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
21
《丽星日报》报道了申大爷的事迹,申大爷不只是为郝寒星捐了款,而且还资助了五名读书的学生。那天要不是被闵惠玟碰上,申大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的。
闵惠玟去的那天恰恰是申大爷的生日。
闵惠玟采访了申大爷之后正准备离开,突然来了五个十几岁的小青年,三个女孩,两个男孩,一个女孩手持鲜花,一个男孩提着蛋糕,他们有说有笑向申大爷走来。闵惠玟不解,这些小孩搞活动,或许是他们其中哪个的生日吧,什么地方不会选?选到这个堆破烂的地方!闵惠玟知道,现在的小孩不像她小的时候,大人管得严,放了学哪里也不准去,规规矩矩在家里做作业。现在的小孩浪漫得很,在幼儿园就开始互相庆祝生日了,小学生更甚,中学里就不用说了。闵惠玟断定这五个学生是到这里为他们其中一个过生日的。不过这五个学生太缺乏水准了,地点选得实在不敢叫人恭维。由于职业的习惯,闵惠玟对任何事情都感兴趣,眼前即将发生的事情不也是一条新闻吗?闵惠玟很注意观察,而且观察得很仔细。五个学生离她越来越近了,她也看得越来越清楚了。他们的穿着都很朴素,衣服都是半新旧的,而且女生的衣服一点也不鲜艳。此时申大爷的背向着那五个小青年来的方向,申大爷并没有发现。那五个小青年倒是看见了背向着他们的申大爷和与申大爷相对而坐的闵惠玟。
“申大爷!”那五个小青年离申大爷还有十来步远就一齐高声喊道。
申大爷扭头一看,对闵惠玟说:“不好意思,这五个娃娃不知来搞啥名堂。”
闵惠玟说:“那您快去接待他们。”
申大爷再次表示歉意之后,站起身说:“你们这是干什么?”
一个男生说:“申大爷,您搞忘了?今天是您的生日!”
“祝申大爷生日快乐!”五个学生齐声喊道。
奇怪!申大爷的家离这里一百多里路,他们怎么会知道申大爷的生日?闵惠玟想这其中必有文章。
“申大爷,不好意思,您这里有客人。”一个女生说。
“没关系。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我的客人是《丽星日报》的大记者,闵记者。你们经常看报,肯定知道她。那篇《救救可怜的孩子》就是她写的。”
闵惠玟急忙站起身,微笑着向他们点点头。
这下轮到这几个学生吃惊了。申大爷不简单,连丽星市赫赫有名的大记者都认识他,这是他们没有想到的。以前申大爷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呢?
“闵阿姨,您好!认识您是我们的荣幸!”五个学生几乎是一齐说出了这句话。
“我也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们。申大爷,请您给我介绍一下吧。”闵惠玟谦和地说。
“叫他们自己介绍吧,都是财贸校的学生。”申大爷说。
于是几个学生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于世杰,财贸校学生。”提蛋糕的男生说。
“我叫左金山。”
“我叫边国秀。”
“我叫谢丽娟。”
“我叫方小惠。”
每个学生报出自己姓名的时候,闵惠玟都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闵惠玟感到纳闷,申大爷,一个收破烂的老汉,怎么会认识财贸校这么多学生?而且这些学生对他又是如此敬重?
“他们都是山里的孩子,家离这里都很远。”申大爷说,“坐吧,闵记者。你们也都坐吧。”
申大爷说着去屋里搬凳子。
“申大爷,您坐,我们自己来。”
申大爷没有客气,五个学生自己找凳子坐下了,从他们的举动看,他们对这里的情况十分熟悉。
左金山把一个小方桌摆在他们中间,于世杰把蛋糕放在上面。
谢丽娟说:“闵阿姨,不好意思,我们打断了您和申大爷的谈话,请您原谅。我们晚上还要上自习,只有这一点点空闲,我们给我们的申大爷举行一个简短的生日祝贺仪式就走,您和申大爷再接着谈,行吗?”
闵惠玟对谢丽娟印象很好,特别是喜欢她那彬彬有礼的样子和不紧不慢的说话,于是笑着说:“行啊!我为有幸与你们一道为申大爷庆祝生日感到高兴。”
于世杰、左金山一起揭开蛋糕盒的盖子,一个硕大的红色“寿”字出现在大家面前。
方小惠和边国秀把一支支红色的蜡烛Сhā在蛋糕的边缘。
谢丽娟说:“尊敬的闵阿姨,同学们:今天是申大爷的生日,我们相聚在一起,共祝申大爷生日快乐!健康长寿!”
