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实在想不通,天安笑起来,轻轻摇摇头,“她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许是她口气里的叹息感染到庆元,庆元恢复平静望向她,“她没有要钱。她跟我们做这些完全也就是拿个主意,说了,浅缘心思真的很细,考虑事情比我们都周全……”庆元提及这些时竟然稍带感慨与敬佩,仿佛历经沧桑,回头想想,还是她说的话对,做的事对……“你也别怪她参合进这事儿,我们一先遇着……”庆元眼睛移到一旁,提起他们与浅缘的初遇似乎并不光彩,“并不知道她是毛浅缘,文工团漂亮女孩儿多了,以往追不到的强要也要了,”
“你们,”天安盯着他,眼神锐利。不用他详说想也知道,这群畜生当初见到浅缘会起如何个不堪心眼儿!
庆元却苦笑起来,又睨向她,摇摇头,“你放心,你妹妹精得跟猴代王似得,迷|药都药不住她,差点儿还折得老子半身不遂……”想起一先的交锋,屡战屡败,庆元现在回想起来都不得不感慨,那时候真是有眼无珠,你怎么玩得过毛浅缘?天使的模样,精鬼到毫无破绽的心肠……
“不打不相识吧,说起来,毛浅缘人古怪点,但真的讲义气,不贪财不忘恩。咱们一块儿做了这么多,桩桩件件,滴水不漏……”好像突然又想起眼前烦心事儿,庆元紧蹙了下眉头,一逝而过,重新再又好好望向毛天安,十分严肃,“毛浅缘确实没有要过我们一分钱,每次得手,我们把钱送她那儿,她看都不看。她就是半年前要我们帮她在磨山上找了块地,我们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她班都不上了,就在那上面住下了,后来甚至拉上去一个黄陂修庙的工程队!……可还没有开工,浅缘就失踪了,”
杯子里的水温下来,天安拿起喝了一口,眉头也轻攒,
确实搞不懂她在干嘛,先前在她屋里见到的图纸,磨山,修庙……天安眼神渐渐眯将起来,好像抓到一点儿……却,这时候庆元一句话又将这好像要勾住的线头暂时打乱,天安回神,
“其实,这长时间,我们摸着点线索猜想她可能在哪儿,”
“哪儿?”
庆元这时候望着她的眼神更沉。……其实,这才是他愿意如此痛快对她开诚布公的原因,因为,那地儿,只有她去才真正找得到人!
“云雾山别墅。崇重的一处私人房产,很隐蔽。浅缘最后露面是在姚三欠那儿,姚三欠是专门给人做人流……”
天安一下抬起了眼,“做什么的!”
“人流,所以我们也想不通,毛浅缘她什么时候有的?那段儿她在磨山上呆着跟走火入魔似得……”
天安已经站起了身,“你们晓得那云雾山别墅吧,带我去。”忧急!天安不常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急迫,可此时,压不住。
这就是庆元的目的,由天安带他们去找毛浅缘。
崇重,庆元他们终究惹不起,何况,人在不在云雾山别墅都还只是推断。但是,现在他们真的急需找到浅缘解决一件事,只有天安进得了那间传说中的清修之所。茫茫人海,半年了,竟然找不到人,种种线索表明,也只有藏在那里了……
不过,庆元汤填也纳闷毛天安怎得此刻这样忧急异常,他们并不知,浅缘会去找一个做人流手术的大夫意味着什么!
天安心紧紧揪成一团!浅缘那里不是出了严重问题她怎会去找医生?而且她知道,庆元说的这姚三欠肯定不是个什么正规大夫,因为,浅缘死也不会去大医院,这孩子犟,那里的事儿,但凡她能扛得住一定往死里扛……
下50
毛天安两指抵着下巴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山景全无一物入眼,她想着毛浅缘那命。
算命先生说,毛浅缘命里五行缺木,她打小喜欢草木。
毛天安带着她刚从法国回来,隐在黄陂乡下,你说那镇上有啥可看的,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只狗、几张人脸,隔个把月有个把寡妇好看一阵儿,发髻儿梳得紧滑滑,苍蝇落上去,下不去腿,六只脚死活扒不稳,滑倒,吃口头油,飞走。
但是这些寡妇知道自己好看,每走一步都觉得四面八方都有人看着她,常常路都不会走了。时常就是,天安看寡妇,浅缘她不看人,就看草木。
看多了,浅缘观察到很多草木的细节和变化。村里槐树多,聚聚成林,暮春开白花儿和紫花儿,先落下来的盖住浮土,再落下来的盖住先落下来的,积多了能有半寸厚,踩上去像踩在雪地里。毛浅缘就常常坐在上面,有时候即兴拉一段大提琴……你说说那是个啥景儿?看上去不伦不类,偏偏就是透着股够都够不着的仙劲儿,配上她的人品,美不胜收哩。
所以,你说她在山上找了那么块地儿修庙啥的,毛天安不奇怪,喜欢接泥土气的人捣鼓些巧板眼不算啥,就是……毛天安总觉着快要摸着那脉络了,却又从指缝间不清不白地溜走……
她在想毛浅缘,
庆元在想她,
这去云雾山的路途长了,刚才想不转的事儿现在都回了炉,嘶,她怎么知道项巾?又怎么找毛浅缘找着我这儿?这都是问题。毛天安真神通广大了不成?
抵不住好奇,庆元清了清嗓子,
“嗯,你怎么找我这儿来的,”
庆元突然出声儿叫天安回过神,她也没回头,就是眼神动了动,真正看向窗外的山景,
“我去她家有事儿,碰见你派去盯梢那人,跟过来的。”天安突然又想到,他盯浅缘这么紧干嘛,什么事儿至于找这么急么。于是,天安倒慢慢转过头,睨着他,“你找她到底什么事儿,她不就给你出主意么,至于这么离不开了?”
庆元望着她轻笑,有些嘲弄,这也不知道是嘲她这句话还是嘲自己,“还真离不开了,……她那心思,那手段……”
天安实在好奇毛浅缘到底何德何能,是相信她有这个本事,可,真想见识见识自己养出来这货儿怎么就把这群畜生收服成这样了?
看样子,庆元不想往下说了,
天安停了下,右手从支着的车窗上放下来,人,舒适地靠在椅背上,两手搭在她那肚子上,轻声叹了口气,“说说吧,这事儿我肯定想知道,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又扭头看向庆元,
妖精!
她这模样就是勾你说!
