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章 朝如青丝(二)(2 / 2)

醉花姻 祼足之舞 11057 字 2022-02-24

这样的场景,让醉茶不由深陷每一片花瓣坠落带来的伤悲,而那玄衣锦袍的吹奏者,眉目之间却有着安静的笑意。

不论别人懂不懂,阿醉却是只看一眼便可以感同身受。师父说常言道,酒能乱­性­亦或是酒后吐真言,归纳来讲就是酒这东西,可以直探入人心底,剥离假象,让人呈现真实的情绪。

所以阿醉对身边人的情绪或不经意间流露的感情,一向感知准确而敏感。

如同此刻,阿醉在朝歌沉静的笑意中,就读出了柔和的苦涩,以及一种化不开的执迷。

27.-第二十七章 山中岁月老(四)

人间。皇都。三年一度的弦歌节。

这节日太过古老,以致人们渐渐忘了它的由来。

以往这天暮­色­降临后,除了赌坊,全城的酒楼、茶座、戏园、青楼,全部通宵免费酬客。据说连烟柳巷里那家普通百姓看一眼都嫌奢侈的国­色­天香,也不例外。

它是皇都最受百姓喜爱的本地节日——那真真儿的叫一个不分三六九等,谁都可以尽情享受节日气氛——高楼小店虽然平日也巴结权贵,但弦歌节时的免费酬客,却是绝对的讲究个先来后到,直到客满为止。

倾城欢庆,三日三夜。

这些醉茶都是知道的,不过以前这个时候,天没黑透她就溜出城外去了——她不想在全城都合家欢乐的时候,还留在那座欢城里,显得自己更加形单影只。

她也听说过,到了晚上那些身价奇高的花魁和艺人们,会纷纷使尽全身解数,各显神通的为自家生意博个满堂彩。

只是没想到真的来了,才一进城便被那堪比普天同庆的阵势,震了个七荤八素。

说来可供声­色­的场所毕竟有限,所以更多的人就在街道上热闹着,连树上都蹲着好些笑逐颜开的孩子。一时间烟火、花灯、杂耍、诗会……怎一个眼花缭乱了得!……

“哎,不知今年哪家酒楼的烟花最漂亮啊?”

“听说了么?张府那弱不禁风的小公子,方才居然对出了去年诗会上那绝对呐!”

“真的?!那对子不是号称无人能解么?”

“咱们?当然是去国­色­天香!听说今年找的这个舞姬,与传闻中的仙子有一拼!”

“东城刘美人刚才居然将自己的花灯,送给那个病秧子张小公子了!唉!苍天无眼,这灯会我等了三年啊,就是为了等刘美人……”

“哈哈,看来美人也不过如此!是鲜花就注定逃不过Сhā在牛粪上的命运!——老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阿醉好奇的扯着月老胳膊,一边好奇的东瞅西看,一边一句不落的听着来往行人的对话,时不时点点脑袋,再自言自语的嘀咕几句。

看着一边流风完全一副放任不管的模样,月老简直要咬牙!

本来阿醉是压根儿没想起这弦歌节,朝歌也难得三缄其口。月老本以为可以蒙混过去,哪知半下午,居然是一向不喜多事的流风,好死不死的跟阿醉提了这鬼节日。

当小丫头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时,月老觉得除了点头,实在再找不出更合适的动作了。

谁能拒绝阿醉呢?老天,不可能,那样太残忍了……可是,这不代表某些唆使者就不是罪魁祸首!

于是乎他老人家避开朝歌,难得摆出长辈身份将流风拉到屋里,大发“­淫­威”的质问为何要教唆乖巧可爱的阿醉去什么弦歌节?

——人那么多那么乱,最重要的,还是晚上!

流风却环起手臂,上挑了狭长的眸子,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说了句:

“小师叔,六年前的弦歌节,凡界太子大婚迎娶右相女儿为后。”

流风话音一落,他老人家来不及仔细琢磨,就火速收起“­淫­威”冲出去,拉起已按流风的话略作打扮的醉茶,准备下山。

面对欢呼雀跃的阿醉,和一脸“你就是自作自受”的表情的流风,月老简直无地自容——他当然记得,六年前,“婆婆”就是那天离开阿醉的。

转眼,竟是又与阿醉一起生活三年了么?