大家情不自禁地拍响了巴掌。
谢丽娟接着说:“现在举行庆祝仪式。第一项:请边国秀同学代表大家向申大爷敬献鲜花。”
边国秀双手捧着鲜花献给了申大爷。这是申大爷平生第一次遇到的,他万分激动,双手颤抖着接过了鲜花。
“谢谢了,孩子们!”申大爷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下面进行第二项:请申大爷吹蜡烛。”
方小惠把蜡烛点燃,申大爷一一吹熄。
“第三项:请大家同唱《生日歌》。”
谢丽娟话音刚落,“祝您生日快乐,祝您生日快乐……”的歌声伴随着有节奏的掌声在这个堆放破烂的场地上空响起。
歌毕,谢丽娟宣布:“切蛋糕!”
于世杰执行了这项任务,他很快把蛋糕切好了,谢丽娟给申大爷奉上蛋糕,边国秀给闵惠玟送上了蛋糕。同学们也各自拿起一块吃了起来,他们边吃边说边笑,就像一家人一样。
“各位同学,有句话我想问你们一下,不然这件事在我心里将永远是一个解不开的谜。你们是怎么知道今天是申大爷的生日?”
“闵阿姨,是这样的,去年,叔叔阿姨们在这里给申大爷庆祝六十大寿时叫我们碰上了。”谢丽娟说。
闵惠玟明白了,但她又问申大爷:“是不是这样?”
申大爷说:“我这人从来不过生日。儿生母受难。我母亲在世时,每逢我生日这天,我总是给母亲做点好吃的,跪在母亲面前磕三个头。没有母亲就没有我。去年我满五十九,儿女们叫我回去过六十岁生日,我说我五十九,还没到六十。我女儿说,爸,您忘了男虚女实?我问女儿啥意思,女儿说,爸,男人过生日过的是虚岁,也就是满五十九那天过六十岁的生日,女人是满六十才过六十岁的生日,过得是实岁,城里人叫周岁。这就是男虚女实。我女儿说后我才弄明白过生日还男女有别,还有这个讲究。我女儿说了,我还是不回去,因为我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于是我的儿女们都跑到这里给我过生日来了,那天恰巧叫他们几个碰上。”
“申大爷,这几个学生对您多么有心啊,可见他们是多么地敬重您。”闵惠玟说。
“不过我可以告诉这几个孩子,你们弄错了。今天并不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已经过了。”五个同学听了这句话,都大吃一惊,瞪大眼睛望着申大爷。刚才闵阿姨还说他们有心,他们居然会犯下如此大的错误!这算什么有心?申大爷用慈祥的目光望着他们说,“去年我的生子过的是农历,农历和公历的日子不是年年都对得上的,你们是按公历给我过的生日。”
几位同学这才松了一口气。
太阳即将落下,西边的天际一片血红。
同学们走了,闵惠玟还坐在申大爷的房前,继续对申大爷进行采访。
“申大爷,您是怎么认识这几个孩子的?”闵惠玟望着渐渐远去的孩子们说。
“你说这几个孩子?唉。”申大爷叹了口说,“他们都到我这里卖过破烂。”
“卖破烂?他们?”闵惠玟有些惊讶,她无法把卖破烂与这几个孩子联系在一起,因为他们都是在校的中专生啊!