洒脱又胸有成竹样儿,仿佛,你不说她也有刨根问底的手段,恐怕,到时候,还不如你现在跟她坦白,少些麻烦。
庆元想了想,笑笑,说说也无妨,毛浅缘是她的人,迟早她也会知道,何不现在称她的意。
庆元挪了下身子,右腿压在左腿上,手轻轻拍了拍膝头像赶上面的灰,漫不经心开了口。
说实话,听完他说的这些,毛天安着实要更“另眼相待”他们家毛浅缘鸟,那心思缜密的……比那寡妇抹了头油的头发丝儿还细!
“我也不晓得她为什么喜欢用姓杨的女人,不过,弘农杨氏着实出美女。
大半年前,又招募了个姓杨的,杨娜,还是国防大的个副教授。说实话,模样好,气质好,素质高。很来菜,勾一个得逞一个,而且勾的都是两毛三以上(两毛三,两杠三星,上校)。
用得好好儿的,那天出事儿。在香格里拉,被人堵在门口,猜猜谁堵的?房艾……”
提及“房艾”这个名字,庆元好像格外不待见,唇边满是讥诮,眼神带毒。
房艾?
天安对这名儿有印象,不就是差点儿成她顶头上司那人?天安当然不得吭声,继续听。
“原来杨娜是他房艾的表妹,看见自己家的出来当biao子当然火冒三丈,这我也能理解,可这事儿咱也没逼迫她杨娜啊,你情我愿,怪只怪你家这biao子本来就不是好货,花钱大手大脚不说,最要命,还沾了毒!啧啧,这就由不得人了。你房艾就算出了名儿的心眼子多,最后害人的手段还不是这么不地道。有本事冲我,对我哥使什么绊子……”
天安不懂,这时候开车的汤填缓缓开口,
“庆元的大哥庆荣一直想进总参二部,人家也没靠家里,自己凭本事。这次,总参二部内招,庆荣的各项考核都不错,临了儿,到了面试环节,被刷下来了。……房艾是主面试官。他丫就是故意刁难!他妹自己当biao子当上瘾,老子们晓得杨娜这层关系后是没派活儿她,可她吃大麻你知道么,那是个无底洞,多少钱能丢进去,杨娜又死乞白赖非揽活儿。后来我们跟浅缘商量了一下,浅缘说得防备,她也真有本事,拍了不少房艾的行踪,幸亏留了这么一手。不过,她也说过树敌多了没好处,这些东西不轻易用。这我们也认同,本来拍下这些是防着杨娜那边又出事儿他房艾来找茬儿。没想,这丫手真毒,直接冲庆荣了!我们没忍住,曝了他一些照片,可都是手头上有的,现在估计房艾也毛了,……我们急着找浅缘是,她手头上还有房艾的一些东西,她不晓得怎么跟杨娜谈的,杨娜乖乖儿配合她拍了不少房艾的私事儿!你知道,房艾人称“九条命”,有这么多他的东西捏手里,还怕他翻天?”
啧啧,听听,能想象那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娇主儿,当真权谋起来,掌乾坤呐,九条命都翻不出她手心!
下51
深山有深山的魅力,特别是接近黄昏,简直磅礴得不成样子。
毛天安从车上下来,举目望去,些许地方树少土稀,竟有西北之感。毛天安对西北腹地有种另类向往,那里是个厚重的地方,厚得一洛阳铲铲下去,能打出贯穿整个中国封建王朝历史的五花土,自纠纠老秦以来各个历史时期的断层在那块儿重叠,王侯将相,宫阙城郭,黎民百姓,山寨土匪,如同幕布前的皮影,在本属贫瘠的黄土高原上走上一遭,一场场演出在一个个鲜活的时代上演,之后,物是人非,黄土一堆,就此沉甸甸起来……所以,第一眼,第一口呼吸,毛天安喜欢这个地方。大气,苍茫。
“天安,你冷不冷……”庆元刚想上前问问她,山里寒气怕她受不住。却,天安这时候抬起了右手,侧耳凝听般,“你们闻着什么味儿没有?”
庆元汤填左右看看耸耸鼻子,“没有啊,……”
天安突然又举起食指点在自己唇上示意他们不做声,眉头深锁,依旧侧耳凝听,又好像在判断什么味儿……狗鼻子,顺风耳,毛天安慢慢往旁边一条小路上走,庆元汤填赶紧跟上去。
是越走越能闻出些味儿,腥,血腥。
庆元汤填一阵紧张,忙上去要拉住毛天安,“天安,小心,……”
毛天安却绕开他们扶住的手,眉头始终紧锁着,神情却异常专注,“是王八血……”
她这模样着实怪异,她怎么就知道是王八血?
“天安,……”庆元还要去拦,怎么弄,也不能把别别这心肝命儿盘出事儿了!
却,顺着天安的眼神望那山坡下一看啊!
毛浅缘!!
山坡下一块多么奇妙的平地,
说它奇妙,在于地势,圆溜儿的边缘,三面下就是悬崖,相当于这是山体纵深突出的一块圆角,傲然睥睨!
正中心的位置已经用木桩围起一个巨大的场子,看上去要开始打桩建个什么东西,就是个小工地。
而此时,那里只有一人,
果然是王八血,
六个大篓子,里面装着面盆儿大小的王八,毛浅缘手里拿着匕首正在挨个放血。
她十分专注,王八血顺着她的手肘滴落在黄土上。
天安轻轻走了过去,庆元汤填紧紧跟着,因为天安此时的神情实在……像中了邪,哦,不,失了魂!
“浅缘,”天安喊了一声儿,
这声儿,实在轻,轻得如此遥远的距离,料想那头的毛浅缘绝对听不见,
但是,
就像有那么一根线缠绕着,牵引着,主宰着,……毛浅缘突然惊吓回头!
绝对惊吓,手里的匕首都掉在了地上!
望见到这头的毛天安,浅缘惊睁大的眼里仿佛一下承受不住惊恐,“别过来!!”大叫!
天安却执意要往前走,浅缘的惊恐却愈加剧烈,她跑过来想拦住她,却一望自己满手是血,仿佛又不敢去碰她,……真急疯浅缘了!让庆元汤填料想不到的是,她竟然突然跪了下去!
“天安,求求你,别过来!天安,求求你……”浅缘凄慌的大喊响彻山谷,
适时,正往这边来的崇重,严吣,薄苦,笑高听闻,互相看一眼,反应过来,忙跑了过来!!