所以当再一次确认朝歌要留在小院里自个儿睡大头觉时,月老便与醉茶、流风一起下山了。一路上,他一边目不转睛的照看着阿醉,一边暗自感慨:

流风,小师叔甚怀念从前那冷漠疏离的,不愿多搭理我的司命神君啊——!

“小师叔,阿醉果真命中注定是要得你真传的徒儿。”

“啊,啊?为何?”月老内心的控诉被当事人打断,思路还不大转的过来。

“西瓜脑袋、震撼人心的反应速度、可以忽略不计的警惕­性­、一直在走神从没回来过,”流风看也不看月老,一边不咸不淡的如数家珍,一边对阿醉笑的清俊儒雅,“以及第一时间就把自己的想法,全写在脸上。”

月老俊脸一黑,愤愤的瞪了流风片刻,又哀怨的将目光投向正笑眯眯置身事外的阿醉,不由在心里哀叹——

为师知道你对流风如沐春风的笑容没有抵抗力……但也不要这般彻底好不好?面对流风如此恶毒的言语攻击,你这般完全忽略,独留为师一人孤军奋战,实在是……

很没有杀伤力啊!……

月老凌乱了。

在几乎是全城出动的大街上缓慢移动着,他紧紧护着拉着自己胳膊的阿醉,老神在在的暗自嘟哝:“……报应啊,还是现世的……”

阿醉倒是真的很开心,能和婆婆一起出来过节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有时候只是想想都会偷笑的,没想到真的实现了。向流风投去感激的目光,却发现流风恰好微微笑着开口:

“阿醉,想好去哪里了么?”

她方才的小算盘他可都听见了,一会儿盘算着看烟火,一会儿稀罕人家的花灯会,一会儿琢磨着诗会,甚至听见了什么“刘美人”时,还预备也去凑个热闹。那颗小西瓜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果不其然——

“嗯……烟火、花灯、对诗、美人,师兄想看哪个?”细数着收集来的各类消息,苦恼的发现自己实在是难以取舍。

好在阿醉还是非常聪明的,随他们在凤兮山这么久,自是早就明白若流风师兄在的话,自家师父的意见基本可以忽略……

闻言,流风轻摇手中的银骨扇,一下一下轻轻点在阿醉的脑袋上,天悬星河般的眸子在夜­色­中闪着点点笑意,假意寻思着:“烟火和花灯嘛年年都有,诗会对你这小迷糊难度又大了些,可刘美人若嫁了那什么张小公子,就难再见了吧……”

阿醉歪着脑袋,默默无语。心中却波涛汹涌的感慨:师兄想看那个美人?他回去看自己不是更好么?……什么美人能比得过师兄这张脸啊……

流风忽略正努力用眼神表示着“鄙视”的月老,没留神,正副注意力便都被阿醉在夜­色­中被灯火映的流光溢彩的眼睛吸引了去,甚至未去细想阿醉此刻百转千回的小心思。

也许他无法否认,成百上千天的朝夕相伴后,他下意识的就希望阿醉那一脸百转千回的神情,是在想怎样让他放弃去看那什么听名字就没兴趣的“刘美人”。

终于,阿醉神­色­坚定似乎思考出了结果。

流风的心不觉微微一紧,似是被一只小手轻轻捏住,却在下一刻险些脱力,仿佛用力挥出一拳却打在棉花上。因为阿醉严肃的宣布:

“好!听说张小公子也在,阿醉倒是还没见过才子呢,”醉茶用力的挥挥白皙的小拳头,神­色­严肃不容置疑:“我们就去见识见识!”

语罢,她便熟门熟路的朝前面的人群中挤去——方才的八卦算是没白听,迷糊如她,居然连人家此刻在哪都摸清了。

如此纠结的思考半天,居然得出这么个结论?!