“说起来你也许不会相信,但这却是真实的。”说起几个孩子卖破烂,申大爷的话显得有些沉重。“去年上半年,大概三四月间,那时正值春暖花开,丽水两岸的柳树吐出了嫩绿的新芽,绿得耀眼。每当这个季节,年岁大的人最容易想起自己青春年少的时候。一天,大概就是这个时候,比这阵儿稍微早一点,河堤上有很多人散步,夕阳照着他们的身影,和风吹拂着他们的脸面……我望着他们高兴的样子,禁不住也跑上了河堤。河堤上的确舒服,比我坐在这里舒服多了,特别是那里的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清香。我坐在河堤上,面向缓缓流动的河水,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直到天黑我才回来的。我走到房前,忽然发现这里堆放着几小捆破烂,我有些不解,是谁放到这里的?我到处看了看,没有见人,我估摸着是有人来卖破烂见我不在而放到这里的。我没动那些东西。直到第二天天快黑的时候,来了两个孩子,就是刚才那两个男孩,于世杰和左金山。他俩还没走到我跟前就喊起了大爷,我问他们啥事,于世杰说昨晚他们来送破烂……我指着说是不是那几捆?他说就是。我把破烂过了秤,把钱交给了他们。当时他俩没有走,坐在这里跟我拉了一会儿家常。摆谈中我得知他俩是财贸校的学生,因为家里困难给不起生活费,他们想星期天找点事做,多少挣两个,给爸爸妈妈减轻一点负担,可是找不到,没有办法了,才想出了这个主意。我见他们可怜,就每月帮补了他们一点。”
申大爷轻描淡写地说了他认识那几个学生的经过,而对那几个学生的帮助就说得更淡了。申大爷越是这样,闵惠玟越觉得申大爷是一个了不起的老人。
22
郝寒星病愈后,郝萍萍又背起背篓像以往一样走街串巷。不管到哪个院子,那里的守门人都不拦她,因为很多人都知道丽星市有个捡破烂的哑巴女人养着一个被遗弃的儿童,他们既同情哑巴女人的家庭又敬重哑巴女人的人品,所以连各个大院的守门人也给她提供方便,郝萍萍可以自由进出各个大院。那天一大早,郝萍萍连着走了两个大院,两个大院的垃圾桶全是空的,她觉得有点奇怪,这些人怎么比以前懒了,天亮成这个样子了还不把垃圾倒出来?郝萍萍非常纳闷,这些人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郝萍萍到了第三个大院,垃圾桶仍然是空的。在院里锻炼身体的几个老人见郝萍萍来了,立即停止了各自的运动,一个个向家里走去。郝萍萍搞不懂了,未必他们这么讨厌她?连看都不想看到她?她可是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啊!郝萍萍有些悲哀,正准备离去,一个老大爷拦住了她,郝萍萍不明就里。老大爷手向郝萍萍身后一指,郝萍萍转身一看,刚才那些在院里晨练的大爷和婆婆们一个个提着垃圾袋出来了,他们微笑着向郝萍萍点头。楼上的住户看见了,也都提着垃圾袋走了下来。他们大都提着两个口袋,一个放在垃圾桶旁边,一个直接丢进垃圾桶里。原来他们为了方便郝萍萍收捡,每户人家都是把可利用的废品和纯粹的垃圾分开装的。不大一会儿,垃圾桶旁边堆了一大堆。有些是用绳子捆好的旧书旧报和纸板纸箱,有些是用塑料袋装好的破衣烂衫,郝萍萍几乎不用筛选,直接就可以送到申大爷那里。仅这个院子,郝萍萍也无法一次把那些破烂背走。
一位大妈走过来了,她帮郝萍萍捆扎破烂。
一位大爷走过来了,他递给了郝萍萍一张字条。
字条上写着:“萍萍,你身残志不残,值得人们钦佩,但你也需要人们的帮助。因为你谢绝了人们捐赠,我们就只能在工作上为你提供一点方便。今后在这条街上,你每天只走一个大院,不要到处跑,按照我说的时间去就行了。周一到一号院,周二到二号院,周三到三号院……走完了你又从一号院开始。”
郝萍萍按照这位不知姓名的大爷的安排,每天都能收到几十甚至上百斤废品,除了旧书报,旧衣服,还有废铜烂铁和旧电器……
人们用这种方式对郝萍萍进行帮助,郝萍萍接受了,她心里十分感动。现在的社会善人多啊!
