娘子抬头见日头升的差不多了,估摸着其他几个小点的学生也快到了,手里却是加快了动作,一边忙活一边道:“以前吃不上饭的时候都靠这豆子充饥,一来二去的却习惯了酱豆子下饭,左右闲来无事,这地方也空的很,我便央了送饭的丫鬟从灶上给我取了这些豆子来。”
顾盼登时大感兴趣,忍不住问道:“先生的酱豆子是如何做法的?”
甄娘子见她一脸好奇,手里的活计也忙的差不多了,便端着空碗站了起来,用手肘推着顾盼向屋子里挪,笑道:“咱们进屋说吧,现在这太阳却是越来越晒了。”
等进了屋子,甄娘子放下碗,洗净了双手,又倒了两盏茶,递给顾盼一盏,自己端起另外一盏,吃了一大口茶,待浑身内外都觉得通透了,这才笑着道:“这酱豆子做法却也简单,不过是我老家那边的乡产,只怕这候府之中却是没有的。”
顾盼便央着她多说一点,甄娘子放下茶盏,徐徐道:“等豆子熟了,去了皮,碾碎以后,稍微煮一下,晒的半干,再放些八角桂叶,拢到竹筐里,上下再包了八角叶子,放到灶顶,日日受那烟熏火燎,两周左右拿出来晒干,就可以吃了。”
顾盼两只小眼睛登时放了光,吞了一口口水道:“这豆子若是和那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同炒,味道一定极佳。”
甄娘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不错,和五花肉同炒确实美味。”
顾盼惊觉自己说错了话,立刻便闭嘴不言,只是两手痒痒,恨不能现在面前便有一筐豆子,让她实践一番。
两个人又闲话片刻,几个小点的姑娘们便结伴来了,顾盼是长姐,看着几个小妹老老实实的坐好了,才到了最后的位置,因她虽然生的瘦小,在几个姐妹里却是最高的。
甄娘子一握上教鞭,便像是换了个人一般,与方才满头大汗种豆子的形象截然不同,今天却是继续讲解三字经。
讲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听到门外有人唤道:“甄先生,府里来客了,奶奶唤几个小姐出去见客。”
甄娘子一怔,她虽然极不愿意如此,却也晓得这种权贵之家请她来教导小姐们识字,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并不是真的想叫自家女儿成什么才女之流的。
甄娘子勉强笑道:“那今日课程便到这里吧。”
话罢,却见候府的几个小姐俱是动也不动,琬姐儿琇姐儿巴巴地看着两个姐姐,珏姐儿小鼻子一皱道:“又是什么表婶来打秋风吧,还不如继续上课了。”
只是她抱怨归抱怨,人却是懒洋洋地站了起来,母亲的面子总不能不给,两个小的向来唯珏姐儿马首是瞻,见她起来了,也都跟着起来了,三个姐妹走到门口才发现,顾盼纹丝不动地坐在原位。
珏姐儿挑了下眉毛,笑道:“姐姐不去么?”
顾盼温婉地看着她,亦是笑道:“可见可不见的,还是少见为妙。”
珏姐儿闻言不再劝她,门外的许嬷嬷早已经等的不耐烦,见出的门来的却只有三个小点的小姐,登时急了,竟然不顾主仆之别,抓住珏姐儿的肩膀问道:“大小姐呢?”
珏姐儿奋力一挣,恼道:“我又不是她的丫鬟,你问我作甚?”
话罢,珏姐儿领着两个妹妹自去了,左右这府里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还非要她一个老妈子带路不成?
许嬷嬷看着三个活蹦乱跳的身影迅速地远离,又看了一眼书斋的房门,方才被太太催的急了,出来的时候却是忘记喊上两个丫鬟,昨天的事情太丢脸,奶奶发了话的,几个小姐身边最少都要有一个下人跟着,她气的一跺脚,只得怒气冲冲地追几个小姐去了。
珏姐儿却是恼她方才无理,带着几个妹妹专走小路,又时不时地弯身摘朵花儿,却是磨蹭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侯爷夫人的院子里,远远便听见阵阵尖笑。
珏姐儿眉头一皱,脚步停了下来,她实在不喜欢那些表亲,每次来了又吃又拿,实在惹人生厌。
许嬷嬷跟了侯爷夫人许多年,自然晓得这个小姐什么脾气,在一旁轻声道:“表少爷也来了。”
珏姐儿不以为然地冷笑道:“那几个不成器的表哥哪一个不是三天两头的来,有什么稀奇的。”
许嬷嬷只得点明道:“是浩然公子来了。”
珏姐儿一怔,随即欢喜地道,“表哥怎么会来?”她的脚步登时轻快起来,琇姐儿和琬姐儿对望一眼,手牵手乖巧地跟在了姐姐身后。
珏姐儿直直地冲进了屋子,一眼看到了坐在母亲身旁的俊秀少年,他一身深紫长袍,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不禁急急地唤道:“表哥。”
安浩然对着珏姐儿淡淡地点了下头,这一屋子的脂粉气实在是熏得人受不了,身旁的侯爷夫人咳了一声道:“还不跟你的表婶打招呼。”
珏姐儿闻言左右一望,这才注意到今日里人来的特别全,别说几个表哥了,便连几个不常出门的表姐也来了,还有几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女子,一个个羞答答地坐在几个表婶身边。
珏姐儿一见之下,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心中冷笑,面上却是全了礼数,带着两个妹妹逐一和这些族亲行了礼去,最后乖巧地到了母亲的另外一边坐下了,见侯爷夫人眉目间一丝阴晦,便晓得这些表姐们只怕不是她请来的。
那些个侄子,其实都是陪衬,不过是为了映得安浩然的一表人才罢了,侯爷夫人当真打的好算盘,却没料到这些厚脸皮的表亲得了消息,一窝蜂地把娘家的外甥女侄女都带了来。
侯爷夫人心中憋了一肚子气,只盼着顾盼快快过来,再寻个借口把一屋子闲人都打发掉。
她望来望去却见只有三个女儿进来,不禁问道:“大小姐呢?”她好不容易说动嫂嫂叫这嫡亲的侄子过府一游,说什么也不能错过去的。
许嬷嬷低着头进来道:“大小姐还在学堂之中。”
侯爷夫人登时恼了:“不是说家里来了客人么?怎么还在学堂里了,你真是越老越糊涂,这么点小事也办不妥当,快去把她叫来。”
许嬷嬷老脸臊红,她做了管事嬷嬷多年,何曾当面被这般落下过面子,讪讪地应了声,转身又急急地往书斋行去。
一旁的安浩然却挑了下眉毛,本来耐不住母亲的唠唠叨叨,便勉为其难地走上一遭,只是他素来有些看不上这个姑姑,自从嫁入候府便有些瞧不起娘家,却是鲜少往来的。
他年纪渐长,自然晓得这名为走亲戚,实则相亲的把戏,想到这姑姑的品行,本来不报希望的,在听到那嬷嬷说,大小姐还在学堂,不知为何,却莫名地起了一丝好奇,女子之中,竟然还有如此喜好读书的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渐渐升上了中天,屋子里一堆人,外面的热气又涌了进来,空气中弥漫着混杂了各种脂粉的怪异味道,侯爷夫人渐渐不耐起来,她脸上的笑敛了起来,垂下眼睛,对站在她身后的蔁姐儿低声吩咐道:“你去看看,大小姐怎么还不过来。”
蔁姐儿轻声应了,提起裙摆匆匆向外行去,却在门口与满头大汗的许妈妈撞了正着,许妈妈毫不客气地双手使力,狠狠地将蔁姐儿一把推开,迈进屋子,未等她开口,蔁姐儿缩在她身后嚷道:“夫人,大小姐不肯来。”
许嬷嬷一愣,就见蔁姐儿从她身后转了出来,施施然地回到了侯爷夫人身边,这屋子里人多口杂,骤然一声大喊却是让所有人安静下来,却无人注意方才究竟是谁喊了一嗓子。
侯爷夫人不满地瞪向许嬷嬷,这不是成心叫她没脸吗?她一个嫡母派人去叫了长女两次,都没叫过来?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八十七章 算计侯爷夫人(150)
许嬷嬷恨死蔁姐儿了,这个蔁姐儿也是个机灵的,方才一眼扫到顾盼没有跟在许嬷嬷身后,才放肆地喊了一声,却又逮住了人多口杂的时机。
许嬷嬷吃了这么个暗亏,实在是无话可说,又不得不低着头把蔁姐儿的话重复一次:“奴婢去了书斋,小姐已经回了自己院子,奴婢又去了漱芳斋,小姐却推说身体不适,不肯来。”
侯爷夫人气的狠狠拧了自己一把,这个许嬷嬷真是越来越不会办事儿了,这么掉面子的事情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重复,难道就不会到了她身边再小声说么?
侯爷夫人猛地站起来,含笑看着这一屋子亲戚,对几个嫂嫂点了点头道:“我去看看大女怎么样了,稍后就回。”
几个女人七嘴八舌地回道:“赶紧去,莫要耽误了病情,若是不爽利就赶紧请大夫来。”
一个个的眼睛却瞄向了坐在侯爷夫人身边的安浩然,琢磨着等下侯爷夫人出去了,该如何跟这位小爷套上话,今天带来的可都是娘家那边出挑的姑娘,一定要把这安家唯一的嫡系拿下了。
侯爷夫人哼了一声,她那嫂嫂最重家势门第又自命清高,怎么会叫这些族亲那不知道哪里寻来的表姑娘们做自己独生子的正妻?
侯爷夫人淡然地从一屋子的表亲中穿过,许嬷嬷待要跟上,她却回头扫了一眼,唤道:“韦嫂子,你跟我来。”
许嬷嬷面色惨白地退了一步,看着蔁姐儿扬起下巴从她面前经过,真想一巴掌扇掉这个女人的猖狂。
侯爷夫人出了院子,装出来的镇定就维持不下去了,她脚步越来越快,不知不觉竟小跑起来,心中淤积多年的怨恨一下爆发出来,今天她这个嫡母,就要好生教训教训顾盼这个继女,叫她知道,什么是大户人家的规矩身后的丫鬟婆子们紧追不舍,看着就像是刮起了一阵龙卷风,花红柳绿的飘过,一路上的下人们俱都远远避让,都在心里琢磨,这是谁又招惹夫人了,那林嬷嬷又给夫人吃了软钉子不成?
侯爷夫人一路狂奔,终于到了漱芳斋,她却镇定下来,在院子外,平复了下呼吸,蔁姐儿机灵地上前,递个帕子给她,擦干了额头上的汗水,蔁姐儿上下打量一番,轻声道:“夫人看着端庄娴雅,便是去宫里赴宴也是使得了。”
侯爷夫人轻轻瞥了蔁姐儿一眼,心中十分受用,当初留下她,也不过因为她检举了许嬷嬷背着她和那厉嬷嬷私相勾结,买卖人口的事情,让侯爷夫人心生警觉,执意给许嬷嬷立个对手罢了,现在却觉得这蔁姐儿做事知道进退,是个好苗子。
侯爷夫人缓步迈进漱芳斋,这个院子,她统共也就进来两次,这是第三次,一草一木却早已经深深地烙印在她心里,多少次午夜梦回之时,她都想趁着夜幕的掩饰,一把火把这个院子烧了。
侯爷夫人一踏进漱芳斋,便觉得有些不对,具体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身旁的蔁姐儿低呼一声,指着前方,侯爷夫人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见前方一群小丫鬟一个个蹲地上忙忙碌碌,也不晓得在做些什么。
侯爷夫人不禁好奇,对身后的丫鬟婆子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和蔁姐儿两个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小丫鬟们,却见人手一把铲子,铲草翻土忙的热火朝天。
侯爷夫人这才察觉方才为何感觉不对了,她向来时路望去,见路两旁空空荡荡,原本种满的奇株异草荡然无存。
如此败家之举她本该着恼才是,不知为何,心里却异常的舒爽,似乎有人做了她一直想做而没能去做的事情。
柳芽和丽娘两个一起担了一桶水来,望见侯爷夫人立在小丫鬟们身后,吓得手一松,水桶扑通掉在了地上,桶里的水洒了满地。
丽娘率先反应过来,拉着柳芽一起给侯爷夫人行礼道:“给夫人请安了。”
她故意把声音说的极为响亮,那一群小丫鬟纷纷站了起来,又是兵荒马乱的问安请好,屋子里的顾盼也听得了声音,却笑着坐在茶几旁,纹丝不动,手边一壶热茶,早已冷掉。
侯爷夫人扬起头,从鼻子里恩了一声,算是应对了一众丫鬟的请安问好,转身迈步向着屋子里行去,柳芽和丽娘对望一眼,赶紧跟在了后面,小丫鬟们手足无措地提着铲子,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蔁姐儿识趣的快走两步,抢先为侯爷夫人打起了帘子,侯爷夫人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迈步进了屋子,里屋和外间的帘子被挂了起来,侯爷夫人一眼看到坐在屋子当中捧卷细读的顾盼,张口唤道:“女儿是哪里不舒服了?”
顾盼闻言抬起头来,立刻笑着迎了上来,先给侯爷夫人请了个安,方细声道:“早上许是吃的多了,却是有些涨食。”
侯爷夫人眉头一皱,偏过头看着蔁姐儿,假意训斥道:“给小姐送的饭里有什么难以克化的吗?以后可得注意点,粽子什么的还是别总做了,小姐们贪嘴,你们就当限制着点。”
侯爷夫人口口声声为女儿着想,做足了慈母的架势,蔁姐儿配合的低头认错,表示以后一定要时刻关注灶房,坚决不让任何难以克化的东西在流进小姐们的餐桌。
侯爷夫人回头拉着顾盼一起坐下了,指着屋外,笑问道:“儿啊,外面那些丫鬟们在忙活什么呢?”
顾盼低头一笑,十分羞涩:“女儿早上见甄先生自己种菜,觉得新鲜有趣,便也想试着种一下。”
话罢,她一脸紧张地看着侯爷夫人道:“母亲,我把那些花啊草啊的都拔了,您不会怪我吧?”
侯爷夫人心道,若是别的院子里,价值千金的花草被你毁了,自然要生气了,这个院子么,最好一把火都烧了。
侯爷夫人一脸笑容地拍着顾盼地手,安慰她道:“怎么会呢,这个院子既然给你住了,自然随你安排,只是你莫要亲自动手了,都叫丫鬟们去做就是了。”
顾盼笑着应了,只是这一切却是她临时起意,自打雷嬷嬷说了当年侯爷有多爱护母亲,又亲自修了这么个院子,她的心里便惴惴不安,这岂不是说,侯爷夫人每次来,见到这院子里精心伺弄的草草木木,都要怒火上头么?
这个忧虑一直到她见了甄娘子种豆子才消减了,既然侯爷夫人因为某些原因不能亲自动手,她便帮一下忙吧,无论如何,自己总可以推说年幼无知,又总是母亲的女儿,毁了母亲的院子,侯爷也无话可说。
既然侯爷夫人和那几个管事嬷嬷彼此不对付,就让侯爷夫人继续关注她们去吧,她要尽量避免被战火波及。
侯爷夫人心头大患一除,面色却是和缓许多,她拉着顾盼的手,笑道:“今天你许多表亲都来了,难得人这么齐全,你跟我去见见几个表姐妹,省的整日里只和几个妹妹一起,却是无趣。”
顾盼不解地看着侯爷夫人,傻傻地道:“和妹妹们一起很有趣啊,珏儿懂事,琇儿顽皮,婉儿乖巧,每个妹妹都很好啊,我很喜欢和妹妹们一起呢。”
侯爷夫人一怔,这孩子怎么一阵聪明一阵傻的,她却又不好说自己女儿们的不是,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劝道:“你几个妹妹终究年纪小,却是和你玩不到一起,若是裁件衣服,买个布料,还是和这些年纪差不多的表姐妹一起的好。”
顾盼继续装傻充愣:“我的衣服不都是母亲安排好的么?有什么商量的呢?”
侯爷夫人的忍耐性到了极限,她吼道:“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转头看着柳芽和丽娘,厉声吩咐道:“赶紧给你们小姐好生梳妆打扮,等下就把她给我带过来。”
话罢,侯爷夫人也不再看顾盼一眼,径直就要出去,却闻得身后一声脆脆的呼唤:“母亲”
侯爷夫人脚步一顿,这死丫头开了窍吗?她缓缓转过身去,却见顾盼一手持茶壶,一手持茶杯,素手抬起,不急不缓地给自己倒了盏茶。
侯爷夫人看的满头雾水,难道这孩子要敬茶赔罪,她心气稍平,若是顾盼肯低头,便原谅这丫头一次,总之,先出去会客才是顶顶要紧的。
却见顾盼手里的茶杯倒满之际,她左手手腕一偏,一杯茶水结结实实地浇了自己满身,她脸上一派淡然,笑看着侯爷夫人道:“母亲,若这杯茶水是滚水,却又当如何?”
侯爷夫人死死瞪住顾盼,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回响,“若这杯茶水是滚水,又当如何?”
又当如何
自然是半身红肿溃烂,不能下床,行走不便了,侯爷夫人紧咬牙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是到了什么霉,日日活在那个女人的阴影之中,现在又来了这么个油盐不进的东西,竟然想出这么毒辣的招数威胁她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八十八章 缅怀亲人的日子第一百八十八章 缅怀亲人的日子
侯爷夫人气的肺子都要炸掉了,她伸出手颤悠悠地指着顾盼,连说了几个你,却始终语不成调,蔁姐儿见势不妙,上前一步,搀扶起侯爷夫人,好言劝慰道:“奶奶莫要气坏了身子。”
侯爷夫人一把挣开她的手,对着顾盼恼道:“好好,从今日起,你就给我在府里呆着吧。”
话罢,侯爷夫人拂袖而去,蔁姐儿紧随其后。
顾盼见她们走的远了,对惊呆了的柳芽和丽娘招了招手,调皮地一眨眼睛,笑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来给我换身衣服。”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无比,顾盼虽然被禁足,却只限制在了这侯府之中,她每日里上午读书,下午学女红,晚上回到淑宁斋里种种菜,日子反倒如同之前在李府时的平静。
转眼到了七月十四,顾盼已经被禁足将近两个月了。她本就无欲无求,禁足的日子反倒过的自在些,只每天早上去给侯爷夫人请安时要受一番奚落罢了,她便只当耳旁吹过了一阵风。
这禁足有利却也有弊,弊处就是她不能去将军府见顾远南了,母亲的事情便只能一直憋在心里,算算时间,贺大娘和顾惜玉却也该到京城了,她最近几天便有些心神不宁,心中暗暗盘算,却是寻个什么借口去顾府一次。
隔天是阴阳节,又叫鬼节,若是家中有人故去,便在这一天寄托哀思,顾盼以前从未过过这个节日,却有些好奇。
清晨起床时,顾盼忍不住便问了出来,丽娘一边给她梳头,一边轻声道:“各地的风俗大不一样,在盛京之中,却要做莲花盆,又叫孟兰盆,里面放上雏菊,金银纸折成的元宝,再点上长命蜡,然后在城外的七里江中放掉,俗称放河灯。”
柳芽看着丽娘眼神,拿了朵珠花递过来,笑着补充道:“每年这个时候,咱们府里都要做上两个三尺来长的莲花灯,然后老爷夫人,还有几个小姐少爷,一起到河边给老太太和老太爷放灯。”
顾盼微微一怔,问道:“只放两个河灯吗?”她却是想起了那红颜薄命的母亲,柳芽手一顿,回想了一下,十分确定地道:“奴婢记得很清楚,确实只有两个。”
顾盼心中一阵酸楚,当年侯爷再如何宠爱母亲,人死了却如同灯灭了一般,她使劲儿眨了两下眼睛,笑道:“那等下咱们就扎个河灯。”
猛地抬头却望见丽娘和柳芽两个俱都低头不语,眼圈红红,顾盼略一思索便知晓她们两个心中所想,她还可以扎河灯放给母亲,这两个却是自幼被父母卖了的,只不过一个卖给人家做了童养媳,另外一个被卖进侯府做丫鬟,便连父母是生是死都不晓得。
顾盼不禁想起了以前在李府时的日子,那时候她亦是无根浮萍,就算是想扎给谁都没处送去。
顾盼眼珠一转,心里有了计较,她伸出手拍了拍柳芽和丽娘的手,笑道:“不如你们也扎上几个,这世界上无儿无女的孤魂野鬼想来也是有许多的,你们就当积积阴德了。”
果然,她话音刚落,柳芽和丽娘对视一眼,脸上都浮现了几许喜色,连声道:“小姐的法子甚好。”
话罢,两个人便陪着顾盼一起,三个人喜气洋洋地折腾起来,似乎隔日不是什么鬼节而是春节一般。
顾盼没有做过莲花灯,自然一筹莫展,柳芽却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她笑嘻嘻地道:“这莲花灯讲究个心诚则灵,必须亲人亲手扎成,才会让黄泉下的亲人感受到香火供奉,所以往年扎这灯的时候,老爷夫人都把几个少爷小姐叫上,一起动手扎,奴婢有幸,却是亲眼见识了一次。”
顾盼闻言大喜,便让柳芽主导了这次活动。柳芽仔细回想了下,却叫几个小丫鬟把园子里的竹子劈了几枝来,又用刀子削成了薄薄的笢子,等积累了粗粗一把的时候,柳芽开始动手编起来。
却是先取一根笢子弯成一圈,再把接口用线缠死,做为底座,再取一根笢子,中间弯起,又用小笢子撑住,做成莲花瓣的形状,逐一固定在底座上,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做好一个怪模怪样的莲花骨架。
顾盼讪笑两声,看着怪不好意思的柳芽安慰她道:“第一次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柳芽憋了一口气,却是不甘心的又做了一个,这次却是好上许多,看着也有了莲花的模样,顾盼和丽娘端在手里端详半晌,赞不绝口,却也起了动手的心思。
三人玩的兴起,一个早上的功夫便做了一堆莲花骨架出来,见总有个一二十个了,顾盼不得不叫两个玩的上瘾的丫鬟罢了手,笑道:“也该糊上花瓣了吧。”
柳芽连连点头,笑道:“一般人家都是用染红了的白纸来做花面的,也有单单用了白纸的,一般的大户人家却用的粉色绸缎,绸缎更不容易坏,在河上飘的更远些,也意味着下面的亲人用餐时间更久些。”
顾盼犹豫半晌,终究还是节俭的天性占了上风,她轻声道:“咱们就用纸糊上便好,只要心意到了,哪里都是一样的。”
柳芽和丽娘亦是赞同,三人便用顾盼平日里习字用的白字,仔细地把这些莲花骨糊了面,细细一看,却也精致小巧爱不释手。
按照柳芽说的,还要做些金银元宝,几人正欲动手,外面却传来了蔁姐儿的声音:“大小姐在么?”
柳芽几人面面相觑,这尚未到给夫人请安的时间怎地就来催了?心中疑惑,手下却不慢,柳芽把桌布一掀,刚好盖住了一桌的莲花灯,口里已经应了蔁姐儿的呼唤:“姑娘刚起,嫂嫂等会儿先。”
话罢,几个人整理了下衣裙,却是一起到了外屋,柳芽这才掀开帘子请了蔁姐儿进来,蔁姐儿进来后,一双眼睛探照灯一样先扫了一遍屋里屋外,这才笑着给顾盼问了安,方道:“老爷叫奴婢来请姑娘,说是等下全家一起扎莲花灯,明天给老太爷和老太太放灯。”
顾盼如今对如何应付这些婆子媳妇的已经驾轻就熟,她微微点了下头,轻笑着问道:“等我换件衣服就好。”
话罢,顾盼却是进了内室,柳芽跟着一起进去服侍她更衣,丽娘在外面陪着蔁姐儿,请她坐下了,又去泡了壶茶来。
虽然知道蔁姐儿看不见,顾盼还是下意识地向外屋瞄了一眼,对翻找衣服的柳芽低声道:“找件耐磨的衣服来,省的扎那莲花灯的时候磨破了衣服。”
柳芽抿嘴一笑,自家小姐有时候真是小气的很,她听话的寻出一身青布棉袍来,这身袍子略有些肥,本想着秋天的时候裁制成袄,冬天穿用的。
顾盼又用手指着被桌布蒙上的半成品莲花灯道:“咱们三个做的莫要弄混了,你和丽娘先做好了,莫要等我了。”
柳芽低声应道:“奴婢省的,小姐怎么如此婆妈了?”顾盼无奈地瞥了她一眼,这两个月禁足的下场之一,这两个大丫鬟却是越来越不怕她了。
柳芽手里麻利地给顾盼系上带子,左右看看,见俱都整齐了,便把顾盼推了出去,悄声道:“姑娘赶紧带着那个瘟神走吧,莫要耽误了我和丽娘做事。”
顾盼摸了摸鼻子,乖乖地推门而出,见到蔁姐儿却又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劳累嫂嫂久等了,咱们这便走吧。”
蔁姐儿点了点头,听话地率先而行,因丽娘和柳芽都要留下来扎莲花灯,这次却是两个小丫鬟随着伺候。
蔁姐儿一出了淑宁轩,便加快了脚步,顾盼一时不察,却是随着她行走的快了,待发现时,那两个小丫鬟却是离的有些远了。
蔁姐儿微微侧头,见那两个小丫鬟有些距离了,也不回头,压低了声音道:“我那表姐家里却是越发败落了,白家已经分家了,如今她家搬到了一个小院子里居住,家里还剩下两个老仆,几个妾室也都打发了。”
顾盼一怔,她至今还记得当年在李府之中,二姑奶奶呼风唤雨地威风,不禁奇怪地问道:“白家怎会败落至此?”
蔁姐儿抬头望了一眼,见已经到了侯爷夫人的院子,却是闭上嘴巴,无论如何不肯开口的了。
顾盼也只得闷在心里,暗自琢磨着,到了院子里,许嬷嬷却是迎了上来,如今她和蔁姐儿却是越发的不对付了,见了面只当没看见对方,许嬷嬷不动声色地挤进蔁姐儿和顾盼中间,一手牵起顾盼笑道:“姑娘可来了,就等着姑娘了。”
话罢,许嬷嬷牵着顾盼的手款款而行,却把蔁姐儿撇到了一边。
待进了屋,顾盼扫了一眼,见侯爷和侯爷夫人都在,几个弟弟妹妹也都来了,只两个姨奶奶却没有见到,大概这样的事情,她们还没有资格。
顾盼乖巧地上前给侯爷和侯爷夫人行了礼,又和几个弟妹见过礼,小孩子长的甚快,两个月未见,小豆沙包却是抽条了不少,却依然赖皮地凑了上来。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八十九章 将军府的秘密
顾盼对着小豆沙包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小子今天却是挽了单髻在头上,看着跟小大人似的,偏一脸的腻腻呼呼,看着有趣的很。
侯爷夫人重重的咳了一声,珏姐儿一把抓回弟弟,她私下虽然和顾盼客客气气,却也晓得母亲有些不待见这个长姐。
顾盼收回手,莫名的有些失落,韦侯爷仿佛什么都没看到,清了清嗓子道:“开始吧。”
话罢,一家人进了隔壁的厅中,却见正中的空地里摆放了两个偌大的莲花骨架,又有两个匠人规矩的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眼睛盯着地上。
却见韦侯爷从许嬷嬷捧着的托盘里拿出一根绸带,轻轻的在骨架相接处打了个活结,随后侯爷夫人也依样施为,顾盼这才恍然大悟,就说这侯爷怎么可能亲自动手扎莲花灯,原来只是每个步骤都意思意思罢了。
愣神中的顾盼被身边的珏姐儿捅了两下,这才注意到侯爷和侯爷夫人一起看向了她,登时明白过来,仿着二人的样子,取了跟绸带,轻轻系上了莲花骨架。
待一众候府的少爷小姐们俱都系上了绸带,那两个匠人便开始忙碌起来,却是往骨架上面糊花瓣,果然如同柳芽所说,是取了整匹的水粉色的绸缎糊在了上面。
这两个工匠的手却甚巧,那骨架并非顾盼等人所作的平面,而是立体的,单单一个花瓣就要糊上四面,里面还暗藏了玄机,每个花瓣之中又有一个小的台子,却是放了一枝油灯,又在上面留了气孔,旁边一块虚掩上的小门一样的四四方方的框子,可以打开Сhā上,应是方便点灯之用。
这两个工匠忙忙活活,许嬷嬷体贴地叫人搬进来几把椅子,候府的小姐少爷们俱都坐下了,只剩下韦侯爷和侯爷夫人站在一旁监工。
随着两个工匠的忙忙碌碌,莲台渐渐的显出了形状,这莲台之上却故意留了几个口子,韦侯爷率先上前,接过工匠递来的浆糊,轻轻一刷一按,一片花瓣完工了,如此再三,待几个少爷小姐各自糊好一片,这才算大功告成。
终于大功告成之际,却见两个三层莲花台呈现在了候府诸人面前,每个花瓣的颜色都是由浅入深,一眼望去,繁繁复复,华丽一如佛祖脚下的莲台。
接着又进来一队丫鬟,人人手捧了一个托盘,韦侯爷每个托盘抓了一手,将手里之物丢进了莲台之中,顾盼探头去看,却见里面装的无非是些金银元宝,又有些纸扎的糕点。
到得此时,这莲花灯边算是制作完毕,单等明日里放入河中了。
却见韦侯爷两眼盯着莲花灯,唤道:“顾盼。”
顾盼恭敬的应了声,她心心念着她房中那几盏自扎的莲花灯,满心欢喜的等着韦侯爷说出叫她回房的话来,却听得韦侯爷漫不经心地道:“你舅舅叫你过去一趟,车已经备好了,你后日回来即可。”
顾盼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抬头望了望,一下撞见侯爷夫人一脸得色,登时了悟,只怕侯爷夫人不想自己参与这等祭祖之事。
顾盼倒也不觉得委屈,只是觉得这侯爷夫人着实小气又有些好笑了,反正和那便宜的祖父祖母也没甚感情,不参加就不参加好了,大不了回去以后,也给祖父祖母做上一盏河灯,他们一定会保佑自己的,毕竟,自己总是姓韦的。
顾盼乖巧地道:“待我回房收拾一下就去。”
韦侯爷大手一挥,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却满是冷漠:“不用了,你先去吧,随后我叫你的丫鬟打点些行装送去就是。”
顾盼只得听话的出了门,跟在了引路的许嬷嬷身后,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不明白韦侯爷为何如此着急的赶她出门。
待她坐上马车,终于意识到她这是要去威武将军府了,是去见表哥了,登时整个人的心情都飞扬起来。
一想到还会见到贺大娘和顾惜玉,顾盼心中缓缓流过一道暖流,几个月不见,贺大娘的身体不知如何了,顾惜玉也该长大些了吧。
对了,还有,母亲的事情,这次一定要打探个清楚明白。
顾盼一时之间有些焦急,频频地探头向外偷偷望去,总觉得这马车行驶的异常缓慢。
马车终于到了威武将军府,却见顾远南立刻便从门房里迎了出来,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一身青色棉袍满是褶子。
顾盼赶紧戴上纱帽,她被侯爷夫人折磨了两个月,却是越来越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顾远南亲自掀开车帘,伸出手来扶着顾盼缓缓下了马车,顾盼握住他热乎乎的大手,心里一片安宁,仿佛离乡多年的游子终于回到了故乡。
兄妹二人相携进了将军府,顾远南带着她径直回到了自己院子,一进门,顾盼便掀开头上纱帽,与顾远南相视一笑,却觉得虽然分别近两个月,和这个表哥依然似乎昨日里刚刚见过一般。
顾远南亲自倒了盏茶,递到了顾盼手中,轻声道:“先喝口茶吧,车上想必是闷坏了吧。”
顾盼听话的吞了一口茶,随即迫不及待地放下茶杯,一叠声地问道:“哥哥可把贺大娘和惜玉接回来了?还有我想问问你关于我娘的事情……”
顾远南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他直直的看着顾盼,轻声道:“先帮表哥做点事情,好不好?”
顾盼一怔,随后很干脆地点了点小脑袋。
顾远南面色肃穆,沉声道:“跟我来。”
顾盼不由也随之严肃起来,一大一小穿墙过院,却是到了一处灯火通明的所在,现在还是白天,那处却奇异地点了满室的蜡烛,在外面看去,盈盈袅袅的烟雾把整座房子都笼罩在其中,看着却有一股异常的诡异感。
顾远南回头望了一眼顾盼,满面悲戚,顾盼微微愣神,却见顾远南已经转过头去,伸出双手推开了房门,更多的烟雾涌了出来,顾盼被呛得眼泪直流,捂住口鼻一阵猛咳。
也不知道咳了多久,她使劲眨了眨仍然流泪不止的眼睛,抬头望去,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当场。
只见这偌大的房子里满满当当,摆了一层又一层的灵台,灵台之上又是密密麻麻的牌位,每个牌位前都燃了一盏长明灯,供了香烛,所以才会这么呛人。
屋子里不知为何,虽然点了这许多长明灯,依然阴影憧憧,一眼望去阴森可怖,顾盼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这才注意到顾远南竟然已经跪了下去。
顾盼登时明白过来,这里只怕是顾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她乖巧地跪在了顾远南身边,轻声问道:“表哥,这里是咱们顾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吗?”
