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天香百合 王曼玲 9574 字 2022-02-06

没有想到,淑百把我们的想法告诉合新以后,遭到了合新的强烈反对,他坚决不同意到丽江去康复。

淑百很奇怪,淑百对我说:“我问他为什么?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开头他推辞是到丽江会给你们家添麻烦,我对他说,这样的顾虑一点也不用有。我说,玉香你是知道的,这些天对你怎么样?她不是装出来的,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全心全意照顾你你应该感觉到了。他点点头。我又说玉香的母亲更是一个好心人,就连丽江的乞丐都知道到她家的客栈可以吃可以睡。她还有个继父,也是一个热心人。阿明你也见到了,再也找不出他那么厚道的人来了。丽江空气新鲜,特别适合养病。在那里你也不会感到寂寞的,等你完全康复了再回来工作。他听完以后,还是说不。气得我说,那你回去吧,看看你自己有多大的本事。”

“哦。”我说,“是不是他嫌我这些天没有照顾好他啊?”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但是,我也想不通,其实合新并不是一个很固执的人。”

我也觉得纳闷,想想我这几天的行为,觉得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合新的事,就算那天说孙萍的事,说得过火了一点,但那也是情有可原,第一,我并不知情;第二,我还是很担心他惹上什么麻烦事。并且我也向他解释清楚了,他不会因此记恨我吧?想来想去,我也想不出一个结果来,我对淑百说:“那怎么办?”

淑百说:“不要管他,让他自己受几天的罪。”

我知道淑百这样说也是出于无奈。

淑百找合新说了以后,我又和合新谈了一次,其实,这次算不上谈话,因为,合新就说了两个字,谢谢。

在等待合新出院的两天中,我找到了孙萍。尽管我没有必要去管她的事,也许我说服不了她,事实上是我并不了解她,但是,我想也许我能帮帮她,她一个孤女,有人帮总比没有人帮要好得多。我告诉孙萍我就要回丽江了,她同意来和我见面。我还是把她约到了我们常去的那个酒吧,我能看得出来,她完全知道我为什么找她了。所以,她一见到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呜呜大哭了起来。好在酒吧没有什么人,我就静静地等她平静下来。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她抬起头,擦去了眼睛上的泪水,她告诉我,她肚子里的孩子的确与合新无关。

“那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没有办法,我想除了合新,谁都不能救我了。”孙萍抓起纸巾在鼻子上抹了一把。

“其实,一切都是谎言。”她说道,“这个世界就是由虚假构成的。”

她抓起了我面前的酒瓶,我一把把酒瓶抢了过来。因为考虑到她怀孕,我只是给她点了一杯掬花茶。她愣了一下,然后很勉强地动了动嘴角。

“现在虚假已经不再需要藏藏掖掖了,虚假已经堂而皇之地进入到生活中来了。”

“为什么这样说?”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问问,为什么要虚假?”

她的眼泪又一下子盈满了眼眶,接着,眼泪一连串地滚落下来。

“那孩子是谁的?”我的话出了口,我才觉得我真的不该问,这样的问话是非常伤心的。我想起我自己的当年,他们逼着我说出,孩子是谁的?我根本就说不出来,第一,我真的不知道;第二,我恨不得能立刻消失。

“不……。”我正要对孙萍说对不起,她突然开口了。

“是那个假人的。”她说。

“假人?”

“是,虚假的环境,虚假的男人,虚假的感情,虚假,一切都是虚假的。”

“我不明白。”

“因为你老啦!你幸运了躲过了虚假的灾难。”

“你被骗了?”