原来郝寒星出院后,郝萍萍跑到报社把她写好的几句话交给了闵惠玟。郝萍萍表达了这么几层意思:一、感谢那些好心人对她女儿的捐助;二、没有用完的钱交给报社,资助那些看不起病的孩子;三、从今以后她谢绝为她的家庭捐款;四、她要做一个自食其力的人。闵惠玟按照郝萍萍的意思写了一篇文章,这篇文章见报后,人们对郝萍萍的印象就更好了,人们不得不采取一种容易使她接受的方式帮助她了。
郝萍萍照样把收到的废品交给申大爷,由于郝萍萍收到的废品质量高,每天她都能挣到十几、二十块钱。郝萍萍交来的废品,申大爷是另外堆放的,从不与其它废品搅在一起。申大爷空了,就慢慢清理,然后分类堆放,最后分别卖给不同的厂家。
有一天,郝萍萍背来了一背篓旧书,书很重,郝萍萍背着十分吃力,申大爷见了非常心疼,急忙丢下手里的活,迎上去接过郝萍萍的背篓,指着凳子说:“闺女,快坐下歇歇。”
郝萍萍坐下,申大爷称过秤,左手一伸比了个“八”字,说:“这么多,八十。”
申大爷付过钱后,给郝萍萍倒了一杯水,郝萍萍接过,点点头表示感谢。申大爷拿了根小板凳,坐下清理郝萍萍背来的旧书。
郝萍萍喝完水,拿起申大爷换下来的衣服往河边走,申大爷急忙拦住,郝萍萍不依,径直朝河边走去。申大爷望着郝萍萍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唉,这闺女……”
郝萍萍给申大爷洗衣服已成习惯了,自从她认识了申大爷,就觉得申大爷对她特别照顾,别处收废旧的价钱她清楚,给得都很低,申大爷给她的价钱比别处高出了一倍。由此她得出结论,申大爷是个好人。她想申大爷给她的价钱,申大爷肯定是赚不到钱的。所以申大爷每次给她钱时她都坚持不要那么多,但申大爷告诉她他收别人送来的破烂也是这价钱(其实不是),并没有多给她,无奈她只好把钱全部收下。她觉得申大爷对她这么好,总想着哪门报答申大爷,但她是一个女人家,又不会说话,连想报答申大爷的意思也无法向他老人家表达。为这事,郝萍萍很是苦恼了好久。
有一天,那是寒冬腊月的一天,天冷得人都害怕出门,但郝萍萍并没有停,仍然坚持着,她照样翻垃圾桶,照样把捡来的破烂背到申大爷那里。申大爷让她在屋里坐,这时她发现了申大爷放在盆子里的衣服,于是灵机一动,端着盆子就往外走。申大爷抢她手上的盆子,她死死地抱着就是不放。申大爷急了,大声说闺女,今天太冷了,等出太阳再洗!无论申大爷如何阻止,郝萍萍就是不听,硬是去把衣服洗了。郝萍萍回来时,双手冻得像红萝卜,申大爷心疼,给她点了个火让她烤。也就是从那次之后,郝萍萍每个星期都要给申大爷洗一次衣服。
申大爷又坐下了,他一本一本地翻着那堆旧书,虽然他没有多少文化,但他对书是很感兴趣的,因此他翻得很仔细。申大爷非常羡慕那些有文化的人,可以从书本里、报纸上知道很多东西,“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有文化真好!他恨自己生不逢时,咋生到那黑暗的旧社会?又咋会生到那样穷的地方那样穷的家庭?富人家里的孩子都能读书而他却不能,成了个睁眼瞎。他感谢共产党,要不是共产党解放了他们,要不是新政府开展了扫盲运动,他恐怕现在还是个睁眼瞎。不管咋说,他现在好赖总还能认识几个字,总比斗大的字不识一升的人强。正因为申大爷小时候没有钱读书,所以他对知识有一种无比的渴望,当年他从扫盲班毕业后,很快买了一本《康熙字典》,并学会了查字典的方法,闲着没事就翻字典,那本字典硬是被他翻得变了样,猛然看上去还真有点像古旧书籍。几十年来,字典成了他的老师,他走到哪儿带到哪儿,从字典上还真的学到了很多与他素不相识的方块字。申大爷很同情读不起书的人,所以当他得知于世杰、左金山、谢丽娟几个学生因交不起学费面临辍学或为了减轻父母的压力而经常饿肚子的情况后,毫不犹豫地拿出了自己的积蓄资助他们。自从他收破烂以来,凡是收到的旧书他从不卖给纸厂,他觉得这些书印出来不容易,纸厂买去后丢进化浆池那样糟蹋了太可惜,所以他全部堆在一边,用塑料布遮了又遮,盖了又盖。凡是学生娃娃来了他就让他们挑选,用得着的他就让他们拿走,而且分文不收。有的学生家庭条件好,叫他们白拿,他们过意不去,也有一本书给三毛两毛的。学生们给三毛两毛钱,他还有些于心不忍,觉得赚得太多了,还要退人家毛二八分的。