顾远南久久没有回答她,顾盼跪的双膝发麻,忍不住偏头去看顾远南,顿时愣住了,自己那英武潇洒,向来谈笑风生于人前的表哥此时竟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二人一个哭,一个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远南的情绪终于稍稍平静下来,他双眼红肿,鼻子也红红的,却对着顾盼勉强一笑,看着越发可怜,带着鼻音闷闷地道:“让妹妹见笑了。”
顾盼尴尬地笑了一下,却不知道如何接口,却见顾远南骤然冷笑起来,不禁觉得毛骨悚然,她吃惊地唤道:“表哥,表哥,你莫吓我。”
顾远南伸手指着前方的数百牌位,厉声道:“你看清楚,那里不是我们顾家的列祖列宗,我们祖宗的牌位,早已经被人一把火烧掉了”
顾盼惊骇莫名,许是她脸上的表情让顾远南清醒了些,他的语气稍稍柔和了点,却充斥着无尽的怨恨:“那里面供奉的,便是我顾家所有的族人,包括我的祖父,我的祖母,我的母亲,我的姐妹,还有我的兄弟,我的叔伯以及他们的家人”
顾盼已经吓的完全说不出话来,她一直以为顾家是个大族,此时方才意识到,自她来了将军府几次,却从未见过旁的亲人,别说旁系的,便是直系的,也只有顾远南和顾朝阳二人,往日里她只贪恋和表哥相处的时光,竟然一点疑心都没有起顾远南的声音悲愤地在她耳边响起,“你知不知道,还有顾家血脉的,只剩下我和父亲,还有你”
这许许多多惊人的消息铺天盖地地向她涌来,顾盼一阵头昏脑胀,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待她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躺在了顾远南的床上,顾远南背对着她,忙忙活活地弄着什么,顾盼撑起身子,脑袋依然涨的厉害,她轻声唤道:“表哥。”
顾远南立刻转过身来,浅笑道:“怎么样,头还疼吗?”
顾盼直直地看着他,试图从顾远南的脸上找出蛛丝马迹,却发现这个表哥和平日里所见没有丝毫不同,一点的忿恨和悲愤的痕迹都没有,难道说,那只是自己的一个梦?
看着笑意盈盈的顾远南,顾盼缓缓放下心事,那果然只是自己的一个噩梦罢了,有权有势的顾家,怎么会灭的满门只剩下两个男丁?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九十章 身世
顾盼一边嘲笑自己可笑的梦,一边在顾远南的搀扶下再次躺下了,眼角却扫到了地上的一片粉红,她微微一怔,猛地坐起,低头向着地上看去,却见地上密密麻麻地堆满了莲花灯,几乎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那根本不是梦
顾盼摸着心口,一阵心悸,怔怔地望着顾远南,却觉得这个微笑的表哥离她好远好远,似乎这个温文尔雅的表象下隐藏了什么凶兽,噬人待发顾远南重新坐回了桌边,顾盼此时也知道了,这个表哥定然是亲手扎着莲花灯。
看着顾远南寂寥的背影,顾盼实在无法再老老实实的躺下了,她光脚下床,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顾远南身旁,轻声问道:“顾,顾家为什么会这样?”
顾远南没有吭声,甚至没有抬起头来看她一眼,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糊弄着手里的莲花灯。
顾盼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在顾远南旁边坐下了,乖巧地取了竹笢,仿着顾远南的手法,仔细地扎起灯来。
兄妹二人也不说话,无声无息地一直做到日正当午,却见桌上的竹笢和彩纸已经所剩无几,顾盼的肚子也叫唤了。
她正要起身去做些东西来垫垫肚子,顾远南头也不抬,仿佛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的亲妹妹便是活活饿死的,每年的这两天,我都吃不下东西。”
顾盼一时间无法消化顾远南这句话里传送的信息,一股刻骨的阴凉顺着手指尖一点点的爬上她的身体,像是有一条蛇在衣服里爬,冰凉而惊悚。
顾远南手下的动作丝毫不停,宛如行云流水,抬头望了顾盼一眼,平静地道:“她还算幸运的,我的母亲……”
顾远南一顿,面上显出了痛苦之色,终于还是没能说下去,他定了下神,喃喃道:“有时候,身为女子比男子要悲剧的多。”
顾盼倒抽了一口冷气,顾远南口里活活饿死的妹妹竟然还算幸运的,那他的母亲,他的祖母,顾盼不敢想象下去了,她死死咬住下唇,生怕因恐惧而尖叫起来。
门口突地传来一阵似哭非哭的笑声,顾盼惊地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她胆战心惊地望去,却见顾朝阳两眼血红地盯着她,凄厉地道:“怕了吗?哈哈,你知不知道,我们顾家男子全部发配从军,路上病死了十七个,到了营中,生生累死二十三个,等到上了战场,又被当做炮灰,数十场战斗下来,还活着的,只有我一个,只有我一个啊”
随着顾朝阳的厉嚎,他一把抓下了头上的抹额,却见额头正中一个半寸长宽,四四方方的一个黜字,鲜红鲜红。顾盼死死盯住如同疯魔般的顾朝阳,完全无法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深深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似乎有一盆冷水把她从头浇到脚,这炎炎夏日竟如同数九寒天。
风度翩翩的表哥和狂放不羁的舅舅像是两个地狱归来的恶鬼,虽然披着人的皮,里面却是鲜血淋淋的往事撑起的滔天恨意。
顾盼强自镇定心神,一颗心依然狂跳不止,她艰难地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难辨:“为什么?是谁?”
顾远南轻柔地糊好最后一片花瓣,指尖轻轻划过手里的莲花灯,像是抚摸着情人光滑的肌肤,淡淡地道:“我们在世家朝斗中失败了,这没有什么稀奇的,开国十姓,如今也不过剩下了三家半,只是其他的世家没有我们这么幸运,还可以东山再起罢了。”
顾盼木然地看着他,怔怔地问道:“那半家,是不是我们顾家?”
没等顾远南回答她,顾朝阳嗤笑一声,瞥过头去,眼睛眯起,看着天上一轮红日,舔了下嘴角,兴致勃勃地道:“那半家,被我们生生搞残了的,哈哈。”
顾远南仔细地捧出一个木箱,开始一个个地把莲花灯装进箱子,头也不抬地补充道:“我们顾家,已经称不上世家了,哪个世家,不是盘根错节,主干分支足有上千口人的。”
顾盼深深地喘了口气,她灵光一闪,扑到了顾远南身前,急切地问道:“我娘,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去世了?”
顾远南伸出去的手缓缓地伸了回来,他挺直腰杆,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小妹子,眼里一片清澄:“不错,你要记住,你的母亲,是为了救你和我才牺牲自己的。”
顾盼心中大恸,从顾远南的只言片语,从以往的印象中,一片片残缺的碎片在她脑海里完整地拼凑起来,顾韦两家联姻,父亲母亲号称天作之合,父亲靠着顾家的声望和势力,一举夺了长乐侯的爵位。
顾家朝斗失败,满门贬为庶人,母亲为了护住做客韦家的顾远南和刚刚出生的自己,不惜铤而走险,暗度陈仓,只怕事后却被韦侯爷责怪。
事情的真相如此的惊人,顾盼小脸煞白,颤抖着声音问道:“顾家的仇人,是不是韦侯爷?”
顾远南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十分肯定地道:“不是,若是韦侯爷,怎么会叫你回到侯府?”
顾朝阳啧啧出声,嗤笑道:“韦老贼奸猾至极,他不过袖手旁观罢了,见我顾家重新掘起,却又把你寻了回来,哼,老匹夫”
顾盼登时糊涂了,她皱眉问道:“那我娘?”
顾远南亦是皱着眉头道:“你母亲应是在我和你离开京城不久去世的,至于具体什么情况,却只有韦侯爷自己知道了。”
顾盼不再言语,默默地帮助顾远南拣起地上的莲花灯,她的脑子一片混乱,今天得到的消息太多,多的她一时消化不完。
一想到顾家竟然是几乎灭了满门,她的手就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这,这真是太恐怖了,顾盼又不由自主地想到,表哥,曾经受过多么大的磨难啊。
母亲,又是怎么把她和表哥救出来的?母亲怎么会死,韦侯爷特意允许她来到顾家,他又是什么态度?
本来以为一阵大风把眼前的迷雾俱都吹开,风散了以后,雾却更浓了。
当天晚上,顾盼依然宿在顾远南的床上,他却不知影踪,一天没有吃东西,肚子里空空的,全身上下都察觉到一股子透骨的寒意,顾盼不敢熄了蜡烛,缩在床上一角,死死抓住被子蒙住了半张脸,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噼里啪啦燃的正欢的蜡烛,生怕一个不注意,它就熄灭了。
隐隐的,一片寂静之中,似乎有若有似无的哭泣声传来,顾盼忍不住瑟缩了下,被子又朝上拉了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依然昏暗,外面却传来了雄鸡报晓声,顾盼心神登时一松,瞬间觉得眼皮重的像是一堵墙,她两眼一合,疲惫地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屋子里依然没有人,蜡烛不知道何时燃到了尽头,烛台之上留下一堆烛泪。
顾盼心中一片惶恐,她一个骨碌爬了起来,把被子叠放整齐,又穿戴好衣裙,接下来却不知如何是好,她无助的左右四顾,最终视线停留在了顾远南的一排书架上。
顾盼屏息静气地到了书架前,颤抖着手抽出一本书来,好巧不巧,正是她烂熟于心的三字经,顾盼翻开书页,开始大声诵读起来,不知不觉,心神都投入了文字之中,却是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她一遍又一遍的读着三字经,身心仿佛被佛光洗涤,脱胎换骨一般,心里越来越是平静。
一直读到口干舌燥喉咙沙哑,顾盼才停止了阅读,却发现自己站在书架前不知道多久,双脚俱已酸麻。
顾盼把书重新放回书架之上,揉着腿,一瘸一拐地转过身来,不禁微微一怔,顾远南就坐在她身后,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双眼没有焦点地望向窗外,良久,如梦初醒般看向顾盼,轻声笑道:“真巧,姑姑教我读的第一本书,也是三字经。”
话罢,顾远南温柔地看向顾盼,放缓了语调道:“贺大娘已经去了,顾惜玉却是被她姐姐接走了。”
顾盼呆呆地看着顾远南,耳中听到的在脑海里盘旋数周,却是迟迟不肯落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脸上清凉一片,整个人却是完全麻木了。
五感完全封闭,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原来失去亲人的滋味是这般,这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失去了颜色,失去了味道,失去了声音,这便是表哥日日承受的吗?
顾盼张大了嘴巴,拼命地喘着气,却没有丝毫空气涌入,她想要呐喊,喉咙却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这痛,彻底摧毁了她的神经,最后化做了大滴大滴的眼泪倾泻而出。
顾盼终于呐喊出声:“大~娘~~~”
顾家的确悲惨,顾盼却只是一个旁观者,她心中的惊恐要远远大于悲伤,骤然听到了贺大娘离世的消息,顾盼却终于感同身受,心中哀恸莫名,冥冥中,却似乎离顾远南又近了一步。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九十一章 身不由己的婚事第一百九十一章 身不由己的婚事
不知哭了多久,屋子里昏暗下来,顾远南轻叹一声,递了一方帕子过来,沙哑的嗓子略有些低沉:”别哭了,该去七里江边放河灯了。“顾盼透过肿成一条缝的眼睛看清楚眼前的帕子,伸手接了过来,哽咽着应了,踉跄着跟在顾远南身侧。
顾远南闷不作声地伸出手,牵住了顾盼,他的脚步却也不稳,兄妹二人跌跌撞撞地到了府门口,顾远南先伸出手,把顾盼扶上了马车。
顾盼一眼看到大大咧咧占据了半边座位的顾朝阳,赶紧缩了身子坐到了角落了,待顾远南上来,马车在三个人的沉默之中驶向了七里河。
此时夜已经暗了下来,正常情况,外面街道上应是鲜少有人。因今日阴阳节的缘故,却是取消了宵禁,外面时时传来锣鼓喧嚣之声,又有呼儿唤女的声音,更甚者,还有拉长了声音,哭爹喊娘的。
那声音喊的凄苦无比,顾盼一时心悸,身体往车厢角落里又缩了缩,这两日对她冲击极大,身世虽然解开大半,对那死去多年的亲娘除了丝丝惋惜外,并不觉得特别伤感。
唯有贺大娘的死,却仿佛剥夺了她的信仰一般,让她纵使在这人声鼎沸的街头,纵然身边坐着亲如兄长的表哥,依然觉得孤苦伶仃。
顾远南看出她的异样,默不作声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了顾盼的手,顾朝阳大手一扬,却是同样握住了顾盼的另外一只手。
顾盼吃惊地抬头看向顾朝阳,却见他脑袋偏向一边,闲着的一只手掀开车帘一角,专心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被两只温暖的大手握着,顾盼渐渐安定下来,脑海中却不受控制的开始浮现起和贺大娘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记忆中的一切汇成了一条激流,涤荡着她的心胸,最后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却只有七个字,子欲养而亲不待。
顾盼深深地吸了口气,反手握住顾家父子的大手,逝者长已矣,还是珍惜眼前人吧。
马车终于到了七里河边,顾远南率先跳下马车,又伸手来搀着顾盼,顾朝阳灵活地一跃而下,又有护卫卸下了几个箱子。
今夜月亮极大,七里河上波光粼粼,又漂浮了无数莲花灯,一眼望去,却仿佛天上的银河。
顾远南挽起了袖子,亲自打开了笼箱,捧出一个莲花灯来,顾朝阳取出火折子,擦着了,点燃了顾远南手里的莲花灯,顾远南却凑近了顾盼,顾盼一眼看到那莲花灯的花瓣之上却是写了名字的,她默默念道,顾氏爱北。
顾远南喃喃低语道:“小妹,你心地最是善良,每次给穷人舍粥都亲自动手,别人一锅粥可以救济一百个人,你的一锅粥散了二十个人便没了……”
顾盼听的心酸,再一想到顾远南口中的小妹竟是活活饿死的,喉中登时哽咽起来。在顾远南的示意下,顾盼伸出手,和他一起捧着灯,虔诚地放进了河里,一个激流闪现,莲花灯瞬间被冲出了丈余。
顾远南又拿出了一个莲花灯,这次的灯上面依然写了三个字,顾青云,顾远南再次捧到了顾盼面前,一脸痴迷地盯着手里的莲花灯,轻声道:“你我虽然是堂兄弟,却只相差了三日,青云,你从来不肯唤我一声哥哥,我一和人打架,你却总是拦在前面,回家了被责罚的又总是你,你就不知道忍辱负重吗?前锋营那种地方,一个奴隶兵能活着就是万幸啊,你怎么就被活活打死了呢?”
顾盼倒抽一口冷气,再看着那莲花灯,却带了和顾远南一样的虔诚的表情,仿佛那并不只是一盏灯,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倔强的少年。
载着少年的魂灯飘向了远方,顾远南把莲花灯一盏盏地拿了出来,每放掉一盏灯前,都会对着顾盼窃窃私语一番,顾家的几百口人在顾盼的脑海里渐渐鲜活起来,不再是一堆死气沉沉的牌位。
却也让她更加难过,两眼的泪水始终没有听过,她死死咬住下唇,听着顾远南的自言自语,只字片言也无法回复他,她知道只要自己一张嘴,便是嚎啕大哭。
待这几百莲花灯放的差不多了,已经接近午夜子时,据说地下的亡者们便是此时出来享用家人的供品的。
顾远南慎而重之地捧出了最后两盏莲花灯,一起捧到了顾盼面前,顾盼一眼看到,左边是顾氏曦月,右边是贺氏出梅,顾曦月,贺出梅,顾盼嘴唇微动,念了一遍,又一遍,这两个,便是她的母亲和贺大娘的名字吗?
顾远南说了许多话,喉咙早已经沙哑,最后还是说道:“你刚生下来小小的,姑姑把你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只是却终究留不得你,她在怀着你的时候,便做了一堆的小衣服小裤子,只可惜一件都带不走。”
顾盼的脸上涕泪直流,她第一次对母亲有了亲近之感,母亲,不再是画里美则美矣却不食人间烟火的仕女,也不再是淑宁轩里高贵有格调的贵妇,不是青瓦白墙,篱笆小院里的悠闲山人,这是真正的母亲,是骨血相连一心一意为她着想的母亲。
顾盼默默地接过写着顾曦月名字的莲花灯,轻轻地放进了河中,看着她顺水飘走。
默立半晌,回头接过顾远南手里写着贺大娘名讳的河灯,却是仿着顾远南的样子,哽咽道:“我自幼受人欺负,却一直懵懵懂懂,从不晓得反抗,直到遇到了贺大娘,受她教诲,知道了是非黑白,知道了如何做人,大娘教我良多,顾盼今生,唯一所盼望的不过是供奉大娘颐养天年罢了。”
说到后来,顾盼却已经泣不成声,她透过泪眼看向顾远南,却见他的脸在莲花灯的映照下明灭不定,轻轻地拍了顾盼的肩膀一下,沙哑着嗓子道:“我懂的,哥哥都明白的,贺大娘有多疼爱你。”
顾盼抽噎着,把写着贺氏出梅的莲花灯放入了河中,见她很快流入了灯河之中,无数的莲花灯汇聚到了一起,河水似乎在无穷远处通到了极乐世界。
兄妹二人就在河边屹立半宿,顾朝阳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他的眼眶亦是微红,默默地看着七里河中无数的莲花灯,一年当中也只有今天,他们父子二人可以放肆的悲伤一场,一旦到了明天,就又是无懈可击的威武大将军和将军公子。
待到太阳从星光点点的河面之上一跃而出,七里河上烛光闪烁的莲花灯瞬间光芒尽失,阳光为河水披上了一条橙红的丝带,随着河水的流动跌宕起伏,看着美不胜收。
顾远南的脸上同时浮现了一丝笑容,顾盼却心底一颤,她宁愿这个表哥如同昨日般哀伤悲绝,也不愿意他这般的微笑,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一般。
顾远南轻声道:“本来我打算给你在世家子弟或者监生之中寻一良配,只要家境中上即可,最好没有高堂,又或者是嫡出的二子,嫁过去不用受气的,也相看了几人,可惜现在却是来不及了。”
顾盼微微一怔,不解地看向顾远南,却见他偏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眼角犹带着些许的血丝,反倒多了几分浪荡公子的颓废,比往日里更加吸引人。
顾远南低声解释道:“咱们家十二年前被人赶尽杀绝的原因,就是牵扯进了皇储之争,我和爹爹都是不愿意你卷入其中的,可惜现在却是身不由己了。”
他这番话说下来,顾盼却越发糊涂,她努力睁开红肿的双眼,想从他脸上寻找些蛛丝马迹,顾远南伸出手,轻柔地拍了拍顾盼的额头道:“如今太子已有正妃,三皇子却只有一个侧妃,五皇子和七皇子更是妃位虚悬,众位臣工纷纷上奏,皇上已然下诏,叫家中有适龄女儿的王公大臣们递上画卷。”
顾盼隐隐有些明白了,她只怕也在这些适龄女子当中。
顾盼咬了一下嘴唇,毫不犹豫地道:“我生的如此普通,定然不会进入皇家的法眼。”
顾远南脸上浮现了一抹诡异的笑容,他定定的看着顾盼,轻声道:“我们天朝的女子,多是十五及笄之后方才议亲,只有极少数的情况,才会把这个年纪提前,皇上这次拟制的送选闺秀,限定的年纪恰好是十二岁,你说,是不是很有趣呢?”
话罢,顾远南却是把顾盼送上了马车,吩咐车夫直接把表小姐送回长乐候府,又派了两个侍卫跟着,他却与顾朝阳又在河边站了半晌,直到马车回转来接了二人离去。
顾盼的头昏昏沉沉,两日未尽水米,加上前日夜里担惊受怕并未休息好,又得了天大的噩耗,昨晚情绪激烈起伏,一回到候府,便发起了低烧。
她这烧来的却是恰到好处,刚巧这几日里御用画师到各个达官贵人家中为小姐们画像,顾盼这一病,却是错了过去,让侯爷夫人不禁心花怒放。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九十二章 陆家的赏花宴
仿佛为了喜上加喜,没多久,宫里的贵妃娘娘居然传出了有喜,要知道,皇上可是十年没有增加新子嗣了,皇上龙颜大喜之下,却是把几个皇子的事情抛诸了脑后,那些送进宫里的画像如同石沉大海,却是从外面又抬了几个良家女入宫,数日内,连提了好几个美人才人。
一时之间,名门大户之中人心惶惶,却也搞不清楚当今的风向了,各家各户频繁拜访亲朋好友,勋贵之中暗流涌动。
顾盼的病却是一直拖拖拉拉,过了月余才好,人又消瘦了一圈,这日里,她见天气甚好,便唤柳芽搬了椅子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丽娘巧手泡了壶掬花茶来,顾盼缩在了椅子中,看着院子里前段时间种下的黄瓜秧子,沿着刚搭好的架子蜿蜿蜒蜒的爬了半截,看着绿油油的煞是喜人,心里突然舒服起来,不由自主地想到,这把人关的死死的宅院里,总还有一处是属于自己的地方。
当年,母亲放弃这么雅致的院子,转去那青瓦白墙的小院居住,是不是也这么想的?
这几个月,她想了很多很多,顾家的事情像是一座大山压的她喘不过气来,顾远南始终没有告诉她仇人的名字,应该就是不想她参与其中吧。
只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顾盼无奈苦笑,她仰头望向碧蓝的天空,这一生,都无法象陆三姑一样,活的自由自在了吧。
柳芽悄无声息地走到顾盼身后一丈远处,刻意加重了足音,行到了顾盼身后一步之远处,停下了脚步,轻声道:“小姐,韦嫂嫂来了。”
顾盼微微抬了下手,有气无力地道:“叫她过来吧。”
柳芽听命而去,片刻后带着蔁姐儿一起回转了来,蔁姐儿亦是站在了顾盼身后一步之远,轻声道:“小姐,陆家下了帖子,后日请夫人小姐们去赴掬花宴,夫人说,若是小姐身体尚好,便一同前往。”
蔁姐儿说完,便敛声静气的等着顾盼的回答,却久久没有声音,待她以为顾盼不会去的时候,却听得前方的小人儿疲惫地道:“告诉夫人,我会去的。”
蔁姐儿虽然知道顾盼看不见,却还是恭敬的行了个礼,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顾盼已经彻底地想通了,逃避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就像是顾远南所说,她身为世家子,就要承担起世家子的责任。
她不知道顾家的敌人有多强大,但是能让兴盛昌旺的顾家几近灭门的,总不会是一般的世家,表哥也说了,现在真正的豪门,也不过只有三家半而已。
首先可以肯定,那半家必然是和顾家有仇了,顾盼伸出自己的手,平摊在了阳光之下,上面有许多浅白色的疤痕,都是幼年留下的。
这双手能为顾家父子做些什么呢?
转眼到了第三日头上,顾盼头一天就选好了衣服,一件淡蓝色的襦裙,她这些日子没出房门,人却是白皙了许多,本就纤细地皮肤下隐约看的到青青的血管,却是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味道。
又叫丽娘把她好生打扮了一番,细细地描了黛眉,又点了朱唇,当她盛装出现在了侯爷夫人面前时,侯爷夫人也愣了片刻。
顾盼病了这些日子,她也曾亲自探望几次,每次都是面无血色,看着狼狈不堪,本以为今日里依然病容满面,却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么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侯爷夫人拉过顾盼的手,笑道:“看你病了一场,却是又瘦弱了许多,以后可得好好给你补回来。”
话罢,又偏头对柳芽吩咐道:“带了外衣没有,等下莫忘了给你们姑娘披上,千万莫要着凉了。”
柳芽沉静地应道:“带了,还带了兔毛坐垫和小暖被。”
侯爷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又检查了下珏姐儿和琇姐儿,最小的琬姐儿却是留在了家中。
陆家的赏花会极是有名,一年只在百花盛开的时候办这么一次,递出的帖子上鎏金烫银,受邀请的都是一等一的豪门。
能收到陆家的帖子,已经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若是当年没有收到陆家的帖子,要么意味着这家还不够档次,要么就是已然失势。
陆家的赏花宴,俨然已经成了世家们相互往来的风向标。
侯爷夫人带着三个女儿坐上了马车,却是吩咐了又吩咐,“今日里会见到别家的千金,可莫要丢了身份,想想王嬷嬷和燕嬷嬷是如何教导你们的。”
哩哩啦啦地说了一路,便连珏姐儿也皱起了小巧的鼻子,赖在侯爷夫人身上闹道:“母亲若是如此不放心,我和姐妹们便不下马车了,在这车上坐上一天好了。”
侯爷夫人嗔道:“好好,那娘不说了,你们自己注意着点。”
珏姐儿调皮地吐了下舌头,又撒娇地在侯爷夫人身边腻了会儿,顾盼冷眼看她们亲热,却没有当初的又羡又妒,整个人似乎都成长了起来,一夕之间,稚嫩的肩上便挑起了王屋太行两座大山。
半晌之后,马车终于到了陆府门口,验过请帖,径直从侧门驶了进去,行到了二门处,女眷们方才下了马车。
车外便有陆家的大孙媳妇来接客,她年约二十出头,生的端庄娴雅,中规中矩地穿了件青葱绿的夹袄,便像是陆家的宅子一样,方方正正毫无出奇之处。
顾盼毫不起眼地缩在了侯爷夫人身后,心里却默默记诵着这个陆家大孙媳妇的种种,她谨言慎行,虽然笑容满面,却并不经常开口相问,和侯爷夫人只略略谈了几句今日的几朵名花,便唤来一个管事嬷嬷,引侯府的女眷往后园去了。
侯爷夫人自然不会自降身价,与这个半百的嬷嬷闲话,一行人无声地穿院过宅,行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到了陆府后花园。
这个花园却也和前面的宅子一样,规整的井井有条,每一种花都自占了数畦之地,绝不与别的花混淆。一眼望去,却都是大片大片的姹紫,又或者大片大片的嫣红,却也十分的壮阔。
就在花陇之间,临时搭建了许多竹木小棚,放了桌椅,里面三三两两的坐了不少客人。
侯爷夫人一眼扫去,却带着几个女儿先去拜见主家,陆家的老太太身体康健,稳稳地坐在了最大的凉棚之中,一笑眼角的皱纹便堆了起来,和蔼地看了看侯府的几个小姐,又特意地在顾盼身上停留了几眼,笑道:“等下咱们开几桌牌九来耍,小姑娘们自己去玩便好,你们姐姐妹妹的最是不耐烦和我们老婆子坐一起了。”
却见立在陆老太太身边的一个穿了一身红衣的少女顽皮地道:“那敏儿就和几个姐妹去耍了,老祖宗您自己玩吧。”
陆家老太太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那唤作敏儿的少女,便伸手拉起了珏姐儿,两个人却是旧识。
顾盼看了一眼向外走去的敏姐儿和珏姐儿,又看了一眼局促不安地琇姐儿,伸出手拉起了琇姐儿的小手,对侯爷夫人浅浅一笑道:“女儿也去了,看看老夫人的这一园锦绣。”
老太太喜她会说话,又夸奖了几句,才放她们姐妹去了,珏姐儿和敏姐儿却是走的远了。
顾盼便牵着琇姐儿的手,在这园子里缓缓地走着,柳芽手捧了一堆物什跟在二人身后。
这园子却比一开始所见为大,中间又有景墙,月门,每转过一堵墙,便是一个景色,琇姐儿好奇地东张西望,渐渐恢复了一派活泼,时不时地送开顾盼的手,跑去摸一摸花骨朵,又或者嗅一嗅花瓣。
小孩子体力终究弱些,连奔带跑地行了一会儿,琇姐儿便累的不想动了,顾盼好笑地牵着她的手,寻了个阴凉所在,柳芽拿出了坐垫,姐妹二人背靠着景墙坐下了。
凉风习习带着阵阵花香,琇姐儿的小身子一歪,却是靠在了顾盼的膝头睡了过去,顾盼好笑地从柳芽手里接过给自己准备的外衣,仔细地给小妹子盖上了。
静静地在这鸟语花香中坐了不知道多久,耳边是琇姐儿细细的鼾声,柳芽却是去给二人取茶水了。
身后墙的另一面突然传来了少女们的叽叽喳喳的声音,顾盼眉头一皱,直觉地取出帕子拢在了琇姐儿耳边,却听到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激动的说:“我哥哥说了,你家姐姐就是生的极为丑陋,所以你母亲才拼命地想把她嫁出去。”
顾盼一怔,随即笑了起来,这是哪家倒霉的小姐,却也因为外貌被人嘲笑了,心中竟然不自觉地起了一丝同病相怜的微妙感觉。
没有听到那小妹子为自家姐姐辩白的声音,尖嗓子却是越来越嚣张跋扈,“我家哥哥说了,你家那个姐姐不知道什么来路,一点礼数都不懂得,还会用头去撞人的。”
她的话嘎然而止,一声尖叫传来,那少女突地大声啼哭起来,旁边又传来几个少女安慰她的声音,却是那被骂之人的妹子终于发威,干脆地一把将她推到在地,似乎又好巧不巧地坐在了一堆牛屎之上。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九十三章 背叛吧
那推人的少女委实做的过分了些,一时间却成了千夫所指,那少女似乎十分倔强,始终一言不发。那些少女越说越厉害,突然一起惊呼起来,却是那少女又推倒了两个人。
登时哭声骂声混杂到了一起,又有人要去寻夫人们做主的,少女们吵闹着渐渐去的远了。
顾盼微微挪开手,看着睡的脸蛋红扑扑的琇姐儿,轻轻呼了一口气。
墙的另外一边,突然又响起了一个男子压低的声音:“陆兄,那长乐侯府的大小姐是否真的丑陋非凡?”
顾盼登时一惊,却又竖起了耳朵去听,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笑道:“那长乐侯府的大小姐生的如何我不知道,二小姐倒是十分泼辣啊,还有那个李家的姑娘,却是个妙人啊,听说你父亲上门提亲了?”竟是陆十六。
先前的男子讪笑两声,轻声道:“怎么会,谁敢娶个那样的进门。”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你们非要拉着我出来,就是为了看这么一群无趣的小姐们?”
又是个熟人,安浩然却也在了。
少年们开始玩笑起来,说话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顾盼一怔,就见几个穿着宽袍广袖的少年施施然的转了过来,安浩然依然一身紫袍,在几个少年中却是高了半头,陆十六微微与旁人站开了些距离。
陆十六几人亦是一愣,几人都未料到这里还有人在,一时之间,俱是大为尴尬,还是陆十六率先反应过来,上前笑道:“我等不知道姑娘在此,却是扰了姑娘的清静了。”
未待顾盼答话,琇姐儿被吵的醒了过来,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娇娇地唤道:“姐姐,我好渴。”
顾盼赶紧安慰她:“柳芽已经去取水了,你且等上片刻。”
转头对陆十六颔首示意,正要开口,柳芽急急地喊声传了来:“大小姐,大小姐,二小姐把几个姑娘推到了花肥里,夫人叫你赶紧回去呢。”
待她行的近了,却不禁一愣,自家姑娘和几个少年面面相对,那群少年却都涨红了脸,一副尴尬无比的样子。
顾盼率先反应过来,她径直起身,把琇姐儿身上的外衣拿起,交给了柳芽,牵着琇姐儿的手,对着陆十六微微一福,谦逊有礼地道:“小女先行一步了。”
话罢,顾盼目不斜视地领着琇姐儿去了,只在走了几步后,轻轻催促琇姐儿道:“走的快点,莫要晒的黑了。”
陆十六一怔,这个少女,总觉得有些熟悉呢。
几个少年目送她远离,互相望望,突地大笑起来,最先开口的少年笑的眼泪都出来,朗声道:“刚笑话完别人,自己就被捉了现形,话说回来,这长乐侯府的大小姐长的也称不上丑陋,堪堪清秀罢了。”
安浩然眉头一皱,催促道:“赶紧的吧,不是说要去听戏?那崔大家可不是每日都有空的。”
心里却有些暗暗失望,上次没有见成的长乐侯府的小姐,原来生的这般模样。
待顾盼回到了花田之中,却见中间最大的竹棚里人声鼎沸,几乎所有的宾客都集中到了那里,她眉头微皱,牵着琇姐儿的手紧了一紧。
柳芽紧张地唤道:“小姐。”
顾盼回头一笑,轻声道:“无妨,且看看怎么回事。”话罢,却谨慎地把琇姐儿推到了柳芽身旁。
她自己悄无声息地接近了人群,听到里面一个尖锐的女声嗷嗷的喊着:“这就是你们侯府教出来的姑娘,随随便便的动手推人。”
尖锐的女声持续吼叫着:“老太君,您可得给我们家娜姐儿做主。”
侯爷夫人嗔怒的声音传来:“你这个不孝女,还不给你李婶婶赔罪。”
珏姐儿倔强的一言不发,站在人群后的顾盼一眼看到侯爷夫人高高扬起的右手,她眼睛一眯,不管不顾地挤了进去,侯爷夫人犹豫半天的手终于落了下来。
顾盼及时拉过珏姐儿闪在了一边,侯爷夫人却暗暗地松了一口气,转而对顾盼怒道:“你怎么带着你妹妹的,还能叫她动手推人?!”