孙萍又呜呜哭了起来,毫无疑问,她是被一个男人骗了。上当受骗,在现在这个社会,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翻开每天的报纸,骗女人、骗老人,几乎每天都在发生,而由受骗人寻求报复引发的事件也很多。所以,报纸、电视一再提醒人们要提高警惕,擦亮眼睛,可是骗子的手段还是很高,连研究生也被骗到大山里卖了。

孙萍这一次像是哭够了,哭得没有眼泪了,她一抬起头就哗啦啦把她的遭遇全都说了出来。

我听完了孙萍的讲述,发现这又是一个毫无新鲜感的故事。

一年前,就在孙萍临近毕业,四处找工作的时候,她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人,几个来回下来,她就感觉到深深地被这个尚未见过面的男人吸引,后来他们见面了,很快就进入了热恋,再后来同居,像两块橡胶泥一样粘在一起,分不清彼此。孙萍说,那是她一生中最甜蜜、最幸福的时刻,老天似乎也来祝福他们,在他们热恋的期间,孙萍也如愿进了现在她任教的这一所中学。这所中学是省重点,虽说没有到专业团体去,但是,在这样一个单位,没有升学任务,但收入又不菲,比进专业团体舒服、实惠。因为自己有了收入,孙萍租了一间条件更好的房子,她甚至有了更远的打算,她和那个男人谈到了结婚。一个多月以前,孙萍意外地发现自己怀孕了,等她把这个消息告诉那个男人以后,那个男人就像一股气体一样,在人间蒸发了,他曾经对孙萍说的电话、工作单位,全是假的。

自从有了网络以后,这样的故事就已经不鲜见了,尽管不断地有人在提醒,但是依然有很多人难以逃脱这样的命运。

孙萍说完以后,脸上竟有了刚才没有见到的光彩,她的眼睛里也充满了一种新鲜的光芒,她似乎又体验了一遍和那个男人的激|情过程。

“这事为什么会扯到合新?”这是我最想知道的。而对于孙萍与那个男人之间的事,我想孙萍应该知道怎么解决。

“我必须把孩子生下来。”孙萍说。

“和合新有什么关系呢?”

“我需要合法­性­。我不能失去我现在的工作。”

我忽然明白了,孙萍要的合法­性­就是要合新来当她的合法丈夫,她保住了面子,保住了工作,也保住了孩子的将来。她这样做当然是很周到了,但是对合新却是不公平的。

我问:“你把这一切向合新说了吗?”

她说:“还没有。但是我会说的我说:”你还可以有另外的选择。或许你可以考虑把孩子做掉。“我知道这样说很残忍,我自己尽管是过来人,我想如果不是遇到淑百,天一的命运无疑是很悲惨的。我当初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我年幼无知,我的肚子已经大起来了,我才知道自己怀孕了,没有人帮我,也没有人告诉我我该怎么做,等我找到淑百的时候,孩子已经成形,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生命了。

“不,我不,我决不做掉。我已经失去他了,而这个孩子是他留在我身上唯一的痕迹。是我和他的血液混合的见证。我爱他,我可以为他去死。我很庆幸,他在我的身上留下了东西,就好像他现在就在我的怀抱里,每当我想到我的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我就会感到很真实的幸福。我不做!我死也不会做的!”

孙萍几乎喊了起来,她的脸因为激动泛起了红晕。看样子,她的态度很坚决。

我说:“我理解你。可是,你想过没有,这样做对合新是不公平的。”

孙萍说:“我知道。可是我的身边的男人,除了他我还能找谁呢,我不能找同事,不能找同学。我更不敢上网去找了,我要保住这个孩子,我要对她(他)负责。我没有人可找了,我只有找合新,他心地善良,他已经帮过我了,他还会再帮我的。”

我说:“万一他不同意呢?”

孙萍说:“不会的。他当初为什么会帮我?如果他对我没有兴趣,他会吗?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他无私地去帮一个花季女孩,他的心真的就那么净吗?”

我听了孙萍的话,真是大吃一惊,我敢说,这与合新帮助她的初衷是完全相悖的,可是,作为受益人,孙萍怎么会这样想呢?

我说:“合新当初帮你绝对没有这样想过。”

孙萍说:“难道他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的吗?没有一个男人会白白的付出的。就连那个告诉我合新是谁的老师都这样暗示过我。其实,在我们学校,比我更需要帮助的还有好几个男生,但是,合新却选择了我。当然,我不是说,他帮我是要娶我。像他这样一个单身男人,不结婚,那他一定有别的爱好,他会需要更多的女人……你应该能听明白,合新帅,又有钱,但是,他喜欢单身,这不是明摆着吗?他更喜欢玩女人,他要更多的玩具……。”

“不要再说了。”我打断了她的话,“孙萍,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吗?合新对你非礼过吗?他曾经暗示过你什么吗?你这样说他,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那是还没有到时候,他现在有你,有淑百,有天一,当然还不需要我。但是,他还会不满足的,女人和女人是有区别的……。”

“你……你怎么会这样说呢?”我气得浑身发抖,“你完全是胡说!”