流风和月老一口气没提上来,不由同时嘴角一抽,神情诡异堪比面瘫。

——一个是被某妖噎的,一个是憋笑憋的。

28.-第二十八章 山中岁月老(五)

“偷­鸡­不成蚀把米啊!”对流风的心思,月老虽也看个明白却依旧是有些吃惊的:他曾一度以为这如今­性­子疏离的师侄,永远不会有这么“人情味儿”的心思。心怀感激的望着不知不觉为自己“报了仇”的徒儿,颇欣慰的点头感慨。

——哼!你小子也有今天!想你遇到我月老的徒儿,也只能任她搓圆捏扁吧?快哉!

流风扫了眼月老颇有点“小人得志”的神态,不着痕迹的收起那将阿醉迷的七荤八素的笑,淡雅的声音有些真假莫辨的意味:

“闻说南天门有天将犯了天条被罚下界,师侄以为在向皇兄推荐的神君仙友中,小师叔是不二之选。”……

月老登时老脸一僵,极快的眨了眨眼后,当流风是空气一般“焦急”的自问:“诶?阿醉和流风呢?”

逼真的作势四下张望一番,寻了阿醉的方向火速追去。

流风不慌不慢的跟着,面对仿佛是刚看见自己的月老,忽视掉他讨好投降的眼神,温和善意的补充:“小师叔若实在想看笑话,就要做好必要的心理准备,毕竟一把年纪了,当心憋出内伤才是。”

——我若真是内伤了,也定是被你和朝歌气的!

月老默默收起满腔悲痛欲绝,仍然黯然的点了头:比起去南天门抢哮天犬的活计,还是认栽比较划算——想来他老人家能在这般“前有流风后有朝歌”的恶劣环境下顽强生存下来,是多么不易啊!

不就是服个软么?又不是没服过……

这厢边月老和流风一个白衣松散,一个紫袍修身,一个慵懒潇洒言笑晏晏,一个清俊淡雅气度不凡,便在这极热闹的夜里,也频频引来路人惊艳注视,却全然不知看似和谐的两人间正怎样的暗涛汹涌。

流风正惬意的用月老散发着怨念的气场,调节自己被阿醉堵的起伏不平的心绪时,月老忽然停住,惊讶的示意他看前面——

方才一路过来,离才子佳人聚集城东的诗会倒还需要再走一阵子的。只不过此时他们经过的不远处的桥上,弦歌节的灯会正在热闹的进行。

目之所及,皆是各式各样做工­精­致,外形轻巧的花灯,一盏盏的用极有韧­性­的细竹挑了,沿着密密集集的挂满了整座桥栏,但凡被谁取走一盏,就立即会有手艺人笑呵呵的上前再补上一盏。远远看去,整个桥面和附近的水面,都被柔和的花灯烛火团团围着起来,夜­色­中竟透出一种明媚的温暖。

然而此时更令他们移不开视线的,是正立在桥中央的那个少女——她周身笼着千百盏花灯的暖光,在路人的指指点点中手足无措的微红着脸,琥珀­色­的眸子求救般四处张望,好像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又好像在等着谁。

只瞧了一眼,流风立刻淡声道:“走。”

月老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心里一紧:阿醉一向听话,从不惹麻烦,退一步便是她惹了麻烦,有他们在也不会让谁欺负她半分,只是担心却还是难免,万一出什么事,便是替她讨回公道,阿醉也还是会难过吧?

想到这一层,月老立刻半步不肯怠慢的跟上流风,只恨不能当即使个术法飞过去。

他们方才踏上桥面,阿醉便恰巧一眼看过来,瞬间遇着救星般的展颜,整张脸都亮了一亮。开心的朝他们招手:“师父!风师兄——”

听到阿醉的声音,月老接了帝旨般冲过去一把拉住阿醉,来来回回一番检查才松了半口气,马上又紧张的问:“方才可是有人欺负你?”

在两人灼灼的注视中,阿醉顿时小脸一红,尴尬的提着一只雪莲花灯,任月老打量却知如何解释。恰好身后一个柔和文雅的声音适时响起:

“二位不必担心,不过是有人送了酒姑娘一盏花灯而已。”

流风二人闻言,这才注意到阿醉身后还站着一个儒生打扮的文人。

送了盏灯,而已?那这人定是来头不小了——看周围那些个对着阿醉指指点点的路人便知道了。

在流风用毫无感情Se彩的目光将那儒生逼下桥之前,月老将阿醉拉到身后,上前一步温和的笑问:“请问阁下是?”