顾盼咬牙不语,环视左右,却是看到了站在陆家老太君身边的敏姐儿,她朗声道:“我相信妹妹不会无故打人的,敏姑娘不是和妹妹在一起么?还请敏姑娘把当时的情景说上一遍。”
敏姐儿一怔,陆老太君咳了两声,严厉地道:“敏儿,你就把当时的情况给在场的夫人们一五一十地说上一遍。”
敏姐儿直直地盯着顾盼,平静地道:“当时我和珏妹妹,娜姐姐,还有其他几个姑娘一起逛着园子,珏妹妹便嘲笑我们衣裳都不如她的精致,娜姐姐不服气,与她争执了两句,珏妹妹一时火气上来,便动手把娜姐姐推倒在地。”
敏姐儿说完,场上鸦雀无声,一干夫人们的眼睛在这些年轻姑娘的身上扫了几圈,一眼看出,侯府的几个小姐穿的衣裳无论是样式还是料子果然要高出一筹,登时便信了敏姐儿的话。
顾盼惊诧莫名,随后却立刻看向珏姐儿,只见这个妹子双目赤红,死死地盯住敏姐儿,突然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吼道:“你胡说,你胡说,亏我还当你是要好的姐妹……”
顾盼随即扑了上去,一把揽住了珏姐儿的腰,死死地拖住了她。
侯爷夫人脸色大变,场上的夫人们开始了窃窃私语,这个侯府的二姑娘当着这么多夫人的面就敢动手动脚,看来果然是个没教养的。就有知道内情地悄声道,那侯爷夫人本身也是庶女出身,教出来的女儿当然好不到哪里去了。
侯爷夫人气得全身发抖,她来回指着两个女儿,却不知道先骂哪一个,珏姐儿依然挣扎不休,一张口里喷骂着敏姐儿和娜姐儿,只是她自幼却没听过什么骂人的话,翻来覆去的也只会说上一句坏的要死。
顾盼轻叹一口气,她低下头,凑近了珏姐儿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道:“狗咬了你一口,你还非要咬狗一口吗?”
话罢,顾盼却是松开了双手,不再去管珏姐儿。
随后缓步行到了老太君的面前,顾盼半弯下身子耳语了几句,陆老太君面色大变,她凶狠地瞪向了敏姐儿,扬起了手里的龙头拐杖狠狠砸去,口中喝斥道:“你个坏东西,哪个教你说谎的,烂嘴巴的玩意儿”
敏姐儿惊吓的傻掉了,站在原地躲都不知道躲,陆老太君的龙头拐一下又一下的落在她身上,杖击打在肉上发出的扑扑上让人一阵心里发寒。
其他人都惊呆了,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一幕,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去拦上一拦,只有顾盼晓得会是这种结果,她却指尖都不曾动上一下。
顾盼看了一眼敏姐儿,悄然退回到了珏姐儿身边,伸出手来默默地牵着大妹的手,珏姐儿的手很凉,抖个不停,顾盼一阵心疼,手不由自主的一紧,同时感受到了珏姐儿的回握,心里一暖,偏头看着珏姐儿淡淡一笑。
陆老太君年事已高,挥杖两下便已经气喘吁吁,场上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一下站过来两三个妇人,有人伸手扶住老太君,有人去拉开敏姐儿。
老太君喘上两口气,怒容再现,手里的杖又挥舞起来,便是拉架的妇人也挨了几下。
看的出来陆家家教甚严,敏姐儿两眼泛红,眼泪簌簌的落下来,却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哭出声来,委屈地看向祖母。
陆老太君再次骂道:“平日里因你没了父母,对你宠溺过甚,没想到却养出了这么个毛病,你给我跪下”
敏姐儿扑通一声便跪下了,老太君犹自气恼地道:“说,你今天见的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敏姐儿抽噎着,再不敢有所隐瞒,一五一十地道:“李家姐姐说那长乐候府的大小姐貌丑如无盐,脾气又差,韦家妹妹便发了脾气,把李家姐姐推到了花肥之中……”
场上众人面面相觑,这李家果然是暴发户出身,却是没丁点的修养,那李家的姑娘也太没大脑,这种话也当着人家的姐妹面前说的,却是一个个暗自上心,把娜姐儿从备选儿媳的名单里划掉了。
又都同情起了珏姐儿,也难怪这孩子发起了脾气,任谁家的姐妹被这么说也会气恼不休的。
最后,玲珑八面的贺家少奶奶上前扶起了敏姐儿,对着老太君笑道:“小孩子么,一时糊涂,众目睽睽之下说不出话来也是有情可原的,倒是老太君家教如此严格,值得咱们借鉴啊。”
她话音刚落,便起了一片附和之声,众**加,一起赞起了陆家的家教。谁都看的出来,这陆家老太君也不是真心想责打孙女儿,那龙头拐一径地向着手臂大腿这等不易受损的地方招呼。
一片和谐中,那李家的媳妇却是又喊了起来:“不管怎么说,动手打人便是不对,何况哪里有人会把姑娘家家的推到粪坑中的。”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九十四章 皇后千秋寿礼
李夫人身边的一众夫人纷纷避让,她身边很快呈现一片真空,若是有人不知羞耻到了这个地步,与之为伍也实在跌份。
情势扭转太快,侯爷夫人却是尚未反应过来,珏姐儿的情绪终于平定下来,她斜视着李家母女,嗤笑一声道:“那不过是沤好的花肥,能有多脏,再脏还脏的过你的嘴吗?”
侯爷夫人脸一沉,上前一步,拉过珏姐儿,对着老太君赔罪道:“在下教女无方,却是献丑了,今日里扰了众位的雅兴,实在抱歉。”
话罢,却是执意离去,老太君挽留不得,又说了两句场面话,便看着侯爷夫人带着三个女儿匆匆离去了。
到了晚上,老太君却在婆子的搀扶下来看敏姐儿了,敏姐儿手脚俱疼,趴卧床上,时不时的抽搐一下,看的她贴身的几个丫鬟一阵心疼。
老太君无声地摆了下手,一众下人俱都退了出去,她悄然坐在了敏姐儿身旁,低声问道:“乖囡,今天打疼了你没有?”
陆敏儿登时觉得满腹的委屈都化成了眼泪,从两眼之中滚滚落下,她把脸埋在了被褥之中,只微微抖动的肩膀让人越发心疼。
老太君和颜悦色地道:“乖囡,你可是还在怪罪祖母,今日里当众责打了你?”
敏姐儿没有出声,老太君面色依然和蔼,她轻叹一口气,伸出盘根错节如同老树根须的枯手摸了摸敏姐儿的头发,柔声道:“你可知道,那侯府的长女今日里跟我说了什么?”
敏姐儿侧过头来,眼里仍然带着泪,越发显得一双眼睛晶莹剔透,满是好奇,她自然好奇,那侯府的大小姐也的确厉害,一句话便扭转乾坤,让她平白挨了一顿打,还是那么多人面前,简直丢脸死了。
老太君对着孙女苦笑一下,平静地道:“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她说,今**十六叔要去听崔大家唱戏。”
敏姐儿睁大了眼睛,双手撑在身侧,却无意牵动了伤处,她嘴角一咧,忍耐片刻,问道:“她和十六叔是旧识不成?祖母就因为这个维护于她么?”
陆老太君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孙女果然宠的过头了,耍耍小聪明也还罢了,脑子转的却是不够快。
她皱起眉头,本就满是褶皱的额上骤然又垒起几条山脉:“她怎么会认识你十六叔,她应该只是听到了你十六叔与人闲聊,你十六叔定然是又被那群狐朋狗友说动,跑到园子里偷看了。”
陆老太君看敏姐儿依然一脸懵懂,无奈地道:“若是她把这件事情捅了出来,那可真是大大地丢了咱们府里的颜面,祖母也只得丢卒保车,没想到你反应还真快,当即便又编出了一通谎言来。”
陆敏儿怔怔地看着祖母,结结巴巴地道:“那,那根本不是谎言,是事实啊。”
老太君微微一愣,愕然道:“那你先前为甚么要说谎?”
敏姐儿面色一红,撇过脸去,低声道:“因为三姑,不住口的夸奖那个长乐侯府的嫡长女,我,我……”
老太君沉默不语,心里却在盘算着,敏姐儿年岁也不小了,过几日便给她寻个人家吧,只是那种高门大户却是万万嫁不得了。
回府之后,侯爷夫人对顾盼依然故我,顾盼和珏姐儿却亲密了许多,如今每日上完甄先生的课,姐妹们却还要厮磨些时光,往往都是凑到了顾盼的淑宁轩中。
这三个妹妹里,珏姐儿是应付差事,琇姐儿是聪明但不爱读书,最小的琬姐儿倒是很认真,只可惜天资不足,甄娘子又严厉地很,虽然不至于体罚她们,成日里板着张脸呵斥几句,也够打击她们幼小的心灵了。
顾盼有些于心不忍,便把几个妹妹带到了淑宁轩里,姐妹几人一起读书,效率却是高了不少。
女红亦是如此做,顾盼虽然藏了拙,那一手绣活依然叫几个妹妹惊艳,一个两个都缠着她,叫她帮忙绣荷包,顾盼却是不肯,只叫她们自己动手,自己从旁指导,一来二去的,几个妹妹的女红也是进步不少。
这日,姐妹几人正在淑宁斋外面的黄瓜架子下面绣着荷包,柳芽领着蔁姐儿匆匆赶来,蔁姐儿顾不上满头大汗,一看几个小姐都在做着女红,请了安后,掩嘴笑道:“夫人让我来告诉姑娘们,皇后娘娘的千秋就在下旬了,却是叫姑娘们做个称手的绣活送进宫去,以做贺礼。”
顾盼刚要应声,珏姐儿却拉了下她的袖子,抬起头来,淡淡地扫了蔁姐儿一眼,不以为然地道:“往年不都是从外面绣庄买了成品送去么?”
蔁姐儿讪笑道:“夫人说姑娘们以前年纪小,也不会绣什么东西,昨儿个夫人把穆娘子唤去,问了下小姐们的绣功,穆娘子却是好一阵夸,夫人便决定今年叫小姐们自己动手了。”
珏姐儿嘴巴一撇,责问道:“母亲也真是糊涂了,这前几年送的绣活那么精致,今年却换了我们这粗糙手工,也不怕被冠上欺君的罪名。”
蔁姐儿笑笑,却是不好接话了,珏姐儿也觉得为难一个下人未免无趣,无精打采的挥了挥手,叫她下去了。
顾盼奇怪地看了珏姐儿一眼,不明白她何来这么大的怨气,她好声好气地道:“前几年,你们年岁尚幼,只怕母亲也不会打着你们的旗号送寿礼,应是用的侯府的名头吧,今年用咱们自己的名义,自是不同。”
珏姐儿赌气地把手里的荷包往桌上一丢,振振有词地道:“皇后娘娘地东西自有定例,怎么会看上我们这粗糙东西,便是往年从绣庄里精心买回的成品,只怕也都丢到了内库之中。”
话罢,她又恋恋不舍地把荷包从桌上拣了起来,甚是惋惜地道:“这可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完完整整地绣了个荷包呢,怎么舍得送出去。”
顾盼愕然,却见另外两个妹妹,琇姐儿和琬姐儿也是一般的表情,脸上写满了不情不愿,顾盼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纳鞋底的心情,也是小心翼翼百看不厌的,现在回忆起来,那个鞋底却实在是丑陋的很。
她悄然一笑,突然和几个妹妹起了共鸣,不免想要维护妹妹们这种敝帚自珍的心情。
顾盼放下手里的绣活,扭头见了左右无人,脑袋往中间凑了凑,低声道:“我替你们做好了。”
珏姐儿大喜过望,琇姐儿和琬姐儿对望一眼,欢呼一声,一起扑到了顾盼身上,一个搂住她的脖子,一个搂住她的腰,连声道:“好姐姐,姐姐最疼咱们了。”
顾盼看见几个妹妹如此高兴,心里亦是欢喜,却把食指立起,在嘴边比了个嘘声,压低了声音道:“莫要喧哗,小心被旁人听了去。”
琇姐儿和琬姐儿听话的坐下了,却难掩满面喜色,顾盼手里加快了动作,她心里开始盘算着,绣四个什么东西献上去,衣服褂子就免了,她们年纪尚幼,绣这种大件太扎眼,索性就绣点荷包扇坠好了。
当天晚上,顾盼便寻了些边角废料,她却是和珏姐儿一般的心思,她们这般手艺定然入不了皇后娘娘的法眼,随意地用些角料也就罢了,只是这长乐侯府的边角废料,却也是上等布料了。
她日日和几个妹妹一起做女红,对几个妹妹的手艺却也大致心中有数,做琇姐儿和琬姐儿的扇坠时,索性用左手去绣,果然粗糙了许多。
至于珏姐儿,她便精心了许多,却是小心地绣了个锦绣河山图,只是藏了些拙,看着不那么精致罢了,珏姐儿自己若是认真点,倒也绣的出来,不过要费上两月功夫罢了,这个却是顾及了侯爷夫人的想法。
她自己的,倒是简简单单地一个荷包,没有什么花俏,用的也是普通的针法,只是胜在针法扎实,看着却也中规中矩。
没几日,顾盼便把绣好的扇坠荷包拿给几个妹妹观看,琇姐儿和琬姐儿把顾盼眼中粗糙的扇坠和自己绣的荷包一比,登时泄了气,不依不饶地非要顾盼把这扇坠送给她们,再重新绣两个作为娘娘千秋的献礼。
顾盼又好气又好笑的从两个小妹手里把扇坠夺了下来,假装生气道:“你们就这么不争气啊,姐姐还等着你们绣了帕子送给姐姐呢。”
一句话成功激起了两个妹妹的上进心,二人赌咒发誓一定要好生练习女红,等顾盼出嫁,便亲手绣上对枕套给她。
顾盼无奈地仰头望天,这两个妹妹还真是志向远大,想的够远的了。
琇姐儿和琬姐儿打闹一番,这才发现珏姐儿痴痴地看着手里的荷包,方才顾盼却是分别拿出扇坠荷包递给她们看的,珏姐儿是最后拿到,琇姐儿和琬姐儿却是没有见到珏姐儿的那份荷包,这时见了珏姐儿的这副神情,二人不免起了好奇心,一起凑了过去。
却见那荷包不过巴掌大小,却绣了山山水水,底子仿若水墨山水画,又点缀了苍松红花,一眼望去,气势澎湃,这巴掌之地竟然容纳了大好河山。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九十五章 冤家路窄
琇姐儿和琬姐儿也如同珏姐儿一般,傻愣愣地盯着那荷包,半晌,珏姐儿艰难地开口问道:“我怎么可能绣出这样的荷包?”
顾盼右手一捞,把荷包从珏姐儿手里拿了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笑道:“你们都上当了。”
看着三个妹妹睁大的眼睛,顾盼指着荷包笑道:“这作为背景的山河图不过是寻了一副水墨山水画,先临摹到了和这荷包一般大小的纸片上,再把纸片放到了半透明的白纱之下,用笔再临摹一遍,之后白纱覆盖到了选好的布料上,沿着画好的笔迹绣上一条边便是了。”
话罢,顾盼把荷包递到了珏姐儿眼前,珏姐儿仔细一看,见那本来以为雾气蒙蒙地山水图果然不过是层白纱,却是描上的而不是绣上的。
顾盼指着上面的苍松红花,笑嘻嘻地道:“这松树和红花,前儿个穆师傅不是才教过咱们吗?”
珏姐儿恍然大悟,却是生起了动手的心思,便连琇姐儿和琬姐儿也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顾盼见几个妹妹这么感兴趣,笑道:“这也就是因为给皇后娘娘的千秋献礼,才讨了这么个巧,她定然不会佩戴,自然不会清洗,那这墨迹也就不怕花掉了。”
珏姐儿登时就泄了气,随意把玩着手里的荷包,懊恼地道:“只能看不能用,却有什么意思?”
顾盼嘿嘿一乐,拍了下珏姐儿的小脑袋,笑道:“咱们侯府的二小姐如果肯专心学上半年,绣个真的又有何难?”
珏姐儿立刻坐直了身体,眼睛睁得圆滚滚地看着顾盼,怀疑地问道:“此话当真?”
顾盼笑而不语,右掌伸出,竖直立起,珏姐儿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掌与她相击,顾盼看着三个妹妹俱都燃起了熊熊斗志,忽地想到,当年贺大娘教导自己女红时,是否也是一样的心情,看着几个妹妹从什么都不懂,到可以独立绣荷包扇坠,制作成衣,是否也一起收获了其中的满足感?
顾盼专心教导着几个妹妹,恨不能把自己会的一窝蜂地都教给她们,顾远南最后的那一番话,却像是布满了天空的黑色雷云,带着团团闪电,不知道何时会劈下来,顾盼有一种迫在眉睫的危机感,越发珍惜和几个妹妹相处的时光。
两个弟弟也总在下了学以后来打秋风,小豆沙包为人狡猾,却是每个姐姐那里都敲诈了一个荷包一个扇坠,铭哥儿比较害羞,却是不好张口,顾盼反倒怜惜他多些,随手便把先前绣好的一个荷包送了给他,小豆沙包登时翻脸,顾盼无奈,只得允诺给他做双鞋子,才哄得小胖子笑逐颜开。
皇后千秋很快到了,却是九月十二,秋高气爽,朝廷命妇们获准觐见,像是长乐侯府这种有爵位有官身的,便连小姐们也是可以一同前往的。
侯爷夫人鉴于上次的教训,却只带了珏姐儿和顾盼二人,又叮咛再三,叫她二人不可乱走,定要紧随在她身边。
顾盼头一次见到侯爷夫人穿起了诰命夫人的服饰,层层叠叠,最外面是件深红色对襟大袄,正面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鱼跃龙门的补丁,下摆是锦鲤潜水浪花图,头上也戴了镶满珠翠的朝冠,看着庄重无比。
珏姐儿和顾盼尚未及笄,还没有封号,却是没有资格穿这种命妇朝服的,侯爷夫人特意为二人做了两身新衣,样式颜色俱都老成无比,珏姐儿不满地抖了抖袖子,嘟囔道:“白白浪费了银子。”
侯爷夫人回头白了她一眼,厉声道:“你休要多言,今日再有失仪,便把你禁足一个月。”
话罢,侯爷夫人怒气冲冲地登上了马车,她本来不想带顾盼通往,谁知那几个荷包扇坠送上去后,皇后娘娘居然独独中意了顾盼的这一份,说是和她年轻时的手艺甚象,非要见一见这心灵手巧的小姑娘。
珏姐儿在侯爷夫人背后调皮地吐了下舌头,转眼便是一副正经的小姐样子,挺胸抬头目不斜视,前后反差实在强烈,顾盼愣了下神,方提起精神跟在了珏姐儿后面,登上了马车。
长乐侯府本就在皇宫边上,却是行了没有多久,便到了朱雀门外,半晌停滞不前,顾盼不明所以,却见珏姐儿正襟危坐,只得强自按捺下焦虑的心情,心里默诵今日前几日刚学的论语新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门外传来了一个粗犷的男声:“可是长乐侯府的车驾?”顾盼一怔,这声音她听了足足一月有余,绝对不会错,是陆六那家伙。
便听得驾车的车夫干脆地应了一声,陆六在门外恭谨地言道:“还请夫人稍候,末将这就去通融通融,让夫人的车驾先行。”
顾盼偷偷地抬起眼看侯爷夫人,却见她面露一丝喜色,沉静地答道:“有劳将军了。”
顾盼登时明白了,侯爷夫人也是不耐烦等下去了,听这个意思,今天大家是排着队进宫的。
想想也是,听说今年是皇后娘娘的整五十的千秋,多少朝廷命妇要赶来朝贺,只怕尚有许多外地的命妇们,这马车排成了长列也不足为奇。
陆六果然神通广大,等了没多久,车上三人便察觉到了马车再次缓缓启动,却是往外偏了下,随后笔直前行。
行了片刻,车外传来了要求验证腰牌的声音,侯爷夫人咳了一声,从腰上解下了代表她朝廷一品诰命的玉佩,微微掀起车帘一角,递了出去, 顾盼一怔,情不自禁地摸向了脖子处,衣服下面恰恰是当初李祈正送她的那块青龙玉佩,难道说,七皇子的玉佩也是身份的象征么?
片刻之后,玉佩便又从车窗里被送了回来,侯爷夫人仔细地重新系好,马车再次启动,却不妨一个颠簸,母女三人一起闪了一下,顾盼和珏姐儿跌做一团,她的下巴刚好被珏姐儿顶了一下,侯爷夫人犹为狼狈,她正双手系着玉佩,却是整个人都滚到了座椅下面。
一个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带了几分玩世不恭,嘲弄地道:“这是谁家的马车,真是好大的气派,给老子滚回去排队”
一听到这个声音,顾盼条件反射一样从心底升起了气愤羞恼厌恶种种情绪,她半垂下眼帘,又是廖勇这个匹夫。
耳边传来了重重的喘气声,顾盼偏头一看,衣衫半乱的侯爷夫人亦是怒容满面,未待侯爷夫人发火,却听到陆六沉稳地道:“廖将军今日似乎并非在此当值,若是被顾将军发现了您擅离职守,只怕不妙啊。”
廖勇嗤了一声,训斥道:“本将军的事情你一个小小的郎将也管得?你今日又该在哪里当值?”
此后,外面再无任何声息,顾盼可以想想的到,陆六一脸凝重的和彪悍的廖勇对恃,车厢里的空气渐渐沉闷起来,顾盼感觉的到额头上渗出的细小汗珠汇聚到了一起,脸上淌过几道湿热。
汗水糊住了眼睛,眼前一片模糊,顾盼看不清楚侯爷夫人的脸色,却知道她此时心情必定不好,珏姐儿也安静的如同不存在一般。
在这让人窒息的沉闷中,一个略有些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几分清冷的质问道:“皇上让洒家来问一下,为什么平安公主还没有到?”
顾盼眉头皱起,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走神间,听到外面廖勇一声冷哼:“你个没了鸟的东西,在爷爷勉强装毛鸟蛋。还等着爷爷给你请安不成?”
那尖细的嗓子再次响起,却是带了几分嘲弄:“可惜,有的人就算有那话儿,依然断子绝孙。”
廖勇一声怒喝,接下来挣扎不休地喊道:“放了我,放了老子,爷爷要杀了这个阉人。”
顾盼暗自心惊,终于忍不住看向了侯爷夫人,却见她一脸的幸灾乐祸,镇定地整理起了衣裙,不忘低声数落两个女儿道:“还不坐好了,马上就进宫了。”
她话音未落,就听得外面的廖勇中气十足的喊叫骤然而止,外面传来了陆六彬彬有礼的声音:“李公公,平安公主的座驾就在后面。”
那个李公公想必就是那尖细嗓子的主人,支吾了一声,冷冷地催促道:“还不叫长乐候府的马车赶紧先过去?”
马车很快启动起来,顾盼正襟危坐,强自按捺住掀开车帘偷看的欲望,这里,便是天朝的皇宫,是皇帝陛下日常作息的地方,她第一次清醒的意识到了,她出现在了什么地方,以前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地方,今天竟然有幸光明正大的进来了。
马车的速度很慢,顾盼估计,她下车步行都跟的上这马车的速度,也不知道行了多久,马车停下时,顾盼两脚都酸麻了,外面传来一声唱诺:“长乐侯夫人,一品诰命,安氏到”
砰,砰,车门被轻轻的叩了两下,一个温柔的女声恭敬地道:“夫人,请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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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九十六章 皇家威仪
侯爷夫人又扫了眼两个女儿,见并无纰漏,手轻轻抬起,把车门的把手向下转了半圈。
马车的把手是特制的,侯爷夫人在里面向下转,外面的另外一半也同样向下转,这样外面的宫女便晓得马车里的贵客已经准备妥当了,不至于贸然打开车门让对方尴尬,也不需要对方亲自开车门掉了身份。
门外的女声再次温柔地响起:“失礼了,夫人。”
话罢,车门才被人从外轻轻开启,侯爷夫人双手放在身侧,提起大礼服的下摆,顾盼和珏姐儿跟在她身后依次下了马车。
却见开车门的女子很是年轻,约莫二八芳龄,装束却十分简单,青衫外罩了件天晴色开襟外褛,发上简单地挽了个髻,用一根玉钗束起,行了个全礼后淡淡地笑道:“夫人请随奴婢来。”
这女官引着长乐侯夫人和小姐三人,一路前行,顾盼不敢张望,只用眼角余光斜视这宫中的景观,却见身在一处小广场内,地上俱是大理石铺就的黑白纹路,行了片刻,便登上了汉白玉的台阶,边上的低矮扶手只到人的膝盖处,却是雕刻了各种虫鸟鱼兽,惟妙惟肖。
穿过一重大殿,殿后行了没多久,赫然又是一堵高墙,那女官掏出腰牌,给守门的两个黄门看了,方进了内宫。
一路之上黄门和宫女开始多了起来,手捧托盘,盘里装满了瓜果梨桃,来往之间,井然有序,又没有半点声音。
顾盼轻轻抬头看向前方带路的那年轻女官,见她行走之间婀娜多姿,却与王嬷嬷教导过的行路姿势不谋而合。
顾盼不知不觉挺起了胸,按照王嬷嬷教导过的,端庄娴雅,缓步漫行。
她精神过于专注,待那女官停下时,方发现到了一处大殿之中,殿中高挂帷幕,又设香炉,周边却满是矮凳,一眼望去,{奇}穿着各色诰命朝服的 {书}夫人们坐的密密麻麻,{网}任你有多大的权势,到了这里,也只能摊上一个矮凳。
侯爷夫人自然也不例外,那女官给她们母女三人指了三个矮凳,见她们坐下了,便施施然地告退了。
却见前方尚有百余人,其中有不少都是在陆家的赏花宴里见过的熟面孔。
每过上一炷香的功夫,便有个黄门在大殿门口高声唱诺,被点了名字的诰命们五人一组觐见皇后娘娘。
顾盼腰板挺直,聚精会神地看着这些夫人的脸孔,心里默默记诵着她们的头衔和名号。
顾盼以为要等很久的时候,那另外一个女官出现在了宫门处,她在人群里望了望,突然面露欢喜之色地迎了来,先对侯爷夫人行了个礼,笑道:“娘娘正寻着夫人呢,怎地还在这里候着,这些奴才太没规矩了,也不晓得通报一声。”
她声音故意说的极大,惹得周边的夫人们纷纷侧目,顾盼陪在侯爷夫人身边,亦觉得尴尬无比,却见侯爷夫人一派镇定自若,笑道:“咱们对娘娘的心都是一样的,来这里的,谁不是一心祝着娘娘千岁的呢?”
她这番话说的妙极,连打带消的把人都捧了起来,那女官手一伸,笑道:“娘娘等着见夫人呢,这两个是贵府的小姐吧,也请一起来吧。”
侯爷夫人极有礼貌的又对坐在身边的几个夫人颔首示意,这才随着这女官后出了大殿,珏姐儿和顾盼乖巧地跟在了后面,珏姐儿果然规规矩矩。
未及,到了一处雄伟所在,宫门几乎和侯府的府门一般大小,顾盼低头只看见脚下高约一尺的门槛上刻的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她轻提裙摆抬脚迈过,随着那女官转进了旁边的侧殿候着了。
那女官却去与皇后娘娘通禀,过了片刻,她回转来,庄重地宣布道:“皇后娘娘宣长乐侯夫人及两位小姐觐见。”
三人便随在了这女官身后,在这正德殿中蜿蜒前行,穿越了三重宫室,终于到了一处宽阔所在,顾盼未及抬头,便见侯爷夫人已经当先拜下,赶紧跟着一起跪下,口中喊道:“民女韦顾盼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又按照侯爷夫人事先教导过的,继续喊道:“愿皇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话罢,却久久闻不到动静,顾盼的两条小腿开始打颤,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终于听到高堂之上传来了一声淡淡的吩咐:“起来吧。”
顾盼缓缓站起了身子,头却还是半垂下的。
却听到皇后娘娘又道:“长乐侯夫人,你左手边这个,可是绣了荷包的那个女儿么?”
长乐侯夫人不情不愿地回答道:“娘娘明鉴,正是此女。”
皇后娘娘唔了一声,清冷地道:“你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顾盼手心攥出一把汗来,她缓缓抬头,却也终于看清楚了坐在高堂之上的女子,一片扎眼的黄把这女子完全淹没,朦朦胧胧中只觉得这女子甚是威严,容貌反倒看不清楚了。
那皇后娘娘似乎看的颇为仔细,却是久久没有说话,顾盼心中越来越是紧张,脚心亦是一片湿濡,袜子黏在了脚底,十分不舒服。
小黄门一声通报解救了水深火热中的顾盼:“贵妃娘娘到~”
顾盼直觉从前方射下了两道噬人的光,她的眼睛一刺,情不自禁地便低下了头,一股香风袭来,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臣妾叩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这次的回答却是快了许多:“你身子不便,免礼吧。”又厉声对身边的女官呵斥道:“都瞎了不成,还不赶紧给你们瑜主子搬椅子?”
瑜贵妃坐下后,娇娇柔柔地道:“臣妾身子重,今日起的晚了,还请娘娘勿怪,这是臣妾给娘娘的贺礼,祝娘娘青春永驻,长命百岁。”
皇后娘娘丝毫不领情,冷冷地道:“你既然身子重,就不要来了。”
瑜贵妃潸然欲泣,哀哀戚戚地道:“娘娘还在怪我不成?”
这瑜贵妃刚巧坐在了顾盼身边,顾盼只看得见她的玫瑰红罗裙的裙角,端的是雅致无比,她的声音悦耳动人,便是同为女子的顾盼听了,也不由自主地起了怜惜之心。
皇后娘娘却毫无惜香怜玉的心思,她冷淡地道:“你身子不方便,还是赶紧回去吧。”
话音刚落,小黄门又是一声通报:“皇上驾到。”
顾盼感觉袖子一坠,却是珏姐儿大力地扯了她的袖子,顾盼福至心灵地跪下了,在一众口呼万岁之中,慢了半拍便动了动嘴巴做了口型。
顾盼眼前飘过一朵明黄|色的云,远在天边的皇后娘娘终于走下了神坛,在天朝唯一的主人面前弯下了她高贵的腰。一个和皇后娘娘如出一辙的冷漠男声淡淡地吩咐道:“平身。”
耳边一阵悉悉索索的衣襟摩擦声音,顾盼也站直了身体,眼角瞥见那一朵明黄|色的云变成了两朵,却相隔甚远,一前一后的从眼前飘了过去。
这次皇后娘娘选择了沉默,皇上问道:“下面是哪家的诰命?”
侯爷夫人恭敬地道:“臣妇乃是长乐侯之妻。”
皇上淡淡地哦了一声,皇后娘娘突然道:“皇上,你看长乐侯的长女绣的这个荷包,朴实典雅,绣工很是扎实。”
皇上似乎看了几眼,再次淡淡地应了一声,许是对这女儿之物不感兴趣,皇后亦是知道他的性情,终于把话引到了正题之上:“皇上,太子虽然已有正妃,却尚无子嗣,不如便封长乐侯的长女为侧妃如何?也好为皇家开枝散叶。“顾盼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叫她嫁给太子?
皇上尚未回答,却听得身畔的贵妃娘娘娇笑一声,柔柔地道:“若说开枝散叶,三皇子,五皇子和七皇子可都还没有正妃呢。”
皇上如若刚刚想起一般,询问道:“皇后,朕叫你给几个皇子筛选正妃,前些日子不是已经送了不少大家闺秀的画像进来么?你选的如何了?”
