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宿命(1 / 2)

只有经历过地狱般的折磨,才有征服天堂的力量。只有流过血的手指才能弹出世间的绝唱。

第三天,当许一静又孩子般征询说“我们一起去找夏直树吧”的时候,我很认真对她说:“no、no、no,我不想再和你一起去了,我想单独和你一起玩,说吧,选择我还是选择他。”

许一静兴奋的表情立即变成死灰­色­,明媚的眼神也瞬间熄灭。答案当然是选择我。我很高兴地拍拍她的肩膀:“英明的决定。”她很郁闷地说:“那我给夏直树打个电话,让他不要等我了。”我呵斥:“不许打,我不喜欢这个人,非常不喜欢,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就会很生气,你知道我生气的后果是很严重的。”她想了想,痛苦回答:“好吧,我答应你。”第四天依然如此,我告诉许一静,有夏直树就没我,她如果还想和我做朋友,就必须离开夏直树。许一静都快哭了,却还是答应了我。那天我和许一静去了新开的一家游乐场,游乐场里有很多­精­彩刺激的项目,然而我和许一静都闷闷不乐,各怀心思。许一静在惦记什么我当然知道,而我惦记的则是如果一切如我所料,夏直树应该快出手了,到时候我又该怎么办?

第五天,许一静对我说:“夏直树说想和你聊聊。”

“切,他想聊就聊,他谁啊?”我心花怒放,却故作不屑,“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哼!”“那你……愿意吗?”许一静眼神中写满了紧张。“啊?这还要问吗?许一静,你白痴啊?你看不出来我很讨厌夏直树?”我用手指头点许一静的额头,“请问他有什么值得我聊的?他什么都不懂,还成天拉着个脸,好像谁都欠他几百万,简直讨厌死了。”“不是啦,他只是抑郁症而已,他真的很可怜的。”她拉着我的手不停晃,“求求你,答应吧。”“唉!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我长长叹口气,装作很纠结的样子,“许一静,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给他一次机会,谁让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呢。”“太好了,谢谢你,孟亦柔!”许一静高兴得简直要蹦起来了,然后拉着我的手赶紧离开。夏直树没有在老地方见我们,而是安排到了位于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的私人会所。

我发誓,那是我见过最富丽堂皇的会所,里面装修豪华却不失典雅,身处其中即使什么不做也会感到一种奢侈的尊严。我也算是对时尚和奢侈品感兴趣的人了,但里面的品牌至少有一大半我从未见过。

大堂有人现场钢琴弹奏,waiter两米之外微笑欠身对你行礼欢迎。墙上布置着名贵的油画,转角处尽是别致的艺术品,脚下的地毯温暖而柔软,眼前的灯光柔和得恰到好处。时间、空间、音乐、美味;听觉、嗅觉、触觉所有的感官都有着最完美的体验。穿过一道长长的红酒廊,来到户外,那里空中有翠竹摇曳,眼前有假山花草,脚下有锦鲤沉浮,虽是别致的人工花园,但大象希形,大音希声,你不会觉得任何局促,反而有一种别开洞天,世外桃源的美。

我突然意识到,这应该就是上流社会的生活吧,绝对不是钱所能够营造的,而是一种高贵的品位。这算对我是个不小的打击,让我意识到自己的落后和自以为是。原来我还是那个在弄堂奔跑,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而如果这是夏直树带我们来这里的目的,那他显然工于心计,并且绝顶聪明。他人还未出现,我气势已经矮了三分。此消彼长,待会儿兵戎相见,胜算叵测啊!来不及多思量,服务生已经将我们带到位于会所最里面的贵宾室,然后端上来好几份进口水果,让我们先慢用。

我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角落里,看着面前包装­精­美,至少百元一瓶的矿泉水,越发局促不安,这个环境于我而言相当挑战,根本不是我能驾驭的那种,只会不停刺激我敏感的神经,让我惶恐,让我自卑。