“在下姓张名文。才自城东诗会过来,恰巧在花灯桥便遇到了酒姑娘。”青年答得不卑不亢。

——原来他竟是那个张文,张才子?!小丫头下手够麻利的,这就认识了?!

月老颇具深意的偷看阿醉,哪知阿醉此时深深感受到流风身上不怎么轻松的气场,正提着一盏颜­色­极是素净的雪莲花灯,专注的立在流风身边,努力减少存在感。

“哦,原来如此。”月老立即欣慰颔首,还好没什么大事,又颇好笑的看着阿醉:“不过一盏灯,怎的那么紧张?”……醉茶委屈的抿着薄­唇­,忽而可怜兮兮的看向张公子。

才子反应极快,立即明白了她求救的意思,微微笑着解释:

“几位是外地人吧?皇都这弦歌节每一部分,可都是有不同讲究的。就说这花灯桥上的花灯会吧——”

他示意流风等人观察桥栏和来往路人手中各式的花灯,耐心而郑重的介绍着:“这些可是全城的手艺师傅们从月前起,齐聚在月老祠中一面祈福一面做的。上了花灯桥的规矩便是:送出的花灯一旦被接受,这寓意便自然是得了月老庇佑的。”

张文看他们气度不凡,猜想也是有见识的人,微笑着点到为止不再多言。他二人倒也没让才子失望:一个了然的挑了挑眉,另一个则面­色­神奇诡异……

——我什么时候答应庇佑你们这堪称“一望无际”的花灯了?!我能管得着的只有红线!!!不省心的凡人……怎的就不能换个别的仙友折腾?着实让我老人家为难……

月老心里叫苦不迭,却依然温柔而宠溺的点着阿醉的脑袋,嗔道:“可听到张公子说的?阿醉怎不问清便收了?”

丫头……你是让为师的保佑呢?还是­棒­打鸳鸯呢?唉……

极清雅的声音蓦地响起,如冷月般疏离,亦胜秋水多情:

“那又如何?”

方才沉默的流风此番开口不过四个字,不意却在闻者心中激起千层浪。

——那又如何?!规矩如何?!送了如何?!接了又如何?!

这弦歌节之所以极富盛名,正是因了从有这节日,从未有人想过破了它的规矩传统。张公子闻言,不由仔细打量起眼前郁紫长袍的男子:

淡淡的神­色­,淡淡的语气,若有似无的笑意,几近与世无争的姿态却分毫不减其中的不容置疑。只一眼已能确定,他的眼神与笑意中,其实什么都没有——自己方才的一番解释,在这紫袍男子眼中,甚至不如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笑。

有的人便是这样,不需任何姿态,已然成就一场绝代风华。

29.-第二十九章 山中岁月老(六)

“……横竖那人送了灯便走了,可能也没想怎样。”张公子微哂,面上保持了一副温文有礼,心下已是暗叹不已。

流风却恍若未闻——事实如此,别人做何想与他们何­干­?对人一向是淡漠惯了,对他而言例外的,只有一个而已——

自醉茶手中接过那盏雪莲花灯递给月老,走向挂满花灯的桥栏。伸出手指在几盏灯面上逐一滑过,最终顿住。修长的食指停在那盏灯上轻轻点了几下,微皱着眉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取下。

千万点光线柔和的花灯中,他回头望向阿醉,邪肆的笑意张扬在漂亮的薄­唇­边:

“阿醉,这盏如何?”

醉茶下意识认真的打量流风手中的灯,是种她不认得的花:明艳的金­色­花瓣,边缘勾勒着浓郁的紫边,画的极细致,烛光摇曳间,那花仿佛有生命般,竟令人生出它正缓缓绽放的错觉。

“好漂亮!”阿醉由衷的赞叹。只是好像有点眼熟啊……忍不住刚想去摸摸,流风却直接递给了她,于是有些不解的看着流风。

“我拿着奇怪,”他面­色­平静,流光溢彩的眼中波光深邃,“你若喜欢便替我收着吧。”

阿醉乖乖点头,在月老极具深意的目光中,愈发郑重小心的提在手里。

“小西瓜脑袋。”流风轻轻扣了一下她的额角,转而面向被晾在一边的才子:“现在劳烦张公子告知,那花灯原来的主人是贵宝地哪家公子?”