皇后登时无语,前些日子,趁着贵妃有喜,皇上的注意力被转移的功夫,她便把给几个皇子选妃之事压了下去,现在皇上重提话头,却不能不应,她略想了下,便笑道:“臣妾看那些大家千金都很是不错,实在难以抉择,还请皇上圣裁才是。”
话罢,皇后对身边的女官使了个眼色,便有人捧了一叠画像来供皇上御览,她却也精乖,皇上对这等琐碎之事最无耐心,最好看上两个便失去兴趣,然后她继续把这选妃之事淡化下去,等到太子妃有喜再说。
纵然顾盼年纪尚小,却也察觉出不对来,皇家选妃,何等的大事,她们在此听了不该听的,看了不该看的,便等于惹祸上身。
侯爷夫人亦已想到这一层,她顾不得失礼,拜倒在地,径直开口道:“臣妾不敢打搅皇上和娘娘,恳请告退。”
顾盼和珏姐儿默默地跟着跪下了,等了足足有一辈子那么久,才听到皇上淡淡地道:“你们家长女是不是也满了十二岁?既然是备选之一,正好让朕见见。”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九十七章 指婚
顾盼缓缓抬起了头,眼睛却依然瞄着地上,却听得皇上咦了一声,在那叠画像里翻找半天,最后质问道:“怎么不见这长乐侯府长女的画像?”
话语里充满了质疑,皇后却也未曾打理过这叠画像,自然不晓得是长乐侯府没有送上画像来,自以为是宫人遗失了,只是这是她却无法为自己辩解,说什么都只会越描越黑。
皇后娘娘展颜一笑,声音轻快了许多:“皇上,这真人就在你面前,又何必非要看什么画像呢?”
皇上却也得给皇后留些面子,他仔细端详了顾盼的脸,沉吟半晌,问道:“这就是韦侯爷流落在外的长女?威武将军的外甥女么?”
他说一句,皇后娘娘脸上的笑容便淡去一分,低低地应了声,皇上呵呵一笑道:“如此家世若是做了侧妃,朕的两个爱卿还不得和朕拼命?”
皇上此话一出,皇后脸色大变,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镇定,她强笑道:“那皇上您的意思?”
三皇子野心勃勃,五皇子不显山不露水,呼声却是最高,既然太子出局,那么皇后重新恢复了一派淡然,对低头沉思的皇上笑道:“不如就指给七皇子吧,看这侯府的千金年纪也不算大,却只有老七的年纪还般配些。”
皇上抬起头深深地看了皇后一眼,面露疲倦之色,凝声道:“也好,就依皇后的意思办吧。”
话罢,皇上却是站了起来,对皇后例行公事般嘱咐道:“今日是你寿辰,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出来,朕修晚课的时间到了,便先回了。”
行到了瑜贵妃跟前,皇上脚步一顿,淡淡地道:“贵妃的身子不爽利,便跟朕一起走吧。”
皇后面无表情地看着皇上和瑜贵妃相携离去,转头看到侯爷夫人母女三人仍然跪在地上,嘴角浮现一抹冷笑,她的心思皇上明白了,皇上的心思,她却一样的明白,七皇子向来不理朝政,这把刀放在他手里果然是最安全的。
皇后娘娘重回御座,看着地上的侯爷夫人,声音低沉地道:“长乐侯夫人,方才皇上的话你也听到了,该怎么做想来也不用本宫教你,回去候旨吧。”
侯爷夫人震撼交加,这一帝一后三言两语间便决定了顾盼的婚事,先前一番布置全部付诸东流水,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顾盼亦是晕乎乎的,这是什么情况,皇上和皇后娘娘刚才说的是她吗?她要嫁给七皇子了?李祈正那个嬉皮笑脸的家伙?一时之间,她完全无法消化这个消息,如同梦游一般,喃喃低语,“我在做梦,这一定是梦……”
三人之中珏姐儿却因事不关己尚算清醒,她一心为姐姐高兴,皇子正妃,这可是仅次于太子妃的地位了,将来七皇子若是能够封王,便是王妃了。
因此皇后娘娘的话却也只有珏姐儿听了进去,她赶紧伸出手无声地捅了下侯爷夫人的后腰,又抓了把顾盼的手,这两个人才如梦方醒,一起叩谢了皇恩浩荡。
随后又如同梦游般离开皇宫,一直到马车停到了侯府门口,侯爷夫人和顾盼还一脸迷茫。
几人回到了侯爷夫人的院子里,蔁姐儿一杯热茶递到了侯爷夫人手上,侯爷夫人一个激灵,脑子终于开始运转起来了,无论如何,这个继女的婚事也不是她做的了手脚的了,她心中黯然,懒散地摆了下手,对顾盼吩咐道:“你回去歇着吧,过几日圣旨就要下了,你也要有个心理准备。”
侯爷夫人郁结半生,酝酿数月为了出这一口恶气,最后却又活活闷在了胸中,不可谓打击不大,她颇有些意兴阑珊。
顾盼迷迷糊糊地行了礼,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柳芽和丽娘迎了上来,却见她一副心神不属的样子,登时担心的问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顾盼无力地摆了摆手,整个人依然神魂不属,脑子里不断盘旋着,她要嫁给七皇子了,她竟然要嫁给那个嬉皮笑脸的李祈正了。
叫柳芽和丽娘都出去,顾盼怔怔地坐在了屋子里,两只小手不知不觉地摸上了胸前的玉佩,她猛地把玉佩从脖子上拽了下来,阳光之下,这玉佩晶莹剔透,像是初春的第一抹鲜绿,细细数去,一共七条虬龙张牙舞爪,似乎要冲破这玉佩的禁锢,飞向宇外天都。
顾盼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不甘心,还有些不明所以,她自然知道这头婚事的分量,皇上既然当了她们母女的面金口玉牙,便万万没有儿戏的道理,也就是说,这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顾盼突然泛起了一股无力感,回想她从顾家到李府,又从李府到了候府,一步步,从来没有自己做过主,每一次都是被别人安排好了路,她只要照着走就行了。
以前,她的愿望渺小的可怜,不过是求得一顿饱饭,等她终于能吃饱了,她发现,她还想要更多,她想要自由自在,如同陆家三姑一般,行走四方,见识下这大好河山。
顾盼突然意识到,这个愿望,今生今世只怕都不可能实现了,不知不觉,她的眼前一片模糊,顾盼伸出手在眼脸下轻轻一抹,满手湿润。
她终于看清楚自己的心意,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却绝望的发现她的愿望永远也实现不了,痛苦如斯,也只能哭一场便罢。
顾盼趴在桌上哭了不知道多久,天色阴暗下来,柳芽和丽娘对望一眼,上前一步,担忧地道:“小姐,吃点东西吧,顾少爷特意给您送了城南铺子的掬花糕。”
顾盼一下坐直身体,直直地看着柳芽,追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柳芽退了一步,低声道:“奴婢说顾少爷特意给您送了城南铺子的掬花糕。”
顾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事情还没成定局,灰心丧气实在太早,她还有表兄,还有顾家,舅舅既然能从一个罢黜之身,一步步爬到了威武大将军的位子上,想来,皇上也要顾及他几分吧。
想清楚了关键之处,顾盼毫不犹豫地吩咐道:“铺纸,研墨。”
她提起笔,却久久没有落笔,圣旨未下,若是明晃晃地说了这指婚之事,却是不妥,顾盼思量再三,却只写了一句话,待墨迹稍干,她仔细地叠好以后,装入了信封,封了口,交给了柳芽,认真地道:“你一定要亲手交给表哥。”
柳芽一脸坚毅,沉稳地道:“姑娘放心,柳芽一定把信送到。”
话罢,柳芽却是找了雷嬷嬷去了,如今天色已暗,若想出府,也只有找雷嬷嬷想办法了。
柳芽到达将军府时,顾远南却不在府中,她惴惴不安地侯在门房之中,一直探头向外望去,到掌灯时分,终于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口,顾远南摇摇摆摆地从车上爬了下来,身后跟着同样摇摆的李祈正。
柳芽牢记顾盼的吩咐,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唤道:“顾少爷。”
顾远南一怔,眯起眼睛打量起眼前少女,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柳芽只得自白身份:“顾少爷,奴婢是伺候小姐的。”
能在顾远南面前如同自家人一般被称为小姐的,便只有顾盼一个了,他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却偏头对着半醉的李祈正道:“你哥哥我到家了,你还是回你的皇子府去吧。”
李祈正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嘟囔道:“你这破地方,连个伺候的都没有,本,本皇子才不愿意来。”话罢,却是又晃着身体爬上马车,只是他醉的厉害,一只脚蹬了几次总是蹬不上去。
顾远南已经无暇顾及他,柳芽把信掏了出来,郑重地放到了顾远南手里,严肃地道:“小姐哭了整整一天了。”
顾远南一惊,迫不及待地撕开封口,抽出信纸,手忙脚乱地展开,只开了一眼,便立刻回头对已经爬上了马车打着酒嗝地李祈正吼道:“老七,滚下来”
李祈正酒未清醒,迷蒙地眨了两下眼睛,很不配合地道:“凭什么你叫我滚,我就要滚?我偏要自己滚。”
话罢,李祈正果然一个歪倒,从马车上跌了下来,单手撑地,哈哈大笑,似乎胜了顾远南一般。
顾远南酒劲却是退了大半,他大步行到了李祈正面前,压低声音严厉地道:“皇上要给你指婚了”
李祈正愣愣地看着顾远南,一头雾水地道:“早些日子不是就说要指婚么,这个有什么稀奇的。”
顾远南无奈,伸出手先把李祈正拉了起来,一边帮他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低声道:“你可知道,给你指婚的是哪家的姑娘?”
李祈正吃吃地笑了起来,他一个巴掌拍到了顾远南肩膀之上,大声道:“自然是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小家碧玉,哈哈,像是我这等不着调子的皇子,只怕那些世家大族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了。”
话罢,李祈正用肩膀顶了顶顾远南,挤眉弄眼地道:“本皇子成亲的时候,你这个旧爱可要包上个大大的红包啊。”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备嫁
顾远南阴沉着脸,一手拖着李祈正,转身对柳芽道:“回去告诉你们小姐,就说我知道了。”
话罢,又叫侍卫安排马车送柳芽回候府,自己一手拖着李祈正进了将军府。
到了他房里,把李祈正往床上一丢,自己去投了湿帕子来,亲自给李祈正抹了一把脸,待他清醒些了,却是把顾盼写的信拿了出来,往李祈正面前一放。
李祈正醉眼朦胧,摇了摇脑袋,嘟囔道:“天……仙配?”
他一脸困惑地抬起头,看着顾远南,顾远南叹了口气,同情地拍了拍李祈正的头,顺手揉了两把,解释道:“这是说她要成亲了,那天仙配不是说的七仙女和董永么?你排行第几?”
李祈正迟缓的脑袋开始运转起来,他一个激灵,从床上一跃而起,却是又拽过顾远南手里的帕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脸。
随后他把帕子随手一丢,在地上焦急地走来走去,恼怒地道:“怎么会这样,她那种家世,不是应该被三哥或者五哥抢去吗?怎么会掉到我头上?”
顾远南反倒镇定下来,他凝神一想,嫁给李祈正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这家伙和他认识这么多年,品行如何,他还是一清二楚的。
顾远南翘起了二郎腿,一手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一口吞下,冷水沿着喉咙一路滑到了肚子里,一片清凉,他的脑子里迅速地开始计算起了得失。
按照李祈正的性格,只怕就算娶到了表妹,也不会参与到皇位之争去,却大大的增加了顾盼的安全系数,顾远南越想越是满意,嘴角不由地翘了起来。
李祈正仍然来回踱着步子,口中喃喃道:“这却如何是好,是去求父皇收回成命,还是干脆地自请边疆?”
顾远南见他已经失了方寸,忍不住开口敲打道:“你跑到天涯海角,他们也会先把人接过去的。何况,应该不仅仅是皇上的意思吧。”
李祈正脚步一顿,刷的一下回转身来,目光炯炯地盯着顾远南,沉声道:“你是说,她也有份?”
顾远南嗤笑一声,压低了声音道:“若是不嫁给你,嫁给三皇子或者五皇子,太子岂非很头大?”
李祈正两步到了顾远南面前,直直地盯着他,质问道:“那嫁给一个世家子弟岂非很好?”
顾远南头大地看着李祈正,这个兄弟脑子也不笨,怎么一到了朝党之争,头脑就不灵活了,他单刀直入地道:“嫁给一个没有野心的皇子,再把这皇子拉拢到手,岂非比直接去利用一把刀要容易的多?”
李祈正半天无语,他双眉紧皱,最后一拍顾远南肩膀,轻声道:“兄弟,保重了。”
顾远南仰头看向李祈正,见他脸上一片坚决,知晓这个兄弟心意已决,顾远南面上浮现了一丝浅笑,很是温柔地道:“我明白,只希望你能好好照顾我的小妹子。”
李祈正深深地看了一眼顾远南,一转身,大步行了出去,灯光映得他的身影一片寥寂。
顾远南知晓,从此以后,二人必将形同陌路,李祈正虽然同意迎娶顾盼,却也定然不会因此便卷入争储之战,那么唯一能做的便是和将军府以及长乐候府保持距离。
顾盼千盼万盼,终于把柳芽盼了回来,柳芽满头大汗,却顾不得上擦一把,只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轻声道:“顾少爷说他知道了。”
顾盼一怔,追问道:“表哥便是如此说的么?”
柳芽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重复道:“顾少爷确实如此说的,他说,知道了。”
顾盼呆立半晌,最后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表哥说他知道了,而不是说交给他,或者放心吧,这即是说,他也无能为力啊。
柳芽看着顾盼的表情,却不知晓小姐为何如此不快,明明已经通知了表少爷。
顾盼无力地挥了挥手,人力果然不能胜天么?
圣旨却一直拖到了半个月以后才下,据说是七皇子上书曰,几个兄长尚未迎娶正妃,长幼有序,他怎能先行成亲。
皇上大赞七皇子知礼守节,却是又给三皇子和五皇子选了正妃,三皇子迎娶的是陆家的嫡孙女,陆敏,而五皇子的则是户部尚书之女,姓于名馨的,却并非世家之女。
圣旨一下,长乐候府之中络绎不绝地便来了许多恭贺之人,有亲朋故眷,亦有各级官员,顾盼却死守着一方小院,死活不肯出房门半步,韦相国便只当她害羞,也就不去管她。
柳芽却成了包打听,三天两头地来禀告最新进展:“五皇子和三皇子前几日都下了聘礼,那聘礼足足抬了一条街。”
“三皇子已经和陆家敲定了迎娶的日子,就在大年初十,说是百官休沐,省的耽误了朝政。”
“五皇子亦是定于二月初迎娶了,取春暖花开的好兆头。”
在柳芽的八卦当中,终于出现了七皇子的身影,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顾盼的脸色,轻声道:“昨天七皇子轻车简骑到了府里,却是和老爷说了,待到五皇子成亲之后,二月中,便迎娶小姐过门,老爷也同意了。”
顾盼正在写字的手一沉,最后一个远字的捺却是不由自主地按的重了,一眼看去,最后一笔的浓彩,让这句“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却是失了清心寡欲的味道。
顾盼轻叹一声,放下毛笔,把这刚写好的大字揉成一团,轻轻的丢弃到了地上。
柳芽赶紧拣了起来,一手抹平皱皱巴巴的纸,一脸惋惜地道:“小姐的字写的这么漂亮,为什么每次写好了都要扔掉,太可惜了。”
顾盼回头看了她一眼,喃喃道:“不读书不明事,明了事理才知苦恼多。”
顾盼伸出双手,原本醒目的疤痕如今淡淡浅浅几乎看不出来了,她紧紧盯着自己的双手,长叹一声,若是当初只学了厨艺和女红,今日是否会快活许多。
罢了,到三月总还有好久,且好生享受这最后的时光吧,嫁了人,只怕又是一番光景。
顾盼怔怔地望着窗外,一片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凶兽嗜人待发。
七皇子来敲定婚事之后,侯爷夫人对顾盼却是亲热许多,无事便把她唤到身前说话,又把几个弟妹也一同叫来,叫她们兄弟姐妹间多多亲热。
顾盼仿佛一下成长起来,站在弟妹中间,宛如小大人一样,气度风范却与以前大不相同,侯爷夫人无意间瞥到,心上便是一痛,仿佛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她死死捂住胸口,强把那股厌恶忿恨压了下去,却刚巧看到珏姐儿手拿着荷包到了顾盼身前讨教,姐妹两个脑袋抵到了一起,窃窃私语,不知道珏姐儿说了什么,顾盼抿嘴一笑,那笑里清澈自然,却是让她平平的相貌骤然闪亮许多。
琬姐儿和琇姐儿也凑了过来,琇姐儿调皮地道:“咱们说好了,给姐姐绣上一对枕面。”
顾盼故做嗔怒,白了她一眼,恼道:“你二姐方才已经说了,叫我给你们裁好布料,描好底图,再给你们勾好轮廓,这图案还不能选的太难,到底是我绣呢,还是你们自己绣的?”
琇姐儿吐了吐舌头,机灵地躲到了琬姐儿身后,小妹性子有些胆小,平日里却得了两个姐姐的爱护。
珏姐儿见她一副没出息又知晓趋吉避凶的样子,忍不住敲了一下琇姐儿的脑袋,转头对着顾盼理直气壮地道:“自然是咱们绣的了。”
顾盼只笑了笑,便放弃了争论,手里却加快了速度,嫁衣还有床上的一套铺盖,按照习俗,却是要她亲手来绣的,算算时间,却也赶得很了。
侯爷夫人却是单手持着账册,借着这次长女出嫁,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从那沈嬷嬷手里把库房收回来,莫要仗着是老太太活着的时候用的老人便可以蔑视她这个当家夫人。
她一狠心,给顾盼选定嫁妆的时候俱都勾选双份,到时候那沈老婆子若是叫唤,便正好叫那老婆子把权放出来。
顾盼只顾低头刺绣,几个妹妹也卯足了劲地绣那一对枕头,却是大朵牡丹的花样,按理说,绣上一对鸳鸯戏水最好,只是鸳鸯却不好绣,若是绣成一对乌鸦,那便有趣了,顾盼可不敢冒险。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便听到许妈妈唤了声:“夫人,哥儿们下学回来了。”
她话音未落,小豆沙包一马当先地冲了进来,一眼看到顾盼姐妹中间的小桌子上摆放的绿豆糕,毫不客气地抓了两个,塞了一个到铭哥儿手里,另外一个一口咬下。
顾盼阻止不及,珏姐儿毫不客气地一把拍下了伦哥儿手里的半块绿豆糕,骂道:“你越发没有教养了,手还没洗,便吃上东西了。”
伦哥儿把口里的一大口绿豆糕咽了下去,这才对着珏姐儿做了个鬼脸,随后机灵地躲到了顾盼身后,珏姐儿气极反笑道:“你就会欺负大姐,老是叫大姐给你背黑锅,你且等着,大姐出嫁以后我看你还往哪里躲。”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夫妻
小豆沙包从顾盼身后探出头来,毫不犹豫地道:“那二姐你替大姐出嫁好了”
珏姐儿伸手一把将他拉了出来,食指和拇指揪住他肥嘟嘟的小脸蛋,狠狠一拧:“说的什么昏话,你这些日子读书真是白读了,越读越不知礼。”
小豆沙包两眼瞬间酝酿出一泡泪,嘴巴里开始召唤救兵:“大姐救我~”
顾盼看他可怜,却偏一本正经地道:“大姐就要出嫁了,你还是早点适应你二姐的管教才好。”
说话间,许妈妈又叫了起来:“侯爷您回来了,奶奶和小姐们都在呢,两个少爷也刚回来。”
屋子里的人闻得声音,顾盼和几个弟妹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都站了起来,看着进来的韦侯爷恭恭敬敬地行礼,参差唤道:“父亲。”
原来今天刚巧是腊月初一,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日子,韦相国依然穿了身朝服,面带疲惫之色,侯爷夫人赶紧张罗着给他更衣净面,又叫人开始布饭。
韦侯爷看了下一堆小萝卜头,却伸手摆了摆,沉稳地道:“先不急摆饭,几日都没顾得上考校他们功课了。”
小豆沙包悄悄地往顾盼身后缩了缩,他恨不能整个都藏到姐姐身后,可惜生的肥嘟嘟,藏的了脑袋却是藏不住肚子。
韦相国冷笑一声,喝道:“韦绝伦,你给我出来。”
小胖子扭扭捏捏地从顾盼身后转了出来,两只脚并起又扭开,低着脑袋,垂头丧气。
韦相国随口问道:“最近先生讲到哪里了?”
小豆沙包战战兢兢地道:“讲到论语述尔篇。”
韦相国盯着小豆沙包的眼睛,命令道:“你且背上一遍给为父听听。”
小豆沙包瞠目结舌地看着韦相国,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对视半晌,小豆沙包干干脆脆地一转身,正当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时候,这小胖子腰一弯,ρi股一翘,壮士就义般悲壮地道:“不会背。”
韦侯爷眼睛一眯,脸色瞬间就阴了下来,却听得小豆沙包童声稚嫩地恳求道:“您,您打的时候可要惜香怜玉啊。”话罢,十分不好意思地扭了扭圆圆的小ρi股。
扑哧一声,珏姐儿率先笑出声来,顾盼亦是低头偷笑,韦侯爷哭笑不得,侯爷夫人赶紧打起了圆场:“好了好了,他刚学,背不下来也是正常。”
韦侯爷瞪了她一眼,叱道:“慈母多败儿。”
侯爷夫人脸上登时讪讪的,毕竟当着这么多儿女的面,却不敢多言,低了头不再说话。
韦侯爷转而看向庶长子,任由小胖子气喘吁吁地翘着ρi股,对着铭哥儿反倒和颜悦色许多:“铭儿,你会背吗?”
铭哥儿眼睛亮亮的,他本就生得清秀,朗声背道:“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
韦侯爷眼睛眯成一条缝,手指轻磕,连连点头,待铭哥儿背到一半时,便举手示意道:“可以了,可以了,记的不错,你可知道其中含义?”
铭哥儿又逐句解释起来,他却知道小豆沙包耐性最差,因此解释起来却是毫不断句,且越说越快,也难为他口齿伶俐,听起来倒还分明。
韦侯爷知道他心意,却是故意地打断他,又逐字逐句地问起来,铭哥儿答上一句,便心不在焉地看一眼小胖子,却见小豆沙包双腿打颤,明显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韦侯爷见他们兄弟友爱,却也动了恻隐之心,便打住了话题,淡淡地道:“你以后要多帮着你弟弟些,你毕竟是兄长,若是他有什么不妥的,打也打的,骂也骂的。”
铭哥儿应了,晓得父亲却是放过了小胖子,便奔过去,一把将弟弟搀扶起来,小豆沙包死皮赖脸地一下靠在了铭哥儿身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顾盼和珏姐儿对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以后多多管教他一些。”
珏姐儿撇了下嘴巴,恼道:“我不一直管着他么,还不是姐姐,老是护着他。”
顾盼嘿嘿一乐,转头却掏出帕子来给小豆沙包揩着额头上的汗,又倒了杯水喂给他吃,珏姐儿看着一点脾气都没了。
冯姨娘和李姨娘也都来了,侯爷夫人赶紧张罗着开饭,一家人围坐一起,因了韦侯爷,却是大气都不敢出,默默地进食。
待吃罢饭,顾盼便告退回房,姨娘们也带着自己的孩子去了,却是初一十五,准许少爷小姐们随自己亲娘一起。
珏姐儿拖着小豆沙包一起,回了院子,剩下侯爷夫人却是伺候起了韦侯爷。
韦侯爷的生活十分有规律,初一十五在侯爷夫人这里,初七和二十一便去另外两个姨娘那里,余下的时间却是独自宿在了书房。
侯爷夫人住的屋子旁边却也带了个浴室,虽然不及淑宁轩的奢华,却也修建的宽阔舒适。
韦侯爷仅着了里衣,缓缓沉入了水里,侯爷夫人上道地替他按摩肩背,过的半晌,韦侯爷眉头一皱,低声道:“你出去吧。”
侯爷夫人无声地退了出来,却把干净的衣物棉巾放到了韦侯爷触手可及的地方。
许妈妈早已经叫人在屋子里准备了一个大木盆,放好了热水,侯爷夫人褪了衣服,进到了木盆里,许嬷嬷乖巧地给她搓着背,侯爷夫人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被她撇到了胸前。
看着长发里若隐若现的几根白发,侯爷夫人轻叹一声,许嬷嬷小心地问道:“夫人,要不老奴帮你拔了?”
侯爷夫人微微摇了下头,低声道:“大女儿都要嫁人了,还拔它做甚。”
许嬷嬷压低了声音,不忿地道:“又不是夫人肚子里出来的,哪里做的了数!”
侯爷夫人脸一沉,叱道:“休要胡说,她虽然不是我生的,却是候府的嫡长女,怎么说也是我的女儿。”
许嬷嬷尴尬地笑了下,讪讪道:“老奴也是替夫人抱不平。”
侯爷夫人叹了口气道:“艾,我晓得你忠心,只是这种话以后莫要再说了,她以后便是皇子正妃,就是我见了她,也要先行君臣之礼的,以后我这两个孩儿还要靠她提拔的,你也看到了,伦哥儿是个不长进的,幸好和他这个大姐很是投缘。”
絮絮叨叨地,侯爷夫人说了许多,许嬷嬷闷头听着,夫人有多委屈,她最是清楚,如今却要为了儿女低头,许妈妈忍不住眼眶湿了起来,轻轻地道:“夫人,辛苦你了。”
侯爷夫人低头不语,半晌,估计侯爷那边也差不多了,轻声道:“扶我起来吧。”
许嬷嬷乖巧地扶着侯爷夫人起身,拿了长棉巾包了她的头发,又取了另外一条干面巾给她略微擦拭了下身体,掸上花露粉,又取出套干净里衣帮她穿上了。
许嬷嬷用手捧着包了头发的棉巾,上来一个丫鬟一个搀扶着侯爷夫人,扶着她进到了屋子里。
屋子里烧着暖炕,侯爷夫人坐上锦被,又有丫鬟取过毯子给她包了起来,许嬷嬷叫丫鬟端过火盆,却是把侯爷夫人的头发微微放置其上,借着热气缓缓烘干。
待侯爷夫人头发半干之后,韦侯爷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间内出来了,许嬷嬷识趣地领着一众丫鬟退了出去。
侯爷夫人双手微微颤抖,抓着毯子又紧了紧,每个月总有这么两天,这么多年了,她依然紧张,像是一块大石堵在胸口,压抑地她喘不上气来。
韦侯爷一ρi股坐在了侯爷夫人旁边,侯爷夫人赶紧又拽过一张毯子给他披上,随后做起了方才许嬷嬷为她做过的事情,轻轻给韦侯爷烘烤着头发。
她故意把韦侯爷的头发抓的离火盆远些,只希望这头发慢一点干,再慢一点干,不不,最好永远都不要干。
韦侯爷半靠在了塌上,却渐渐不耐烦起来,眯着眼睛命令道:“休要管头发了,吹了灯安歇吧。”
侯爷夫人手一颤,垂下头,低低的应道:“是。”
她手一松,任由韦侯爷的头发散乱在塌上,掀开身上的毯子,磨磨蹭蹭地下了地,慢行到了火烛前,一口气却不稳,吹了又吹,三次终于吹灭了火烛。
转身又磨磨蹭蹭地到了榻前,见韦侯爷已经躺好,她深呼吸一口气,双手撑在了炕边,缓缓地爬上了炕,探出半个身子,却是抱着英勇就义的心思,使劲一吹,一口气吹熄了床前的火烛。
随后迅速地缩回身子,钻进了被窝,感觉身边的人老老实实地躺着,侯爷夫人登时松了一口大气,暗自庆幸。
她合上眼睛,半睡半醒间,胸前一紧,却是被人捉住了软处,吓得她立刻就要尖叫,却在喊声将要冲出口时及时刹住,一下咬住了舌尖,冒出的一口腥气让她瞬间清醒。
韦侯爷一双手温柔地游移起来,从她的胸前一路摸索到了身下,侯爷夫人身上燥热难耐,人却越来越紧张,待韦侯爷轻轻牵扯着里衣带子,她死死咬住了双唇,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喉咙处。
PS:明天三更,只是恐怕要到晚上六点以后才更新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二百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侯爷夫人胸前一片清凉,韦侯爷温柔地吻在了她的锁骨之上,轻轻柔柔,像是一只蝴蝶停留在了花朵之上。
侯爷夫人心中的恐惧却达到了最高点,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喉咙深处传出的尖叫,韦侯爷低低地唤道:“阿月,阿月……”
侯爷夫人登时像是一个鼓足了气的气球,骤然被针一扎,瞬间泄了气,当恐惧的东西真正来临时,恐惧反倒消失不见了。
听着这名为夫君的男人在耳边口口声声,深情地唤着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安氏整颗心都在发颤,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习惯,她的眼角缓缓地滑出两行清凉,沿着耳边一直落到了枕上。
韦侯爷仿佛察觉了什么,他的动作微微停顿,轻柔地吻上了侯爷夫人的脸,一边吻**的泪水,一边轻柔地哄道:“阿月,莫要哭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依你,好不好?”
侯爷夫人默不作声,她只不过是一个替身,替身是不需要说话的,她也曾反抗过,第一次她拒绝与韦侯爷同房,第二天,便从外面抬了冯姨娘进来。
第二次她拒绝了韦侯爷的求欢,当天夜里,韦侯爷便宠幸了打小伺候他的李姓丫鬟,这是明摆着告诉她,府里的丫鬟有多少,姨娘就可以有多少。
他的动作很轻柔,每一下碰触都像是抚摸绝世奇珍,仿佛她是他最珍贵的宝贝,如果可以把自己的耳朵堵死,也许她会幸福的许多。
待一切风平浪静之后,侯爷夫人无言地睁大眼睛,她的生活就像是这漆黑的夜晚,看不到一线光明。
每个月初一十五都要来上一回,她很累,每当她心情稍稍平复,又要重复一次这样的折磨,周而复始。白天,她是光鲜亮丽的侯爷夫人,晚上,她却是个行尸走肉,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生活,没有丝毫希望。
有几次,她都在枕头下偷偷地藏了刀子,想要一了百了,可没等她行动,身体开始不适起来,恶心反胃,待请了大夫诊脉,竟是有喜了。整整九个月,他没有再碰她一下,那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等到珏姐儿出世,小小的,粉嫩的婴儿在她怀里闭着眼睛,只小嘴巴努动着,在她怀里拱来拱去,一瞬间,她便再也不是为自己活着了。
只是有些事情,永远也习惯不了。
到了天色微明的时候,一直睁着眼睛的侯爷夫人像是完成了使命一般,困意上涌,她呢喃着低语:“老爷,让妾身服侍你更衣。”
耳边传来了韦侯爷一贯地答话,冷静而平淡,与夜里的柔情万缕判若两人:“不用,夫人继续睡会儿吧。”
两个人的例行公事般的对话对答完毕,侯爷夫人眼睛一闭,安心的睡死过去,下一次,又在半个月以后了。
蔁姐儿感觉身边男人的胳膊又把她紧了一紧,忍不住推他道:“你快起吧,今天不是给老爷办事儿去吗?”
韦祥支吾地应了声,翻身起了床,一边穿衣服一边道:“你再睡会儿吧。”
蔁姐儿媚眼如丝,瞄了他一眼,低声骂道:“知道了,你赶紧走吧。”
待韦祥出了门,蔁姐儿在床上翻了个身,心里开始盘算起来,现在虽然在夫人面前终于排的上号了,却没有什么实惠,那许嬷嬷像是一根钉子,拔了几次都拔不出来,夫人有许多话似乎只跟那老婆子说。
唔,每到了初一十五,她便被早早地打发回来,夫人只留了那老婆子伺候着。
蔁姐儿想着,却是懒得起身,前几次得了教训,初一十五的隔天,夫人都要睡懒觉,她去的早了反而不妥当。下人们私下里都说,韦侯爷当真是老而弥坚呢。
蔁姐儿忍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想到了韦侯爷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样子,没想到床底之间竟然如此厉害。
转而却又想到了自己,这韦祥却也生的体面,就是私下里不大好用,她嫁过来一年多,肚子还没个动静,韦祥也知道是自己的问题,却对她百依百顺,只是总觉得不那么称心如意。
蔁姐儿这边还在躺着,外面便传来了家里打扫的老婆子路嬷嬷的叫唤声:“奶奶,送信的来了。”
蔁姐儿暗骂一声死老太婆,懒洋洋地应了声:“知道了,叫他等会儿。”人却动也不动,又发了一会儿懒,这才挣扎着坐了起来,随意地套了件夹袄,又把头发松松地挽了一下,这才出了房门。
却见门外一个小厮,生的很是机灵,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来转去,看着她衣衫略有些不整,一张白嫩的脸登时就红了。
蔁姐儿却起了戏弄之心,她伸出手平摊在了小厮面前,带着一丝慵懒地问道:“信呢?”