夏直树始终没出现,从我们到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我强装镇定,瞅了瞅许一静,小声问她什么情况。许一静吐吐舌头说她也不知道,夏直树就通知来这里,其他什么都没说。我没再问,­干­脆闭上了眼睛,我得竭力让自己适应这里的气场,他最好别立即出现。

又过去了半个小时,我状态调整得不错,心态也慢慢平和,眼前所有的富丽堂皇和高贵典雅在我眼中又逐渐打回原形,不管如何伪装变形,本质上还是一堆俗不可耐的钱。

钱本身没有问题,是我们的心在作祟,要想在钱面前不低头,那就赚更多的钱好了,反正我还年轻,我有头脑,总有一天,我也能拥有这些甚至更好更高贵,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长吐了一口气,睁开眼睛,面露愠­色­,让许一静赶紧给夏直树打电话,然后吐槽说夏直树什么意思,请我们来,自己还不过来,摆什么谱啊!许一静迟疑地拿出电话然后拨号,刚通了就听到外面传来铃声,服务员立即弯腰推开大门,然后就看到夏直树以主人那种特有的自信走了进来。

我必须承认,夏直树的演技丝毫不在我之下,他那千年不变的死人脸完全没有了,而是像很熟悉的朋友一样过来招呼:“许一静,孟亦柔,你们到啦!”

我和许一静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我斜睨着夏直树,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夏直树继续热情招呼:“快坐啊,别见外,吃点儿水果吧。”我冷冷地说:“为什么叫我们来这儿?”夏直树说:“这是我家的一个会所,很安静,适合聊天。”许一静咋舌:“哇,你家的啊,这儿好漂亮的。”夏直树很低调回答:“谢谢,我爸比较喜欢这种地方,就搞了四五个,用来见不同的客人。”许一静做眩晕状:“天啦,四五个,简直不可思议。”我冷笑:“夏直树,你叫我们过来,就是为了炫富?”夏直树含笑摇头:“当然不是了,我看上去有那么肤浅吗?”我冷笑:“呵,你看上去不要太肤浅啊,一会儿装忧郁,一会儿当富二代,没法再肤浅了。”我是真心不爽,他太讨厌了,带我们来这种地方,搞得浑身都不自在,他就是想看我出糗,真讨厌。面对我的言语攻击,夏直树还是没生气,而是目光温暖看着我,用一种只有老朋友之间才有的调侃回应:“孟亦柔,你又嘲笑我了,你总是爱捉弄我。”

我针锋相对:“什么叫总是?我们难道说过话吗?我们好像才认识没几天吧,是不是,许一静?”许一静很认真回答:“其实也有好些天了。”夏直树很惬意地坐进沙发,他先看了看许一静,又看了看我:“呵呵,上次那个恶作剧,是你怂恿的吧。”“什么?”我一愣,先是不明就里,然后突然反应了过来,不可遏制地大笑起来。许一静也明白了夏直树说的什么意思,羞红着脸,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伸手要打许一静:“许一静,卖友求荣,你完了。”许一静对我吐了吐舌头:“我冤枉,我可没告诉他!”夏直树帮腔:“真的不是许一静告诉我的,是我猜的。”我说:“哦?你脑子挺好使的嘛,不愧是优等生。”夏直树看着我,语气调侃:“其实不难猜,除了你孟亦柔,没有人会把这种事当乐趣的。”“请问,我能将这句话理解为夸我吗?”“随便你。”他坐了下来,脸上还是那种无所谓的表情。“拜托,你夸人的技术可真不高明,夏直树同学,难怪你语文课总挨骂。”夏直树将脸转了过去,看来他的情绪也开始不稳定了,这正合我意。许一静看情况有点儿不妙,赶紧打圆场:“我们聊点儿别的吧。”我说:“好啊,我讲个故事给你们听吧。我曾经有一个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他叫阿七,认识他的那年,我15岁,他很优秀,不过却患有抑郁症,我一开始不知道,所以我总是以我的想法去衡量他的世界……”我将自己和阿七交往的故事娓娓道来,有些地方选择了屏蔽和删除,有些地方则添油加醋,阿七在我的描述下变成了一个完美的情圣,而我们的故事也纯美、浪漫,动情感人。我讲着讲着,自己都被感动了,情到深处,不禁泪流满面,最后更是情难自持,抽泣难以继续。许一静双眸噙满泪水,哽咽着问:“后来呢?”“没后来了……因为后来阿七就死了。”“天,怎么会这样?”许一静几乎尖叫了起来,“他太可怜了!他爸爸妈妈该多伤心啊!”