张文听到问话不由惊奇——这透着股淡漠疏离的男子,究竟是目中无人到没有情绪,还是所有情绪都只给了这位酒姑娘?

接触到某束疏离的目光,他急忙正正心神,颇有些好笑而意外的欲仔细说道说道送灯人——哪知很快他便笑不出了:

才一开口没几句,紫袍男子便打断了他,挑眉道了谢后,拉上其余两人离开了。

张文着实气苦:虽说他算个才子,但几个字实不足形容“送灯人”的三分神韵,紫衣男子怎的才听了个“一身锦绣百花雪缎、长相极柔媚”,便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抬头再看了眼三人离去的方向,不知怎的竟转念想起那人送了灯离开前,低声对酒姑娘说的话——

“姑娘与在下有缘,还会再见的——可莫要太想我。”

方才那言谈之间透着仙风道骨的几人,竟被那一颦一笑如烟出尘、比女人还要妩媚不知多少倍的男子言中了?

同样一头雾水的,还有此时随着流风和月老离开的醉茶。

为什么要回去找送灯的人呢?那人虽有些奇怪,但是个大大的美人啊!对她没有什么恶意,没有过分的举止,虽然这灯给的是有些唐突,但人家也没提任何非分的要求就离开了……

然而无奈任醉茶如何解释,流风都是一副铁了心的样子,就连一向好脾气的师父也只安慰她不必担心,却不阻拦。

路过一家酒肆时,流风略迟疑了片刻,拐了进去。

“风师兄会喝酒?”阿醉看着流风,万分诧异:师兄向来是喝茶的啊。

“只是不喝,又何曾听过他说他不会?”月老微微一笑,温声回答,“况且他这酒,本也就不是要买来自己喝。”

大抵是看他们穿着不凡,老板将压箱底的好酒一一拿出来介绍。流风也不拦他,只静静听完后,才取过两小坛烧刀子拎在手里。

老板看清之后,简直哭笑不得。

亏得他讲的口­干­舌燥,这看着颇有身份的人居然就要这个?!且不说它是价钱最便宜的,这酒的滋味与那些百年陈酿相比,有什么可喝的?除了铺天盖地的直辣,灌得猛了烧嗓子眼儿都疼,有什么后味可言???

然而在流风将一锭成­色­十足的银子放在桌上,便起身离开之后,老板转念间便乐开了:罢了!看来不仅遇上个外行,还是个财神!甚好,甚好!

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流风缓步行着,忽然轻声问:“阿醉,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起过一位故人?我曾教他做过纸鸢。”

“记得啊。”虽然师兄没再提过,阿醉却还是第一时间想起来那个人。

“他后来离开了家,不想却出了意外,死了。”看着阿醉意外而难过的神­色­,流风声音依旧清淡平静:“这酒,我买来祭他。”

阿醉向来心软,最是听不得这种生离死别的事,心里难过又不知说什么好。月老也一直默默在听着流风的话,末了,亦只有一声叹息。

一时间,三人竟然就这样沉默了。之前花灯的事,也被阿醉暂时放在脑后,直到一直走在前面的流风停住,微扬了扬下巴,道:

“到了。”

回过神来的阿醉急忙四下张望,哪知一看之下顿时目瞪口呆:一片醉生梦死歌舞升平中,哪有她方才期期艾艾幻想的黄土枯草凄凉塚?!

不是去祭拜故人么?怎竟到了这里?

这是——国­色­……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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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弦歌节的第一晚,便是平日的风月之所也是敞开了门迎客的。

一袭粉裙的少女初站在灯火通明的国­色­天香门口时,心里还是很有些别扭的——不论被赋予了多么冠冕堂皇的意义,这里毕竟是烟花之地。更何况,这段日子她出入这烟花之地的次数,委实多了些……

一念及此,洛笙清丽的小脸皱作一团,简直头痛欲裂:她是鬼附身了,才会在收到那莫名其妙的请帖后,跑来这死狐妖的地盘上,见识什么“天界没有的盛景”——还嫌被他捉弄的不够么?!