孙萍看我真的生气了,她还是难以掩饰地用眼睛乜了我一眼,以表示她的不以为然。然后,她不再说话。我真是无法相信,这些东西是怎么进到她的脑袋里的,她的依据又是什么?我真是为合新叫冤,他到底做了什么,他却遭到了恩将仇报。

一时间我们俩都没有说话,我甚至懒得看她。

忽然,孙萍说:“你真的太老了。”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我们的确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了,尽管我们有着同样的经历,但是,我们却有不同的人生态度,我的理论显然是无法说服她的,我也不需要说服她。她在一个无爱的家庭里长大,她不再相信人间有真爱了,而我信,我觉得一个无爱的世界,是不能有生命存在的,爱使世界更温馨了,爱使空气更清爽了。

我说:“孙萍,你不要再说了,不管你说什么,我今天找你来的目的就是想帮你,这也是淑百的意思。我们的确比你大,或者像你说的,我们老了,但是,我们的心里还有一块­干­净的地方,我们在那里保存爱和友情。合新是淑百一家多年的朋友,淑百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朋友,就这样我们才互相帮助。我之所以到医院去照顾合新,完全是因为合新是淑百一家的朋友,而且他的确需要照顾。一切和你想象的都不一样吧。一个心存高尚的人,是不会这样去揣度别人的。当然,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想告诉你,你最该爱的是你自己。你最该负责任的是对你自己。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我说完我就起身走了,孙萍突然问我:“玉香,如果你遇到这样的事你会怎么办?会去做手术吗?”

我没有想到孙萍会这样说,我一ρi股坐回了原位,我看着孙萍,“为什么要这样问我?”

“你总是正确的。如果你遇到这样的事呢?我想知道。”孙萍看着我,我忽然觉得她仿佛能看到我的心里一样,我想我的脸一定红了,我感觉脸上在烧。

“我……我不知道。”

孙萍愣了一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她的笑近乎疯狂。

我离开了酒吧,走之前我还是保持理智的把账结了。我又找服务员要了纸和笔,我把我在丽江的联系电话和电子邮箱的地址都写了下来,让服务员交给孙萍。走出了酒吧,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下起了小雨,雨是密集却是很柔软的,落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而地上却已经湿透了,在路灯时隐时现的照耀下,路面亮晶晶的,像玻璃一样,踩在上面就想把自己的身体变得轻一点,脚步落得十分谨慎。灯光前,雨滴像粉末一样,在轻飏地飞舞,更像是一种晶莹的小­精­灵在舞蹈。

我走着,并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在这里除了我居住的这个小区,四周几乎没有人居住,远处有大片的果园,那些果树在寂寞的夜里静静地生长着。小区里的房屋大都亮着灯,我知道那些灯意味着一个家庭的存在,或者意味着温暖和安全。我想我是真的该回丽江了,我已经是这么渴望温暖和安全了。

我心里想着孙萍的问话,我能怎么回答她呢?我能告诉她我已经做出了选择吗?就是抛开让她知道天一身份的顾虑,我想我也会说服她放弃这个孩子,毕竟如果她固执,那么她所面对的生活必定是残酷的,首先她会失去现在这一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没有工作她就没有生活的来源,生存将是一个巨大的问题,尽管我当年也遇到这样的问题,我毕竟有爱我的母亲和继父,很长时间,他们并不知道我是否还在学院,他们按我的要求把钱汇到淑百处,这样我度过了生存的难关。我之所以流浪,一方面是个­性­的追求;再一方面我渴望找到佐罗,在寻找的过程中,我被一个巨大的影子吸引着,我处在一种幻觉之中。就是这样,我也吃了很多的苦。