“他是个笨蛋,自以为是,根本就是极度自私,他只看到自己的痛苦,却没想到还有很多人因为他而痛苦。”我幽幽说,“这些道理也是我后来才明白,可惜太晚了,如果我早点儿知道,我一定会好好揍他一顿,让他清醒清醒。”

夏直树一直在听着,看得出来他情绪在波动,不过被他控制得很好,那天他就像一个贵公子一样,热情慷慨款待着客人,没有半点失礼之处。我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他做得也确实不错,愿意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去改变的人没有任何不妥,这再次印证了我和夏直树是同类的猜想。

我甚至认为我刚才一些话已经触动了夏直树内心的某个隐蔽神经,激发起他对我除了许一静之外的一点点兴趣。为了促进他的行动,趁许一静上洗手间之际,我主动拿过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然后输进去我的号码。“在你想单独见我的时候打给我,我等你。”我用命令的口吻对他说。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只是淡然接过手机,看着他木讷的表情,复杂的眼神,我有点儿想笑,我感觉自己正逐渐掌握主动,重新回到自己熟悉的轨道上来。而夏直树一定很奇怪他的生命中会冒出我这样的女孩,那么狂野,又是那么与众不同。

许一静从洗手间回来后,我们又絮絮叨叨聊了会儿,然后我就主动告辞了。许一静似乎很恋恋不舍,又似乎和夏直树商量好了,临走前当着夏直树面问我:“今天真的真的非常高兴,我们明天还过来玩儿吧。”“明天再说,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儿呢!”我拉起许一静的手,对夏直树说,“也许明天我们就都死了呢!”许一静做了一个无奈状,对夏直树说:“拜拜!”夏直树则面无表情地对我们说:“再见!”

几乎是我刚和许一静分开的第二秒,夏直树的电话就来了,我真怀疑他一直在后面跟踪我们。“孟亦柔,我想见你。”“好!”“就现在!”“行。”“我等你。”“嗯。”夏直树一句温柔的“我等你”让我力量倍增,我跳上一辆出租车然后直奔夏家会所,下车时因为太匆忙连找零都顾不上,就这样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再次出现在夏直树的面前。同样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人,那里很宽敞,很安静,很隐蔽,很有氛围。夏直树依然坐在沙发里,仿佛从来没有移动过,他怔怔看着大门,以至于我推门进入的那一瞬间,就和他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很迷人,宛如深潭,随着阳光不同角度的照­射­,散发出不一样的­色­彩。而我,就是照­射­他的阳光。我收起所有的锋芒,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我第一次可以毫无顾忌去表达自己对他的爱意。他笑了,眼神变得温暖而炽热,仿佛在迎接多年的挚友。我也笑了,温暖的夏直树简直完美,是我见过最美最帅的少年。他说:“孟亦柔,我们又见面了。”我说:“是啊,而且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真好!”他说:“是不是我不主动邀约你,你就不会让许一静再找我?”我笑:“哈,你反应很快,执行力也够强。”他说:“我输了!”我说:“不,你赢了,因为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再见你。”他愣了一会儿,幽幽说:“好吧,那你知道为什么我又叫你回来吗?”“懒得猜。”我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将沉重的身体尽情释放在沙发的柔软里,闭上了眼睛,好舒服。夏直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因为我一直在想,你给我讲阿七的故事,究竟什么意思?”

