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谋反案(2 / 2)

赦免是赦免,但楚王是不能再让他当了。刘邦把韩信改封为淮阴侯,而且只让他待在长安,让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待着,希望韩信能够就这么安安分分地过完他的一生。

韩信也不是傻子,当他逐渐平静下来之后,终于想清楚了刘邦为什么这么对他,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韩信的军事才能既是他得到崇高地位的原因,也是他沦落到这种境地的罪魁祸首。他知道,即便自己什么都不做,但只要他还活着,刘邦就不可能放心,于是他干脆撂挑子不干,整天请病假,窝在家里不上班。

日复一日,韩信就这么在刘邦的眼皮子底下生活。他很少跟人来往,也不屑于跟刘邦手下的将领们为伍,甚至有一次,韩信路过樊哙家门口的时候,樊哙亲自出门跪下来送迎,说:“感谢大王肯光临寒舍。”韩信没搭理樊哙,出门仰天大笑道:“我韩信居然落到跟樊哙这种人为伍的地步!”

樊哙是刘邦手下重要的武将,又是刘邦的连襟,韩信和樊哙同样都是列侯,和樊哙为伍又怎么了?当然,刘邦和大臣们心里知道韩信的委屈和冤枉,大家也都能理解和容忍他的所作所为。对刘邦而言,韩信毕竟是消灭项羽的第一功臣,刘邦虽然不喜欢他,但如果他能看清形势安分守己,就让他这么得过且过地活着也好。刘邦实在是不忍心就这么把他杀掉。

“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他混日子吧!”这也许是刘邦最初的想法,直到两人之间发生了那次决定韩信命运的谈话。

那次谈话发生在皇宫里,刘邦见韩信长期请病假不来上朝,就派人请他入宫叙旧。韩信毕竟还是臣子,朝可以装病不上,但皇帝有请,只要他还能动弹,那还是不得不去的。两人分宾主落座,酒菜上齐后,刘邦随即主动跟韩信拉起家常、追忆起往事来。韩信对刘邦一直心存警戒和不满,所以一开始话并不多。当刘邦回忆起两人在战场上一起征战的峥嵘岁月时,韩信仿佛梦回当年,不知不觉间也开始畅所欲言起来。

等谈话的气氛逐渐融洽后,刘邦突然话锋一转,开始评论起当朝的各位大臣来。首先,刘邦一一列举了好几个武将的名字,让韩信来评论下他们的军事能力。这时候,韩信马上警觉起来,疑心刘邦是在试探他是否和其他人暗中勾结,于是韩信小心地对各个武将进行了中肯的点评,在军事上,谁擅长什么、欠缺什么、能带多少人,说得头头是道。

韩信毕竟是军事天才,说到专业问题那自然是句句切中要害,听得刘邦不住地点头称是,接着刘邦问了一句:“那你看老子我打仗能带多少人马?”

韩信久疏战阵,好不容易逮住个纸上谈兵的机会过过嘴瘾,一时嘴快,想也没想就回答刘邦:“陛下你带个十万人就差不多了。”

刘邦不置可否,紧接着又问了一句:“那你呢?”

韩信点评了好多人都得到了刘邦的赞同,自然有点儿飘飘然起来,得意地说:“我带兵当然是越多越好,多少我都能带。”

“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刘邦心里暗自发狠,“敲打了你这么久居然还不知悔改,多多益善是吧?”刘邦面带嘲讽地一笑:“既然越多越好,那你怎么被我抓住了?”

从刘邦的笑中,韩信猛然觉醒,自觉失语,忙尴尬地打圆场:“陛下你虽然不善于带兵,但善于带将,所以我这种只能带兵的人才被陛下抓住了。陛下这种天赐的神技,我们做臣子的是想学都学不来的。”

刘邦心里骂道:“呸,神技,老子的神技是把你们这些诸侯都灭了,你还没真正领教过呢!”