见到的……
浅缘跪在那里不住磕着头,额头都磕出了血,还在不停地哀求,“天安,别过来,千万别过来……”
而天安,
一个女孩儿,
目光清亮,
却,仿佛失去了神魂,
定定站在那里,注视着,凝望着,……浅缘身后,那六个大王八篓子中间,一个红布包裹着的圆盅模样的东西,……
庆元汤填赶紧上前扶住她,天安仿佛摇摇欲坠,她唇角却又好像带着笑,明明轻的如一缕青烟,却,重的直往下坠,碎成一地,一地无以言说的,想念啊……
是啊,想念,
天安眼神慢慢柔,慢慢柔,柔成了一滩水,
春林渐盛,
春水初生,
春风十里,
不如你……
安缘,我终于又见到你。
下52
安缘也许真正的兴趣在于墓葬。
他对毛天安说他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就是他曾经潜入地下,在一处青铜时代的墓葬里,把所有的尸骨(包括了一对奴隶主夫妇、一个早年夭折的奴隶主女儿、一个在暴动中死于非命的奴隶主近亲、还有四个男奴和四个汝奴)打乱,再重新排列,试图恢复原来的样子。
他对“盖庙镇妖”也有讲究。老早,天安八岁,浅缘更小,他把她俩儿带到后院儿的沙坑旁,就教授她们如何“盖庙镇妖”,且说过这样一番话:我妖气有点重,死后,要用庙或塔镇住。
天安记得,没想,浅缘记得更清。因为,她永远记得,小小的她怕那只脸盆大的王八,安缘把她放在王八背上坐着:你可得跟它混熟咯,将后来给王八放血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仿佛一种使命感,浅缘对当时他说的“盖庙镇妖”记忆尤其深刻,
“这盖庙是有讲究的,瞎盖根本起不到任何镇妖作用,
庙要在子时开工。《类经图翼》上说,‘子者阳生之初。’子时是第二天开始之时,阳气初生之时,此时开工趋阴取阳。
如果有坟冢,庙要在坟头伸出的脖子而盖。脖子向西而生,庙要面西背东,以庙之死门对坟头的生门,以切断妖正在生长的脖子。
另外,庙要六根大柱子支起,柱子下面要分别埋入一只脸盆大的王八,王八脑袋要面朝西北,意味‘喝西北风’,只有那样才不至于把王八们饿死。王八用于镇守妖,一旦他想从坟里出来,就会被王八咬住,咬住就不会松口。”
记得当时天安还问起,“脸盆大的王八哪里找去?”
于是,安缘就拉出了那个大篓子,里面一只大王八呼噜呼噜,浅缘吓得躲到了天安后头。
安缘用竹签子逗着那王八,“这个好找。河边北山上,每天上午都会有脸盆大小的王八晒盖子,一见来人就噗通跳进河里,一般人逮不住,可以叫老渔公去逮。”
“这王八是你逮的?”天安不怕,她也拿竹签子去挑,浅缘捉着她腰间的衣裳躲在她后面偷偷看,
“我逮的,守了两天。”
“下次,你也带我去。”
……
之后,浅缘不怕王八,逮王八成一绝,宰王八更成老手。
天安这头站不住,人往下滑,庆元汤填扶着她往后走了几步,扶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就见那头毛浅缘见天安安定下来,赶紧爬起来,拖着那一篓子一篓子大王八就往悬崖下丢!回头一看自己手上都是王八血,左右看了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擦手,最后干脆脱下外套,使劲搓着手,恨不能把手上搓下一层皮!
待手上的血都擦净了,浅缘才又小心向天安走过来,却又不敢太靠近,
“王八我都丢了,今儿这阵也算破了,赶明儿我再重来,我身上手上还有腥味儿,怕冲了你,……”
天安望着她,泫然欲泣样儿,“你还真信?压得住他么,”
“压得住压得住,天安,我知道你要是一先找到他,肯定第一时间就想这么干……”
这头坐着的天安突然像来了大气,一下抬起手指着她,“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一直知道他的骨灰在哪儿!”
浅缘噗通一下又跪了下去,连连摆手,“一直不知道一直不知道,是那天晒箱子,我打开了‘天谴盒’,……我当时人都懵了!谁,谁把他放在那里面的!”
听着这话儿,天安当时举着手的,人就呆在那里!
豆大的眼泪啊,扑腾扑腾往下掉,
你说,你说他怎么这样坏,
明明就一直在我身边,从我们离开法国,他,根本就一直在我的身边,寸步不离!
天谴盒,
那只里面装着折断的弹弓,装着所有天安不想去回想又坚决不丢给自己做“警戒”的天谴盒……
他把自己藏在那里面,
明明知道我不愿意去打开它,
也明明知道,我走哪儿都不会丢掉它,……
老虎,老虎,
你怎么这么坏,这么坏!
天安痛哭出声儿,
脑袋里一直回响老虎弥留之际说的那句话:我怎么可能离开你,毛毛,我怎么可能离得开你。
下53
毛浅缘终究不想过他人手把老虎的骨灰捧给天安,双手在那外套上又死蹭了几下,然后,小心捧起红布包裹着的圆盅走到天安跟前又跪下来,递到她腿上搁着,天安边哭边摸着那红缎子。
“想你可能也是个大富大贵人家生出来的,包着你那小褥子,连尿布都是大红牡丹金线压阵,啧,怎么就不要了呢。”老虎以前感叹,“我死后,光用你这考究的尿布兜着都是福分……”
说是尿布,老虎说把她抱回来后,原始包着她的一套行头都给珍惜地收起来了,从没用过。
天安摸着那红缎子,以前从没有过这样凄悲自己的身世,可,现如今,里面竟真兜着如命一样的人儿,那大悲大戚……天安抱着,低下头,将脸庞贴在那红布上,哭得剜人心呐。
毛浅缘也不敢太靠近她,怕冲她。“盖庙镇妖”这事儿对她姐俩儿而言,已非迷信的范畴,这是一种誓言,得谨遵。
她哭,浅缘跪在那里,双手摊在双腿上,窝着身子,凄哀地望着她。好像,她知道她肯定会这样悲伤,也让她发泄,而浅缘唯一要做的,就是在一旁守着她。
天安泪眼望向她,“为什么瞒着我,”
“你怀孕了,这事儿毕竟晦气。”
天安又有些来气,“是老虎重要还是我重要!”
“当然你重要。老虎对你重要,你对我重要。”
天安直起身狠狠推她,“白养你了!”
她也任她推,摔倒了又坐起身子,“不白养。他死了,你还得好好过日子。”
天安望着她,眼泪掉得厉害,不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今天总也是阵破了,明儿一早子时也动不了工了,这里风大,你抱着他上屋里哭会儿吧,要动了胎气可不好。”
庆元汤填是不可想象,这毛浅缘原来真是这么个嘎巴子,只道她跟他们说话嘎得厉害,没想,跟毛天安也是这样,什么叫“上屋里哭会儿吧”,不该劝她不哭么?想来,又有些哭笑不得。
哪晓得,这姐俩儿确实奇葩,毛天安还真点点头,抱起圆盅就要起身,庆元汤填赶忙弯腰去扶她,她身子一让不叫他们扶,不叫他们扶不说还嘎里嘎气地说,“你们帮她去收拾收拾那地方,地上有死王八血,要用水龙头冲。”
庆元汤填更不可想象了,敢情这会儿拿他们当长工使这样自然了?