“哈,孩子,你真可爱,听到一个故事就要写中心思想,看来是学习把脑子给学坏了。”我睁开眼,笑,“我给你讲阿七的故事,只是想告诉你,就算你死了,也于事无补,只会让关心你的人伤心,让鄙视你的人更瞧不起。”

“那该怎么办?”“更努力地活啊,活得比谁都漂亮,活得比谁都灿烂。”我嘴角飞扬,声音­干­净而执着。“就这么简单?”

“当然!”

“唉……说来容易。”

“别叹气啦,和你这种抑郁症患者对话,就是麻烦。”

“孟亦柔,你以为我会惧怕死亡么?”

“当然不,某种程度上,你还渴望,甚至迷恋呢。”

“你也自杀过?”

“早几年的事,现在才不会那么傻了。”

“为什么要爆粗口?”他冷笑,似乎终于找到了我的伤口,“否定自己的过去?还是觉得不堪回首?”。“你少来!”我瞪他,绝不给他任何优越感,“再磨叽小心我揍你。”“晕,孟亦柔,你是女孩,很漂亮的女孩,为什么要这么凶,有损形象哦。”“放心,我很温柔的,只是对你凶而已。”“为什么?”“就是喜欢,每次看到你拉着个死人脸,故作忧伤状,都想把你踩在脚下,狠狠跺几脚,夏直树,醒醒吧,就这样!”“哈,你就yy吧。”“不相信是不是?”我突然上前,跳到夏直树面前,脸贴在他的脸上,眼神挑衅,“要不要试试?”这是我第一次微距离和夏直树面对面,我几乎要控制不住抱抱他的冲动,那是一种很特别的花痴心态,美好而温暖。他突然避让开,顾左而言他:“你觉得这里如何?”“很好啊,很豪华,很奢侈。”我眩晕,心跳厉害,感觉刚才有点儿失态了,又有一种被拒绝的尴尬,“哈,你家有几个这样的会所啊?”

“也没几个,一共才七八家吧,北京上海几个大城市都有,风格也都不太一样。”他说得云淡风轻,“都是我爸爸为了做生意用的。”“嗨,有钱人就是得瑟呗!夏直树,采访一下,你以后要继承你爸所有的财富,什么感觉呀?”“恐惧!”他清楚吐出这两个字。“恐惧?有没有搞错?”“嗯,我宁可一无所有,也不想承担这些财富,对我而言,财富不是诱惑,而是恶魔。”

“又来了。”我突然怒不可遏,“你现在条件优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说希望一无所有你不觉得很矫情吗?你究竟有什么资格说自己宁可一无所有?你体验过一无所有的生活吗?你知道一无所有了是多么难受多么无助吗?

“你知道?”他被我骂得愣住了,他一定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

“是,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了。因为我真的一无所有过,我12岁父母双亡,我没有人管,没有钱上学,没有人关心,没有爱情,我什么都没有,我恨够了一无所有,那让我自卑,让我无地自容,让我没有安全感,让我不得不伪装,不得不好强,不得不耐着­性­子在这里和你这种白痴变态扯淡。所以,别他妈和我提一无所有了。”

夏直树就是个受虐狂,面对着我的怒气和讽刺,竟然没有回击,而是很认真地说:“孟亦柔,我发现你发起火来,挺特别的。”“shit,一无所有,有烟吗?”“有!”夏直树立即从背包里掏出一包“爱喜”,乖乖递给我一支,点燃,自己也抽着一根,手法自然而娴熟。“竟然是女士烟,不过挺适合你。”“我晕烟的,女士烟能好些。”

“那还抽?作!”

“就想有个依赖。”

“好吧,你抽烟几年了?”

“五年。”

“你爸爸妈妈一直不知道吧。”

“必须的。”

“问你个问题,如果你有机会吸毒,会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