在我漫步的时候,我还想到了天一,我在心里暗暗的祈祷老天,既然已经给了她这么一个完整的生命,就让她继续灿烂地开放下去吧。我在心里念叨着:我求你了,上天。尽管淑百已经跟我讲了那么多天一的情况,但是,我的心里还是很担心,甚至非常害怕。我毫无办法,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觉得我就好像脚底下任意可能踩倒的一棵小草,我不能把握我的命运,我更不能阻止某个事件的发生。

想到这里,我的心潮湿了,其实,我的脸也已经潮湿了,或许是被雨淋湿的,或许是被眼泪弄湿的。而在这个时候,不断的祈祷,虔诚地祈祷,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两天以后,我离开了昆明。

回到丽江的第一天,我透透地睡到了早晨九点半钟。一觉醒来,扯开窗帘,阳光唰地进到了房间,像是等待一个久违的朋友。我的眼睛本能地闭了一下,丽江的阳光是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的,丽江的阳光­干­净、秀丽,又热烈,但它热烈得不烦人,没有那些毛刺刺的灰尘,热烈得像一瓶水一样纯净。

我站到窗前,把大半个身子探到了窗户外面,屋脚下的那棵老槐树上的树叶,在阳光下就好像刷了一层清漆一样,亮闪闪的,碧绿的树叶像玻璃做成的。我一伸手就能够到老槐树的叶子,我喜欢这样,这也是我延续了二十多年的动作,从我要借助一根竹竿才能勉强够到老槐树的尖尖,到后来,我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树叶,再后来,我甚至可以把树叶搂在自己的怀里。树在长,我也在长。

我走出房门,站在回廊上,大喊了一声:“妈!”

母亲答应着,从厨房里走到院子里,说:“我想你也该起来了,快点下来吃米线。”

我并没有立即下楼,我爬在栏杆上,懒懒的,说:“妈,我要吃焖­肉­的。”

母亲说:“晓得了。”

我看到母亲轻轻摇摆的身子,她上身穿了一件蓝­色­的我们这个地方自己出产的扎染对襟衫,下身是一条黑­色­的直筒长裤,她的胸前挂了一个雪白的围腰,浑圆的Ru房涨鼓鼓地藏在围腰的下面。她的腰肢很细,就是五十岁了,也还是有很明显的腰翘,走起路来,腰部就像杨柳枝一样,我看到她摇进了楼下的厨房里。

我忽然觉得站在回廊上看我家的院子、看母亲走来走去,然后,用娇滴滴的声音喊妈,是一种美好的享受。我久久沉浸在这种享受之中,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母亲再一次叫我,我才下到楼下。

这时客人们大都已经出门了,如果要看雪山就要趁早,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就等在山上,看阳光下的雪山,那才真的有一种光芒四­射­的感觉,有一种眩目的美。这里的主人还要告诉客人,如果能在雪山上看到日出,那么就会得到上天的帮助,获得好运。

在我洗漱的时候,母亲已经把米线端出了厨房,放在了院子里那棵榕树的下面。我家的这棵榕树比房子的年龄还要大,在榕树的下面放着一张石桌,母亲说是紫溪山上搬回来的大青石,经年累月,石桌的表面被磨得油亮平整,像大理石,又少了大理石的华贵,更朴实一些,也更符合我们家的院子。很多客人都喜欢这个石桌,还有人出钱要买走,母亲自然是不答应的。

吃完米线,我又上楼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原本打算到阿明的铺子上看看,但是,我想到我许多天不在,也许会有很多邮件。

果真,整整19封未读信件在我的电子邮箱里等着我。

我发现其中有孙萍的一封,我急忙打开看了起来,信是以附件的形式发过来的。

玉香:我想你一定早就算计到了,我会给你写信的。

我知道,在你的眼里我是一个坏女人。说实在的,我们并不是一路人,但是,我喜欢你,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聊,我想听你说教。

那天你走了以后,我在酒吧里待到了凌晨。很长时间,我不知道我究竟在哪里,尽管我的身体在酒吧里,但是,我的灵魂却离开我远游去了。

像我这样的人也许没有资格有这种情绪,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能走到今天,能手里捧着一个饭碗,就已经是磕头碰到天了。我母亲和我的父亲从来没有想过我能过上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在他们的眼里算得上天堂了。