可,不干成么。再说,他们也想逮住毛浅缘解决他们那摊子事儿呢。
毛天安十分自觉,她又走到一个避风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听见那头毛浅缘冷冷的声音,“你们觉得,这种时候谈这事儿,合适么?”望见庆元摸摸鼻子,灰头土脸的模样,好像就这种模式被毛浅缘训惯了的模样。也是,有时候庆元回过神都会想,他妈的老子就是图你那个金脑子赚钱,怎么回回被你训得像孙子?可,心里对这金脑袋又不得不服。
那头,庆元汤填就算再不情愿也得帮着毛浅缘拖来水龙头。毛天安抱着老虎的骨灰盅坐在石头上真继续哭,薄苦他们走了下来。
“好了,晓得你伤心,可有身子了也禁不住你这么哭了,这里面装着的见了更过不得不是,”笑笑蹲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膝头,
毛毛抽噎地看向他们,“把晋阳喊来。”
“已经在路上了。”薄苦说。其余三人都站着离她有些距离。
以后对她,……就要有些距离了。
关心可以由心,那时不时揪扯一下的心肠也可以由心,但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理。
她有晋阳的孩子了,
晋阳对她更是……
也许,遂了晋阳的心意,一路扶持她登顶高峰,……也不负这初始为她勾起的兽性,不负这刻骨铭心的“邪念丛生”。
妖孽,
怪只怪,
相遇晚了,碰撞狠了,
隔着情与义,
原来,我们终究不是畜生。
下54
晋阳推开门,毛天安背对着他坐在靠椅上,圆盅放在面前的桌上也没打开,依旧用红布包着。
晋阳走过去,毛毛仰起头看他,人是没哭了,可眼睛都肿了。晋阳拍拍她的肩头,又走了出去。
再进来时,端着一盆温凉水,毛巾。
挽起袖子,毛巾在水里浸揉了会儿,折成小方块揽过她的头轻轻敷在眼睛上。
毛毛靠在他怀里,
“那是我的尿布。”
“嗯。”
“上次在北京,我一看见包着的是小褥子就知道肯定不是他的骨灰,他说过要用尿布包。”
“嗯。”
“他把骨灰放在我的天谴盒里,我猜是杨伯放的。肯定一先他就跟杨伯交代好了。杨伯照顾了我们四五年,我带着浅缘一回国,他也回老家了。他是香港人。”杨伯是他们的老管家。“我想过问杨伯,可老虎最后一面都不叫我见,说,叫我活好玩好……”天安又开始有点哭音,晋阳低下头,拇指轻轻摩挲她的眼睑,“他说会有人通知我他把自己安放在哪里,之前叫我不要问,就是活好玩好,要不,我要死要活了,到下面了,下辈子,下下辈子,他永远不见我……”毛毛哭得……怎么说得出口这句“永远不见”……怎么承受得起……
晋阳点点头,拇指只不住抹她的眼泪,“不哭了,不哭了……”晋阳的声音几乎无声,只从唇形上看好像反复说着这三个字。
毛毛双手捉着他的手腕哭了会儿,又自己接过毛巾擦了擦眼泪,眼红通儿的,倾身双手捧过那包红盅。
晋阳看着她轻轻解开红布,上下一个结,左右一个结,红布滑落……露出一个金色的圆盅,圆盅的盖儿上镶着一顶正在飘扬的红领巾……
“这是我的糖果盒。”说完,毛毛死死咬住了唇,她怕自己大哭出声儿,惊扰了老虎……
是的,很旧很旧的一个糖果盒,红领巾拎盖儿还是老虎亲手做的,毛毛儿时拿它装过许多东西,一直把它放在床头。生气的时候摔过它,伤心的时候抱着它哭过。上面刻过字:老虎,老虎,我要吃糖……
抠开盖儿,天安那眼泪啊,……可她又似乎十分镇定,指尖颤抖地伸手进去抓起一把,拿出,摊开手……
那灰白一把……天安突然感觉单手抱着自己的晋阳似乎晃荡了下,天安仰起满是泪的脸看过去……晋阳眼睛通红,一手依旧环着她,另一手似乎就像人站不住一样,紧紧扶在了桌边缘,人,牢牢望着那一把,那一把……整整七年啊!怎得再见面,就是一把灰白了呢……
晋阳定定望着天安的手心,他的模样,倒叫天安猛然一醒!
手里这一掊灰,难道不是他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儿!
“向晋阳,
毛天安一世安好,你不能娶她。
毛天安遭遇凶险,你必须娶她。
务必让她寿终正寝。
你我此世相识一遭,
临别赠言,恶毒了些,
如若得罪,来世再还。”
到头来,
小的不感恩,还要拖累个更小的来羁绊他……小的是他的责任,更小的是他的责任,肚子里还有个更更小的,也是他的责任……
但,就算这样,他尽心尽力,他无怨无悔。
眼前一摊手心的灰,
是他的兄弟,
是他的挚友,
也是他的亲人呐,
怎会不伤心,
怎会,不殇情,
只当晋阳是神,他无所不能,他覆手翻云,
可,
首先,他也是一个人呐,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呐,
心,疼起来,一点不比常人坚强……
天安悟到这点,真是……她伸出手过去紧紧环抱住他的腰,仰起头,下巴磕在他的腹部上,望着他,
晋阳,不哭……
晋阳没有流泪,
但是天安知道,他在哭,哭得很伤心,
晋阳,不哭。天安也没有出声,可那唇形的张合,那紧紧的环抱,那抓住他腰间衣裳的手都在说着这句话……
是的,也许这就是老虎期待的“送终”吧,
最爱的人为你哭,
最敬重的人也在为你哭,
一上一下,一大一小,
老虎有了圆满。
下55
浅缘进去时,看见晋阳包起那块红布,依旧上下一个结,左右一个结。天安两手摊在双膝上呆呆望着。
看见浅缘进来,晋阳就走出来了。她姐俩儿单独处,不干涉,不打搅。
走在这别院里,很似他们儿时住过的四合院,中间一颗海棠树。
晋阳立在门廊停了会儿,看着那颗海棠。
老虎问过自己这样一句话:挣多少算够?
