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会。事实上我已经找到了。”他毫不犹豫点头,突然对着我诡异一笑,“你要不要也试试?”我吸了口凉气:“你的压力真的有那么大吗?”“是,而且大到你们都无法想象。”“就因为你爸爸妈妈想让你成为最优秀的那个人,永远都要第一名?”他沉重点头,然后看着我:“许一静告诉你的?”“当然不,我自己猜的。否则你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儿,
还能有什么压力?又有谁敢给压力?”
“所以,孟亦柔,其实我们都不快乐,无论贫穷还是富有,谁也不比谁快乐,到最后尘归尘,土归土,都一样是堆皑皑白骨,活着的时候再怎么折腾,都是无意义的。”
我发现夏直树每次说这些消极的话时,都情感真挚、言之凿凿,充满了诅咒的色彩。我的心情本来就反复不定,被他这么一说更是郁闷至极。我说:“夏直树,今天的对话超不爽的,你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很多痛苦,而且我觉得你说的也有道理,活着瞎折腾确实没什么意思。”“太好了,那干脆我们去一起死吧!”夏直树双眼放光,似笑非笑,而且死的发音是“shi”。我看着他,回应以鬼魅的笑:“好啊,shi就shi,一起shi。”
我们很快来到了市郊一条无比宽阔的主干道上,眼前的车川流不息。我们相视一笑,然后开始向马路中间冲过去。私家车,公交车,大货车,工程车从我们面前呼啸而过。没有闪躲,只是携手往前冲。喧闹的汽笛声和刺耳的急刹车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各个司机怒不可遏的怒骂声。“找死啊,撞死你们,小兔崽子……”完全不理会,继续埋头向前冲。慢慢地,我和夏直树的手松开了,我们犹如两条坏掉的小船,颠沛在大海里的滔天碧浪。
那一瞬间,濒临死亡的我竟然没有一丝害怕,反而有莫大的快感,而且越是紧张刺激快感就越大,我想现在一头被车撞死也挺好的,何况身边还有一个自己喜欢的男孩殉情。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我们竟然已经冲动了马路对面,真是福大命大啊!可是,我们这样疯狂,不是为了验证自己福大命大的呀,这不符合逻辑,也不是我想要的结果。于是,我再次埋头冲向马路中间。夏直树突然冲过来,将我死死抱住。夏直树大叫:“不要了,我害怕!”我拼命挣扎,对他拳打脚踢:“放开我,你放开我,你不是想死吗?我陪你。”我们在车流的罅隙里拧巴着,怒吼着,飞驰的车身几乎已经触碰到我们的肌肤。
最后他干脆把我抱了起来,一直抱到路中间的隔离带。他把我按在隔离带的草坪上,已经泣不成声。“孟亦柔,你是神经病,你为什么要这么狠,这么决绝!”“放开我!”“我不放,我害怕,我不想死!”他几乎是在号啕大哭。“你活得那么累,那么压抑,那么拧巴,那么痛不欲生,还不如一死百了。”“是,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倒霉的那个人,我一直以为死亡是解脱,可是刚才,当死亡瞬间那么接近,我害怕了,我不想死!”他松开我,蹲着,浑身颤抖,哽咽着,像个受惊的小动物!我心疼,上前紧紧抱住他,我说:“你压抑太久了,需要一场哭泣,哭吧,哭出来就不会害怕了。”他听话地放声大哭起来。我从来没看到过一个人可以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决绝,他的眼泪仿佛一场大雨,将那荒芜已久的心湿润。
第六天,中午吃饭时,我接到夏直树的短信:“今天还想和你说话,放学后你能再过来吗?”“一个人?”我回。“一个人!”他确定。“行!”我答应,并且高兴,感觉朝自己的目标更近了一步。放学后,许一静很快乐地找到我,说要和我一起逛街。我装作疑惑:“哦?你今天不是要陪夏直树的吗?”她没心没肺说夏直树突然告诉他自己有事,所以她也就没负担了,可以全心全意和我一起玩。我说:“这样啊,我还以为他有多把你当朋友,多离不开你呢!”许一静显然还沉浸在放松的快乐中,丝毫没有听出我口气中的鄙夷之色,她很认真对我说:“对了,孟亦柔,我妈周末过生日哦,我想给她买件好看点儿的衣服,你眼光那么好,快帮我选选吧。”“不行,我今天没空。”我冷冷回绝。“啊!”她惊愕。看着她的表情,我有点儿于心不忍,稍许安慰:“我今天得去看看我小姨了,她是我在这个城市最亲的亲人,我已经太久没去她家了。”
我确实已经疏于和小姨联系,自从和小姨夫结束不伦之恋后,我就不想再见到他们俩,不管看到谁,都会让我想起那段不堪的过往,如果可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和他们见面。
“明白,那你好好陪你小姨,我自己去给妈妈买礼物了,如果有不清楚的地方,我就打电话问你。”许一静脸上写满了懊恼,但还是懂事地点头,目光真诚。
我摸摸她的头说:“好啊,电联啦!”