小厮慌乱地翻找出信来,手忙脚乱地放到了蔁姐儿手上,蔁姐儿小指一勾,在他掌心上轻轻划过,待这少年愣神间,又对他妩媚地一笑,袅袅婷婷地转身进了屋子。
蔁姐儿进到了屋子后,静立半晌,却听得外面传来了路婆子指桑骂槐的声音:“你这半大小子,送了信还不走,赖在我们奶奶门口做甚?快走快走。”
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了句,这死老太婆,她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整个人摔倒在了床榻之上,两只脚一甩,绣鞋东一只西一只地飞了出去。
路婆子是韦祥家中破落以前用惯的,据说在他小时候还奶过他几口,整天倚老卖老,说是伺候她的,还不是为了监视她?那个不中用的,就会使这些歪歪道道。
蔁姐儿闷闷地想了半晌,这才把信掏了出来,母亲向来不会有旁的话说,无非是叫韦祥有机会跟侯爷求求情,把父亲调到京城中来。
调到京城中做什么,她现在过的滋润的很,若是母亲来了,指不定要闹什么幺蛾子。
蔁姐儿展信读了起来,片刻之后,她的眼睛瞬间睁大,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定神再次看去,没有错,白底黑字写的清楚,父亲年终述职,三房全部都要到京城来了。
母亲毫不客气地叫她收拾好客房,又叫她引荐侯爷夫人。
蔁姐儿气的双手一合,愤愤地把信揉成了一团,丢到了地上,母亲当真好算计,泼出的水也要用来浇菜地。
她气恼半晌,突然想起一事,却是光脚下地,把信又拣了起来,重读一遍,忍不住笑了,怪不得她总觉得似乎忘记某事,母亲指明了叫她安排四间屋子,其中一间父母住,一间妹妹,一间小弟,另外一间,却是给了大哥和两个妾室。
一个是她以前的丫鬟韩满娘,另外一个却是顾怜香。
顾,怜,香,不正是候府新进的小姐以前的姐姐么?
蔁姐儿手背掩住嘴巴轻笑了起来,这下,可有趣了。
蔁姐儿立刻洗漱打扮,穿戴整齐后,却是往了侯爷夫人那里去了,她家里的院子虽然不小,若是三老爷全家住进来,却也是放不下的,尤其她那爱排场的母亲,肯定前呼后拥,用惯的下人也要带上几房的。
到了侯爷夫人的院子里,远远便见了许妈妈如同门神一样立在了侯爷夫人门外,蔁姐儿如今却也会见人下菜碟,便是这许妈妈,纵然对方恨她入骨,她却也笑的出来。
就在许妈**怒目圆睁下,蔁姐儿满面笑容一步步接近了侯爷夫人的睡房,不待许妈妈说话,便热情地拉住许妈妈地手,压低了声音道:“嬷嬷今天气色真不错。”
话罢,不带许嬷嬷回答,蔁姐儿一努嘴巴,轻声问:“夫人还没起来吧?”
许嬷嬷冷哼一声,却是不爱搭理蔁姐儿,蔁姐儿却也不恼,依然笑着贴近了许妈妈道:“我今天却是有一事要托嬷嬷帮忙了。”
许嬷嬷狐疑地看着蔁姐儿,这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了,还当鸡不知道啊?
许嬷嬷无声地把胳膊从蔁姐儿怀里抽了出来,向后退了一步,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蔁姐儿,两只手默默地把手腕上的一对吉祥如意金镯子往里面撸了撸。
蔁姐儿再好的涵养也不禁脸色一变,这老婆子明摆着骂她是贼啊,当她是个傻子啊,只是她终究心机深沉,转眼又笑靥如花,凑近了许嬷嬷道:“大小姐就要出嫁了,嬷嬷就不想提夫人出口气吗?”
许嬷嬷却是真心为着侯爷夫人的,她本就是侯爷夫人的陪嫁。侯爷夫人的打算向来没有瞒过她,从开始想要把大小姐嫁入安家,到了后来,一道圣旨让夫人的计划彻底报废,昨日里,夫人无奈的叹息仿佛还在耳边。
许妈妈心一紧,却顾不得与虎谋皮,低声问道:“你要如何出气?”
蔁姐儿浅笑道:“我和大小姐本有一番渊源,想必嬷嬷也是知道的。”
许嬷嬷点了点头,她腹诽,若不是因此,夫人怎么会让这韦祥家的蹿红的这么快。
却听得蔁姐儿凑近了,压低声音道:“大小姐原本在养父家中,却还有个义姐,嬷嬷可知道这义姐却是到了何处?”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二百零一章 母女
许嬷嬷一怔,下意识地问道:“身在何处?”
蔁姐儿婉转一笑,凑近了许嬷嬷,这次许嬷嬷却没有抗拒她,蔁姐儿压低了声音道:“她现在是我哥哥的一个妾室。”
蔁姐儿得意地看着许嬷嬷一脸吃惊,继续低声道:“我哥哥还有一个妾室,却是唤作韩姨娘的,她二人水火不容,很是有趣。”
许嬷嬷一头雾水,不以为然地道:“那又如何?”
蔁姐儿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家父母不日便要入京,到时候请嬷嬷划个院子借住,若是把我哥哥的两个姨娘安顿在那院子里,又离大小姐不远。”
蔁姐儿嘿嘿一笑,悄声道:“嬷嬷说,若是她们闹将起来,大小姐是管还是不管呢?”
许嬷嬷低头不语,蔁姐儿知晓她顾及什么,这总算是个丑闻,若是捅了出去,坏了大小姐的名声,也就等于坏了侯府的名声。
蔁姐儿抿嘴一笑,继续咬着耳朵:“那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就用我母亲府上的下人,她们一个人都不认识,自然不会乱嚼舌根了,再寻个老实本分的每日替她们送饭,平日里,不叫她们出来便是了。”
许嬷嬷抬头看了她半晌,脑海里再度浮现了侯爷夫人默默垂泣的样子,她亦是压低了声音道:“好,不过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莫要叫夫人知晓。”
蔁姐儿自然满口子应了下来,如今却算是一举数得,母亲不是非要亲近侯爷夫人么?就叫她住到侯府来,到时候能不能说上话,就看她的本事了。
把女眷都迁到这侯府内院,家中只安顿父亲和三个兄弟,只要腾出两间房便可,就不会那么逼仄。
况且父亲根本不理世事,只要伺候好吃喝,万事不管自己的,兄弟更是好拿捏。
奇?就不晓得,顾惜玉看到韦顾盼会是什么脸色,韦顾盼看到顾惜玉又是什么样子,蔁姐儿忍不住捂嘴偷乐,却又马上反应过来,看了看左右无人,这才缓了步子,端庄稳重地回到自己院子里去,提笔给三太太写了封信,却说自己费了不少口舌,终于说动了侯爷夫人,特意在侯府之中辟出一处院落,给家中女眷居住云云。
书?顾盼这段时日忙的昏天暗地,却是专注绣那一堆嫁妆,她也顾不得藏私了,只求快速完成,又想着给几个妹妹绣些帕子荷包,给两个弟弟绣些鞋子扇坠,却是整日里坐在房中不曾出门。
网?转眼到了腊月十五,三老爷一家浩浩荡荡地进京了,多亏了蔁姐儿的信,三太太却是铁了心要摆一摆官太太的谱了。
蔁姐儿已经和许嬷嬷两个人,暗地里把淑宁轩隔壁的院子打理妥当,待三太太一落脚,她便带着几个女眷连同丫鬟婆子,一起领到了那院子中,因是清早,侯府里却也没多少下人走动。
三太太带着两个女儿,前后左右看了这两进的院子,正屋且不去论他,便是东西厢房也布置的极为雅致,黄梨木的桌椅,簇新的被垫靠枕,靠墙一溜的百宝阁,上面摆了古董花瓶。
三太太啧啧两声,拉着蔁姐儿的手夸道:“女儿啊,还是你有本事,在侯府能寻个这么大的院子给娘住。”
蔁姐儿亲亲热热地挽着三太太的手臂笑道:“女儿这么做还不是想母亲住的舒服些,何况也方便母亲多亲近亲近侯爷夫人,若是能给父亲个助力,便是再好不过了。”
三太太听蔁姐儿这么一说,心中十分欣慰,这个女儿果然没有白养,再次证明自己的眼光多么正确,从一众青年才俊里挑了个乘龙快婿,她却似乎忘记了,那个乘龙快婿还是媒婆费尽唇舌才说服她的。
蔁姐儿见三太太已经熟悉的如同自家院子,微笑着告辞了,只说夫人那边还有事情吩咐。
三太太待蔁姐儿一走,迫不及待地开始安排房间了,两进的房子,她自然占据了正屋,又把东边厢房给了蕙姐儿,却把西厢房给了顾怜花和韩满娘同住,另外几间屋子便分给了几个丫鬟婆子。
三太太本也带了些摆设过来,见侯府一应俱全,自己的东西却是比不上,便只叫下人整理了衣衫,余下的尽皆封箱不动,待一切妥当,她便按捺不住地要在这侯府逛一逛。
按照蔁姐儿说的,她如今算是侯府的客人,做客么,自然要赏一赏主人家的风景。
自打三太太做了婆婆,人生的乐趣之一便是修理大儿子的两个小老婆,她自然喊上了顾姨娘和韩姨娘,又见蕙姐儿满脸倦容,便心疼地叫小女儿留下休息。
自己带着两个姨娘和几个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踏出了院子。
三太太方才过来之时,便已经看见了隔壁院子的风景,矮墙之中假山林立,又有活水萦绕,处处可见亭台石椅,端的是富贵景象,李府虽然富贵,却也只是衣食之上讲究一些,住的地方宽阔一些,院子里无非种了些花草树木。
三太太一见之下便甚是欢喜,也悄悄拉住蔁姐儿的袖子,低声问她,隔壁住的什么人,蔁姐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亲娘,一口咬定,里面是个空院落罢了,只留了些下人做着日常洒扫。
三太太便恼她不把这么好的院子给亲娘居住,蔁姐儿登时满脸委屈,攥着帕子低泣道:“原本在府里的时候,母亲也晓得人多口杂的道理,像是女儿刚刚得了夫人信赖,又怎能做这树大招风的事情?”
三太太心里骂着蔁姐儿胆子太小,口里却不住地安慰她,蔁姐儿心里只想着,这个狠心的娘亲快快做出些不合体统的事情,惹恼了侯爷夫人,轰她出去便是。
她自己却是不怕的,韦祥深得了侯爷信任,大不了推说母亲是小地方里出来的人物,眼界太小,以后定不叫她在侯爷夫人面前出现就是,至于母亲那边,便说她惹恼了侯爷夫人,为了父亲的仕途着想,叫她以后莫要再来侯府。
只要这个亲娘莫要再来打搅她,叫她做什么都行。
三太太趾高气昂地迈进了淑宁轩的院子,近看之下果然秀丽婉转,却又与隔墙看时景观不同,只可惜此时尚属寒冬腊月,百花凋零,院中未免萧瑟,只有几棵老梅树,光秃秃地伸展着枝干。
三太太信步由缰,却又要韩满娘和顾怜花一左一右搀扶了她,三人行走起来又是别扭又是缓慢,刚走了两步,便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喝道:“你是哪里来的婆子,这么不懂规矩,这院子,也是你随便进得的么?”
三太太一惊,随即想起蔁姐儿说过,这个院子无人居住,只留了些洒扫的丫鬟,登时恼了起来,她抬头望去,见不过是个小丫鬟,约莫八九岁,生的倒是满清秀,此时粉目圆睁,气势汹汹地盯着自己。
三太太仗着客人的身份,倚老卖老道:“哪里来的丫头片子,没规矩的东西,好生打扫你的去,休要管奶奶的闲事。”
这帮小丫鬟平日里却是被柳芽和丽娘调教过的,闻言狐疑地打量一番三太太,印象里府上没有这么一位奶奶啊,她立刻回头唤道:“柳芽姐,柳芽姐,快出来看看。”
柳芽正给顾盼打着下手,闻到小丫鬟的喊叫,不悦地皱了下眉头,嗔怒道:“这些没规矩的小蹄子,又该紧紧她们的皮了。”
顾盼头也不抬地道:“她们也不是没分寸的,你出去看看便是了。”
柳芽把手里的活计一放,她实在不愿意出去,这些日子才真正见识到了小姐的绣工,正要好生学习学习的,这小丫头片子,偏来惹是生非。
柳芽一出门,便看见三太太高高扬起下巴,一双眼睛居高临下地斜觊着小丫鬟,她却比小丫鬟见识的多些,一眼看出眼前这妇人的衣服款式虽然土了些,料子却是上好的。
柳芽脸上立刻绽了个笑容,迎了上去道:“请问您是哪家的夫人?怎么到了咱们园子里?”
转头又对小丫鬟呵斥道:“怎么看个院子都看不好,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进得来?”
话罢,柳芽看也不看三太太青红交加的面孔,随意一指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对着小丫鬟训斥道:“那后面有一泡狗屎,还不去清理了?”
小丫鬟掩嘴退了去,柳芽转头对着三太太抱歉地笑道:“这些小蹄子就得看着,您瞧,一个不注意就……实在让您见笑了,不知道您是那府的夫人啊?”
三太太一怔,随即想到,是报上丈夫的官号,还是说女儿的名讳呢?她却也是个聪明人,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女儿如今是侯爷夫人用的上的,便报女儿的名头好了。
三太太微微侧过脑袋,依然斜着眼睛看着柳芽,冷冷的道:“我是你们李管事的娘亲。”
柳芽愣了一下,傻傻地问道:“哪个李管事?”
心里不由自主地想到,那调教丫鬟下人的李嬷嬷的亲娘竟然这么年轻么?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二百零二章 姐妹之争
三太太脸彻底转了过去,义正言辞地道:“自然是夫人身边的李管事了。”
三太太却不晓得,侯府之中唤人只唤作夫姓,蔁姐儿平日里却是被唤作韦嫂子的,柳芽皱眉想了半晌,也没想起夫人身边哪个管事姓李,何况就算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许嬷嬷,也不敢叫自己老娘跑到淑宁轩里遛弯柳芽面色一沉,凝声道:“不管你是哪个管事的亲娘,还是赶紧退出去罢,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三太太脸色大变,眼角瞄到了顾怜花一脸恭顺,只是怎么瞧都觉得带了几分得意的样子,另外一边韩满娘却是义愤填膺地冲了出去,右手掐腰,指着柳芽鼻子骂道:“你这没规矩地东西,怎么跟我们奶奶说话的,等我们家姑娘来了,定要她好生修理你一顿。”
三太太面色依然阴沉,这个韩满娘虽然总是和她同一阵营,却总是让人觉得有些跌份,便如同她和顾怜花间的战争,若不是自己明里暗里的支持着她,只怕韩满娘早就出局了。
这个顾怜花却也是个会套牢男人的,前几月把自己妹子接了来,却叫那唤作顾惜玉的丫头来伺候自己,说是这丫头做事仔细,让她来伺候奶奶最是放心。
背地里,又对着明哥儿话里话外地暗示,等这妹子再长上两年,就成全他姐妹共事一夫的美事。
明哥儿被她挑唆的意动,却是跑来这里几次了,央着她把那小丫鬟赏给他。
三太太哼了一声,她已经打算便遂了儿子的心愿,不就是个小丫鬟么,这顾怜花打得主意当她不晓得么?不就是吃不到的话就叫明哥儿惦记着,吃到了又如何呢?
三太太巴不得早日看到顾怜花的脸色大变了。
那边韩满娘已经和柳芽对上了,韩满娘口齿伶俐,柳芽却是节节败退,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韩满娘得意时,却见柳芽弯身在旁边拣起一块成|人拳头大小的奇石,抬手便丢了过来,韩满娘吓得心神俱裂,总算她晓得避让,没等她开口,柳芽的下一块石头又丢了过来。
韩满娘却也是有两把子力气的,每天给三太太做牛做马,端茶倒水,一立就是一天,她反应过来后,猛扑到了柳芽身上,下意识地便把她想象成了顾怜花,伸手便抓住了柳芽的头发,却见柳芽一双眼睛凶狠地瞪着她。
韩满娘一怔,下一刻顿觉胸前凉飕飕,她低头一看,柳芽两只手一手抓住她一边衣襟,毫不客气地一撕两半,露出了里面翠绿的肚兜。
只是她为了挽留明哥儿,肚兜却是做的靠下了些,此时便露出了白生生的一段雪颈和半个胸脯。
韩满娘嗷的一声,从柳芽身上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把衣襟合到了一起,又用手死死抓住了襟口。
柳芽宛如得胜的将军,趾高气昂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扬头看着她们这一群被吓得呆掉的妇人,便像是帝王巡视嫔妃。
三太太气的肺子都要炸了,韩满娘这个没胆子又丢人现眼的,她玉手一指顾怜花,命令道:“你去”
顾怜花一怔,随后面上却露出了真诚地笑容,转而向柳芽行去,到了柳芽跟前,她款款一摆,温温柔柔地开口道:“姐姐有礼了。”
柳芽警惕地退了一步,她不怕动刀兵,却怕旁人礼尚往来,柳芽心中警铃大作,狐疑地上下打量着顾怜花。
顾怜花却客客气气地道:“我们家姑娘嫁给了这侯府的大管事,现在姑娘也在夫人面前当差,我们奶奶却是夫人请来做客的,便想在这侯府中见识一番,可否请姐姐行个方便?”
柳芽本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当下也好言好语地道:“实在抱歉了,这园子却是不便让姐姐逛的,姐姐还是往旁的地方去吧。”
她话音未落,就见顾怜花脚一歪,跌倒于地,眼圈泛红,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抽噎道:“姐姐嫌弃我出身低贱,不愿我在这园中借用茅厕,我走便是了,何必还要动手推人呢?”
话罢,顾怜花伸出手轻抚脚踝,一副疼痛莫名的样子。
三太太暗自点头,忍不住白了韩满娘一眼,这家伙纯粹是会叫的狗不咬人,远远比不上顾怜花段数高,顾怜花也是伶俐,现在身边都是自己人,任那丫鬟说破了嘴去,她们只要一口咬定她先动手推人,谅侯爷夫人也得秉公处置。
柳芽却是个心狠手辣的,她冷笑一声,缓步行到了顾怜花身旁,声音异常轻柔:“姐姐的脚很疼么?”
话音未落,顾怜花一声杀猪般的大叫,却是柳芽凶狠地一脚踩在了她脚踝之上,一踹之下,莫有千斤顾怜花脚上传来阵阵痛楚,仿佛断掉了一般,柳芽俯下身子,笑呵呵地看着她,轻声问道:“另外一只脚是不是也崴到了?”
顾怜花疯狂地摇着脑袋,惊恐地看着柳芽,这,这个女人是疯子啊啊顾怜花一只手捂住脚踝,另外一只手撑住地面,ρi股使劲地向后挪动着,只想离柳芽远点,再远点。
柳芽笑看她一点点向后挪,闲庭信步一般优雅地跟进,顾怜花看着柳芽,仿佛眼前的是个恶鬼,浑身鲜血淋淋,张着血盆大口,她心中恐惧到了极点,忍不住尖叫出声:“啊~”
柳芽却对着她粲然一笑,一只脚高高抬起,顾怜花绝望地抬起手臂,无助地想要抵挡一下,却从三太太身后的丫鬟婆子中猛地冲出一个少女,她如同炮弹一样死死抓住柳芽腰间,把她撞倒在地。
顾惜玉死死抱住柳芽的腰,大喊道:“不许欺负我姐姐”
屋子里专心做着女红的顾盼手一颤,指尖上立刻冒出一个血珠,外面吵吵闹闹,她一直不予理会,只因对柳芽十分放心,虽然不知道来者何人,顾盼却坚定不移地相信柳芽一人便足以搞定。
但是方才那一声姐姐,顾盼皱着眉毛,迟疑地道:“惜,玉?”
她放下手里的绣活,唤道:“丽娘”
丽娘立刻从外屋里行了出来,她却是在查探秋天时研制的胭脂,和买来的胭脂相互比较,看看差在什么地方。
如同顾盼一般,丽娘对柳芽的信心却更为强大。
顾盼凝神听了片刻,外面却一片安静,她看着丽娘,吩咐道:“你去看看,外面来的是什么人。”
丽娘应了,转身就要出去,顾盼却福至心灵一般,突然地又唤住她道:“罢了,我和你一起去走一遭吧。”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子,方才那吵闹之声丽娘却也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她行走间故意抢先,却是把顾盼密密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远远地看到园子口处,柳芽一人和一群妇人对恃着,丽娘禁不住加快了脚步,顾盼却遥遥地看着其中一个少女,她生的眉目端正,此时挥舞着小拳头,挡在了柳芽面前。
一个久未念过的名字从顾盼口中轻轻逸出:“顾惜玉……”
顾盼不断重复低语:“惜玉,惜玉……”
她的心中突然涌出了巨大的喜悦,这喜悦来的如此强烈,几乎要把她淹没至顶,顾盼脚下越来越快,不知不觉竟然超过了丽娘。
她却不管不顾,单手拎起裙摆狂奔,眼里只剩下那个少女的身影,顾盼高声大喊:“惜玉~”
场上众人一起调转了视线,同时看到了这奔出的少女,三太太脸色瞬间拉黑,这世界上若是还有什么人是她所讨厌的,昔日里灶上的烧火丫头便要名列其中。
三太太一时之间却没有多想,没有想原本府里灶上的丫鬟怎么平白无故地出现在了这侯府之中,怪只怪李府大太太关于这顾盼之事一直瞒着她罢。
三太太依然当着对方是自己府中的丫鬟,呵斥道:“你乱吼乱叫什么,还不给我退下去”
三太太话一出口,便察觉到了一束有若实质的目光,凶狠地盯着自己,她下意识地偏头去看,却和柳芽冰冷地视线对个正着。
若说方才柳芽还是一只优雅的猎豹,玩弄着自己的猎物,现在却成了被激怒的雄狮,为了捍卫领地,什么疯狂之事都做的出来,她突然对着三太太裂开了嘴巴,呲牙一笑,白森森的牙齿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白光,刺的人眼花。
三太太害怕地退了两步,却见顾盼已经奔到了顾惜玉的身边,到了跟前,顾盼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反而是顾惜玉,怔怔地看了顾盼半晌,突地大叫一声,扑到了顾盼身上,又搂又抱,欢喜地语无伦次地道:“姐姐,二,二姐,真的是你么?”
顾盼反手抱住了顾惜玉,眼睛瞬间湿润,她双唇紧闭,拍打着顾惜玉的后背,一下又一下,仿佛要把这几个月的挂念都拍掉。
余人都傻傻地看着这姐妹重逢的一幕,坐在地上揉着脚的顾怜花最先反应过来,她嘴角闪过一抹冷笑,转眼又是一副柔弱的表情,呻吟出声,轻唤道:“惜玉,惜玉……”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二百零三章 究竟有几个好妹妹第二百零三章 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顾惜玉回转身来,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姐姐,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最终却坚定起来,她偎依在了顾盼身边,平静地道:“大姐,我以后要和二姐在一起。”
顾怜花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顾惜玉,又死死瞪着顾盼,眼里满是恶毒,她嗤笑一声道:“你跟着她做什么?一辈子当丫鬟?”
顾惜玉咬了咬下唇,反问道:“如今我不也是在做丫鬟么?”
顾怜花一怔,反驳道:“那只是暂时的,你终究是我的妹妹,我怎么会让你一直当丫鬟?”
顾怜花的话勾起了顾惜玉的回忆,她的胸前剧烈起伏,两条眉毛几乎要倒立起来,她愤愤道:“不错,你是没有打算叫我做丫鬟,却打算叫我给姐夫做小qǐsǔü,和你一起共伺一夫。”
顾怜花脸色微变,仍然嘴硬道:“做姨娘有什么不好?有吃有穿,还不用你动手做什么。”
余下人等听她们姐妹二人你来我往,俱都听的呆掉,一个个都在心里想到,这个顾怜花便连自己的亲妹妹也舍得算计,不由一阵心寒,只觉顾怜花此人城府太深。
顾怜花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她微微弯下腰,伸手扶住一条腿,哀怨地看着顾惜玉,凄凄婉婉地伸出手道:“好妹妹,你若是不愿意,我自寻上一户好人家给你,嫁了便是了,爹娘已经去了,难道我们还要姐妹分离吗?”话罢,顾怜花以袖掩面,却是嘤嘤哭了起来。
顾惜玉面露不忍之色,她呆呆地看着顾怜花半晌,想着这些日子在顾怜花身边,呆了不足一日便被她差去伺候三太太,又想起以前在顾盼身边,被呵护被照顾,受了多少教导的日子。
顾惜玉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姐姐,你做你的姨奶奶好了,有吃有住又不用动手,就让我跟着二姐吧,哪怕是一辈子做丫鬟,我也心甘情愿。”
话罢,顾惜玉转身牵着顾盼的手,满脸恳切地看着她,轻声祈求道:“二姐,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好吗?”
顾盼看着她清澈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跪在贺大娘身前恳求的样子,她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好。”
三太太眯起眼睛,喝道:“我们家的丫鬟,还轮不到你做主,你是什么东西?”
顾盼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望着三太太笑道:“奶奶只怕还不知道吧,大*奶已经收了我做义女,只怕我还要唤您声婶婶了。”
三太太脸色大变,她黑着脸,不假思索地撇清关系道:“你是大房收的,和我们三房没有关系。”
她却不晓得,顾盼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当下便笑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公私分明吧,”顾盼回头看了眼柳芽,笑着吩咐道:“去把我平日里收拢起来的那个小包拿来。”
柳芽恭敬地行了礼,款款退去了,三太太突然有一丝不好的感觉,她这才仔细地打量起顾盼来,却见她一身打扮,虽然说不上多么奢华,却也自带了一分典雅,又见远去的柳芽,身姿翩然,若是忽视了方才她发飙的样子,端的是个秀雅的美人儿。
而这个秀雅的美人儿却在这昔日的丫鬟面前低头,满是甘心情愿,三太太又突地反应过来,大太太怎么会收个小丫鬟做养女?
三太太起了疑心,面上却是收敛了许多,叫人把顾怜花搀扶过来,韩满娘也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一群人观望着,想看看顾盼还有什么后手。
柳芽回到了顾盼房中,径直到了她床边,掀开枕头,却是个小巧的布包,这包里的东西尽是小姐的心爱之物,她也曾经好奇过,小姐却亲手把布包打开来给她看,里面却是一套绣针。
柳芽手握住布包,却不知道小姐要这个包是什么意思,她匆匆赶了回来,顾盼沉稳地接过包去。
众目睽睽之下,顾盼把布包解了开来,把里面Сhā在了布帮子上的针全部解开,又把布帮子层层解开,却见最中间,赫然是一张契约。
顾盼拿在手里,对着三太太抖了抖,笑道:“这个是顾惜玉的卖身契,便是进了衙门,她也是我的人。”
三太太一愣,她如今已经不在乎顾惜玉到底该归谁所有,左右不过是个小丫鬟。
三太太忍不住问道:“你在这侯府中是……?”
未待顾盼回答,一个清脆的声音朗朗道:“她是长乐侯府的大小姐,是韦相国的嫡长女,也是本小姐的二姐,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三太太闻声转过头去,却见一个生的娇小可爱的少女一脸倨傲地看着她,这种表情她很熟悉,她刚嫁入李府的时候,梅氏便常常用这样的表情看她,那是发自骨子里的蔑视。
三太太退了一步,却是迅速地拣起了丢弃的面具,表情恭顺柔和,轻声道:“失礼了,我们这就离去。”
说话间不卑不吭,与方才的嚣张模样判若两人,珏姐儿皱起了小鼻子,她却也见过人前人后两张脸的,但是变化如此之快的,尚是第一次见到。
看着三太太带着一众丫鬟媳妇,伤残的顾怜花还有死死抓住了衣襟的韩满娘退出了淑宁轩,珏姐儿一头雾水地走近了顾盼,不解地问道:“方才那些妇人是做什么的?”
顾盼似笑非笑地道:“应是韦家嫂子的娘家人。”
珏姐儿一怔,不禁奇怪地道:“那韦家嫂子很是知礼识进退,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顾盼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一旁的顾惜玉怯生生地拉了下顾盼的袖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喊道:“二姐。”
珏姐儿眼睛一眯,看向了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少女,紧紧地偎依在顾盼身边,心里却是起了一股无名火,她一把拉开顾惜玉,责问道:“你是谁,哪里来的不懂事的,姐姐也是随便叫得的?”
顾惜玉求救地看向顾盼,顾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看阴沉着脸的珏姐儿,再看看一脸无助地顾惜玉,突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蔁姐儿看看时辰,估摸着侯爷夫人也该起了,便有条不紊地向着主宅行来,快到侯爷夫人院子门前时,远远看到了珏姐儿匆匆而来,便停住了脚步,候着珏姐儿。
待珏姐儿行的近了,这才注意到她一脸的不痛快,因最近一直在侯爷夫人身边伺候着,却也和珏姐儿有些熟了,便笑着凑近了道:“谁惹咱们的姑娘生气了?我去替姐儿出气。”
珏姐儿一把将她推开,厌恶地道:“离我远点。”
蔁姐儿一怔,眼见珏姐儿进了院子,她咬了咬下唇,却也尾随其后,却见珏姐儿一往无前,挡路的一概推开,便是请安的丫鬟婆子也俱都不理,她往日可不是这样的,至少会微微点头。
蔁姐儿自然晓得,这不过是驭下之术,偏偏下面的人很吃这一套的,蔁姐儿不禁起了些好奇,脚下不由的加快了速度。
待她赶到房门外时,却见三五丫鬟鱼贯退出,明显是被轰了出来,蔁姐儿讪笑两声,乖觉地退到了房门外。
珏姐儿板着脸,把今日所见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侯爷夫人越听越怒,把手里的茶盏一摔,反问道:“你看的可清楚?她们果真进了淑宁轩旁边的院子?”
珏姐儿小脸上一片肃然,郑重地点了点头,又道:“母亲,那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竟然唤大姐做姐姐,姐姐却也没有反驳,着实可气。”
侯爷夫人面色一缓,看着珏姐儿道:“这里却有一番缘故的,这个你不用管,我自会与你姐姐说。”
话罢,侯爷夫人提高了声音,唤道:“韦嫂子可在?许嬷嬷呢?”
蔁姐儿一听,赶紧应了一声,却听见身边的大丫鬟回道:“许嬷嬷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家里母亲生病,因夫人还在睡着,便没敢打搅夫人。”
蔁姐儿心里一咯噔,这许嬷嬷怎么家里老人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赶在这时候生病,她脚步缓了下来,却见身边的丫鬟俱都盯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蔁姐儿开了条缝,闪身进了屋子,一眼看到侯爷夫人正襟危坐,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赶紧小心翼翼地行了一礼,赔笑道:“夫人唤奴婢有事?”
侯爷夫人看着她,脸上神情突地缓和下来,和颜悦色地道:“你家相公是侯爷本家的侄子,只不过家境败落了,才来这里帮帮忙,平日里,侯爷也不当他外人看的。”
蔁姐儿提心吊胆地听着侯爷夫人叙旧,脸上配合的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神情,懂事儿的应道:“奴婢都晓得,多亏了夫人和侯爷的照顾。”
侯爷夫人神色越发祥和,她柔声问道,仿佛长辈关心晚辈:“那你家里父母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咱们也好把客房打扫出来,偏叫她们住的那么偏远。”
蔁姐儿张口欲辩,随即想到许嬷嬷已经回家伺候老娘去了,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一张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却是颇为可笑。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二百零四章 惊人的真相
蔁姐儿身子一抖,心里暗骂,却是被那老虔婆下了套了,只得勉强笑道:“是奴婢考虑不周,让夫人费心了。”
侯爷夫人冷哼一声,“如今小姐已经要嫁入皇家,若是这个时候传出什么流言蜚语的,看我怎么收拾那帮烂嘴巴的东西”
蔁姐儿晓得,侯爷夫人终究还是顾及了韦祥的颜面,却是敲打于她了,止不住两腿打颤,轻声道:“奴婢这就叫母亲搬出来。”
侯爷夫人含笑盯着蔁姐儿,蔁姐儿额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在她忍不住就要擦一把汗的时候,侯爷夫人若无其事地道:“叫下面的人打扫出两间客房出来,请你母亲住进去,若是缺什么的,尽管开口。”
话罢,侯爷夫人瞄了一眼惨白着脸的蔁姐儿,吩咐道:“你下去吧,对了,你母亲安顿好以后,你去大小姐哪里说一声,就说我叫她过来有事情讲。”
蔁姐儿恭敬地应了,垂着头倒退着出了房间,自去给三太太安排客房了。
顾盼拉着顾惜玉一起坐下,丽娘识趣地送上一壶热茶,便拉着柳芽下去了,两个人一人搬了张凳子,门一关,就坐在门口闲话家常。
顾盼见了左右无人,这才轻声道:“大娘是怎么去的?你当时可在她身边?”