直至刚才看见他一把骨灰,好像,老虎还在问自己,挣多少才够……
晋阳慢慢在门廊边坐了下来,双手撑在双膝上,
我欲望不强烈,没有欲望挣到“没有数的钱”,没有欲望位极人臣。就像有史以来最能成事的曾国藩所说:“天下事,有所利有所贪者成其半,有所激有所逼者成其半。”我眼里无光,心里无火。我深杯酒满,饮食无虞。我是个不成事的东西。
但是,我有想珍惜的东西,我觊觎了毛天安,我让这份觊觎……伤害了老虎……
可是,老虎没有怪我,最后的最后,他把他最心爱的,交给了我。
他把自己的骨灰藏在天安身边,
他对天安说,你要死要活,就永远不见,
他在恭王府我的家门口埋下了一只巫蛊娃娃,留下那样一段话……
天安,原来,老虎是知道的。知道我对你做过那件事。
他当时不把自己的骨灰藏起来,不说那样的狠心话,天安,你还有活下去的勇气么,
他知道他死后我不会放弃你,他要确定我的心意,是到底“挣多少算够”还是真心实意,所以,他用“毛天安遭遇凶险,你必须娶她。务必让她寿终正寝”来击醒我,让我更看清自己的心意,为了你,我也能豁出一条命去……
天安,老虎对你何其用心,
老虎,你对我这份最终的成全……
挣多少算够,
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挣到天安寿终正寝,挣到你心愿圆满。够了,足够了。
薄苦他们来到后院,见到的,就是晋阳坐在那里静静地望着那颗海棠。
“晋阳,还好吧。”
晋阳扭过头来,淡淡笑着摇摇头,“没事了。”
“晋阳,毛浅缘在我这里我们瞒了你这么长时间是因为……”崇重急于要说,晋阳抬起手,轻轻摆了摆,“我知道,我不怪你们。她能看中云雾山埋了安缘,眼光也不错,这里静,视野也好。”
沉默了会儿,眼神中传递着信任,没有芥蒂。也许,这就是兄弟。
“房艾……”晋阳扭头看向薄苦,薄苦微蹙着眉头,“他的调令昨天下达了,可据说,他要带过来一个人。”
“谁,”笑笑也不禁蹙起眉头,
薄苦却看向严吣,“韩青梓。”
一个笑高崇重都没听过的名号,不过严吣却似笑非笑起来,“他呀。”
接着,严吣看向晋阳,眼神变得郑重,坦坦而出,不愧他“智库”的名号,
“韩青梓是国防大极有天分的一位军史研究专家,此人记忆力超强,特别精通解放战争史,部分史料倒背如流。这人课也上得极出色,只要他开课,场场爆满。”
“开课?还能不天天上课的,他不坐班?”笑笑问,
严吣淡笑点点头,
“他确实可以不坐班,这人弱听,而且后来国防大也不敢叫他出来上课了,幕后编教材做学问比较多。”
知道“不敢”这词儿肯定挑起了他们的兴味儿,严吣也没再卖关子,
“韩青梓男生女相,长得比女人还漂亮。他左眼下有一梅花泪痣,看久了,真的挺媚人。”
原来如此,男人们心照不宣浅浅笑了笑。
这房艾执意要带着这么一人来任职,无论他出于何意,此事儿就凭韩青梓这长相,事儿,就变得有点香艳起来。
“知道他的底儿就不要紧。庆元跟房艾的恩怨……他们的恩怨,何必再搭上毛浅缘。叫庆元别找毛浅缘了,毛浅缘手上就算有房艾的短儿,留着就留着,别再往外掏了。总也是房艾调出来了,庆元他兄弟想进总参二部也不是难事儿。房艾这边……他要带这么个人过来,就让他带,称他的意,算了了他对庆元的怨吧。”
薄苦点点头,知道晋阳的意思,
糟心事从此就别再沾上毛浅缘了,帮庆元了了心愿也算叫毛浅缘脱了身。
另,本房艾从总参调入广州军区政治部也是应了穆小和的要求,现在,又加条件,一调一双,……晋阳也答应了,算是为庆元浅缘这事儿息事宁人了。
咳,晋阳入手,这事儿当然得以解决。不过,风云突变,这风起云涌的权力场就真能至此消停么?
人心难料,世事无常啊。
下56
安缘是个歪才,正经学问狗屁不通,歪学邪术下下精通。现如今,被一尊观音庙压在了云雾山之上,也算得道完满,就看有朝一日是否祥云成仙,继续祸害上头人咯。
升天了的人得道,继续在红尘中鬼混的人依旧要修炼。譬如毛天安。譬如毛浅缘。
那日,晋阳从屋里出来,留姐俩儿单独交心。
毛浅缘站在她跟前,静得像朵美莲。
毛天安伸手掀了下她的衣摆,倒像有气无力,主要是刚才哭狠了,“脱了我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毛浅缘低头脱裤子,喽着衣裳光着ρi股,“长了个瘤子,崇重给切了。”
天安凑过脸去仔细看她那儿,还扒开看看,“嗯,手艺不错。”又抬起头,“他没说能不能做个彻底的?要么变男要么变女。”
浅缘点头,“说了,都能做。”
“你的想法……”
“不做。这样蛮好。”
天安直起身子,看着她那儿,一抹沧桑流出眼睛,“浅缘,我以前老想,要好好照顾你一辈子,现在一想,是不是错了……”
浅缘裤子也没提,跪了下来,抱住她的膝头,脸挨在上面,“天安,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天安微笑,摸着她的头,“怎么可能,除了生养,你哪一样不是我一手看护大的。我是想,或许你也有自己的想法,我这么一意孤行,是不是把你拘着了,”
浅缘摇头,“天安,你知道我不是个会受得了拘屈的人,我确实也有自己的想法,我的想法就是,就这么不男不女地陪在你身边,让你挂念,叫你放不下。天安,就像前段儿这种生活状态,你过你的日子,我过我的日子,其实,我又是你最特别的一个存在,你养我,我靠你,……真的,这是我最圆满的生活了。天安,我之所以跟庆元他们参合进这事儿,主要是想着老虎的事儿还没结,我知道你不会想要任何人Сhā手事关老虎的任何事,比如‘盖庙镇妖’,比如选址,咱们回国又没两年,没钱也没那能力,我得攒点儿,等找到老虎的骨灰了,这终,得咱们自己送。现在,这事儿也了了,尘埃落定,往后,咱们且过逍遥日子吧。我在文工团很好,住的地方也好,真的很自在……”
浅缘听到天安的抽泣声,浅缘抬起头,果然看见天安又开始哭,伸手去抹她的眼睛,“是不是怀孕了就特爱哭?”