申大爷翻着翻着,眼睛忽然被一本书吸引了,他双手捧起那本软搭搭的书,仔细一看,是线装的,字张发黄,很薄而且非常柔软,里面的字像是用毛笔写的,但又不很像。有很多字他不认识,每个大字旁边写有一行小字,有米芾、乾隆,王羲之什么的。他收了这么多年废旧,积攒了那么多旧书,这种书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意识到这本书的重要,于是他把它放在了一边。
郝萍萍回来了,她把衣服凉在申大爷牵的绳子上。申大爷把那本书拿给了郝萍萍,然后又比又划地说:“这本书不是一般的书,你在哪里收的,去退给人家。”
郝萍萍不懂申大爷的意思,一个劲地摇头。
申大爷这才想起用笔告诉她。申大爷把刚才那句话写在纸上,郝萍萍一下就明白了。
郝萍萍拿起书就走,她走得很快,一路小跑来到她收荒的那个院子。大门口坐着一位银发老奶奶,她见郝萍萍来了,急忙站起,双手比划着问今早晨她交给郝萍萍的那些旧书卖了没有,郝萍萍懂得老奶奶的意思,点了点头。这下老奶奶急了,拉着郝萍萍就往外走,她要到郝萍萍交破烂那个地方去找那本书。郝萍萍不知老奶奶把她往哪里拉,她从怀里把那本书掏出来一晃又指指院子,意思是她要找这本书的主人。老奶奶看到那本书一下就松气了,用手指指郝萍萍手上的书,然后又指指自己,郝萍萍就把书交给了老奶奶。老奶奶刚把书拿在手上,一位身材瘦高,身着灰色中山装,头发稀少,戴着眼镜的老大爷走到了跟前。老奶奶把书交给了老大爷,老大爷接过,笑着向郝萍萍翘起了大拇指。原来这位老大爷和老奶奶是夫妻,今天一大早老大爷到公园里散步去了,老奶奶在收拾家里的废旧时不小心把那本书夹带进去了。老大爷从公园里回来后,见桌子上的那本书不见了,急忙问老奶奶,老奶奶说没见着。老大爷急了,问今早上丢没丢破烂,老奶奶说丢了,还是以往来收捡破烂的那个女孩收走的。老大爷二话没说就出门去了,他知道郝萍萍家住的大体方位,径直走到那里,很快找到了郝萍萍的家,可是郝萍萍没有回去。老大爷知道他的书没有希望了,于是心情沮丧地往回走,没想到郝萍萍把书给他送回来了。老大爷一高兴,拉着郝萍萍的手叫她到家里坐,郝萍萍没有去。
23
郝萍萍回到家,向西山还在床上躺着,面朝墙壁,一声不吭,不像以往多早就把摊摊摆在外面了,更不像以往只要郝萍萍回来了他都是笑脸相迎。
“妈妈,我饿。”郝寒星蔫搭搭坐在门口,见妈妈回来了,站起身说。
郝萍萍见女儿没精没神的,知道女儿饿了,抱起女儿,心里暗暗埋怨丈夫,你不去摆摊也该给女儿弄口吃的,都啥时候了,把女儿饿成这个样儿。她正想发气,忽然想到丈夫可能是哪里不舒服,不然他是不会这样的,而且他过去从来没这样过。
郝萍萍抱着女儿走到床前,一只手去拉丈夫的被子,看他是不是病了。向西山很不耐烦地扭了一下肩膀,面向墙壁的脸依然向着墙壁。郝萍萍意识到丈夫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但这事肯定与她有关,不然丈夫为什么向她冲气?
郝萍萍没再理向西山,她要给女儿弄吃的,大人斗气,三天三夜不吃不喝都行,但不能饿着孩子。大人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把气往孩子身上撒,她觉得这样的大人就不像大人了,甚至连三岁小孩都不如。她瞧不起这样的大人。因为孩子是人群中最弱势的了,大人不给他吃的,他只有饿肚子,大人不给他穿的,他只有挨冻。孩子唯一的抗议办法就是张着嘴大声哭叫。大人不想要他了,把他送到荒郊野外丢了,他也只有听天由命。郝萍萍对丈夫在女儿身上撒气心里很不舒服,女儿本来就够可怜的了,生下来就被妈妈丢了,后来又受病痛折磨,现在你不高兴了还要让她挨饿,真不知道你的心是不是肉长的?