顾惜玉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抽噎道:“自从姐姐离开,大娘的身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我,我很担心,很害怕,害怕大娘要是去了,自己一个人不晓得该怎么办,就成日里守在大娘身边。”
顾盼一眨不眨地看着顾惜玉,凝神倾听,一双手安慰地握住了顾惜玉的手。
顾惜玉眼睛飘渺,陷入了回忆当中:“大娘吃不下饭,我便去讨来生米,自己碾碎了,熬成米糊,一点点的喂她吃,她一次只吃几口,我便多喂几次。”
顾惜玉顿了下,直勾勾地看着顾盼道:“大娘原本多壮实的人,姐姐也知道,可你知道她最后瘦成什么样子了吗?”
顾惜玉伸出手腕,她年岁尚小,手腕很是纤细,在顾盼面前比了比,声音轻的像是羽毛飘落:“大娘的手腕,最后比我还要细。”
顾盼喉咙深处传来一声低呜,她死死咬住下唇,泪水汹涌地从她双眼之中流出。
顾惜玉抽了抽鼻子,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继续道:“可能是我每天拜佛,佛祖听到了我的祈求吧,大娘渐渐吃的下饭了。”
顾盼一怔,两只眼睛还在下意识的流泪,脑子里却开始昏沉了,她愣愣地看着顾惜玉,听她话里的意思,贺大娘是好转了啊。
顾惜玉看着顾盼,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大娘身子好些了,我就陪着她说话,大娘说的最多的就是姐姐,她说,从来没见过姐姐这么聪明的,什么事情都一学就会,又肯上进,难得还有一副好心肠。”
顾盼已经完全糊涂了,她怔怔地看着顾惜玉,莫非这个小妹在贺大娘去世后,人有些糊涂了?
顾盼终于忍不住问道:“贺大娘,不是去了么?”
顾惜玉脸上的笑容瞬间黯淡了下去,喃喃道:“是啊,大娘已经去了……”她看着顾盼又低下头,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盼一惊,莫非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她一把握紧顾惜玉的手,皱着眉头,严肃地问道:“大娘是怎么去的?”
顾惜玉低着头,沉默半晌,反握住顾盼的手,仿佛从中能汲取到力量一般,轻声道:“大娘,是吞金自尽,就在那个白衣公子来过的第二天。”
晴天霹雳
顾盼盯着顾惜玉,犹自不敢相信,她打了个哈哈,勉强笑道:“怎么会,你骗人。”
顾惜玉抬起头,眼角泪花犹在,她嘴角牵强的一扯,附和道:“是我骗姐姐了,自然不是如此。”
她如此模样,顾盼反倒信了她的话,顾盼松开顾惜玉的双手,愣愣地道:“怎么会,怎么可能,表哥为什么这么做……”
顾盼的身体猛地一震,表哥,他并没有说贺大娘是病重过世的顾盼立刻站了起来,她要去问表哥,为什么要这么做,怎么会这样。
门外突然传来了柳芽的声音:“小姐,韦嫂子来传话了,说夫人叫您过去一趟。”
顾盼恍惚地应了一声,人就向外飘了去,脑子里却还在想着,表哥为什么会这样做,她恨不能现在一脚跨出去就到了将军府。
蔁姐儿一看顾盼踏出房门,便讪讪地迎了上去,却见顾盼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行了过去,只得怏怏地随在她身后。
柳芽看出顾盼神情不对,着紧地追了上去,犹然记得对丽娘喊道:“你照顾下新来的那姑娘。”
顾盼完全是下意识地行到了侯爷夫人的院子里,却对一切请安问好完全无视,下人们也看出了大小姐的异样,和珏姐儿的寒霜满面不同,大小姐是完全的目中无人。
丫鬟婆子们却从心里生出了一股寒意,俱都愣愣地看着顾盼从眼前飘过。
蔁姐儿抢先一步,为顾盼打起了帘子,又冲着里屋唤道:“夫人,大小姐来了。”
侯爷夫人坐直身体,看着迈步进来的顾盼,却觉得怪异莫名,这孩子两眼发直没有焦点,看着吓人的很。
侯爷夫人唤了两声:“顾盼,顾盼?”
顾盼这才醒过神来,怔怔地看着侯爷夫人,后知后觉地行了礼,垂下头,低声道:“母亲有何事吩咐?”
虽然依然觉得顾盼有些情绪低落,侯爷夫人却管不得那么多了,单刀直入道:“听说你在李府时认识的丫鬟投奔你来了?”
顾盼一怔,侯爷夫人这话明显是不打算给顾惜玉一个身份了,她抬眼看着侯爷夫人,张口欲辩。
侯爷夫人伸出纤细的右手抢先挡住了她的口,循循道:“你的心思我很清楚,只是你想想,你若是认她为干亲,置珏儿于何地?琬儿琇儿呢?她将来出嫁要怎么算?是按照候府小姐的规格,还是随便打发了?”
话罢,不待顾盼言语,侯爷夫人一鼓作气地道:“你若是把她当做手帕交留在府里,那你出嫁以后,她是否继续留在府中?到时候又是怎么个说道?”
侯爷夫人一锤定音道:“既然如此,不如就叫她跟着你当个丫鬟,你放心不下,也可以带到皇子府去,将来她年岁大了,寻一门好亲事便是。”
侯爷夫人不容反驳地说完,一抬头,却见顾盼已经是泪流满面,不禁有些愕然,恼道:“我苦口婆心地跟你说这些,你都没有听进去吗?”
顾盼却不仅是为了顾惜玉,她突然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无能为力,贺大娘如是,顾惜玉亦如是。
她不但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便连身边人也都带累了。
顾盼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她听见话轻飘飘地从嘴巴里出来,却像是另外一个人在说话:“听到了,一切按母亲吩咐的就是。”
话罢,顾盼镇定地道:“母亲若是无事,我便退下了。”
侯爷夫人见她一副口服心不服的样子,心里一阵厌烦,挥挥手,不耐烦地道:“你去吧。”
话罢,见顾盼果然抬脚便走,气的她伸手一呼拉,桌上的茶杯一起摔倒了地上,咣咣几声,侯爷夫人盯着地上的碎瓷片,胸前不停的起伏着,这人,怎么就不知道好歹呢?难得她设身处地的为这继女着想,怎么就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若不是看在她要嫁入皇子府的份上,哪个爱搭理她?
顾盼一出了侯爷夫人的院子,却急匆匆地往回赶,柳芽闷头跟在她后面,行了一段距离,顾盼猛地止住脚步,阴沉着脸,低声吩咐道:“你去弄两套小厮的衣服来。”
柳芽一怔,直觉地回复道:“小姐,若是没有腰牌,是不能出府的。”
顾盼一咬牙,低声道:“你去唤韦家嫂子过来,莫要惊动了旁人。”
柳芽低低地应了声,顾盼左右望了望,见前方不远有块大石,便快步行了过去,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探头看到柳芽带着蔁姐儿急匆匆地过来,顾盼探出头唤道:“这里,这里。”
蔁姐儿狐疑地看了一眼柳芽,柳芽慢条斯理地挽起了袖口,皮笑肉不笑地道:“韦嫂嫂,姑娘在唤你呢。”
蔁姐儿一凛,她已然从母亲口中听到了这柳芽的厉害,自然不想与她冲突起来,忙紧走两步,转到了大石后面。
顾盼抬起头,对她森然一笑道:“四小姐,还请你帮个忙。”
蔁姐儿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顾盼,谨慎地道:“奴婢为小姐做事是份内的,小姐何必这么客气。”
顾盼淡淡地笑了一下,却让蔁姐儿越发胆战心惊,仿佛那个木讷的顾盼突然撕下了伪装,露出了奸诈的本性一般。
顾盼看着蔁姐儿,眼里一片冷然,“四小姐特意把三太太还有顾姨娘安排到了我隔壁,不就是想提醒我,您昔日里可是我的主子么?”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二百零五章 顾远南
蔁姐儿脸色灰白地看着一身小厮打扮的顾盼坐上马车,回想方才顾盼的神情,那是被逼到了绝境的野兽,带着不惜同归于尽的疯狂,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两只手往袖笼里又缩了缩。
顾盼一头秀发都藏在了帽子里,短打布衣,配着宽腿裤,裤脚掖到了袜子里,脚下一双黑色布鞋,一副标准的小厮打扮,端正地坐在了侯府这专门供下人乘坐的马车之中。
这下人坐的马车十分的不舒服,不过是两片木板架到了车厢里,臀下又硬又硌,顾盼却完全感受不到。她抿紧双唇,眼睛死死盯住前面的车板,两只脚踮起又放下,她心里一方面急于知道真相,另一方面又害怕知道真相,这局促的车厢压抑的人直想尖叫。
脑子里一忽想起贺大娘的亲切教导,一忽又想起表哥的百般爱护,顾盼的太阳|茓隐隐作痛,她呻吟一声,双手抱住脑袋,把头埋在了膝盖之中。
和顾远南相处的点点滴滴不断地在脑海之中慢镜头回放,不时地定格一下,她突然想起,表哥虽然一副书生打扮,房里那满满的书却都积满了灰尘。
校场之中,箭无虚发的陆十六面对廖勇的挑战,不战而败,表哥却把这沙场之中踩着累累白骨出来的悍将挑落马下。
阴历七月十五,表哥那一身的阴鹜,那是被屠满门,被屠满门啊,自己怎么就想不到,表哥就算原本是个忠厚老实的,经历了那种事情后,难道还会是个烂好人么?
林林总总堆积到一起,顾盼终于正视了以前一直被她忽略的事实,顾远南心里到底隐藏了多深的恨意,才能表现的如此若无其事?
马车终于停下了,顾盼恍若不觉,头依然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直到车夫来催,她缓缓抬起头,脸上却是一片迷茫,她迟疑了下,伸出手推开车门,看着外面刺目的阳光,眼睛缩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却坚定起来,似乎这满眼的阳光给了她勇气,无论如何,她也要亲耳听到表哥说,贺大娘的死,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
顾盼一跃而下,左右张望了一下,这里却是个小巷,前方不远处便是将军府的侧门。
一个满身盔甲的卫兵手持长矛,极为醒目地站在侧门边上,青铜的头盔包住了他的头脸,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看见顾盼过来,他手里的长矛一歪,喝道:“府衙重地,闲人止步。”
顾盼一怔,以前来都是表哥派了车来接,今天她才第一次见识到这将军府的防卫竟然如此森严,她平静地看着卫兵的眼睛,开门见山地道:“小的是七皇子派来给将军公子送信的。”
那卫兵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顾盼一脸的镇定自若,坦然回视,这卫兵却是信了三分,回头朝里面喊了一句,片刻后,里面出来一个长袍束带的管事,约莫三十出头,一脸的精明干练,与那卫兵交头说了两句,上下打量了两眼顾盼,笑道,“小兄弟把信交给在下即可。”
顾盼正要一口回绝,旁边突地冲进一个人来,一股刺鼻的酒气直扑面门,顾盼自然而然地退了两步。
这人一冲进来便死死扒住了那管事的袖子,口口声声地哀求道:“求求你,秦管事,让我见见公子。”
顾盼见他虽然形容憔悴,衣服也污皱不堪,似乎多日未曾洗过,那料子却是上好,心里起了一丝疑心,她既然对顾远南有了芥蒂,便不象原来那样,把顾远南看成一个人畜无害的温和书生。
顾盼悄然又退了两步,她倒是想看看,这醉汉和表哥又有什么恩怨。
秦管事单手撑起那醉汉,口里很是温和地劝道:“白大爷,您喝醉了,还是回去吧。”
白姓醉汉一挣,却是没能从秦管事手里挣脱出来,他依然嘟囔道:“让我见顾公子,我有话要说,别,别拉我,我要见公子。”
秦管事劝慰他道:“白大爷,您现在醉醺醺的怎么和公子说话?听小的一句劝,回去洗干净了,换上身干净衣服再来。”
那白姓醉汉手一挥,啪的一下打在了那秦管事的脸上,他破口大骂:“你别给脸不要脸,爷爷叫你声秦管事是看得起你,谁不知道你原来的大名是秦二狗。赶紧叫顾远南那混蛋滚出来,老子要问问他,老子答应他的事情都做到了,他答应老子的呢?”
秦管事面色不变,依然温和地看着那姓白的醉汉,顾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突然发现这个秦管事和表哥如出一辙,两个人都是笑容满面,那笑,看久了却让人心慌。
门里突地传来一声厉喝:“放开他,让他使泼,叫大家都来看看,昔日的四品主簿白大人如今是什么样子。”
顾盼一震,身子不动声色地又退了两步,几乎完全隐没在了那卫兵的影子里,她的头垂的低低的,心里却在呐喊,表哥,不要让我失望。
见顾远南已经出来,秦管事搀住白姓醉汉的手更紧了,那姓白的歪着身子,直勾勾地盯着顾远南,嘻嘻笑道:“白大人,白大人在哪里?”
顾远南阴冷地看着他,像是一条吐着红信的眼镜蛇盯住了一只青蛙,他不屑地笑道:“白大人莫要忘了,你家里还有妻子,还有一个尚未订亲的女儿和一个刚进了学堂的儿子,哦,对了,我都忘记了,白大人很久没有回家了吧。”
顾远南仿若地狱的催命使者,他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地摸着白大人的脸,压低了声音道:“过不了多久,你的妻子,你的女儿,都会是顾某的囊中之物了。”
白大人眼珠突出,死死地盯住顾远南,声嘶力竭地吼道:“竖子,敢尔”
他拼命挣扎,秦管事的手却像是一道枷锁,扣的他动弹不得,顾远南的右手微微抬起,秦管事心领神会地拖着白大人向外行去,白大人的愤怒一泻千里,最后化成了声声哀鸣:“涟儿,爹爹对不起你啊。”
顾盼艰难地张口,却发现嗓音沙哑,说出的话连自己也听不清楚,她伸出右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剧痛让她清醒了些,喉咙也似乎正常了些:“你,你就不怕他如此大声,引来旁人非议吗?”
话一出口,莫说顾远南,便是顾盼自己,也愣住了,怎么会,她竟然在为表哥开脱么?
直直地看着转到了她身前的顾远南,那一脸温润祥和的笑容,顾盼悲哀地发现,她竟然真的没有办法恨之丁点。
顾远南满面春风,笑意盈盈地看着顾盼,他自然已经认出,这个乔装改扮的小表妹,他自然地牵起了顾盼的手,一边向将军府里行去,一边轻声解释道:“这巷子全是咱们府里的地盘,何况,他一个猥琐了上官妻子的罢黜官员,谁会听信他的话呢?”
没有说出口的却是,那姓白的,以后再不会开口了,有限度地让这小妹子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他的底线。
顾盼咬牙走了两步,终于挣脱了顾远南的手,她直直地看入顾远南的眼底,轻声问道:“贺大娘的死,和你没有干系吧?”
顾远南却没有回答她,他双手背向身后,仰头望向了天际,此时碧空如洗,只有絮絮的云丝挂在了天边,他缓缓的开了口,平静地仿佛在说今天晚上吃什么:“我只告诉她,若是她回到你身边,会成为你的软肋,会被人利用,她很好,自我了结了。”
顾盼怔怔地看着顾远南的侧脸,依然丰神如玉,俊美一如往日,她缓缓摇着头道:“不可能,你骗我,你一定是骗我……”
顾盼的头越摇越烈,脚步不受控制地开始向后挪动,眼前一片模糊,她骤然转身,向外狂奔,心里痛的无法呼吸。
她不知道怎么跑到将军府外,怎么坐上马车,又是如何回到侯府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可能,表哥怎么会逼死贺大娘,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响亮,就是他,就是他害死了贺大娘的她终究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心里的悲鸣之声越来越大的时候,顾盼呜咽一声,伏在了桌面上痛哭出声。
柳芽带着一众丫鬟默默地退出了房子,顾惜玉满是担心地看着顾盼,丽娘拍了拍她的脑袋,牵着她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外面隐隐传来了雄鸡报晓的声音,顾盼抬起头,两只眼睛肿的只剩下一条缝,眼前一片模糊,喉咙里火辣辣的疼。
她最信任的表哥逼死了最爱戴的贺大娘,理由是为了她好,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值得自己去守卫的呢?顾盼一瞬间,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
柳芽进来的时候,发现了软倒在地的顾盼,她面色潮红,额头滚烫的吓人,这一病却足足病了一月有余,病好以后,又养了一个月,转眼却是到了出阁的日子,那身早已经裁制好的大红嫁衣却肥大了许多,穿在她身上空空荡荡。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一章 大婚
正月十五一过,李思怀便离了家门,一路上游山玩水,终于在二月中赶到了盛京,三月初便要进行省试了。
盛京之中繁华异常,街边一溜开门迎客的商铺,有高挂酒幡的茶楼,有挂着鎏银招牌的金铺,这些店铺前又有各色小吃摊子,琳琅满目看的人目不暇接。
李思怀看什么都新鲜,每个摊子前望上一眼,便迫不及待地赶往下一个摊子,他身后的松石背着二人的行李,急的满头大汗:“少爷,您慢点,慢点啊。”
李思怀回头一笑,快步行了来,看着累的弯了腰的松石打趣道:“我说帮你背负些行礼,你偏要自己硬撑。”
松石蹲地上,撩起汗巾抹了把汗水,累的说不出话来,两只腮帮子气鼓鼓地看着自家少爷。
李思怀看他可怜,收了捉弄他的心思,左右张望下,看见旁边的凉茶摊上摆了个木板,上面写着一文一人,毫不犹豫地走上前,丢下一文钱道:“老板,来两碗凉茶。”
看茶摊的老叟慢悠悠地抬起头,张开只剩下两颗牙的嘴巴赔笑道:“小哥,你要两碗茶做甚?”
李思怀指着木板笑道:“老倌儿这里不是写的清清楚楚吗?一文一人,可没限定碗数。”
那老叟哑口无言,举起水桶般大小的茶壶,倒出了两碗凉茶,这凉茶其实就是薄荷水,却是自家早上取了新鲜薄荷叶子,和枸杞山楂一起熬了水,待凉了,提到市集上来卖罢了。
李思怀端着两碗凉茶回到了松石身边,递给他一碗,笑道:“赶紧喝了吧,看把你热的。”
松石看的一清二楚,自家少爷又捉弄人了,他很想装作不认识怀哥儿,喉咙里又干渴的厉害,低着头接过茶碗,侧过脸去仰头喝掉,一股凉气直通肺腑,松石舒服地咂了下嘴。
旁边的老叟立刻叫唤道:“小哥,你不是说自己喝两碗吗?怎么又给他喝。你们这是两个人了,快快再给我一文钱来。”
李思怀回头对着那老叟嘿嘿一乐,笑道:“我没喝啊,老伯。”
话罢,李思怀径直把手里的大碗塞给了松石,松石跟着怀哥儿多年,自然晓得他打得什么主意,松石愁眉苦脸地接过凉茶,取下腰间水袋,咕咚咕咚地把凉茶倒了进去。
李思怀取过松石手里的大碗,把两个碗轻轻摞到一起,笑道:“休息够了吧?上路吧。”
松石无奈地点了点头,一力背起了行李,肩膀再次传来了酸楚感,却比方才更甚,他看见李思怀把大碗还到了那气得七窍生烟的老叟面前,已经快步向前,一咬牙,赶紧追了上去。
紧紧跟在李思怀身后,松石不解地问道:“少爷,你何必戏弄那老伯,直接给他两文钱不就完了,干吗还藏在两碗之间?”
李思怀转头看了他一眼,义正言辞地道:“他上了当,就会学了乖,把那一文一人改成一文一碗了,以后就不会再吃亏了。”
松石看着兴高采烈地李思怀,腹诽道,是你自己玩的高兴吧。
主仆二人走走停停,转眼到了东大街上,这东大街和西大街一起,贯通了盛京的新宋门和新郑门,中间相交的地方便是当今天子所在的皇宫。
街面十分宽阔,约可供百骑并行,远远地见前方一阵喧闹,一队骑兵打马而来,口中呼喝有声,手里马鞭高高扬起,所过之处,百姓纷纷避让。
李思怀和松石一起,被人流冲到了路边之上,二人紧紧地抵住身后的墙面,看着前方人头攒动,约莫挤了四五排的人,最中间的大道却被完全的空了出来。
看到身边的人没有惶恐惊惧,全部是喜气洋洋的表情,怀哥儿一时好奇,拍打了前方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肩膀,轻声问道:“兄台,这是做什么?”
那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瞄到他身旁背着行李的松石,不禁笑道:“兄台是刚到盛京吧,今日齐王殿下大婚,迎娶长乐侯家的大小姐,咱们都是专门出来看热闹的。”
李思怀登时大感兴趣,忍不住跟着一起探头探脑,那少年见他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谈话欲望空前高涨,喋喋不休地介绍起这年轻有为的齐王殿下了:“齐王殿下性情高雅,现在盛京有名的几个大家都和他私交甚好,还曾以皇子之尊,举办过投壶大赛……”
李思怀听了半天,暗自嘀咕道,这不就是个纨绔子弟么,擅长吃喝玩乐啊。
两个人说话间,远远地传来了鼓乐奏鸣之声,二人一起探头去看,却见当先一队持戟武士,全副盔甲,立到了街道两边,接着是身着大红短衫的吹鼓唢呐班子。
再往后,手举着华盖的宫人十人,后面跟着持扇和持旗各十人。
仪仗队之后,又是宫娥两队,俱都身着旖旎拖地桃红长裙,高腰束起,显得身姿窈窕,头绾高髻,手捧托盘,托盘里又放着各色瓜果梨桃,以及碎散铜钱。
这队宫娥出现后,街道两边的百姓开始欢呼起来,和李思怀并肩的少年亦是满面兴奋,双臂大张,李思怀纳闷间,却见那两队宫娥开始伸手抓起盘中之物,向着围观的百姓撒来。
宫娥之后,又是一对带刀武士,一个个金甲覆身,只露出了一双眼睛,骑在了骏马之上,顾盼之间,神采飞扬。
李思怀身边的少年却是抢下了一个梨子,毫不避讳地一掰两半,递了一半给李思怀,李思怀也不矫情,接过梨子,张口便咬了一大口,再抬头时,却见长长的迎亲队伍中终于露出了一个黄袍少年,他头戴九龙冠,脚踏翻云靴,腰间扎了一条玉带,脸上一直带着满满的笑意,却是露出了两个深深的梨涡,俊朗之中平白多了几分调皮。
看他身后的十六人抬金黄|色銮驾,珠帘之中隐隐做了一道纤瘦的身影,便晓得这齐王殿下应是已经迎娶了新娘,正在回府途中了。
李思怀只看了一眼便挪看了视线,那齐王妃看着瘦瘦小小,一看就尚未及笄,这齐王殿下,岂非娶了个童养媳回去?
一想到这一点,李思怀嘴巴轻轻上扬,旁边的少年看他笑的像是偷吃了鱼的猫,好奇地问道:“兄台在笑什么?”
李思怀面不改色地道:“我看齐王殿下年少有为,又得此如花美眷,艳羡啊艳羡。”
那少年闻言扑哧一笑,却用手指着銮驾后的一排清丽的少女道:“那里可都是长乐候给他宝贝女儿带的陪嫁丫鬟。”
李思怀被他看穿,大是尴尬地止住笑,顺着这少年的手指看去,见那一排少女约莫七八人,果然个个生的清雅秀丽,这齐王殿下大有艳福啊。
李思怀暗自好笑,视线却在后面的一个少女身上停顿下来,他屏住了呼吸,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再次看去,那个少女在一班陪嫁家人中,生的甚是矮小,年纪尚幼,行走之间却颇有尺度,明显是在大家之中受过训的。
那张脸有些圆,却是浓眉大眼,很是端正,李思怀一眼就认出来,这个是顾盼的妹子,顾惜玉。
不是说被三婶接走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三皇子的迎娶队伍里?
李思怀心中疑窦越来越胜,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脑子猛地转了过去,遥遥看到銮驾之中那个一动不动宛如木雕的瘦小身影,整个人的呼吸瞬间停滞眼前的一切变成了牵线木偶,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慢了半拍,被深深地藏起来的回忆骤然被翻了出来,李思怀无意再做停留,他板着脸,从人群中生生挤了出去。
此时七皇子的迎亲队伍已经到了末尾,很多百姓跟在了后面,他逆向行之,困难异常,松石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又要看顾行礼,又要时时抬头,生怕跟丢了,整个人都狼狈不堪。
待二人终于行至人流稀少处,松石见李思怀终于止住了脚步,张口唤道:“少……”
那个爷字却生生地吞了下去,李思怀面色阴沉,表情就和灶上那个小丫鬟刚离开府上时一模一样,松石跟随他许久,自然不会自触霉头,他吐了下舌头,小心地退到了李思怀身边,两只手微微张开,分散迎面而来的人流。
李思怀默然半晌,轻轻道:“走吧,去姑母家中。”
松石乖觉地跟在他身后,二人一路之上寻人问路,绕了半晌,眼见路越来越窄,李思怀的心思却是从顾盼身上转移到了姑母身上,前段时日,母亲还与姑母通信来着,虽然姑母近况不是很好,但也断断不至于落魄至此吧?
松石拦住个挎着菜篮的妇人,问了片刻后,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没,没错了,这巷子里第五家,确实姓白。”
李思怀闻言,迈开脚步,一家家数了过去,到第五家时,他微微一怔,却见这家高挂灵幡,院子里纸钱满地,里面传来了妇孺啼哭之声。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二章 坐婚床
李思怀站在门口,犹豫半晌,终究还是迈脚进入,见这狭小的院子里,只有一排五间瓦房,哭声却是从正中的堂屋里传来的。
他皱着眉头行到了堂屋门口,一眼看到正中的棺材,前面一个妇人满身白绫,头发松散的披在脑后,额前又缚了条白绫,一边哭,一边在棺材前的铜盆里焚烧着纸钱。
妇人旁边一男一女,男孩年纪尚小,紧紧依偎在母亲身边,女孩却已经亭亭玉立,乖巧地扶着母亲,默默地递着纸钱。
李思怀轻轻唤道:“姑母……”
那妇人迟疑地转过头来,看清楚李思怀颜面后,一把将他搂入怀中,放声大哭,涟姐儿站起身子,和李思怀对望一眼,亦是垂泪不已,李思怀只得伸手拍着白李氏的后背,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二姑奶奶哭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刚给老家送了信,怎么人这么快就到了,她倒是知道,这一年来,四弟养病中,家里全靠这个侄儿支撑。
这个侄儿却是惯会做人的,月月书信不断,又三不五时地叫人捎来老家的土特产,她态度也就软和下来,和家里也渐渐有了来往,毕竟总是血亲。
李思怀看着眼前的棺材,迟疑地问道:“姑母,这是?”
二姑奶奶捂住脸又哭了半晌,这才道:“你姑父已经不见月余,前儿个才在水沟里被人发现,人却是不成样子了,只靠着衣裳认了出来,仵作说,是醉酒后失足……”
话罢,二姑奶奶又嘤嘤哭了起来。
李思怀面上肃然,站直了身体,取了旁边的香烛,在火盆里引燃,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又双膝跪下,连磕了三个头。
二姑奶奶见他如此懂事,心里大是安慰,伸手把侄子搀了起来,软言道:“昨儿个才叫人给家里送信,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李思怀面色恭谨,束手答道:“侄儿是进京赶考来的,母亲便叫侄儿顺便来探望姑母。”
白李氏闻言面露喜色,自家侄儿争气,以后便有了主心骨,她看了一圈灵堂,汗颜道:“我真是糊涂了,走走,咱们到隔壁屋子坐。”
话罢,二姑奶奶拉着李思怀向着隔壁行去,涟姐儿伸手拉起小弟,这屋子本是花厅,现在做了停灵之所,自然不方便待客的,旁边却是二姑奶奶的卧房,李思怀一迈进去,便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这屋子只简单地用一屏四扇的屏风把里面的卧所隔开,屏风外摆放了张方桌和圆凳,那桌椅的材质也不甚好,粗粗地刷了一道漆,肉眼看见上面还有许多的毛刺。
圆凳上却垫了个半旧的锦绣布墩,李思怀先扶着二姑奶奶坐下了,自己放陪居末位,却见表弟程哥儿又偎依到了姑母身旁,一双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不禁对他点头微笑,小家伙却害羞地躲到了母亲身后。
片刻后,涟姐儿带着个青衣丫鬟,端了热茶上来,怀哥儿赶紧站了起来,从表姐手里接过热茶,看着上面浮起的几个新鲜掬花,虽然雅致,却也再度见识到了二姑奶奶的拮据。
怀哥儿不动声色地道:“姑母,离省试还有段日子,小侄便在姑母这里叨扰了。”
话罢,怀哥儿从怀里摸出一包银子,轻轻推到了二姑奶奶面前,认真地道:“这些便添作小侄的宿资了,若是不够,小侄只好厚颜占占姑母的便宜了。”
二姑奶奶素来精明,一眼扫过,便看出这包银子足足有五六十两,她刚想推脱,一眼看到了李思怀的脸,少年的脸上满是诚恳,眼睛明亮清澈,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少年时的长兄。
二姑奶奶的手缩了回来,拿出帕子又揩了揩眼角,哽咽道:“因你姑父那件事,我们却是被白家逐了出来,我又为了救你姑父上下打点,抛费了不少资财,便是嫁妆,也搭进去大半,却叫你见笑了。”
怀哥儿陪着她嘘吁半晌,二姑奶奶便唤了人来给他安排了住的地方,却是把程哥儿的房子腾了出来,怀哥儿尚需和松石挤在一房,二姑奶奶愧疚地道:“明儿个我就去租个大点的院子,你先委屈一夜。”
李思怀环顾左右,安慰她道:“这里已经很好,白天打发松石出去做事,我正好安静读书,还是先把姑父的身后事办理妥当才是。”
见怀哥儿如此明白事理,二姑奶奶大是欣慰,便退了出去,留着李思怀主仆二人整理行装。
松石自然不会叫李思怀动手,一边把书箱里的书都搬了出来,一边抱怨道:“奶奶给的银子足够,干嘛非要寄住在姑奶奶家里,实在是不方便。”
怀哥儿瞪了他一眼,恼道:“你懂什么,好生做你的事就是了,少爷我自有道理。”
话罢,怀哥儿赌气地坐到床头,侧过脸去不再搭理这个小厮,脑子里却不期然地浮现了上午看见的迎亲队伍,一忽是顾盼老实的面孔,一忽又是齐王妃瘦弱的身影,他一时却也分不清,到底齐王妃是不是故人,顾盼又在做什么呢?
顾盼一身凤求凰大红滚金的喜袍,穿身上有些松松垮垮,头上戴着沉沉地凤冠,透过上面的珠帘只看到了一袭半透明的红纱,此时正是下午,七皇子,不,现在该唤作齐王殿下了,应是在外面陪宴宾朋。
耳边没有一丝声响,她却知道,此时房间里算上自己带来的陪嫁丫鬟,最少也有十数人,却都默不作声。
早上出门的时候,匆匆吃了两口齐眉面,这种面做的又细又长,一筷子挑起,足足可以拉到眉毛的高度,却是取的比案齐眉的喜头。
只是她近来胃口欠佳,对付两口便吃不下去了,现在却又觉得饿了。
按照侯爷夫人教导的,顾盼的右手轻轻滑落到膝上,从袖子里探出指尖,轻巧地动了动。
耳边传来了轻微的悉索声,像是衣料摩擦的声音,片刻后,低头看见手里多了一个圆圆软软的面团,大小刚好让人一口吃下。
发明这东西的人也实在是煞费了苦心,据说是一个王妃,在唯一的女儿出嫁前,因担心礼仪过于繁复累赘,饿到郡主,便想方设法地做了这百子千孙团子,里面包了碾碎的花生,芝麻,又加了些蜂蜜,寓意夫妻二人甜甜蜜蜜,早生贵子节节高。
又只有一口大小,只需要刹那功夫就吃下去,不会惹人注意,不会掉下饼渣之类的犯罪证据,可谓完美无缺。
顾盼吞了两个,这团子做的绵软香甜,却又不会甜的让人想要喝水,灶上的师傅手艺真是恰到好处,顾盼心里对这王府的大师傅暗暗寄予了厚望。
吃完团子,顾盼继续正襟危坐,坐的不知道多久,腰微微有些酸痛,这次她伸出了左手,又是探出四个指尖,轻轻摆动,片刻之后,一个做成了凹字型的鸳鸯细绸靠垫被放在了她身后,顾盼稍稍往后一坐,全身骨头都发出了舒服的呻吟。
人一舒服,便有些犯困,头上沉重的凤冠却坠的脑袋一直往下垂,顾盼知晓,这个却必须靠自己硬抗了,当初试穿嫁裳时,珏姐儿也曾好奇试戴这个看着珠围翠绕的凤冠,小小的脖子却被压的直不起来,她嬉笑道:“这个凤冠只怕是姐夫给姐姐的一个下马威,叫你一进门就得对他低头。”
顾盼深以为然。
腹诽间,耳边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击掌之声,屋子里传来了有序的脚步轻踏声,顾盼精神一震,这个侯爷夫人也教导过,却是掌灯的暗号,果然,片刻之后,低头望见身上的喜袍又红艳了许多。
顾盼腰背挺直了些,这酷刑总算快要到头,只要等齐王殿下回来,揭了盖头,二人喝了交杯酒,就可以洗漱上床了。
她又想起了前一夜,侯爷夫人特意叫了她去说的一番话,“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是你和珏儿,伦儿都是姓韦的,我也不想现在再和你套什么近乎。”
侯爷夫人脸上浮现几许莫名的恼怒,接着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一定要牢牢记住,使你荣耀的,是你的母族,而不是你的夫家。在世族之中,无论夫家多么高贵,一旦母族式微,你在夫家也会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顾盼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她深呼吸一下,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当时她很想反问侯爷夫人,夫人便是这样的么?又或者,她的母亲,是否也是这样?