天安点头,自己也抬手抹泪,“反正情绪就是很不稳妥,一上一下的,像个神经病,我有时候也忒烦这点。”
其实,天安这泪流的,何其不是感慨。浅缘比她想得远,比她想得周到,也,想得大气啊……
姐俩儿间不存在矫情,有些话,有些意思,一说开,那就是个准儿,从此再不赘言这些了。
“我这小外甥出生了,还是用以前的想法取名么,”浅缘摸着她的肚子,这时候,又回复成初始小姑娘的模样。所以说,亦男亦女,亦冷纯亦沧桑的毛浅缘其实还更致命些,真不用操心她的精神世界会孤寂。
天安点点头,也轻轻摸上自己的肚子,此时,一层迷人的神色抹上她的脸庞,再妖孽的人,做了小妈妈,母性的光辉也掩盖不去,
“嗯,男孩叫向小安,女孩叫向小缘。咱家取名字脱不开这干系了。”
是呀,脱不开安缘这歪才的干系了。
只不过,四个月后,大名鼎鼎的向小安降临人世之时,那番撼天动地的惊世阵势!……当然,也只是为向小安妖孽人生增添了一个理所当然的传奇开头罢了,嘿嘿。
下57
铁木真他爸发现草原上一条车辙边上有滩尿迹,那尿挺有力度把土冲出个小坑,于是对弟弟说,这要是女人尿的话,她生的孩子绝对是大人物。他爸顺着车辙方向抬头一看,就看见了铁木真他妈。一泡尿尿出一个王朝。
所以说,但凡power人群要出生前一定有预兆,免得庸俗大地承不住他的伟大降生。
这天黄昏,天际红得像血,奇异的是仔细瞧那边缘,金色刺眼,贵气到妖异!
毛天安是五点四十开始发作被送进产房。为何时间记得这样清楚?因为那时候分别特意抬起手腕看过表。
向晋阳跟着进了产房,毛浅缘站在产房外间,分别出来独自立在最外面的走廊,透过窗户看着天边那火热的红,妖异的金。
离161一站远有座小庙,塘栖寺。每至六点二十五左右它都会敲钟。
夕阳余晖从远处屋顶嘀嗒着下来,钻进砖缝。暮鼓声声,在云端跳跃,仿佛天兵天将。
分别的影子被斜阳拉得长长而恍惚,残阳又铺在楼道里,一切都烧起来了……
六点半,
当时针与分针重合之际,分别忽得心中一紧!接着,一叹,终于生了……
就算隔着千山万水,你为她感同身受,有感应那就是有感应……分别再次抬起手腕看表,201*年7月28日下午六点半。
分别正要松口气转身向产房走去,却,突地听见楼下好像有人惊呼,“他妈的楼上丢什么东西!……”
接着不止一人,好多人都叫起来,“什么东西!……”
可,就那么片刻呀!人们突然疯狂地叫起来,“金子!金币金币!”
“金沙!金沙!!”
窗户都被叮铃咣啷砸得乱响!
往外那一看啊,顷刻间,那是叫人怎么敢相信!像下雨一样,好多小金币还有那种细颗粒的金沙往下洒!
听见直升机螺旋桨盘旋的声音……分别忙撑住窗棱往上瞧,果然,一架CLH超轻型双座直升机在顶上盘旋,金币金沙就是从那里倾倒而下!
金沙扑面,分别身子往里一让躲了一下,等再微倾身子往上瞧,那架直升机已经飞走。整整持续二十秒,真正一场人间金雨!!
这事儿当然极不同寻常,分别轻蹙眉刚要继续去产房,那边电梯“铛”一声响,杳渺从里面急匆匆走了出来,眼神都是兴奋,“这他妈哪儿来的凯子爷!真金子!!”手上摊着金币向别别走过来,杳渺头上、肩头还有一层金粉。
别别谑笑,“活够了烧钱。”
“这是不是为天安……”
别别谑笑更甚,这如果是为天安就更该死,烧给谁看!
却,正说着,电梯那头再次“铛”一声儿,
门打开,
走出来四个扁担,挑着两个用黑布罩着的东西,看上去十分重!
“干嘛,”杳渺问,
四个扁担轻轻放下东西,一人用汉川话问,“毛天安在这儿吗!”
别别当即颜色一沉,跟杳渺互看了一眼,杳渺回答,“在这里,有事儿?”
“这是有人叫咱们抬下来送给她的,啥东西,这么沉……”
“抬下来?”
“可不,把咱们叫上顶层,有个飞机……”
杳渺立即电梯也不坐就往楼上跑!
别别掏出手机,走到窗户边,“……六点二十五左右,161顶层,一架CLH……”
挂断电话,别别走向那四个扁担,“师傅,辛苦了,你们坐坐,给你们结账。”
“不用了,账结了。”说着,四个扁担下了楼,却没走出161多久就被几个武警撇了带回去详问事情经过了。
这头,走廊里就分别和那俩大个儿东西。
别别看了看,先解开了左边一个黑色布袋,掀开一看!
瞬间,金光万丈!
一个米缸大小的金缸,里面满满一钵金沙!!
金缸两头凸起把手,左龙右凤,龙凤呈祥。
分别面无表情,接着掀开了右边的黑色布袋,
同样一顶金缸,里面却装着一床大红锦被,金丝绣线,同样龙凤呈祥图案。
不过,奇怪的是这床大红锦被叠成方块状放在金缸里,却并不柔软,反倒显得格外硬邦邦!
锦被上放着一只信笺,金色。
分别拎起食指挑开看了看,……别别的表情似笑非笑,却,眼中流出来的,绝对毒辣至极!
上面写道:
毛毛,
金沙送给你的孩子。
你说过,你要有孩子了,出生一定要他滚金沙。
锦被送给你,
这是我用六年精斑染成,
六年,两千一百六十个日子,我每一天的飞机都为你而打,
我想你。
下58
毛天安半躺在床上,长发散着,睡衣胸口的带子没系,更饱满的nai子鼓着。她这不像刚生完孩子,像淫乱过后。
她的小安子才抱进来给她从头到脚看了看,一团白嫩,六斤四,眼睛还没睁开,左眉心上方有个浅杏红的点儿,哪个知道这个长大后细看像个极精致的唇印儿,方寸大小却艳若桃花,都说安爷生出来前就被老天爷强吻过,盖了章的,属于灵物。
此时襁褓里的安爷不过才降临人世数小时,一出来就被打了ρi股哭出个各方面质量良好,抱进来就挨着妈妈找ru头,饱餐一顿后睡得舒坦。
毛天安一手抬起Сhā进自己的头发闭着眼叹了口气,
“我真不知道是谁。”
又想了想,还是不知道,
“我什么时候说过孩子要滚金沙……说过么?说过……可原来说过那么多不着边儿的话,哪个还记得什么时候。”手还Сhā在头发里,天安又睁开眼看向那一缸金沙。这事儿来得突然,她也摸不着头绪。
“可想,你以前无意一句话让人记得多刻骨。”
晋阳微笑,弯腰下来轻轻解儿子的小襁褓,
“干嘛,”天安扭过头来,脸蛋儿红艳,媚眼如丝。这是才哺|乳完,你没见她正喂奶的时候,瞄着她儿子那又爱又娇的模样……别别问她,你儿子吃你奶跟我吃你奶有啥不一样,她一笑:他没牙。别别揪她的ρi股,妖精。
“滚金沙。”
“真滚啊!”天安没想到。一手支起身子,睡衣滑下点,半个nai子露出来,ru头涨得怒,
这边,分别坐在床头,脚抬起顶上那金缸,“哟,我当只我这么想呢。对头,这便宜得占。”
晋阳笑笑,“送上门了,怎么不用。”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看天安,“只说你是不是真想让儿子滚,”
“滚!”天安来了劲儿,“分别,”抬起一手,分别谑笑着起身过来抱她,低头又吸了口她的ru头,天安一娇叫,忒敏感。别别低声说,“真有奶。”
抱到金缸边,天安把长发绕到耳后,晋阳捧着光溜溜的小儿子轻轻往那细细的金沙里放……这时候,好玩儿吧,初降人间的小安子第一次睁开了眼!