尽管我非常恨我的父亲,如果没有他当初轻率的举动,就不会有我们家后来的悲剧。但是,我却不折不扣地是他的思想和灵魂的翻版。他骨子里流淌着的不安分的基因,已经留在了我的身上。一个无力主宰自己命运的人,又是一个心存幻想的人,必定要在生活中遭遇挫折。

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爱合新。我承认我肚子里的孩子与合新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合新的的确确是我爱上的第一个男人。一个花季一样的女孩爱上的第一个男人,却因为这个男人的无情,就好像在一朵美丽的花朵浇上了开水。

合新拒绝了我,他甚至没有给我一点点机会,他不愿意认识我,他更不愿看看我向他敞开的心扉。

我不知道,我竟然是这样的不幸。

我不知道,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竟是这样的无情。

自从我陷入这一种虚渺的感情中后,不能自拔。我觉得所有的一切都黯淡无光,我甚至祈祷一辆奔驰中的汽车能把我带到另一个世界里。

没有人知道我的内心,他们对我指指点点,许多人认为我能受到别人的资助完成学业,是拣了天大的便宜了。

可是,我希望我什么都没有,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我希望我的生活中从来就没有出现合新这个人,这个无情的、该遭诅咒的男人。

你也许说我更无情。随便你怎么说,你根本无法想象,合新对我遭成的伤害有多重。

我一直在努力,我要自己表现得更好一些,以打动他。

他是恶毒的。他恶毒在他总是那么优秀,他总是对我彬彬有礼,他居然一直不结婚。他为什么这样做,这难道不是一种恶毒吗?他在设一个陷阱,他希望别人掉进去,他就在一边看热闹。

可是,我爱他!

我把对他所有的爱都寄托在网上,我想象着是在和他恋爱,我无法控制地把自己交给了那个混蛋——我相信他是合新。

我享受身体的愉悦,我确确实实感觉到压在我身上的男人是他,我的合新。

我得知自己怀孕的一瞬间,我兴奋不已,我想象着自己的血液和合新的血液终于在我的身体里溶在一起了。

可是……

现实,该死的现实……

邮件在这里嘎然而止了。

我眼前仿佛出现了孙萍的脸,她泪流满面,她悲痛欲绝,她的思想是混乱的,她的心是痛苦的。

我急忙给她回了邮件。

孙萍:还是那天对你说的话,要爱自己。珍惜你的父母给你的生命,这是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里对你的唯一希望。

放弃虚渺的想象,看看远方,另外的风景也许更适合你。

好好想想。

我的忠告:先去医院。保住现在的工作。

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我希望她能听我的,或是把我的话好好看看、想想。也许我还应该再多说一些,但是,我想我还能说什么呢?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是愚蠢的,而我却觉得在孙萍的面前,我是愚蠢的,我的什么话都是无力的。其实,有时候人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我想她现在就是这样的。

时间会拯救一切的。

看完邮件以后,我就到阿明的铺子上去了。一般来说,上午的丽江城是安静的,就如我童年的时候。来旅游的客人这个时候都到丽江的外围去了,这已经是一种固定的模式了。丽江的夜晚才是迷人的,是真正属于喷薄着激|情的人本身的。

出了院子的门,我站到了玉花江的石堤上,看着清亮的水,一种凉爽的感觉也从脚底下升了起来。忽然有一种久违的感觉,玉花江是我最想念的之一。

我顺着玉花江向前走去,阿明的铺子就在江边上,过一个独木桥,就进到阿明的铺子里了。阿明见我进去,笑笑,说:“小懒猪起床了?”