瞥见一旁浓妆艳抹的老鸨已迎了上来,正目光复杂、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看什么看?”忍不住有些恼羞成怒,洛笙柳眉紧蹙,瞪圆了一双杏眼斥道:“没见过女人逛花楼么?”

——本上仙岂是能容你如此这般打量的?!

“呵呵呵,美人说笑了,”闻言,老鸨即刻收起方才探究的神情,涂着厚厚脂粉的脸看不出实际年龄,只笑的堪比老掬花一般:“老身是瞧着这般俏生生的美人却眼生得很——敢问美人,可是咱们百花公子的朋友?”

料想早已是青春不再、半老徐娘的女人,尖着嗓子做二八少女思春羞涩状的样子,让洛笙险些将上辈子的那碗孟婆汤都呕个­干­净!

——想来这国­色­天香叫“百花公子”,又得老鸨都如此客气称呼的,除了那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的死狐妖,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于是,洛笙看着那张­色­泽堪比“百花争艳”的脸,下意识吞吞口水,僵硬的点了下头。

“哎呦——果然是个美人!”老鸨抖着铺了无数层残粉的脸皮,笑的愈发妖孽,手舞足蹈的一派花枝乱颤:

“妈妈我就说嘛!谁能让咱们国­色­天香的百花公子在今晚专门侯着啊?!”

老鸨的调门,那定然是高的没话说。她这厢话才出口,那厢本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洛笙,便顿时感受到来自周围各种目光的威压——

羡慕嫉妒恨……

也是。想来难得有这么个众生平等的日子,有多少人等着能见上一见那传说中的人儿的风姿?坊间曾有人道:

翩翩绝世艳公子,倾城一笑千金轻。

醉落红尘谁不识,云端过客百花嫁。

即是说,便是一掷千金,也难得那出了名儿尖酸薄情的清倌儿一笑,然而偏是这一笑恍若仙子落凡尘,足以日月失­色­——纵是娇美如争艳的百花仙子们,如若得见之,恐怕为得他这红尘中人驻足,也愿无悔的齐齐嫁给他。

哪想人家头牌居然早早内定了这么个小姑娘?!

老鸨似乎早对这情况习以为常,那舞的满天飞的帕子更是直要挥上洛笙的脸。惊得她连退几步才站定,极防备的看着面前着神智不大正常的老女人,就差花容失­色­的振臂高呼一声“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了……

——老妖­妇­……再敢靠近一步,本上仙不问人鬼定要收了你……

心里忍不住暗叹老鸨那一脸厚厚的白粉啊……料想一抠一道沟,一挖一个坑,定然是没问题了,如此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百花嫁呢?”留意到周围人愈发不善的眼神,洛笙迅速问道。

“自然是在楼上房里了~!”

“方才从外面回来便——哎!姑娘!美人——!”正要热情的邀请洛笙在楼下稍等,洛笙却头也不回的冲上楼去。待老鸨反应过来,想喊住她已是不可能了。

她自然不知,自认为美妙的声音在某些“美人儿”上仙耳中,堪比鬼君催命。所以一路狂奔只想着快躲进百花嫁房间的洛笙,自然没有看到老鸨无比委屈的颜­色­,也自然没有听到她后半句话。

果然,不到半刻——

“啊~——!”

国­色­天香二楼,传来了一声尖叫——闻者惊心。

楼下老鸨一面招呼客人,一面暗暗摇头:这调门,竟比我还高!啧啧!

30.-第三十章 千金只得薄情郎(一)

水汽晕染的厢房内,有片刻的鸦雀无声。常言道,若人双目不能视,听觉往往会变得较往日灵敏许多。

正如洛笙此时,就能清晰的听到有人正赤着脚,一步一步走下屏风边三级木阶时沉闷的声音,什么东西被取下衣架的声音,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之后,再度安静了。

然而洛笙却依旧­精­神紧张,面­色­潮红的僵立在门边,双目紧闭,气息不稳,不知是不是方才那不受控制的尖叫,虚耗太多?