“嗯!”许一静不停点头,然后很高兴地离开了。
夏直树没有让我再去上次那家奢华会所,而是约到城南一座刚建成的商业广场,广场有个很洋气的名字叫红色港湾,那里除了有时尚热闹的shoppingmall外,更是别出心裁在最中心地带布置了一段下沉式步行街,步行街上有喷泉有雕塑,有长椅有梧桐,风格完全模仿的是欧洲小镇,安静而美好。
夏直树说想出来透透气,心情能放松些。我说好啊,并且将之视为我们关系急剧升温的体现。夏直树远远站在一棵梧桐树下等我,天色渐冷,凉风四起,梧桐叶悄然飘落,树下那个穿着白衣的忧伤少年,正双目远眺,犹如塑像,散发着静谧且神秘之美。
我迟疑着上前,只是想躲在暗处再多看他几眼。空中传来很好听的音乐,正是牛奶咖啡的《明天,你好》,无比熟悉的歌词和旋律,给我前所未有的温暖,完全是我此刻心境的真实写照。我突然有一种生活如此美好的感动。夏直树终于看到了我,眼神不再冷漠,虽然也没有夸张到含情脉脉,但闪烁出一丝温暖和信任,已经让我满足。或许,我已经渐渐走进他的心里。只不过,他显然还没有学会如何单独和我相处。比如,他一开口还是得先提许一静,仿佛不那样就不知道如何对话,让我又不爽又觉得好笑。“孟亦柔,你说如果许一静知道我们两个人在这里见面,会不会很伤心?”他说得很认真,好像这件事已经成为他的负担。我说:“或许会吧,或许也不会,猜这个是没意义的。”“不,有意义,如果我们的行为伤害她了,我们就应该修正。”他说得很慢也很专注,似乎正在努力控制着情绪。“毛病!”我白了他一眼:“你脑子坏掉了吧。”“或许吧。我脑子一直没正常过!”他看着我,依然态度认真。“好讨厌啊你!”我情不自禁捶了他胳膊一下,然后跑到前面的长廊坐了下来。
有微风吹过,空中飘着桂花的香味,那是我最喜欢的味道,我的家乡盛产桂花,每年九月中旬,满城都会充满桂花香,那种软软而浓烈的香味,已经成了我对家乡最温暖的回忆和想念。
我闭上了眼睛,陷入深深的回味中,此刻的时光是安静的,而和自己心爱的人约会,又是如此幸福。夏直树坐在我身边,如果此时他能说一些温暖的话是多么美好啊,哪怕不说话。然而我的夏直树就是如此不解风情,在沉默了片刻后,他依然念念不忘他的许一静。
“其实,我一直都奇怪,你和许一静是完全不同两个世界的人,为什么却会成为朋友?”我看着他笑:“我发现了,你不但有抑郁症,而且还有强迫症,不说许一静你会死啊!”
“我只是心里还转不过这道弯,强迫症,或许吧!”他表情竟然又出现那种绝望的痛苦,“许一静是一个很单纯的女孩,也是我心里最倚重的朋友,我觉得我现在的行为是在背叛!”
“晕,我真服你了!”我仰天作无语状,然后定眼看着他,“那好,既然你有强迫症,那我来帮你转弯。我实话告诉你,我和许一静根本不是朋友,我从来没有把她当成朋友。”
“为什么?”“朋友,呵,请问她有什么资格当我朋友?”我冷笑,“我说了,我接近她是为了你。”“她只是你利用的工具而已?”“你可以这么说!”“明白,她一定很伤心。”“那也没办法,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伤心,我也伤心,你也伤心,那个正在扫地的阿姨也很伤心,说不定她的老公刚刚找了情人,但她为了生活还只能继续来扫马路,还有你看到对面送快递的人了吗?他那么瘦不定还没我们大,他肯定来自外地,背井离乡来这里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他肯定也很不开心,可是又能怎么办?没有人真正会关心你,我们只能靠自己,不是吗?”