金灿灿的金子,
小儿黑葡萄一样的眼睛,
简直如梦境。
晋阳护着他儿子在金沙里轻轻摆动,晋阳修长美丽的手背上沾着金沙,他儿子的小肩头,小手肘,小脚丫上沾上了金沙,
天安轻轻抓起一小把,往他那小肚皮上撒了点儿,“儿子,大福大贵啊,”
哪晓得她的小儿子咩咩小嘴好像笑起来,美死个人,
天安禁不住几怜爱地低头去亲他的额头,低声说,“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晋阳低头,额挨上她的额揉揉,
为人父母,何人又不是这个心愿,真求大福大贵么,只惟愿平安健康,永福啊。
确实,
小儿健康就是父母最大的幸福。眼瞅着小安子茁壮成长已近一年,这一年,老天爷对他的优待显而易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小安子的妈妈决定哺|乳他至两岁,所以暂时也没有回到工作岗位上的打算。这样一来,他别别叔就得继续受些“憋屈”,在国防大当“模范生”也快两年之久了,再学下去,真能做大学问咯,呵呵。
小安子三个月大的时候他爸爸带着他妈妈和他回到恭王府。小安子听戏也好,赏花也好,摸老物件也好,都地道得一无杂质。
人说安爷身上总有些老王府妖气,传说安爷花旦扮相看一眼醉一生。安爷穿长衫提着鸟笼逗鸟的景儿,这世上不出五六人见过,见过之后,几日做梦都是他。
当然,这跟他至小王府长大不无关系,学走路摸着翠滴岩,说第一句话指着福字碑喊妈妈……
小安子不常见爷爷,虽然呆在一个北京城里。但是,见一次,必定把爷爷搞得“神魂颠倒”几日喜不自禁!
后来他妈妈授少将衔,他爷爷接见他妈妈,他妈妈对他爷爷行军礼,他远远躲在西花厅沙发后边扒着小手也学着敬了个军礼……这一幕,成为多少七零八零将帅对向小安最鲜活的记忆……
总之,平安健康才是福。近一岁的安爷除了吃睡,极少出门,这天却随妈妈从北京返汉,回一趟云雾山给老祖宗“杀鸡敬酒”。
向小安从小就喊安缘“老祖宗”。
下59
何笑高的车午后两点从山上下来,因为是个小双行道,路很窄,一道弯儿下来和一辆正上山的车打了个对角儿。
宝马330i,宝蓝色,就是上面积着些灰看上去没那么新。
笑高从车上下来,手背在身后兴味地走过来,看看这谁呀?
哪知走到车右侧往里那一瞧儿……入眼第一眼就一惊。一个婴儿篮被安全带牢牢绑在副驾驶位,婴儿篮里面晋阳的儿子躺在里面,小爪子一张一合。
第二眼再挑向驾驶位……笑高心一紧。天安的笑容就这么撞过来,她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歪着头看着你,秀发下,蓝色圆形大耳坠还在轻轻摇晃……
笑高惊的是,谁知道这时候毛天安会带着儿子突然回汉上山。紧的是,谁看过毛天安这个模样……
一条蓝白条纹A字伞裙,腰部收得高,收得紧,白色宽皮带。
上面一件Monki超短款白色针织上衣,
蓝色圆形大耳坠,左手腕白色金属细手镯,右手腕饰水晶金属手镯,
淡蓝高跟鞋,
最诱人,
长及腰眼的发,就这么随意披散下来,尾端稍曲,俏皮又妖娆……
白色代表空气,蓝色代表海洋,用两种极致清新纯净的颜色裹身,加之毛毛本身大气藏媚,赏心悦目!
“什么时候回来的,”笑笑一手扶在车顶,笑着微弯腰问,
“上午。”天安答,
“今儿什么日子突然上来,小家伙都带上来了。”看看小安子,小安爷儿被裹在一个白底腊梅的缎面正方小薄被子里,黑啾啾的眼睛看着车顶,有时候一动,看看别处儿。
天安看一眼儿子,“今天是立庙500天,天上一年地上一天,老虎被压了500年了。”
“反了吧?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天安一笑,靠上椅背抬手挠了挠头顶,她那金属镯子熠熠生辉,
“好日子当然惟愿它越长越好,500年,老虎早成精了吧……”
笑笑没说话,伸手进去食指挑了挑小安子的脸蛋儿,“我跟你一块儿上去吧,完了后,咱去个地方正好也凑摊热闹,有些事儿,你还是知道点比较好。”
天安点头没拒绝。很信任。笑高他们对自己的好,这一年下来感受得到,有礼有节有情义。
看着毛天安提着婴儿篮走进观音庙,你不会觉得她提着篮子而不是抱着儿子进去很随意,相反,她这样,仿佛万世遗孤,一身虚妄,好像只有右手提篮的分量,……他们都是老虎的血脉……
看着她进去首先踢掉了高跟鞋,赤着脚将婴儿篮轻放一旁。她不是跪,而是坐在明黄蒲团上,将长发扒向一边,接过里面一个老姑子递过来的刀、活鸡,开始宰。
一刀下去,鸡血涌出,她歪着头,细细滴落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
手狠也犀利,
眼神专注,
其间,她的小儿子也不哭闹,望着顶上荣华富贵的祥云飞鹤,这番祥瑞之景倒映在小儿的眼睛里……自是另一番惊心动魄。
鸡血拌着辣酒,
天安依旧赤脚曲腿坐在蒲团上,先横向一条线倒在面前大理石地面上一线,口中念念有词,
然后,纵向一道,
最后留一浅瓶,她拉过来婴儿篮,拇指掭一点凑向她小儿子的嘴巴,
这时候笑笑走进来了,先前他一直靠在大殿门廊上往里瞧。笑笑知道这是一种仪式,不打搅。这时候进来是实在打不住好奇,小安子能张嘴么?