“使眼睛看的,你死捂着耳朵作甚?”

百花嫁平日里千种风情、万般妩媚的声音,洛笙此刻听来只觉出点点寒意。闻言才惊觉自己下意识的反应,竟还死死捂住了耳朵!

她虽不是凡间不谙人事的小姑娘,可七万年来也是仙根稳固,灵台清净,怎的自打遇到这狐妖起,不该做的不该听的,连带今儿个这不该看的,竟犯了个彻底?!

再说,有些事知道和看到,完全不同啊!

想到这,愈发委屈的瞪视着桌边那稳稳坐着看着她的男子——罪魁祸首!

“……罢了,怪我——早该料到仙子的­性­子,不按常理出牌。”看到她如此反应的百花嫁默默的收回目光,又默默的看向窗户:

“只可惜了城东何神算那几张符……”

洛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口仙气险些走岔,尴尬的咳出来,连吵架的力气都泄个彻底:那扇她平日进出的窗户,此时正热热闹闹的挤着不下十道“送神符”……

百花嫁则更是哭笑不得,他是真的想唤洛笙来看看凡间的节日,也是真没想因为什么琐事与她争辩,更是真专门在沐浴前将窗户上封满了送神符,好吧——虽然是有那么点捉弄的成分——可也是为了万一这位大仙来的太是时候,好让他缓上一缓……

谁知道这丫头今天竟跑了正门!还打了­鸡­血般激动的一头就扎进屋来,气势汹汹的让他连跳进水里都来不及,就这么坦诚的打了照面……

最让他头痛的是,此番完全不同上次——那是华丽的“美人出浴图”,是他一早察觉有心戏弄。这一回,是他方才刚退了衣物登上木阶,一只脚才伸出去还没放进浴桶,人家仙子便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实实在在看个够本的,是她;

面红耳赤委屈受惊的,亦是她。

“……在下虽是清倌儿,却也自知不过狐妖而已,看了便看了。既不会要仙子负责,也不会不知好歹要以身相许——”

百花嫁整理好胡乱披在身上的雪缎袍子,看到洛笙一副快哭了的样子,不由好笑。终于还是起身撤去了那一窗夸张的符纸——那符贴的本就有三分戏弄她的意思——忍不住出言调侃几句,也省了此时四目相对的尴尬:

“仙子,可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洛笙闻言微动了动,半天还是磨蹭着坐下了。左右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倒收敛起了平日的目中无人——也总算让百花嫁确认了这位­性­子颇“剽悍”的女仙娥,骨子里依旧是个会害羞的小姑娘。

啧啧!能在这泼辣的女仙身上,挖掘出“害羞”这般隐藏品质,在百花嫁看来已然是功德一件。狐妖一生,何其圆满!甚好。

充分自我安慰后,百花嫁面上的笑也再度找回了往昔的妖媚味儿,未注意到洛笙有些复杂的眼神,拖着依旧松散的袍子移步窗边,道:“凡间这些节日,就属这弦歌节还有几分看头。方才一路过来,仙子感觉如何?”

洛笙不自然的撇开头不去看她,尴尬的给自个儿倒了杯茶饮几口,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答非所问的闷声道:“国­色­天香当真藏龙卧虎,楼下那鸨姐着实厉害了些,我是被她那‘百里追魂音’逼急了,才闯进来的。”

“呵呵,不当紧!”百花嫁含笑回眸,一派亲和大度,话里却全然不是那么个味儿:“往日没人逼迫,仙子也是偏爱闯进来的,不过是走窗子而已。相比而言,今日能走正门,已是对在下十分客气了。”

“噗——!”洛笙才找回来的声音,生生被狐妖一句话,就着口中的茶再次飘到九霄云外。瞪起一双大大的杏眼看着他,神­色­中却透出了些许无措——任她仙阶多高,也没这般直接的见过男子赤着身体……

更何况,还是只微微一笑便魅惑天成的——狐妖。

百花嫁那是在国­色­天香中混成­精­的,察言观­色­自是拿手好戏。见洛笙难得不知作何反应,不禁戏弄之心再起。

一撩宽大的袖摆款款走到桌边,俯身对上洛笙的眸子,缓缓靠近到鼻尖只距两指宽的地方,语调低沉,音­色­撩人:“仙子这般样子,莫不是有感于在下的坦诚相待,一见倾心了?”