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了,韩信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只好找个理由讪讪地回家了。或许从这一刻起,韩信和刘邦的关系就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刘邦不再试图挽留韩信。而韩信也意识到自己可以浑浑噩噩混日子的时光到头了,往后的日子里,刘邦随时可能拿自己开刀,他必须为自己的活路打算,哪怕是做鱼死网破的挣扎。

又过了一段时间,因为二哥刘仲私自跑路,刘邦只能派自己信任的手下陈豨做巨鹿郡的郡守去守卫代地。陈豨临出发前曾去跟韩信告辞,韩信一反以往对其他将军的冷漠态度,遣退了身边的随从,主动握住陈豨的手,把他拉到自家的庭院里问道:“我有话跟你说,你愿意听吗?”

韩信在汉军中毕竟是军神一般的存在,得到他的指点对自己肯定大有裨益,于是陈豨马上虚心受教:“将军有话请讲。”

韩信低声对陈豨说:“你要去的地方是天下出精兵的地方,而你是陛下最信任的人。即便是这样,你到了外面,也一定会有人不断在背后告你谋反。第一次陛下可能不信,第二次陛下可能就会怀疑了,而到了第三次,我们的陛下一定会亲自带兵去打你。但如果你有别的意思,到了那边就可以早做准备。一旦你要起兵,我可以给你做内应,你我联手,还有摆不平的事情吗?”

当时手握重兵、独自在外的诸侯往往没有好下场,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情,他韩信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所以,韩信的一番话不由得陈豨不信,于是两人暗地里结下了攻守同盟。

到了汉高帝十年(公元前197年),陈豨果然在代地反叛,自称代王,叛军声势很大,一度拿下了常山郡(今河北石家庄元氏县)五分之四的地盘。刘邦迫不得已,只能自己御驾亲征。出发之前,刘邦曾要求韩信陪同自己一起出征,韩信诈病不去。刘邦出发后,韩信便派人到陈豨家中给陈豨通消息,准备和陈豨来个里应外合,一举干掉刘邦。

当时韩信的计划是这样的:伪造刘邦的诏书把长安城里的囚徒、犯人等从牢里放出来,和他韩信的家臣一起组成一支队伍,然后杀掉还在长安城里的吕后和太子,发动政变,再劫持汉朝的军队和陈豨一起夹击刘邦。

甚至据说为了准备这次谋反,韩信还发明了风筝,准备用来测算某地与未央宫之间的距离,具体方法和过程我不得而知,但想来是利用了类似勾股定理之类的原理。韩信打算计算好距离之后直接打个地道到刘邦的床底下,然后派伏兵从地道进入皇宫,出其不意地干掉吕后和太子。当然这事见于野史,真实性我们不得而知,但至少说明韩信为了谋反已经是绞尽脑汁了。

陈豨曾经是刘邦的心腹,此人仰慕战国时期的信陵君,也学信陵君养士,手下有门客数以千计,据说他回家省亲的时候曾经路过邯郸城,他的门客把城里的客房都住满了。如此众多的手下中有三五能人异士并不稀奇,所以,陈豨本身就是一股不可忽略的力量。韩信则是名动天下的将军,论军事能力在汉朝更是无出其右者。可以想见,两人一旦联合起来,要撼动刚刚成立的汉朝政权也不是难事。由此看来,一旦韩信的计划得逞,刘邦似乎岌岌可危。

然而,天佑大汉,就在计划送出,等待陈豨回复的时候,韩信手下的一个舍人得罪了韩信,韩信把他关起来准备杀掉。这时,舍人的弟弟把韩信谋反的计划全盘透露给了吕后。吕后和丞相萧何一合计,当即决定由萧何出面去请韩信入宫赴宴,借机除掉韩信。赴宴的理由是刘邦在前线打了胜仗,反贼陈豨已经授首,群臣们正在宫里大摆筵席庆贺。

在那个通信基本靠吼的年代,信息的传播速度是比较慢的。韩信自己也不知道当时前线的局势,所以萧何说陈豨已经败了,韩信心里只是感到震惊,却无从分辨消息的真伪。不过,不管怎么样,他表面上还是推辞道:“我有病,还是不去了吧。”

萧何的态度不容分说,直言道:“虽然你身体不好,但这么大的事不去恐怕说不过去,还是勉强去一下的好。”