“这个……我同意。”“就是嘛,我们拥有的一切都是我们自己争取的,没有平白无故的恩赐,谁也不比谁高尚,谁也不比谁卑微,抱怨是没用的,伤心更是最傻的行为,只有弱者才会选择伤心,试图引起他人怜悯,而怜悯,本身是最最最不值钱和不可靠的东西。”他轻轻叹口气:“好吧,你真的很直接。”我说:“我直接是因为我知道我要什么,我不想让自己过着自己不想要的生活,不想浪费我心中美好时光的一分一秒。”他说:“孟亦柔,你的话总是那么有力量,你和其他女生真的很不一样。”我说:“那是因为我受过很多苦,遭遇过很多折磨。但凡一个女生有过我那样的经历,要么会彻底死掉,要么就会变得比谁都坚强。”他说:“孟亦柔,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孩,为什么你的话会让我心疼?”我说:“你心疼不是因为我,而是你自己,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但同样受过很多不为人知的苦,甚至你经受的苦比我遇到的还要更煎熬;而我是什么样的女孩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同类,我们可以从对方身上看到彼此。”
夏直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幽幽说:“好吧,你很强大,我说不过你。”
我说:“我们不是在辩论,我也没将你视为对手,我的眼中没有对手,我的对手只是我的内心,生活既然给了我这样的人生和成长,如何面对和消化那就是我的事,别人不会关心也无力关心,只有自己才能对自己负责,怨天尤人不是好方法,掩饰伪装也很不高明,自暴自弃更是不可取,这些都是弱者的行为。”
他双眼放光,语气急促:“那究竟该怎么办?”
“迎难而上,主动出击,用行动回应所有嘲笑你的人,用结果证明你比那些看轻你的人都要强,不妥协,不屈服。”我几乎是第一次将自己的人生观完整清晰表达出来,这力量和姿态让我都为之感动,泪水已经涌出,我哽咽着说出最后的呐喊,“我是我自己的,不是任何人的附属,我一定要做生活的强者,自己的主人,哪怕摔倒,头破血流,也无畏无惧,哪怕全世界都与我为敌,只要我爱的人相信,我就拥有全世界的幸福。”
世界一片宁静,时空仿佛凝滞,分不清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依然和夏直树互相凝视,却彼此沉默。我已无力再猜测他心中的念想,我只知道我酣畅淋漓却又筋疲力尽,我感谢生活给予我的磨炼,可以让我成为现在的我,我已经充分表达了自己,如果他依然不为所动,我将无计可施,并且只能放弃,我知道这世上有种东西叫有缘无分。爱上一匹野马,可家中却没有草原,是你的,可以强求,不是你的,强求也无用。
还好,过了许久,他终于问:“那你找到你爱的人了吗?”
这几乎是一个白痴的问题,但我视为他对我炽热的回应,并且充满了勃勃生机,我笑,嘴角姿态苍凉,犇犇、小姨夫、阿七……生命中的那么多男人一个个如映画般从我面前浮光掠影飞过,他们有的面目清晰,触手可及,仿佛就在眼前,有的则面目模糊,留给我的只是一段段的情yu碎片,他们共同组成了我丰满而残酷的青春,将我塑造成现在的这个人,我对他们有真情,有假意,有投入,有交易,他们带来的恩情我记下了,留下的伤痕我也没法忘记,他们以各种凛冽甚至野蛮的方式进入我的生命,现在却又统统离我而去,而过去的情感并不值得留念,珍惜眼前才是我最重要的行径。
念及此,我无法抑制地开始哭泣,我说我曾经以为我再也不会爱了,我不相信也没有了那个能力,可是直到遇见一个犹如天使般美好的男生,我才发现原来我的爱不是死亡,而是休克,只需要他的出现,就会重新点燃,而且绽放出更大的生命力。
“真好,你还能爱!”夏直树幽幽说。
“难道,你不能了吗?”
“我不知道,我从来就没爱过。”
“那你想尝试下吗?”
“我……我不知道,我有点儿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如果有一天我爱了,如果我爱的人离开我,我会死掉。”他露出极凄惨的笑,“你知道我的情况,我拥有很多,却一无所有,我不敢再轻易相信美好还会在我身上降临,所有的幸福感都会让我恐惧,犹如画皮,美丽的外表下是血淋淋的恐怖,所有的甜言蜜语只是为了最后致命的打击。”
夏直树顿了顿,看着我,眼眸中第一次出现柔情:“可是孟亦柔,你知道吗?我现在竟然无法自拔地开始相信你,并且期待,我觉得我自己一定疯了,可是我却没办法控制,这种感觉太奇怪了,我真的好害怕。”
夏直树的话让我心疼,我不顾一切冲到他面前,紧紧抱住了他,我说:“不要怕,我们一起去面对,就算输了,也能互相依靠,就算死了,也是两具尸体,你不会孤单,我也不会寂寞。夏直树,我们是同类,我们都受过伤害,变得害怕脆弱小心翼翼,可是我们遇见了彼此,这是无法逃脱的宿命,那么我们都给彼此一个机会,更给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夏直树在我怀里呜咽,轻轻点头,像个孩子一样温柔。
.,t。xt-。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