洛笙脸颊已是通红,什么也听不见一般,脑子里轰然炸响一片:

只能看见那一双藏着千般凄怨万种柔情的清眸,恍然仿佛含着一汪将要溢出的春水;只能看见那眉似远山含黛,琼鼻衬着樱­唇­;只能看见那修长身子松散的披着雪缎,上面一片繁花似锦,白底托着锦绣生辉——生生如画中人儿一般。

思绪全然被柔媚的眼神吸走,身子仿佛定住一动不能动,只能任这画中人靠近,来不及仔细思虑,依着这百媚丛生的男人平日­性­子,此时说出的话定是要让她气吐血的。

洛笙灵魂出窍的样子,让百花嫁也略意外而好笑。只是在他们动作之前,不期然响起了几下敲门声。百花嫁轻轻应了一声后,整理一下衣服,便要出去。

哪知他才一动,方才不知在想什么,一直神游太虚的洛笙突然回神,迅速起身一把扯住了他柔软的宽袖,脱口急道:

“你怎还能随意走动?先不要出去!”

狐妖的衣裳本就只松散的系着,此番洛笙出手犹太突然,一个没防住竟叫她一把便扯下去一大截,雪白而瘦削的肩头和小半个胸膛立时暴露在空气中。

百花嫁一惊,对她的行为以及那句没头没脑的话,大为不解,眯起眼睛有些危险的看了看­祼­露的肩膀,又缓缓对上洛笙的双眸——意外的发现,这丫头不但没有如之前那般脸红着跳开,反而是直直的盯着他露出的肌肤,似有几分惊疑不定。

微微耸肩,挣开洛笙的手将袍子重新拢好,道:“仙子,别真是对死狐妖这副皮囊动心了吧?”语气微凉,满满十二分的漫不经心。

洛笙张了张嘴,看着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皱眉摇了摇头。

门外的老鸨似乎是有急事,又催促了一声。百花嫁闻声终于不再理她,快步过去开门。可刚走至门边,他却似乎是意识到什么,蓦地转过身定定看着洛笙,一字一字的问:

“仙子方才,可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洛笙闻言暗自一惊,幸而条件反­射­般反驳:“死狐妖便是最可怕的东西,看了污人眼睛。”

听她这么说,他略一沉思,笑的高深:“如此最好。”

扬手打开门,老鸨神­色­严肃的立在门口,待狐妖从外面把门关上时,才开口:“公子,是月老祠的……”

洛笙直到门完全关上,才重重跌坐回椅子。闭上眼睛,轻声自问——她方才到底瞧见了什么?她是瞧清了狐妖那张­精­致妩媚、蛊惑人心的脸,但是又远远不止这些:

推门而入的那一刻,他衣衫尽褪正欲迈进水中。仓皇间转身,该看见的她却还是看见了,让她震惊的,不是这妖­精­生得多夺人心魄,而是那本如缎如锦的肌肤上,一条条,一道道纵横交错,深深浅浅的——伤。

最短的怕是也有手掌那么长,长一些的便依着他的骨骼,一路张扬肆虐;有的似乎时间久远,只痕迹可怖些,有的却是仿佛刚结痂,随着他看到自己后那猛然的回身,就会再度挣裂开来——暗紫、殷红,就那般明目张胆的,呈在那人雪白的皮肤上。

避无可避。触目惊心。

再想到那人倾倒世人的容颜,宛如一个天大的玩笑。只是方才不意扯下他的衣角,之前遍布的伤痕却丝毫也看不出。

若不是之前那画面太过惊心,洛笙一定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心口忽而涌起一阵紧似一阵的,难以言说的感觉——

百花嫁啊百花嫁,你到底是谁?当真只是一只贪恋人声­色­犬马的狐妖?

可一只小小狐妖,又怎会惹来这一身剔骨削­肉­般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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