萧何毕竟是朝廷上为数不多能入得了韩信法眼的人才,对韩信又有知遇之恩,韩信自觉不能过分驳他的面子,只好答应和萧何一起进宫。收拾停当后,韩信便踏上了他的不归路。

其实哪有什么庆功宴。韩信随萧何进宫后,早已埋伏好的武士一拥而上。韩信哪里是武士们的对手,一下子就被绑了押到长乐宫的钟室里杀害。随后,吕后以谋反的罪名杀光韩信三族。

我写下的事情如果不做特殊交代,则均出自正史,但在韩信谋反这个正史记载的故事里面,至少有以下几个主要的破绽:第一,作为犯了谋反这种大罪的人,为什么陈豨没有被抄家,韩信还能和他的家人互通消息?第二,既然已有谋反的准备和谋反的计划,为什么陈豨谋反之前并没有先通知韩信?有的资料说当时有人告陈豨谋反,刘邦马上查办,结果查到陈豨的家人做了诸多不法的事情,很多事情牵连到陈豨,于是韩王信手下的叛将王黄、曼丘臣等人劝诱陈豨反叛,如是这般,陈豨才反了。这说明陈豨从预备谋反到正式谋反还是有一段时间间隔的,他完全有时间先和曾经有过攻守同盟的韩信通过气再谋反啊。为什么他不这么做,反而是谋反以后才让韩信知道消息?第三,韩信作为最杰出的军事家,行事为什么如此不缜密,谋反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被手下舍人的弟弟知道了?

于是汉代的陆贾在他的《楚汉春秋》里给我们讲了另一个牵扯韩信谋反的故事。故事只有一个大概:

淮阴侯韩信谋反,刘邦御驾亲征而张良留守关中。恰逢出征时刘邦的身体不适,只能乘坐辒辌车(嬴政的死尸也在这种车里待过几十天)前行。

刘邦的队伍才走出三四里地,张良便追了上来,而且行色匆匆、披头散发,风度全无,赶到车边拉开车窗窗帘就问刘邦:“如果陛下死了,是准备按诸侯的规格入葬还是按平民百姓的规格入葬呢?”

虽然刘邦生病了,但脾气一点儿都没变,一听张良的话马上跳起来指着张良的鼻子骂:“老子是天子,为什么要按诸侯或平民的规格安葬!”

张良回答说:“现在英布在东边造反,淮阴侯韩信在西边叛乱,我担心陛下您会死无葬身之地。”

如果这个故事属实,就和我们所知道的事情完全不符。但写这个故事的陆贾是汉初的功臣之一,还是汉朝初年最有名的大儒,他是与刘邦同时代的人,不比几十年后生活在武帝时期的司马迁,更早于写《汉书》的班固两百多年,因此,他的故事应该不是无中生有。为了尽可能地接近历史的真相,我结合两个版本的故事,只能得出一条重要的结论:刘邦早已洞悉韩信的谋反意图。

刘邦洞悉韩信谋反意图的时间我想大概就是在那次“多多益善”的谈话之后。所以刘邦才没有彻底处理陈豨的家人,韩信才得以和陈豨谋划行动事宜,一切都只是为了让韩信自己暴露。

反形已具,韩信安能不死?

也就是因为这样,刘邦或许早已经有意识地将自己要除掉韩信的打算透露给最信得过的人,比如皇后吕雉、丞相萧何,或者说这些人大概已经猜测出了刘邦要除掉韩信的意图。所以,吕后才敢在不经过审讯,也没有获得刘邦批准的情况下将韩信脸上刺字、割鼻、斩脚趾、乱棍打死、枭首、制肉酱,如此这般,一步步残忍地杀死韩信。

韩信就如同神通广大的孙猴子,最终还是逃不出刘邦的五指山。

当刘邦基本平定陈豨的叛乱回到长安,吕后已经如他所愿杀了韩信。这时候,司马迁在《淮阴侯列传》里仅仅用“且喜且怜之”五个字就生动地把刘邦的心情表达了出来——刘邦的感情是复杂的,他既感到高兴又感到可惜。他可惜的是韩信的才华,高兴的是韩信的死,但重要的是,历史会永远记住韩信的死是咎由自取,是吕后自作主张,跟他刘邦基本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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