她终究还是忍住了,侯爷夫人说的一番话,顾盼完全明白,无非是告诫她,就算她成了齐王妃,也莫要忘记了,韦家才是她最大的靠山。
珏姐儿和伦哥儿本就是她的弟妹,便是琇姐儿琬姐儿,乃至铭哥儿哪个又不是被她当做弟**爱了,只是侯爷夫人说的话令人反感罢了。
顾盼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弟妹,她自会照顾,韦家,却与她无关。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三章 新婚夜
左右传来两声轻咳,顾盼脸颊一动,牵着嘴角上扬,笑意却未达到眼底,耳边一个柔和地女声轻轻响起,像是春风拂过水面,满是荡漾的瑃情:“姑娘,要不要先准备一下?”
顾盼特意修好的弯月甲死死地抠进肉里,她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平静地道:“不用。”
顾盼嫁入王府,除了带着柳芽和丽娘之外,侯爷夫人额外又给她填补了两个大丫鬟和四个小丫鬟,其中那两个大丫鬟,一个唤作欢儿,一个唤作小语。
果然人如其名,欢儿生了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一开口便像是吃了一个糯米团子,甜甜软软,让人打心底里发腻。
小语是温柔解语花,在顾盼房里只呆了两天,顾盼便察觉出她的妙处来,一个眼神所向,小语便知晓了她的心意,端茶倒水不用人吩咐,可谓伶俐已极,柳芽和丽娘都不及她。
欢儿和小语却不是给她准备的。
前天夜里,重重申诉了母族的重要性后,侯爷夫人却又丢给她一本图册,外面是很朴素的青色封面,没有书名,她不解地拾起来,翻了两眼,便面红耳赤,急急地合上了,又丢还给侯爷夫人。
侯爷夫人板着脸,也不解释,似乎完成了什么程序一般,径直又把那册子收了起来。
侯爷夫人随后就提到了前些日子分给她的欢儿和小语:“你尚未及笄,若齐王殿下是个知礼的,你及笄之前却不会与你同房。虽然离你及笄只剩下两年,齐王殿下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若是中间再迷恋上什么女子,却是大大不妥。”
顾盼困惑地抬起头,脸上还残余着方才的红晕,侯爷夫人微微一笑道:“欢儿和解语却是咱们府上的家生子,最是可靠不过,便先叫她们替你,若是生了孩儿,养在你的名下就是了。”
从侯爷夫人房里出来后,再看欢儿和小语,顾盼便觉得有些怪怪的,不知为何,一直到了上轿之前,她都有些心浮气躁,直到李祈正伸出温热的大手,一手牵着她拜了堂,她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方才说话的便是欢儿,顾盼仿佛看见她眉眼间的谦卑,似乎是她最卑微的婢女,却总在不动声色间飞出的如丝的媚眼,细细微微地缠绕上来,叫人无处可逃。
欢儿叫她一声姑娘,便是暗暗地提醒她,若是叫欢儿或者小语去陪齐王,便要早做准备了。
想来侯爷夫人已经和她们打过招呼了,那两声轻咳里,小语必定也是有份的。
顾盼心烦意乱,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办,侯爷夫人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她却不愿意这么做。
思来想去,隐隐的听到外面的梆子居然响了三声,顾盼一怔,脱口问道:“齐王还在前面宴客吗?”
一众陪站的丫鬟婆子里,一个穿着厚重紫红长襦,头挽高髻,戴了满头珠翠的妇人眼里闪过一丝鄙夷,上前一步,不轻不重地道:“齐王殿下醉了,已经歇下了。”
刚才那两个不知轻重的小蹄子贸然开口,又说出那么一句话来,就叫这妇人轻贱了,现在这新王妃又没规矩地张口就问,难道果真像是旁人所说,这新王妃是长乐侯府新近才寻回来的,却是没什么教养的?
妇人一脸萧寒地盯着新王妃,一双锐目几乎要射穿盖头,新王妃没什么教养也罢了,生的这么瘦小,却又如何诞下子嗣?怪不得要准备这么两个陪房的丫鬟。
只望她不要再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老老实实坐上一夜便罢了。
在妇人的注视之下,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环顾之下,新王妃默然半晌,突然抬起右手,宽大的袖子滑落到了她肘端,露出莹白如玉的小臂,妇人微微一怔,这新王妃的倒是生的白皙,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冒冒然的露出这么一截粉肌,却是失礼了。
就在妇人腹诽之时,新王妃毫不犹豫地一把将盖头掀了下来,一张清秀的脸上面无表情地扫射了一圈屋内众人,最后视线却定格在了自己身上,妇人心里一惊,这新王妃竟然能看出自己是管事的。
顾盼自然看出她是管事的,如同许嬷嬷一般,眼睛虽然和旁人一样看着地上,眼角却是挑起来的,那眼珠肆无忌惮的转过来,若不是管事的嬷嬷,怎么会如此大胆?
顾盼掀了盖头以后,又毫不犹豫地伸手去卸头上那沉重的凤冠,莫说那妇人,便是她带来的陪嫁们,也都呆住了,还从来都没见过新婚之夜,新娘子自己掀了盖头的。
偶有听闻,新郎大醉不醒的,新娘也是枯坐一夜,等第二天早上,新郎掀了盖头,才敢动弹的。
只有柳芽一人,面不改色地上前,一双巧手配合起顾盼,把固定凤冠的珠钗一支支地拔了下来。
卸下凤冠以后,顾盼一头秀发倾泻而出,她的头发十分柔顺,却依然微微有些泛黄,她伸出染了蔻丹的右手一下一下从发根梳理到发梢,带了一天那劳什子东西,头疼的要死。
顾盼偏头看着那管事嬷嬷笑道:“不知道嬷嬷如何称呼?”
这管事嬷嬷半垂着头,下巴却依然向前,带了几分倨傲地道:“奴婢夫家姓任,夫人唤奴婢任嬷嬷就是了。”
顾盼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着头发,柔顺地看着任嬷嬷,温和地道:“齐王殿下睡下多久了?嬷嬷却又如何知晓的?”
任嬷嬷头依然低着,眼睛却眯成了缝,这新王妃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不成,难道还怪她没有通禀吗?就算通禀了,新王妃也应当坐守到天亮任嬷嬷对顾盼的问题避而不答,语速缓慢地道:“若是齐王殿下明日来见了王妃这般模样,只怕不妥吧?”
顾盼的手一停,就这么Сhā在了发中央,片刻之后才恢复了动静,她亦是笑道:“若是本王妃没记错,明日一早,还要进宫拜见父皇母后,众位母妃,若是被她们见了我憔悴地模样,只怕更是失礼吧。”
话罢,不待这老虔婆回答,顾盼带了几分疏离道:“嬷嬷自去休息吧,我这里就不需要嬷嬷的伺候了。”
任嬷嬷沉稳地应了声,带着齐王府的丫鬟婆子们倒着退出了,自始自终,她的头都没有抬起来过待任嬷嬷退出去,顾盼忍不住松了一口大气,她环顾左右,现在屋子里剩下的却都是自己的陪嫁了,她有意无意地从欢儿小语脸上一扫而过,方才听到李祈正自去睡了,顾盼竟然莫名地松了一口大气。
不用面对同房的尴尬,也不用劳神去思考陪房丫鬟的问题,顾盼心中自从踏进这王府以来的压抑感一扫而空。
陪房的丫鬟们也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柳芽和丽娘这两个跟随她最久的还轻声说笑起来,柳芽帮顾盼脱下这一身累赘的嫁衣,笑道:“姑娘不知道,方才奴婢去看了,隔壁的澡间比淑宁轩的还要大上许多呢。”
丽娘在一旁翻找出一身干净的里衣,自觉地拿出个托盘,把里衣放了进去,亦是笑道:“方才那任嬷嬷在的时候,虽然她不说话,一双眼睛扫来扫去的,可是吓人呢。”
顾盼忍不住打趣她们:“还不是雷嬷嬷把你们骄纵惯了,怎么样,见识到了厉害吧?”
顾盼话音刚落,欢儿便Сhā口道:“姑娘说的是,咱们以后可得注意着点,莫要被抓到把柄,累了姑娘的名声。”
只是她一说话,丽娘和柳芽对望一眼,便闭上了嘴,顾盼亦是不再言语,柳芽也唤她姑娘,听起来却没有欢儿叫出来这么刺耳。
欢儿神色一黯,退了半步,和小语并肩而立,现在房里就剩下她们四个大丫鬟,小丫鬟已经打发去睡了,却是因为顾惜玉亦在其中,顾盼不忍心叫她在婚房里受这煎熬。
顾盼在柳芽的搀扶下,进了隔壁的浴间洗漱,她却也是乏了,便任由柳芽帮她擦身,强忍着没有睡了过去,等她换了干净里衣出来,眼皮却是沉重地搭到了一起,勉强抬起眼皮看了眼烧的正欢喜的三尺喜烛,还记得吩咐柳芽一句:“喜烛不要管它,叫他烧着去就是了。”
话罢,顾盼昏昏沉沉地爬上婚床,床幔一放,却是挡住了大半的光亮,她把被子往头上一盖,闷头便睡了过去。
这几日实在过于疲劳,顾盼一夜无梦,待她睁开眼时,床头一片昏暗,却依稀看得到床边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
顾盼张口唤道:“柳芽?”
那人反问道:“柳芽是谁?你的丫鬟?”说话间,却是上前一步,用手轻轻挑起了床幔。
顾盼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用手撑起身子半坐了起来,直直地看着来人——她的新婚夫婿,失踪一夜的齐王殿下,李祈正李祈正已经换了一身赭红长袍,整个人神清气爽,脸上丝毫不见宿醉的后遗症,他唇角含笑,俊朗的脸上却带了几分孩童一样的天真。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四章 新王妃的第一个早上
恍惚间,顾盼仿佛又回到了在将军府时,和他嬉笑怒骂的日子。将军府三个字瞬间刺痛了顾盼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她的瞳孔一缩,努力摇了两下头,刻意地使自己显得自然一些,平静地问道:“这么早,你来做什么?”
李祈正撩了一下袍子下摆,一ρi股坐到了顾盼床边,仿佛昨天夜里什么都没有发生,笑道:“今天要去见几个母妃,有些避讳,我却要跟你说说。”
顾盼单手撑着床,身子微微向里边挪了挪,半垂下眼睛,柔顺地道:“请夫君赐教。”
李祈正扬起一抹玩世不恭地笑容,伸手抓了一缕顾盼的头发在食指上缠绕着,漫不经心地道:“你进入角色很快啊,昨天还把任嬷嬷给熊了一顿。”
顾盼默不作声,任嬷嬷是自己告状还是李祈正有眼线呢?无论哪一样,也不是刚入门的她可以辩白的,她很清楚,她是齐王府的女主人,但是齐王府却是李祈正的,她能有多大的权力,还要看李祈正的态度。
李祈正似乎对把玩她的头发上了瘾头,一缕头发在他手指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缠绕到了她的耳根处,他食指一屈,却是刮擦上了她的脸颊。
顾盼条件反射地向里一缩,头皮处登时传来一阵剧痛,她轻呼出声,李祈正手一松,一卷秀发蓬松的落下,他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按住她的发根处,轻轻揉摸,嘴里骂道:“躲什么,我还吃了你不成?“顾盼依然闷不作声,人却老实些了,不再躲躲闪闪,李祈正给她揉了一会儿,手一放,站了起来,从袖里抽出两张纸片,递到顾盼面前,低声道:“早饭以前看完,然后就丢掉,莫要被旁人发现。”
话罢,李祈正左右张望一下,弯下腰,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顾盼看他猥琐的样子,登时无语,这家伙在自己家里跟做贼一样,他以为自己很隐蔽吗?只怕柳芽她们早就知晓了。
此时天色尚未大亮,两支喜烛还在噼啪的燃着,顾盼掀开床幔,坐到了床头,两只脚在地上探了一下,准确无误地伸进绣鞋里,踩着鞋跟,径直行到了喜烛前,把那两张纸凑到了烛光下,细细地查看着。
不得不说,李祈正的字龙飞凤舞,行笔之间颇见章法,顾盼逐一读去,见里面详略得当,把如今宫中各宫主位的情况说的一清二楚,她暗暗记在心里,反反复复的看了三次,最后确定完全背下了,把手里的纸凑近了蜡烛,一团明火迅速地从纸上升腾而起。
顾盼手挥动了两下,待快要烧到手的时候,三指一松,见那团火焰流星一样坠到了脚边,她一脚踏出,再挪开时,两张小抄已经全部化成了飞灰。
她已经睡意全无,闲步走到了窗边,伸手把红木的窗户向上推开,用纤细的木条轻轻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每个毛孔似乎都舒服地张开了。
遥遥望见天边一片薄霭,被尚未露头的太阳映上一层浅浅的橙红,顾盼抿嘴一笑,却是回到了桌前,伸手抓起放置一旁的剪刀,这剪刀却也是特别准备的,剪子把手上还栓了条大红的喜绸。
顾盼手持剪刀对准烛心轻轻一绞,又快速地把另外一根蜡烛的烛心同样剪掉,看着烧的差不多高矮的喜烛,顾盼呼出一口浊气,这却是雷嬷嬷的暗中嘱咐,说是到天明时,若是喜烛尚未熄灭,便用剪刀同时剪掉,象征着白头到老。
她剪刀刚刚放下,外屋有了动静,昨天却是柳芽和丽娘两个守的夜,柳芽三两下穿好了衣服,便迈步进了屋子,抬头看见顾盼已经起了,讪讪地笑了一下,顾盼望着她笑道:“无妨,我也是刚刚起来。”
未待柳芽有所动作,窗外传来了一声低唤:“夫人,现在起身么?”
顾盼抬头看向窗外,却没看到人影,她纳闷的走到窗前,偏头却看见那任嬷嬷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垂头立在窗边,身后跟了几个丫鬟,登时了然,这任嬷嬷果然规矩大,她立在窗户侧边,既让主子看到自己,又不会瞥到窗里主人的起居而招致反感。
顾盼也从今日里李祈正的口气里听出来了,这个任嬷嬷来头不小,也不想再和她冲突,便轻轻地应了声。
转眼便见任嬷嬷领着几个丫鬟进来了,这几个丫鬟,有的手捧水盆,有的端着面巾,还有一个手里却是端了一个托盘,里面用红布盖了起来。
任嬷嬷眉眼不动,仿佛晓得顾盼心里的疑惑,语速不疾不缓地交代道:“那里面是殿下交代夫人今日里要戴的头面首饰。”
李祈正给她准备的首饰?顾盼登时起了些许好奇心,未待她有所动作,却听得任嬷嬷补充道:“夫人面谒娘娘们回来,最好交给老奴妥当保管。”
顾盼的眼睛瞬间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任嬷嬷,现在天色渐亮,她却是终于看清楚了这任嬷嬷的眉眼,她生的很是周正,只是眉头间有三道褶皱,一望即知,这是个十分苛刻的人。
看着任嬷嬷纹丝不动的脸,顾盼躁动的心一点点的平静下来,她轻声笑道:“就不劳烦嬷嬷费心了,我陪嫁中还有上的了台面的首饰。”
任嬷嬷嘴唇噏动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再开口,顾盼还真怕她说出什么夫人的嫁妆也交给老奴保管之类的话。
顾盼任由丫鬟们帮她洗漱,待到洗净了头面,一直未动的两个丫鬟上前一步,任嬷嬷依然是低眉顺眼地道:“这两个宫娥唤作紫喜和青萍的,一个擅于画眉,一个精于描唇,却是皇后娘娘特意赏给夫人的。”
顾盼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丽娘,见她若无其事地别过脸去,嘴角却抽动了一下,她心中恻然,偏头对着紫喜和青萍笑道:“那今日就劳烦两个姐姐了。”
紫喜和青萍对望一眼,面露喜色,齐齐上前一步,提起了手里的精致木盒,不过三寸来长,放到桌上,一打开,却见里面尚分了数个小格,琳琅满目地放了各种水粉胭脂。
顾盼端坐铜镜之前,从镜子里看到紫喜和青萍低头调色,丽娘一脸黯然又忍不住探头来看她们动作,顾盼暗自轻叹,她侧过身子,半歪着脑袋笑道:“只是我平日里却是不惯上妆的,两个姐姐怕是英雄没有用武之地了。”
却见紫喜抬起头,笑意盈盈地看着顾盼,软声软语地道:“奴婢只要能留在夫人身边伺候,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顾盼暗道,果真如此,皇后娘娘送来的人哪里是那么好打发的,她安静地合上双唇,任由紫喜和青萍给她涂眉描唇,半晌之后,镜中映出一个精致妆容的少女,眼睛周围一圈青色的黛痕,她原本略小的眼睛显得大了很多,一眼望去,清冷之中带了几分疏离。
不得不说,这两个宫娥的手艺的确是好,能把握住顾盼的神韵,准确地放大出来,只是这却不是顾盼想要的。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丽娘,丽娘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片刻之后,丽娘单手握拳深藏袖中,另外一只手却悄悄竖起了拇指对着顾盼比了一下。
顾盼放了心,一脸欣喜地左顾右盼,又对紫喜浅笑道:“今日真是劳烦姐姐了,”说完这句,顾盼对着任嬷嬷笑道:“劳烦嬷嬷替我打赏她们了。”
不是管着头面首饰么?那自然也管着府里的库房了,顾盼却是想要试探试探这任嬷嬷,到底有多大的权力。
她虽然不愿生事,却也不喜欢旁人生事,最好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任嬷嬷果然不负她的期望,她的眼睛终于抬了起来,在紫喜和青萍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顾盼身上,微微一顿,又迅速地低了下去,平静地应道:“是。”
顾盼见她如此配合,心里越发不舒服,便像是蓄力已久的拳头一下打入了棉花里,顾盼宁愿这任嬷嬷如同许嬷嬷一般,精明但是喜怒总会泄露分毫,又或者如同蔁姐儿一般,想要的明确写在了脸上。
任嬷嬷便像是一个木头人一般,明明感觉到她的抵触,却又事事顺着自己,顾盼忍不住泄了气。
任嬷嬷精准地估量了新任当家主母的闹别扭时间,见顾盼面色稍一缓和,立刻上前咨询道:“夫人,是否现在传菜?”
顾盼看着任嬷嬷面无表情的脸,悲哀地发现自己的段数还是太低了,她默默地点了下头,看着任嬷嬷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丫鬟们上菜。
王府的早饭却并不奢靡,只摆了几样清粥小菜,菜色平常,餐具却十分雅致,俱是青瓷配了波浪边,边上又鎏了金的,别有一番富贵样子。
顾盼昨日便饿着肚子,只吃了两个百子千孙团子垫了下肚子,此时胃口大开,却是在任嬷嬷诧异的眼神中连用三碗稀饭,待柳芽去盛第四碗的时候,任嬷嬷不得不出声阻止她道:“夫人,宫里如厕不便,还是少用些稀食。”
PS:终于赶出来一章存稿了,这两天争取再赶出来一章,更新时间,调整为,下午13.00第一更,晚上19.00第二更……如果有二更的话。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五章 丑媳妇也要见公婆
柳芽的脚步停滞,偏头看向顾盼,顾盼大是尴尬的环顾左右,却发现一众丫鬟俱都面不改色,她讪讪地道:“那便算了,少吃些也好。”
话罢,她抬眼望见任嬷嬷的面无表情,顿时觉得失言,便闭口不言。
任嬷嬷见顾盼已经用完早膳,上前一步,平静地语气没有抑扬顿挫地道:“主子该进宫了。”
顾盼净了下手,紫喜又上来给她补了下妆,随后戴上了侯爷夫人特意给她打造的一套足金头面,却是厚重有余,灵动不足,妆点完毕,虽然还比不上昨日那顶凤冠沉重,却也相差不多了,顾盼只觉得整个头都不由自主地向下坠,这样也好,在妃主们面前时刻低着头,更显谦卑。
李祈正那套头面首饰就放在一旁,在盖着百鸟朝凤大红桌布的圆桌上,红漆的托盘静静的放着,一点都不醒目,上面依然用红色绒布盖着,顾盼只瞄了一眼便迅速地掠了过去,就连伸手掀开探上一眼的心思也欠奉。
柳芽捧出一件外袍,却是和侯爷夫人当初进宫庆贺皇后娘娘寿诞的朝服一样的款式,只是颜色不同,花样不同。
这件朝服中间的补子上是半只孔雀,下面的袍角绣了一圈孔雀身后那开了屏的尾翎模样,衣服的颜色是红色偏紫,配着她满头的金钗玉翠,却是庄重了许多,只是年纪上看着也大了几岁。
顾盼抬脚迈步,这才感受到了身上这朝服的重量,压的人根本抬不动腿,只得小步小步的交替行走,走上两步,就觉得一座山压了下来,让人喘不上气来,只能屏息静气。
顾盼不由大是佩服发明了这朝服的人,简简单单地一件衣服便让人不由自主地按照宫中的规矩行事。
仿佛感受到了身后任嬷嬷那无形的目光,顾盼的脊背不知不觉地挺了起来,下巴扬起,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迈出了房门。
院子里已经停了一乘青布小轿,柳芽伸手扶住顾盼,上了轿子,轿帘放下来的瞬间,任嬷嬷平淡无波的声音再次传来:“主子,入宫是不得带下人的。”
顾盼一怔,现在天气还寒着,轿帘里絮了一层薄薄的细棉,中间却空了一块,四四方方的,用细麻编制好的如同纱窗一样的方格,从方格透进来的光线让轿子里半昏半明,顾盼的脸也阴晴不定,从昨日到现在,这个任嬷嬷和她明里暗里交锋数次,对方口口声声扣着规矩的帽子,让她无法反驳。
只是丽娘却是她需要的,顾盼犹豫片刻,察觉到脚下的轿子微微震动,身子瞬间腾空,她抓紧时机喊道:“让柳芽和丽娘跟着我,就在马车里等我出宫好了。”
满场寂静,抬着轿子的两个仆妇也停住了脚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任嬷嬷身上,仿佛她才是唯一的主人。
任嬷嬷环视左右,喝道:“没听到主子的话吗?”
柳芽和丽娘立刻默不作声地跟上了轿子,那两个仆妇开始挪动脚步。
顾盼呼了一口气,似乎只要自己摆一摆王妃的架子,这个任嬷嬷就会略微退步。
行了半柱香的功夫,轿子稳稳地停在了内府门口,丽娘掀开了轿帘,柳芽伸手来扶她,顾盼见左右没有外人,却是把半个身子赖在了柳芽身上,这身朝服实在是太重了。
一辆马车停在了内府门外,顾盼扫了一眼,立刻认出这个是当初李祈正在将军府用过的那辆,柳芽先上了车,又从车上伸手来扶她,待顾盼坐稳在了车厢里,整个身子都不想再动一下了。
待马车行了起来,主仆三人不动声色地用手指交流起来,顾盼看着丽娘,伸出右手,比了比脸颊,丽娘回之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粉盒,得意地扬了扬。
顾盼满意地点了点头,柳芽也没有闲着,这车中本就有火烛,她寻了火折子引燃了灯烛,又罩上笼纱,取出一方帕子,拎了茶水倒在上面,打湿以后递给了丽娘。
丽娘眼睛微微向下,脸上满是歉意,顾盼看着她,露出了鼓励的表情,丽娘这才伸出手,用打湿了的帕子在顾盼脸上一点点的移动着,她专注的样子,让顾盼一时挪不开目光。
把顾盼脸上的粉擦下去一些后,丽娘又打开带来的粉盒,给她细细的补了妆,丽娘掏出随身的铜镜给她照了一下,顾盼见里面映出来的少女眉峰下挑,眼角上扬,却是天生带了三分笑,登时满意地点了点头。
丽娘和柳芽随后收拾了下首尾,得了顾盼的眼神示意,柳芽一口吹熄了灯烛,一切重归昏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马车在三个人的沉默中滚滚前行。
顾盼的手两只手交叠在身前,思绪回到了两个月前,那一场大病把她折磨的死去活来,她在养病时却也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明面上,她是长乐侯的嫡长女,威武将军的亲甥女,又即将嫁入齐王府,成为齐王妃,可以说是身娇肉贵,千金之躯。
事实呢,靠不住的侯府娘家,危险的将军府娘舅家,不知深浅的齐王府,她环顾左右,便连一个可以依赖的后盾都没有。
从那时起,她就发誓,她的命运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至少,她要能保护的了身边的人。
顾盼的目光逐渐坚定,开始思考起这次会面的程序,首先,定然是先拜见皇后和皇上,随后就是诞下几个皇子的娘娘,然后有孕在身的瑜贵妃到了宫门处,验过了腰牌,顾盼此前已经知晓,李祈正给她的那块七龙玉佩,便是齐王府的腰牌,非但可以自由出入王府,就是皇宫,凭着腰牌也可以进入外宫。
齐王府的马车可以直接通行到内宫,感觉到了马车的重新启动,顾盼的手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玉佩,似乎从中感受到了无穷的力量,她突地想起今日早上李祈正那番瞻前顾后的样子想必被两个丫鬟默默地看在了眼里,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今天早上,你们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柳芽一怔,虽然晓得顾盼看不清,依然愧疚地低下了头回答道:“是不是小姐唤了奴婢?奴婢竟然睡死了,却是没有听到……”
顾盼一愣,难道柳芽和丽娘不知道李祈正曾经来过么?她正想问个清楚,马车骤然停下,丽娘伸出手来扶了她一把,轻声道:“王妃,小心。”
顾盼回过头来看着丽娘,一片昏暗中,只看的见丽娘半垂下的发顶,她一时之间还难以消化这个新身份带来的新称呼,没想到丽娘倒是比她还先进入角色。
外面的宫人已经在呼唤了,顾盼轻轻从丽娘怀里挣脱出来,坐直了身体,身子微微探出,放到了车把手之上,果然和侯府的马车一样,她把车门的把手向下旋转了一下,随后正襟危坐,车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打开了。
外面肃然站了一个女官,身后跟了两个宫娥,却均是水蓝色拖地长裙,头上简单地挽了个花容髻,她上前一步,扶住顾盼的手,轻声道:“请王妃殿下随奴婢来。”
顾盼乖巧地跟在这女官后面,她如今虽然已经贵为齐王妃,行走在皇宫之中依然屏息静气,一是因为身上这沉重的朝服,另外一个原因却是为了小心总不会有错。
被那女官带着兜了几个圈子,穿了重重宫殿,终于到了上次到过的长春宫中,顾盼被女官引入侧殿之中,安静的坐下了,又有宫娥奉上茶水。
按照道理,今日本应由李祈正和她一起来参见皇上和皇后娘娘,那混球早上跑掉的时候却说了句自求多福,让她无话可说。
顾盼小心翼翼地坐了半晌,这身朝服实在厚重,行走不便不说,就是坐下也感觉身上穿了个木板一样,硬硬的,腰背间很是不舒服。
引她进来的女官一直陪在她左右,另有宫娥去通报了皇后娘娘,只是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眼见香炉里的香都添过了两茬,终于有女官过来请她过去。
顾盼站起身来,跟着进了内殿,却见殿上只坐了皇后娘娘,并未看见皇上,顾盼一怔,随后蹲身一福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了,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皇后娘娘背光而坐,却是看不出喜怒,只见她右手一抬,冷声吩咐道:“给齐王妃看座。”
立刻有宫娥搬了个佛肚圆凳过来,顾盼小心地坐了半个ρi股上去,皇后娘娘随口道:“你既然嫁入皇家,以后便要谨言慎行,须知你一言一行都为天下表率。”
顾盼赶紧站了起来,低着头,恭敬地道:“臣妾谨遵娘娘教诲。”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却问了一句让顾盼胆战心惊的话:“齐王怎么没随你一起来?这新婚第一天都不陪着妻子一起参见尊长吗?”
顾盼犹豫半晌,终究还是乖乖地按照李祈正给她的小抄上的答案轻声答道:“齐王殿下陪父皇一起,与道友论道去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六章 太子妃
话一出口,顾盼便察觉到大殿之中骤然又冷了几分,她一时心跳加速,所有的血液都涌上了脑袋,就连身上的朝服似乎也轻若鸿毛了。
她眼珠上转,瞥到一抹明黄从上面飘了下来,顾盼越发的缩头缩尾,恨不能地上裂开一条缝,让她钻进去。
皇后的袍服却是拖了长长的凤尾,顾盼低头看见皇后娘娘的衣摆绕着自己转了一圈,形成了一个明黄|色的漩涡,她被困在了其中。
感受到一双锐利的视线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仿佛要生生刮去一层皮,顾盼瑟缩了下,随后挺起胸,头却始终低着。
顾盼头上的金饰更加沉重了,压的她的脖子越垂越低,皇后娘娘终于围观够了,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顾盼见脚下的明黄|色裙摆如同潮水一样退去,心中松了一口气。
待皇后娘娘坐回到了凤台之上,闻得女官通报道:“太子妃到。”
皇后娘娘立刻回道:“快,快叫她进来。”声音里却是难掩一抹喜色。随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却是对着顾盼淡淡地道:“你还没有见过你皇嫂吧,等下你们认识下,以后要多多亲近。”
顾盼刚坐下的ρi股马上又抬了起来,恭谨地应道:“臣妾遵旨。”
片刻之后,一股淡香从顾盼身边掠过,一路攻城略地直到皇后娘娘身边,高台上传来了二人亲切地问答:“儿臣给母后请安了。”
皇后娘娘嗔怪地道:“你身子刚好,就在宫中好好休息,母后这里来不来都是一样的。”任谁都听的出话里话外的娇宠。
顾盼低头看着自己袖子上的花纹,无聊地开始数起上面的花纹,那仿如眼睛一般的孔雀尾翎,反反复复地数了三次,确实是十二支。
皇后娘娘和太子妃的寒暄终于进入尾声,皇后娘娘笑着道:“老七家的来请安了,你还没见过吧?以后你们姐妹间要好生亲近才是。”
姐妹?顾盼嘴角一抽,她可高攀不起。
那股若有若无的淡香再次浓郁起来,顾盼看着地上一角明黄,这是太子妃的特权,除了皇后之外,便只有太子妃才有权利穿上这一抹明黄。
一个女声温柔地在耳边响起,同时一双柔弱无骨的玉手松松握住了顾盼的手,“昨儿个就看见妹妹蒙着盖头的样子了,今日里却要好生瞧瞧七弟到底娶了什么样的大家闺秀回来。”
顾盼闻言,懂事地抬起头,看着太子妃憨憨地笑着。
太子妃并不如何貌美,单拿眉眼出来只是寻常,五官组合起来却有股柔情似水的气质,上下打量了一番顾盼,最后由衷道:“妹妹倒是平易近人的,一看就是个爱笑的。”
顾盼一径憨笑,看来让丽娘给她重新化了妆容果然是正确的,她一个无权无势的齐王妃,进了这皇宫之中,哪一个不比她位高权重,何必还要做出一副清清冷冷,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却见太子妃眉头微蹙,顾盼心一紧,直觉地便想抹平她眉头间的褶皱,愿意做任何事让她重展笑颜,顾盼怔了一下,这是什么诡异的想法,她使劲咬了舌尖一下,人瞬间清醒了许多,却听得太子妃担心地道:“妹妹这个样子却是不好压制下人,只怕那些刁奴以下犯上奴大欺主。”
顾盼一下想起了任嬷嬷,再看太子妃一脸担忧,纯粹为她着想的样子,忍不住就想倾诉,嘴巴刚张开,听得太子妃又道:“不如把我这里的嬷嬷匀两个给妹妹吧,她们是我用惯了的,最是一心为主子着想的。”
顾盼迅速地把嘴巴张大,似模似样地打了个呵欠,随后满脸迷糊地问道:“嫂嫂方才说的什么?”