郝萍萍边给女儿煮饭边想,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
“妈妈,你哭什么?”郝寒星伸出小手去擦妈妈的眼睛。
郝萍萍把她的脸紧紧地贴在女儿的脸上。
向西山听到女儿说话,转过身,冷冷地冒出了一句叫郝萍萍摸不着头脑的话:“又在想他了吧?”
郝萍萍听不见,但她的女儿却听见了。
“爸爸,你说妈妈在想谁?”
“你问你妈妈,她知道。”
郝寒星两只小手比划着说:“妈妈,你在想谁?”
郝萍萍指着女儿的鼻子,告诉女儿她在想她。
“爸爸,妈妈在想我。”
“你别听她的,她不是在想你,而是在想另一个男人。”
郝寒星又向妈妈比划着说了爸爸的意思。
郝萍萍这下明白了丈夫今天生的啥子气,他还在为春节前的那件事吃醋呢。
春节前的一天晚上,郝萍萍一家三口坐在电视机前看节目,忽然她家的门被敲响了,丈夫拉了她一下,告诉她有人敲门。郝萍萍打开门,她一下惊呆了。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汉子,手里提着一包东西,由于天黑,她看不清那人的脸。郝萍萍以为那人敲错门了,摇摇头,伸手关门。
那汉子伸手挡住了即将关闭的门,说:“萍萍,你不认识我了?”
郝萍萍关门时,向西山也以为那人是敲错了门,当听到来人喊“萍萍”的名字时,他立即拉开了电灯,他想看看门外的那个男人。屋里顿时亮了,灯光照在来人的脸上,这下不但郝萍萍看清楚了,向西山也看清楚了。那个男人个子高大,脸上棱角分明。是他,程万刚,十多年没有音信了,他怎么突然找到了这里?
想到了十多年前的那天夜晚发生的事情,郝萍萍伸手关门,他不想见他,而且永远也不想见。
程万刚挡住了即将关上的门,郝萍萍只好放弃了拒程万刚与门外的想法。
“我是程万刚。”门外的人说。
郝萍萍心里说我早就认出你了,不然我关什么门?
郝萍萍没有让程万刚进屋,因为她的屋里不但地方小,而且很乱,更重要的是她心里对程万刚有一种无法化解的怨愤,这种怨愤在心里憋了十多年,既无法向别人诉说,也没有机会向程万刚发泄,因为十多年来她一直想见而一直见不到程万刚。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心里的怨愤就像一个胀得快要破的大气球慢慢地变小了,后来也就蔫了。现在程万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那个蔫了的气球突然鼓胀起来,所以她要拒程万刚于门外。
“要过年了,我来看看你们一家。”站在门外的程万刚觉得非常尴尬,他没想到郝萍萍会这样对待他。
“进来吧,屋里坐。”向西山看不过去,说道。
程万刚刚抬脚,郝萍萍两腿一叉,站在门中间,而且两只手分别扶着两边的门框。
程万刚知道他是无法进屋了,把手上的东西往门口一放,转身走了。
郝萍萍提起程万刚放在地上的东西“嗖”地一声扔了过去,然后“哐当”把门关上了。
“你咋这样对待人家?”向西山不解。
郝萍萍脸色十分难看,胸口一鼓一鼓的。
向西山不知道妻子到底为什么这么做,见妻子气得那个样子,他总想弄个明白。他用简单的手语伴以口语与妻子对话,没想到妻子却用了一个果断的手语告诉他:“这事与你无关。”
向西山讨了个没趣,心里很不舒服,他想这个与他无关的男人自然与他的妻子有关系了。至于是什么关系,向西山想慢慢把它弄清楚。
向西山不动声色,照样天天到外面摆摊,因为他修鞋的手艺好,收费也便宜,所以生意一直很好,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活儿多了,自然回家也就晚些。那天,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感到心慌,也就提前收摊回家了。
向西山走到家门口,轻轻推开门,屋里的情景把他惊呆了。
郝萍萍坐在床沿上,一个男人直挺挺地跪在她的面前。那男人听见门响,转过脸,见向西山回来了,惊慌地站起身,刚抬脚向外走,突然一声巨吼将他的脚喝回了原地。
“站住!”向西山虽然只有那人一半高,但他的声音不比那人低。
那人真的站住了。
“你搞啥名堂?”向西山质问。
“没搞啥名堂。”那人的神情似乎有点紧张。
“那你跪在地上干啥?”