我也回应地笑笑,尽管和阿明现在这样的关系,更适合一个女人撒娇,但是,我真的很少对阿明撒娇,一些亲昵的话也总是难说出口。这也是我总也下不了决心和阿明结婚的原因。每个女人都是心存梦想的,是梦想让我在漫长的流浪岁月里坚持、坚持。在生下天一以后,我过的是一种流浪的生活,我很少在一个地方待半年以上,我到达一个地方,只是通告淑百一个人,我一路作画,我按照我心里的想象画画,只是不同的地域总能给我新的刺激。我没有想过把自己停留在某一个地方。

天一的出生使我坚信佐罗是存在的,只是我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消失的原因,在漫长的时间里,我努力在我的脑袋里重现佐罗的样子,有时似乎我隐约捕捉到过,更多的时候我的脑袋里面只是一个影子,是衬托在星光下的一个影子,还有一种气味。在这样的追忆里,我感到我和佐罗也在靠近,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我的心里重复了上千次,他进入我身体的感觉也成了一种最辉煌的记忆。一个影子也成了一种真实的聚象。我经常幻想着,在某一个时间,在某一个地点,我和佐罗重逢。我想象过上千次,我也想象过我要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我还想象过他见到我以后的表情。在这些想象中,我知道我爱上了佐罗,或许没有人相信我爱的是一个影子,在某种程度上,佐罗是一个影子,或是一种气息,但他的确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一个男人,他曾经真实地进入到我的身体里,他把一个最完美的女孩送给了我。

当我在玉花江边遇到阿明的时候,我疲惫至极,我想我该收起我的梦,好好休息了。

其实,梦怎么会是说收就能收的?尤其是女人的梦。

我从来没有在阿明的身上找到那种令我迷醉的气息,也没有那种急于要把自己的身体镶嵌进他的身体里的冲动。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多年的流浪生活让我变得淡漠了?但是,我们可以很好的Zuo爱,质量很高,在一次又一次的Gao潮之后,我靠在阿明的臂弯里,我觉得我的身体轻飘飘的,脑袋里空荡荡的。这时,梦却那么清晰和逼真地走向我,一步又一步。我的嗅觉也在顷刻间被唤醒,我在寻找一种令我迷醉的气息。

哦,那样的气息。

日子像玉花江里的水一样漂走了,阿明就是守在江边的一棵树。

阿明给我端来了一把椅子,多少年了,我只要一踏进阿明的画廊,阿明就像伺候一个女神一样,给予我无微不至的照顾。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没有客人的时候,他都在­精­心雕刻他的作品;有朋友或是我来的时候,他就用一块布在擦拭我的画作和他的木雕。我提出我来帮他,他总是不答应,他叫我坐着,就这样坐着。

阿明又在擦拭那些作品,他说:“生意好得很。”

我问:“是油画,还是木雕?”

他说:“当然是油画。”他说完就冲我笑笑。

我故意说:“我可画不出那么多啊,老板得给我加工钱啊。”

阿明嘿嘿笑笑。

过了一会,阿明说:“你回来就好了,我想八月份的时候给你搞一个个人画展。我已经想好了,在李家大院搞,那里环境和你的画风很协调。”

阿明说完,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我。

我的心一下子热了,搞一次个人画展一直是我的一个梦想,但是这些年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事打扰,还有搞一次个展也需要相当数量的资金。没有想到阿明竟为我安排好了。

我抬起头,看着阿明,我说:“阿明,我们结婚吧。”

阿明听了,一下子转过了身子,他很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睛。我知道阿明是太在乎我了,他把我当宝。

两天刚过,我就接到了淑百的电话,她说她已经强行把合新送上了来丽江的汽车。我笑了,说:“为什么要强行?”

淑百说:“谁有时间管他啊?”

原来,淑百从劳务市场找回来一个小工,不仅没有帮上忙,而且还卷了合新的一些东西跑了。淑百一个劲地自责自己,说是没有选对人。我劝了她几句,又问了一下合新的车次以及出发的时间。

汽车快到的时间,我坐在我继父开着的面包车上去接合新。车一停,合新就向我们招手了,我继父一见到合新,就说:“哦,还是一个帅哥嘛。”我继父的口音是丽江本地的,说出这句话来,有另外的一种味道。我很想笑,就顺了他的话,故意逗他:“老爹,还是你帅。想当年……”

继父打断了我的话,说:“快点,快点,下来了。”

一下车,合新就笑嘻嘻地说:“你看我,还是经不住考验,又来了。”

我说:“什么考验啊?”

他说:“你的考验啊。”我听了知道他在逗我,就哈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