太子妃笑了,伸出指头点了顾盼额头一下,却是压低了声音道:“七弟真是的,也不知道节制,看把你累的。”
这番耳语只有二人听到,便像是闺蜜间的悄悄话,顾盼继续保持着憨笑的表情,傻乎乎地看着太子妃,仿佛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事实上她也的确不知道太子妃在说什么。
端坐高台上的皇后见了二人交头接耳,忍不住道:“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还怕母后听到不成?”
太子妃扬起头,欢快地道:“就是说悄悄话呢,母后就不要打听了。”
皇后娘娘笑骂道:“你这孩子。”
太子妃自觉和顾盼又亲近了许多,便又重提旧话,且自作主张地下了决定道:“等会儿我就叫沈嬷嬷和牛嬷嬷一起过去。”
顾盼不动声色地把手从太子妃的冰凉的手中抽了回来,歪着头道:“嫂嫂把这两个好人给了我,那谁伺候嫂嫂呢?”
未等太子妃回答,皇后笑着Сhā口道:“你嫂嫂哪里就差了这两个人了,她也真舍得,这沈嬷嬷和牛嬷嬷可都是她的陪房,一直在她跟前用惯了的。”
顾盼心思百转千折,皇后这是帮着太子妃在卖人情了,这人情可够重的了,话说回来,自己有那么重要吗?连亲信都舍得Сhā进来?还是说她们这么看重李祈正?
顾盼随即想到了刺头任嬷嬷,叫她们斗斗也好,就不知道两个强龙能否压过一条地头蛇。
顾盼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情,激动地抓起了太子妃的手,可能过于激动了,手劲却是大了些,太子妃脸上的痛楚一闪而过,顾盼只做未见。
顾盼略带了口吃地道:“嫂,嫂嫂对我真是,太,太好了。”
太子妃清澈的眼睛里一汪水波荡漾,就不知道是被顾盼感动的还是疼的了,顾盼投桃报李,大义凛然地道:“母后给了我两个描唇画眉的宫女,手艺极好,用在我身边却是浪费了,不如就叫她们伺候嫂嫂吧。”
话罢,不待太子妃拒绝,顾盼一叠声地赞道:“就要嫂嫂这等容貌出尘的人物才配的上她们的妙手妆点,嫂嫂给了我两个管事嬷嬷,我却只能给嫂嫂两个只会化妆的宫女,说起来,怎么都是嫂嫂亏了。”
顾盼说到后来,却是惭愧地低下了头,一双手却握的更紧,仿佛生怕被太子妃拒绝。
太子妃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这是用了自己的心腹顶掉了姑母安Сhā的人手啊,她仰起头,看向凤台之上的姑母,却见她一双眼睛深沉地盯着顾盼,微微地点了点头。
太子妃把手使劲地抽了回来,两只手缩在袖子里抖了又抖,只觉得一层皮似乎都被掐掉了,面上却笑着道:“既然是妹妹的好意,我就笑纳了。”
既然已经给皇后娘娘请过了安,又跟太子妃完成了亲近的任务,顾盼晓得该华丽的退场了,把空间留给这两个穿着一样颜色衣服的婆媳,她面向皇后娘娘,拜道:“臣妾这就告退了。”
皇后娘娘了解地点了下头,吩咐道:“你去吧,只怕几个母妃都等的急了。”
顾盼识趣地又行了一礼,方退了出去,到了宫门外,自然有女官来领路。
下一站却是三皇子的生母瑾妃娘娘,这引路的女官似乎在皇后身边身份蛮高,一路之上畅通无阻,一直到了另外一座院落前方才停下。
顾盼看着她对自己神神秘秘地笑着,脸上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一时之间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自己低下头,从脚上一直看到胸前,绣鞋没有露出袍子外面,袍子上也没有沾上泥土落叶,襟口也系的好好的,便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看向那个女官。
却见对方的笑容渐渐地收敛了起来,顾盼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劳烦姐姐带路了,多谢了。”
话音刚落,便见那女官如释重负,脸上重新又是笑嘻嘻的样子,顾盼也对着她憨憨地一笑,笑完转身便踏进了瑾妃娘娘居住的长生殿。
留下身后的女官一愣一愣,半晌对着顾盼的身影狠狠地啐了一口,未几,晋王妃小气吝啬守财抠门的名气传遍了三宫六院。
刚一踏进长生殿,立刻就有宫女迎了上来,看着却是有些年纪了,眼角隐隐带了些皱纹,看着顾盼进来,只打量了一眼,便行了个全礼,和气地笑道:“是晋王妃吧,娘娘正等着您呢。”
话罢,这宫女探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顾盼对她微笑点头示意,她亦是轻轻一笑,却是当先引路,这长生殿却比皇后娘娘居住的凤仪宫要简单多了,也没那么宏大雄伟,看着十分朴素。
进了侧殿之中,顾盼眼睛一扫,这殿中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物品,简简单单地红木座椅上放着半旧的紫红蒲团,空气中飘荡着若有似无的佛香。
那宫女却是奉上了香茗,便规矩地立在了一旁,一副随时听侯顾盼差遣的样子,顾盼正纳闷间,身边的宫女突地半蹲下身,福礼道:“娘娘万福。”
顾盼一怔,这才注意,侧殿的另一个入口处站了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只是背着光,却是看不清她的容颜。
顾盼赶紧站了起来,规矩地行了个全礼,恭谨地道:“臣妾给瑾妃娘娘请安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七章 成王妃
同时顾盼脑子里迅速回忆起了李祈正给她的小抄,这位瑾妃主子,性格最是温和,也许和她一直体弱多病有关系,和三皇子的性格却是全然不像。
只是她如今礼佛至诚,就连长生殿的正殿也被她布置成了佛堂,可惜当今却是信道的,大概因为佛教倡导人做善事,论的是来世报,帝王求的却是长生。
因了这个的关系,皇上已经很久没有踏进这长生殿了,后宫之中,最是逢高踩低,这长生殿之中宫女数目最少,年纪也最大,多是到了年纪,却依恋旧主,不愿意出宫的。
因了李祈正的注解,顾盼对这个瑾妃却是颇有好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看着那纤弱的身影一步步地走向自己。
瑾妃终于行到了顾盼面前,她身体虽弱,个子却高挑,生生比顾盼高出一个头去,顾盼扬起脸看着瑾妃娘娘,却见她面色略有些发白,只是眉眼间一片温和,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瑾妃娘娘对着顾盼笑道:“坐下吧,到了我这里,却不必拘谨。”
顾盼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乖乖地坐下了,瑾妃却在她身旁的椅子坐下了,二人膝盖相顶,却是有几分亲密。
瑾妃伸出手来,松松地握住了顾盼的手,她人看着单薄,手却是十分温暖,顾盼抬起头来,又是不好意思的一笑。
瑾妃见她腼腆,却是生了逗弄她的心思:“老七可曾欺负你?要是有,就到我这里说说,咱们就叫他默写佛经百遍去。”
顾盼脑子里一转,想着李祈正昨日里一夜未归,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好,就叫他默写佛经百遍吧。”
瑾妃一愣,这孩子还真是实在,她心里却是真的起了些怜爱,这漆黑污脏的宫里,难得遇到秉性如此纯正的孩子了。
瑾妃禁不住叹了口气,一个清脆的声音贸然Сhā了进来,“齐王殿下怎么欺负妹妹了?”
瑾妃和顾盼同时抬头,顾盼一愣,却是故人,陆敏儿,如今的成王妃。
陆敏儿的眼睛里清澈通透,却像是第一次见到顾盼一般,只是看到了瑾妃娘娘和顾盼搭在一起的双手时,瞳孔微微缩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又重复道:“齐王殿下怎么欺负妹妹了?”
陆敏儿可以装作第一次见到顾盼,顾盼却不会这么做,对方想必是有些了解自己的,若是过于藏巧,反倒会弄巧成拙。
顾盼偏了头,笑看着陆敏儿问道:“成王殿下就没有欺负嫂嫂吗?”
她心中断定,陆敏儿之所以如此执着地追问这个问题,只怕也有同样的困扰,不如索性将球踢回去,您爱怎么玩怎么玩,咱是不奉陪了。
陆敏儿脸一红,突然结巴起来:“没,没有,成王殿下怎么会欺负我?”
顾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陆敏儿,真不知道要怎么欺负才会让她脸如火烧,红云层层?
瑾妃自然知晓是如何欺负的,她心里对陆敏儿隐隐不满,她作为长辈问齐王妃,不过是打趣罢了,陆敏儿明明新婚偏要如此追问,却有些不知廉耻了。
瑾妃想到这里,对陆敏儿越发的不待见,眉头一皱,板着脸问道:“你今日早上不是请过安了么?又来做什么?”
陆敏儿一怔,脸色一白,瑾妃娘娘这是明摆着落自己的颜面了,还是当着那人的面,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瑾妃的亲儿媳陆敏儿头垂了下去,潸然欲泣,委委屈屈地道:“是成王殿下说的,今日里齐王妃会来参见母妃,叫儿媳来这里与她多亲近亲近。”
顾盼一怔,又是一个要和自己亲近的,什么时候自己成了香馍馍,人人都要抢着咬上一口。
瑾妃对儿子这些弯弯道道看的一清二楚,心里却是不赞成的,只是这陆敏儿说的却也没什么毛病,她总不好阻止人家妯娌二人亲近吧?
瑾妃握住顾盼的手一下松开了,面上清冷起来,顾盼不知所措地看向瑾妃,却见她一脸淡然地道:“我等下还要诵经,却是不方便留齐王妃了,以后若是无事,也无需来请安问好了。”
话罢,瑾妃站起身,却是没有看陆敏儿一眼,快步回到了内殿之中。
顾盼看着她的身影,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瑾妃娘娘的表现和小抄上不符啊,李祈正那混蛋的小抄上明明写着,瑾妃娘娘性情温和,最是与人为善,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莫非,她拜的是四面佛?
陆敏儿亦是大为尴尬,只是她做儿媳的,却也不好说婆母什么,而且这个婆婆最是我行我素,据说连皇上的面子也不给的。
她只得讪笑两声,转移话题道:“妹妹还要去哪里?不如我给妹妹带路吧。”
顾盼客套地婉拒道:“哪里敢劳烦嫂嫂,叫这里的女官给我带路就好了。”
陆敏儿却仿佛没听到一般,一把抓起了顾盼,拉起她便向外行去,极是热情地道:“妹妹是不是要去乐妃娘娘哪里?”
顾盼身不由己地跟在她后面,视线落在了二人相牵的地方,却是陆敏儿抓住了她的手腕,想必她也晓得,若是贸然去抓顾盼的手,顾盼一定会松手。
陆敏儿拉着顾盼,二人本是一前一后,待走出这长生殿,又行了一段,不知何时,二人竟是变成了并行。
陆敏儿偏头看着顾盼,脸上委屈之色渐浓,顾盼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想要跳开,手却被她死死牵住。
陆敏儿行到一处僻静处,突地止住了脚步,哀哀婉婉地道:“祖母说男人最是喜新厌旧,我本不信,却不曾想,刚过门没有几天,成王便宿在了旁人的屋子里。”
顾盼一怔,心道,成王府那么多房子,成王自然是想睡到哪里便睡到哪里了。
陆敏儿继续低语道:“幸好我出嫁时,祖母精挑细选了十二个侍女给我,抬举了两个做了房里的,王爷却也愿意留在我屋子里了。”
顾盼心不在焉地听着,一时间有些搞不明白,这陆敏儿与她说这些做甚,她一副掏心窝子的表情,顾盼却又不能不听。
陆敏儿猛地一抬头,脸上一副舍生取义的表情,郑重地道:“想必齐王殿下也是如此,不如从我那些陪嫁丫鬟里选两个出挑的给妹妹吧。”
话罢,陆敏儿微微低下头,十分不好意思揭着顾盼的隐私:“听说妹妹和那长乐侯夫人并不如何亲近,便是陪嫁的丫鬟统共也只有四个,只怕是不够用的。”
顾盼恍然大悟,又一个要送人给她的啊,不晓得现在市面上有经验的嬷嬷和出挑的丫鬟各自能卖几何,她若是改行做了牙婆,会不会早日发财致富?
现在回想起来,顾盼很是羡慕陈牙婆的,住的高墙大院,那么多小丫鬟站的齐齐整整地任她挑选。
顾盼歪着头看着陆敏儿笑道:“那怎么好意思呢,毕竟是陆老夫人特意给嫂嫂选的,想必都是千里挑一的人品。”
听顾盼这么一说,陆敏儿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了地,若是她径直接受了,陆敏儿反倒要怀疑起这个装的如此憨傻的齐王妃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酒了。
顾盼推脱不要,却和她精明的个性相符,陆敏儿一脸温柔地看着顾盼,顾盼立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从被陆敏儿握住的手腕上一路爬升到了脖子上,全身发痒。
陆敏儿放柔了声音道:“你我姐妹之间还分这么仔细做什么呢?姐姐也是希望妹妹过的好罢了。”
顾盼心道,这个成王妃是打算一直装傻充愣了,自己就陪她演戏又如何?她也想看看,若是把陆敏儿送的两个侍女交给太子妃送来的嬷嬷调教会有什么结果。
顾盼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看着陆敏儿笑道:“那就多谢嫂嫂好意了,只是我这里却没有什么回报嫂嫂的了,只有两个粗使丫鬟,嫂嫂若是不嫌弃,就留下来做些洒扫庭院的活计。”
陆敏儿大喜过望,有来有往才叫交情,这充分说明她的外交很成功,顾盼这么聪明的人看来很是识大体,决定摒弃前嫌,和她携手在友谊的大道上狂奔了。
陆敏儿感动地说不出话来,连连点头,半晌方道:“妹妹的人,姐姐怎么好叫她们去做那些粗使活计呢?自然留在身边当大丫鬟用了。”
顾盼含笑看着她,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模样,心道,那欢儿和小语本就是大丫鬟,成王妃也不算亏了,只是到时候成王殿下若是有什么举动却和她无关了。
顾盼坚信,既然侯爷夫人只给她选了两个丫鬟,自然是要顶的上陆敏儿的十二个丫鬟的,长乐候府并不比陆家差呢。
两人又行了半晌,却是开始手挽手窃窃私语了,间或轻轻偷笑,便如同常见的手帕交一样,只是多半时候,都是陆敏儿在说,顾盼在听罢了。
转眼到了一处宁静所在,乐妃居所长安宫却又是一番景致,一眼望去,花团锦簇,却是秀丽无边,也不知晓,在这乍暖还寒的冬末春初,乐妃是如何侍弄的这些新鲜花草的。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八章 乐妃娘娘
到了这里,陆敏儿却收住了脚,脚尖已经摆向了来时的路,脸上却依依不舍地道:“到了,这里便是长安宫,妹妹快进去吧。我还得回府看看,成王殿下喜欢宴请宾朋,我却要看下菜单。”
顾盼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亦是不舍地拉住陆敏儿的手,殷殷道:“嫂嫂早日把那两个侍女送来,我把我们家那两个粗使的丫鬟就交给嫂嫂了。”
二人挥别之后,顾盼转身,费力地抬起头,看清了这长安宫上的牌匾,金晃晃地三个大字,一笔一划写的端正无比,厚重翔实,一股子的肃压扑面而来。
顾盼敛了心神,敛了笑容,端正地迈进了这长安宫中,第二只脚还在门外,便有一个平板的声音道:“奴婢给齐王妃请安了。”
顾盼一怔,便保持了双脚一前一后的姿态,偏着头去看说话之人,却是个女官,年纪也不甚大,水灵灵的小脸上却没甚么表情,看着她便如同看着一样死物。
顾盼赶紧把另外一只脚提了过来,双脚并立站好,同样平静地道:“我来给乐妃娘娘请安了,娘娘可有闲暇?”
那年轻女官微微颔首,轻声道:“齐王妃请随奴婢来。”
话罢,当先引路,行路的姿势亦是一板一眼没有半点偏差,刚好配合了顾盼这一身朝服重压之下踩着的小碎步。
这年轻女官却是引了顾盼径直进了正殿之中,一进殿门便嗅到花香袅袅,让人精神一振,顾盼微微抬起头,扫了一眼,看到上方穿了家常小服却正襟危坐的女子,缓缓一拜,脆生生地唤道:“臣妾给乐妃娘娘请安了,乐妃娘娘万福。”
乐妃的声音很是悦耳,和煦地道:“起来吧,以后都是自家人了。”
顾盼乖巧地站起身子,便有人搬了个圆凳给她,顾盼侧着身子坐下了,便听到乐妃娘娘笑道:“你第一次来,我却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是以前圣上赏给我的一套头面,那时候还年轻,戴着这鲜艳的东西也不碍眼,现在却是不行了,你若是不嫌弃,就拿去戴吧。”
顾盼心中大呼,不嫌弃不嫌弃,可算有个给东西不给人的了,她的眼睛瞄到了一旁,引她进来的那女官手里捧着个红漆托盘,里面垫布却用的是纯白色的清绫,越发映得托盘上那一套头面流光溢彩,美丽非凡。
顾盼只瞄了一眼,便站起身,含蓄地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又是父皇赠与母妃的,孩儿哪里有那么大的福气戴这个,还请母妃收回成命吧。”
乐妃显然颇为受用,端起手里的茶盏,轻轻吹了一下,笑道:“母妃这里的人手都是用惯了的,却不好送你几个下人使使,这套头面,你就拿去戴吧,放我这里也是闲置了的,怪浪费的。”
顾盼一怔,这话的意思太深远了,明显皇后娘娘给她塞人的事情乐妃已经知晓,才会有此一说。
想想森然的皇后娘娘,再看看这谈笑风生的乐妃,顾盼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面上又恭谨了三分,却是不再推脱:“那孩儿便愧领了。”
乐妃满意地点了点头,对那女官使了个眼色,她自然不会叫齐王妃捧着这么一套耀眼的头面招摇地穿过大半个皇宫,那女官自下去用首饰盒另外装起了,再提前去齐王府的马车处等候顾盼。
乐妃又提点了些当家后主母的注意事项,比如如何敲打那些倚老卖老的老婆子,又比如如何调教那些不收规矩的美貌侍女。
顾盼认真地听着,心道,这是准备把自己当枪使,对付太子妃还有成王妃送来的人吧。
这个乐妃果然是后宫之中最厉害的人物,谈笑之间杀人于无形当中,一不注意就被她利用的彻彻底底。
二人正说着,却见那女官回转了来,站在宫门处福了一礼,朗声道:“晋王殿下和晋王妃来给娘娘请安了。”
顾盼随着她的话侧过头去,一眼看到了宫门处的一对俊男美女,那男子和李祈正有五分相像,只是棱角更加分明,看着却是更有男子气概,女子生的端庄娴雅,白玉一样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唯一不妥地却是晋王和晋王妃并非并肩而立,晋王妃落后半步,柔顺地站在了晋王身后。
顾盼打量间,耳边突然响起了乐妃的声音:“你们来了,刚巧齐王妃来给我请安,你们还没见过齐王妃吧?”
顾盼惊愕地偏过头去,却见乐妃那秀丽的脸上一派自然,只是她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身边的?两人这样站着,却给人一种母女般的亲热错觉。
晋王已经大步行了进来,晋王妃紧紧地尾随其后,到了乐妃跟前,晋王一撩袍子下摆,却是单膝跪了下来,沉声道:“儿臣给母妃请安来了。”
晋王妃只好随他一起,半蹲下身子,福了一个全礼。
乐妃很是受用地伸手虚扶,另外一只手十分自然地牵起了顾盼的手,到了晋王和晋王妃面前,不容拒绝地对晋王妃吩咐道:“你们俩家虽然住的隔壁,齐王妃刚嫁过来,却是没有进过你那里的院子,你不如带她去逛逛。”
晋王妃恭敬地应了,乐妃转过头,又对顾盼笑道:“你人生地不熟的,便去你五嫂那里耍耍好了,她为人很是周到,你去她哪里,我也放心。”
顾盼腹诽,这乐妃可真会安排,同样也是亲近亲近,却是直接弄了个二人约会出来,瞧瞧人家乐妃,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听起来自己才像是她的亲儿媳啊,母妃,当年五皇子和七皇子是不是抱错了?
顾盼正佩服着,却见乐妃神色一黯,又执起了晋王妃的手,幽幽道:“咱们嫁入皇室的女子,看着光鲜艳丽,轻易地连出趟门也难的,幸好你们俩个住的近,还可以做做伴。”
哦哦哦,制造共同话题了,让大家以为是相同处境,更容易产生共鸣,相处起来自然融洽,顾盼对李祈正的认识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家伙滑不留丢跟泥鳅似的,怎么一切都跟他料想的一模一样。
顾盼顺着乐妃的话,自然地牵起了晋王妃的另外一只手,三人双手互牵,却是形成了一个圆圈,便像是一个小小的同盟。
和晋王妃约好了第二日去拜访晋王府,顾盼便辞别了乐妃,踏出长安宫的瞬间,她忍不住回头去看,见晋王坐到了乐妃身前,呣子二人其乐融融,晋王妃却双手肃立在一旁,若不是她一身庄重朝服,真要以为她是乐妃宫中的女官了。
顾盼轻轻吐了一口浊气,还差最后一站,今天的任务就可以光荣结束了,她的脑子里已经完全是褪下这一身累赘的舒爽了,但一想到以后逢年过节,每个月一号还要入宫,便觉得烦躁。
在她的思绪中,却是不知不觉地到了本次皇宫一日游的终点站,瑜贵妃的居所,长乐宫。
顾盼甩了下脑袋,听到头上一阵环佩叮当,煞是好听,强自打起了精神来,论起身份,瑜贵妃却是比前面几个诞了皇子的都要高出一截,贵妃虽然只多了一个字,却足以让她成为皇后之下,诸妃之上的后宫第二人。
像是乐妃娘娘那么厉害的人,却也没把她的长安宫改名成了长乐宫,便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只是瑜贵妃毕竟没有成年皇子,所以论理来讲,顾盼的拜访次序却是没有毛病的,等再过两个月,若是瑜贵妃能够一举得男,那身份立刻水涨船高,不晓得到时候皇后娘娘会不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长乐宫中,宫女穿梭往来,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却都比先前的三宫高出整整一截,年纪也都很轻,一个个豆蔻年华,看着赏心悦目,怪不得皇上近年如此宠爱瑜贵妃娘娘,便是顾盼,也喜欢住到这里来。
宫女们脚步轻快,见了顾盼,便笑着掩了嘴巴,却有三四个一起,凑到了跟前来,当先一个明艳动人,姿色高出众人一截,行了礼,深深一笑,脸上便显出两个梨涡,“我们主子说了,晋王妃行了这一上午只怕是饿了,请您留在这里用饭呢。”
她这么一说,顾盼立时察觉腹中饥肠如鼓,顾盼便含笑点头应道:“那就叨扰贵妃娘娘了。”
那少女抿嘴一笑,甚是热情地搀起了顾盼,另外几个宫女拱卫四周,几个人一起簇拥着顾盼向宫中行去。
顾盼享受着这众星拱月的待遇,随便看向哪一个方向,都是如花的容颜,明媚的笑脸,端的是秀色可餐,自己又是这秀色可餐中的点睛之笔,顾盼刹那间生了一股子的错觉,仿佛她是舞台中的焦点,万人瞩目的中心,情不自禁地腰杆就挺了起来,凭空生了三分自信,自己也成了这些美人儿中的一员。
挽着顾盼的美人儿却领着她到了一处温暖的所在,里面水汽氤氲,一望即知,乃是沐浴更衣之所。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九章 娘娘,臣妾内急
顾盼微微一怔,不是说吃饭么?怎么跑到这浴室之中了,看这云里雾里的,似乎水还挺热。
站在她身边的美人儿仿佛预见到了顾盼的困惑,掩嘴轻笑,把头凑近了顾盼,低声道:“我们主子说了,您穿了这么一套行头只怕早累的不行,叫您在这里先沐浴更衣,等下再用饭。”
顾盼蹉跎起来,由不得她不多想,自从入宫以来,拜见的几个妃主,一个比一个难缠,谁知道这是不是瑜贵妃给她下的套儿,若是她换下这朝服,瑜贵妃再治她个大不敬之罪……她这新鲜出炉的齐王妃是不是就回炉了?
话说回来,前面的几个妃主,包括皇后,李祈正都给她做了小抄,唯有这瑜贵妃,居然一个字都没有,是漏下了,还是连李祈正也不清楚?
没容她多想,那美人儿已经伸手来解她的扣子,顾盼心一横,这瑜贵妃尚有孕在身,怎么着都不会算计到她身上的吧,若是受了什么惊吓,带累了腹中的孩儿就不妙了。
顾盼放开了心思,索性脱了这身累赘,跳到了浴池之中,洗了个痛痛快快。
这浴池却比她以往见到的都要大,水面上漂浮了许多花瓣,顾盼用手捧起一捧水,看着这水从指间缓缓流下,掌心之中空留了三五花瓣,饱满鲜艳,却像是新摘下来的。
一个疑问突地在顾盼心中升起,她进入长乐宫后,没有见到一棵植株,庭院之中所栽植的也多为松柏长青之树,不禁好奇,这满池的花瓣从何而来?
顾盼心里打了个突,不期然地想起了乐妃娘娘的长安宫中那满园的各色芬芳。
美人儿宫女甚是机灵,一见顾盼打颤,便手捧了棉巾站在池边唤道:“王妃若是洗好了,便请上来吧,娘娘已经吩咐传膳了。”
顾盼摆了摆头,她却只是略微洗了下身子,满头的珠翠并未拆下,一时间被水汽蒸的有些发晕。
那美人儿十分有眼力价,赶紧上前搀扶住了顾盼,用棉巾把她裹了密密实实,随后又亲手服侍她穿戴了一身常服,她的手又轻又软,顾盼几乎感觉不到。
顾盼低头看着自己刚换上的这条素白镶了黄边的长裙,腰线束的极高,便是她这样身量不足的,也显得亭亭玉立起来。
这裙子,似乎过于合身了些。
那瑜贵妃顾盼也曾有一面之缘,个子高了她足有半头,想来不是瑜贵妃的衣裙。这衣裙又明显不是宫女的品级能穿的,难道说,是瑜贵妃特意给她准备的?
顾盼随即摇了摇头,她也太看的起自己了,乐妃和皇后对她另眼相待,只怕是因了晋王和太子的缘故,看中她身后的家世罢了。
瑜贵妃争位无望,又深得圣眷,位高权重,讨好她做甚?只怕是瑜贵妃亲族之中的某个少女落下的衣裙。
顾盼想通了细节,自以为是地提起了裙摆,对那美人儿笑道:“还请姐姐领路了。”
因这个美人儿一路客气,又十分温柔,伺候的也周到,顾盼对她却是起了几分好感。
听了顾盼的话,美人儿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浅笑道:“娘娘平日里都唤奴婢做秋水的,王妃也如此唤奴婢吧。”
秋水共长天一色吗?顾盼心中暗自嘀咕,看来这个瑜贵妃也是个读过书的啊。
秋水一路领着顾盼,向长乐宫的正殿行去,却见年轻的宫女们手捧托盘,来来往往,一个个喜上眉梢,秋水亦是大为奇怪,便唤住其中一个低声问了几句,待她回来,却对顾盼笑道:“王妃赶得真是巧,皇上来看娘娘了,却是决定和娘娘一起用膳。”
顾盼脚步一顿,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常服,终于还是着了套了吗?
她双拳紧握,缩在袖子里,低声道:“我还是先回去吧,改天再来给贵妃娘娘请安。”
虽然说新妇过门第一天拜见尊长是规矩,但是她现在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话罢,顾盼杀伐果决地转身向后,便连那身做工昂贵的朝服也不要了。
刚走了两步,袖子却被人拉住了,顾盼回头一看,秋水一脸的愕然:“王妃,我们主子已经传令了,叫您一起用膳,便是皇上也知晓了,您要是就这么走了,叫奴婢怎么办啊?”
话罢,秋水扑通一下跪倒在了顾盼身前,死死抱着她的腿,苦苦哀求,顾盼皱眉看着她,此处却是临近了宫门入口,人来人往,路过的宫女莫不抬头看上一眼,只是这秋水似乎身份颇高,却是无人上前盘问。
顾盼心中冷笑,这算什么,她若是去了,便是大不敬,不去,就是心狠手辣,怎么都是错。
顾盼一抽腿,喝斥道:“你站起来,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我与你去便是了。”
平静的话语里却藏着几分薄怒,秋水瑟缩了一下,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她这才发现,看着平易近人的齐王妃板起脸来,却也和宫中的主子们一样,喜怒无常让人惊恐在心。
秋水本就恭敬,现下却仿佛要将顾盼供起来般,又带了几分柔顺,甚是乖觉地引路,二人转过一道宫室,秋水脚步微顿,上前与立在门口的女官私语了两句,回过来对顾盼低声道:“王妃请稍等,奴婢已经请人通传了。”
片刻之后,那女官便回转了来,朗声道:“娘娘有请齐王妃。”
顾盼挺起后背,仿佛仍然穿着那繁琐的朝服一般,踏起了琐碎有序的小碎步。
进入殿中,一股暖气扑面而来,顾盼不敢抬头,先行大礼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给贵妃娘娘请安了。”
话罢,却听得一声娇笑,瑜贵妃柔柔地道:“快起来吧,也难为你这孩子了,穿了那么一身累赘的,连我都看不过去了。”
一句话便把顾盼入宫不穿朝服之过轻轻带了过去,顾盼一怔,顺从地站了起来,却听得皇上冷淡的道:“过来吧,既然你母妃如此疼你,你以后多进宫陪陪她就是了。”
顾盼抬起头,看着坐在长桌上首的一皇一妃,皇上占据了主位,瑜贵妃却紧挨着他坐了下手,今日里瑜贵妃着了一条浪青色的褂子,松垮地掩盖了她七个月大的肚子,又显得她娇娇弱弱,端的是惹人爱怜,此时皇上的手便盖在了瑜贵妃的手上,轻轻摩挲着。
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若是低头反倒做作,顾盼索性睁大了眼睛,做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紧紧地盯着他二人。
瑜贵妃那么玲珑的人也被她看的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一下,另外一只手挥了挥,笑道:“坐过来用膳了。”
顾盼腼腆地一笑,蹬蹬蹬跑到了瑜贵妃下手,一ρi股坐了下去,她生的老实巴交,这些举动却也不算突兀,皇上看她性情坦率,脸上的表情反倒柔和下来,居然亲自向瑜贵妃解释道:“这孩子从前在外面吃了不少苦,韦卿家跟朕说过一些,却是不懂什么规矩的。”
瑜贵妃面色更柔,却是把手从皇上的掌心里抽了出来,此时已经上了不少菜色,瑜贵妃便夹了一筷子的肘子肉给顾盼,轻声道:“快吃罢,你啊,就是太瘦了,将来可怎么生孩子。”
她话音刚落,却见自己的碟子里同样出现了一块油光水滑,红的发亮的肘子肉,皇上皱眉道:“你啊,就会说别人,自己还不是一样的瘦,这样怎么给朕生下皇儿?”
顾盼闷头吃喝,不去管身边帝妃间的卿卿我我,似乎几个皇子除了三皇子都没有遗传到皇上的多情性格,太子据说体弱多病,只有太子妃一人,便连侍妾都没有。
五皇子为人刻板,婚前严谨地连个房里人都没有。
似乎为了补偿顾盼,立在她身旁的秋水拼命地给她往碟子里夹菜,还尽是些大鱼大肉,只是这皇宫之中,御厨的手艺实在欠佳,所有的东西入口都是不冷不热,吃起来渐渐没了胃口。
一顿午膳终于进入尾声,像是瑜贵妃和皇上这等早就吃遍了山珍海味的贵人,对于饭食向来也不太上心,只草草进了些,便叫宫人撤了下去。
皇上下午却要处理政务,嘱咐顾盼好生陪着瑜贵妃,便先行离去了。
顾盼见瑜贵妃歪倒塌上,面露疲惫之色,小心翼翼地道:“娘娘休息吧,臣妾就先回去了。”
瑜贵妃半合着的眼睛瞬间张开,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口吐珠玉:“怎么,现在就不怕我害你了?叫你吃顿饭还想跑了,就算跑也想个好点的借口,头昏脑胀拉肚子,哪一个不行?”
顾盼低下头,汗如雨下,这宫里真是没有任何秘密可言,瑜贵妃知道了,那皇后和乐妃是不是也知道了?
就听得瑜贵妃继续嗔怪道:“你就这么赤luo祼地跑了,是无视我呢,还是无视皇上呢?”
顾盼一下就跪了下去,胆战心惊地道:“臣妾不敢,臣妾实在是,实在是……急于方便啊,当时有些晕头转向了,却依然找不到茅厕在哪里。”
上卷 从丫鬟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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