“我在向郝萍萍忏悔。”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老实说!”
“我打死了她的爸爸。”那人说出了这句话后,脸上的神情似乎平静了些。
“胡说!她爸爸是自己上吊死的。”
“因为我打了他爸爸,他爸爸才上吊的。”
“那你这么多年到哪里去了?现在才来向她忏悔?”
“我参军去了。”
“你这种人还能当解放军?”
“那时我年纪小不懂事,当我懂事之后,这件事一直在折磨着我。我曾经找过郝萍萍的母亲,但一直没有找到。”
向西山听到这里,觉得程万刚说的话也在理,于是语气缓和了些,说:“你知错就好,还算有良心。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我不想看到你,也免得萍萍见到你生气。”
程万刚见向西山没有深究他在郝萍萍面前下跪的原因,心里暗暗庆幸,他总算把这个男人糊弄过去了。他向郝萍萍点了下头,匆匆地走了。
向西山和程万刚争吵时,郝萍萍惊恐地望着他们,深怕程万刚说出事情的真像,两个人打起来。现在程万刚走了,她那颗提着的心才放了下去。
向西山虽然放走了程万刚,但他对程万刚的话并未完全相信,他觉得这里面说不定还有其它原因,所以这段时间他心里总像有苍蝇在爬来爬去,抓又抓不住,赶又赶不走,弄得他既恶心又难受,他恶心了难受了就要与郝萍萍发气。
郝萍萍煮好饭,程万刚仍然睡着不起来。
24
程万刚向郝萍萍忏悔是出于真心的。那夜他与郝萍萍发生那件事情之后,回到家里他才感觉到了可怕,吓得一夜没有睡着,深怕郝萍萍告发他,或者被郝萍萍的妈妈发现,那他可就惨了,说不定公安局会把他抓去坐班房的。
早饭煮好了,程万刚还躺在床上,神思恍惚。
刘爱英把饭端上桌,隔着门喊:“万刚,起来吃饭了。”屋里没有声音。
刘爱英推开门,见儿子盖得严严实实的,连头也蒙住了,以为儿子还没睡醒,又喊道:“万刚,万刚!”
程万刚翻了一下身。
“起来吃饭了。”刘爱英说。
“我不吃。”
“怎么不吃?快起来。”
刘爱英把门给关上了。
“起来没有?”程万刚的父亲程忠宇问妻子。
“还没有。”刘爱英说,“你先吃吧。”
“再叫他一声。”程忠宇说。
“万刚,万刚,起来没有?”刘爱英又喊了两声。
“你们吃吧,我说了我不吃。”程万刚有些不耐烦。
“你怎么了?”刘爱英又把儿子的门推开了,关切地问。
“头昏。”程万刚说。
程忠宇听说儿子头昏,也走到儿子床前:“你是不是病了?”
“没有。”程万刚说。
“没有就起来吃饭。”程忠宇说。
刘爱英伸手摸了一下儿子的前额,觉得儿子没有发烧,说:“万刚,你到怎么了?”
“妈,我头昏,头昏!尽到问!”程万刚很不耐烦。
刘爱英遭到儿子一顿呛白,但她没有发气,她已经遭儿子呛白惯了。这也怪她,她的确太溺爱儿子了。
“头昏,你就睡吧。”刘爱英说。
两口子坐上桌吃饭。
“等他起来了,你带他到医院去看一下。我上午要开会,不得空。”程忠宇对妻子说。
刘爱英点点头。
程忠宇上班去了。
刘爱英又进了儿子的屋。
“万刚,起来吧,妈陪你到医院去看一下。”
程万刚起来了。刚才他之所以不起来,头昏只是一个借口,主要是害怕爸爸,害怕爸爸的那双眼睛。爸爸的眼睛小是小,但很厉害,像x光一样有巨大的穿透力,他可以从一个人的面部表情看出一个人的内心世界。他害怕爸爸看出他的内心世界。现在爸爸走了,妈妈一个人在家,他不再害怕了,他从小到现在,从来没有害怕过妈妈,他知道妈妈爱他,即如是他做了错事,妈妈也舍不得打他,妈妈的手生来是为他做事的,不是打他的。程万刚起来了,他感到头很重,他知道是自己夜里没有睡好的原因。
刘爱英给儿子把饭端上桌,又给儿子剥好鸡蛋,等待着儿子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