据他所知,她这小儿子嘴挑得厉害,从出生至今,什么都没吃过,只吃他妈妈的奶。他们以前逗过他,将天安的奶水里面掺点儿蜂蜜,极少极少,几乎察觉不出,诶!奶嘴头儿还没凑他跟前,小安子就侧脸,凑近了,他发脾气了,烦死的小模样,逗狠了,他就哭。后来才知道,别说掺蜂蜜,你本身拿奶嘴头就错得离谱,小安子只认妈妈的奶头。
好嘛,现在知道了,这小子真是生是安缘家的人,他像晓得他妈正在搞一场仪式样儿,他妈把拇指往他嘴边儿上一递,这小子小舌头就伸出来了。里面有辣酒咧,肯定辣,小舌头蹭一下,辣得直挤眉弄眼,好玩儿极了!
天安低低地呵呵直笑,拇指拿出来吮进自己嘴里……
笑笑背着手又走出去,
看不得,
这妖精,害人!
再转过身看向她时,天安拿起最后剩下的浅瓶酒血凑到唇边咕噜咕噜喝了进去。
此情此景,笑笑几多感慨,
老虎,值了,你养出来的这个妖孽,多少人求之不得啊……
下60
八一路,湖锦酒楼后楼上来一男一女,女的走在后头,男的手里小心拎着一篮儿走在前头。
天安问,“干嘛这么偷偷摸摸,”
笑高站住,回头将她从头到脚瞄了一道,似笑非笑,“你这模样倒可以不偷偷摸摸,不怕有人把你认出来,你大厅里溜达一圈儿也可以。”
天安贼,他这么说了肯定大厅有见不得的人,没做声,朝他摆摆手示意不废话了,继续上楼。
八一路的湖锦修得像个闷罐子,中空,一圈一圈绕上。上到三楼,两人找了个靠中空位置的边儿上坐下来。毛天安这时候往一楼大厅一看哇,这才知道是走不得正门,一进来,她不招人,笑笑都得招人!下面几桌坐着的都是广州军区司令部中高层。
现在提倡节约,看这规模、级别,要搁以前包下整个湖锦也不稀奇。是为避嫌吧,包房都不进了,就在一楼大厅坐了几桌儿,看菜和酒……天安瞄了一圈儿,实属中等。
不过,坐着的些人……可不“中等”。
除了司令员分泾霆政委李献中,几乎各部一把手都列席。最显眼当属副司令员穆小和。
这捧谁的场呢?
笑高筷子敲了敲她的茶杯,“穆小和右手边第二个看到没有,”
天安点头,见一人眉清目秀,军装穿在身上倒像个读书人,
“他就是房艾。”
天安轻蹙眉略带笑,显然不可想象房艾竟是这副模样。
“别小看这人秀气,绵里藏针,他整庆元的哥做得滴水不漏,找不到一点错儿。”
天安轻点头,回头看了看身边婴儿篮里的小安,儿子睡着了,估计一会儿醒了就要吃奶了。
天安点了个鲫鱼汤,笑高又给她要了份小米粑粑。
菜上来后,天安小片儿撕着小米粑粑放进鲫鱼汤里,望着楼下一桌儿,“这么隆重干嘛?”
“给人接风。”
“谁这么大面子……”撕好一些,天安拿起汤勺稍加搅拌舀起刚要吃,
“哟,笑笑!”
三楼包间口迎面走过来两个军装,前面一位没走到跟前手已经抬起来,后面一位……天安来不及看仔细了,起身拿起纸巾捂住嘴微低头,“我先去洗手间。”转身后就扬起头如常离去。
天安穿着高跟鞋,一身气质浪漫的裙装,加之那头美丽的长发……背影婀娜,惹人涟漪。
“谁呀,”听见那人问,
“我侄女。”笑笑坐那儿也没起身,人家伸过手来他也握住,只是答得这句儿,叫天安还是听见了,恨得咬牙,无形中降了一辈儿不是,他倒会占便宜。
“哟,这孩子……大气!”那人看到旁边的向小安了,
笑高好笑,这联勤部的徐世俞就是个马屁精,不过不应酬也不行,这人很会来事儿。你看他刚跟笑高打过招呼,人已经双手撑着栏杆向楼下叫了声儿,“老秦,你看这事儿……笑笑搁这上面坐着呢。”
也不知他叫这声儿什么意思,笑高也不在意,他的眼就一直盯着后面那位,……眼神稍有些轻浮,倒有些轻佻模样了。
徐世俞回过头,见到的就是笑笑挑望这人的模样,眼中一闪而过的鄙夷,不过马上换上刚才稍谄媚的嘴脸,
“这位是何笑高,这位是,韩青梓。”
倒是尊重地先向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韩青梓介绍大名鼎鼎的何笑高?
却,笑高不介意,
韩青梓大人到底名不虚传,
倾城的貌,倾国的态。
下61
笑高望见毛天安并未走远,她在立柱后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知道她这是避嫌,虽一身女装,这两人她也没见过,但是,难保他日以男装返回工作岗位不被认出。莫说这个马屁精隐着几把刷子,就说眼前的大美人没点能耐值当这大的阵势为他接风?甚至……
笑笑温和笑起来,还是他一惯亲近人样,伸过手去,“幸会。听说您调任政治部副主任,想来下面这儿是为您接风吧,因为不熟,所以没下去打搅。”
调任政治部副主任!
这就是特意说给毛毛听的。
可想,那头毛天安听到是何等心情。这职位可是当初穆小和许给她的,因为生孩子这耽搁下的一两年,上下也打好关系,由分别给她顶着了,说辞就是去国防大进修。
好嘛,这中途冷不丁又杀出来个程咬金!……实话实说,毛天安当然心里不舒服,只觉穆小和言而无信。
笑笑这么说,韩青梓只是淡淡笑着摇摇头。笑高注意到他左耳佩戴着助听器,严吣当时说过这人弱听,不过估计他能读唇。
“瞧你这说的,笑笑,你可是我们请都请不来的大佛,来来来,下去坐下去坐,这孩子……”马屁精上来就要邀笑笑,这时候当真“盛情难却”,楼梯口又上来几个军装,都是徐世俞刚才吆喝那一嗓子,楼下也赶紧上来几个相邀。
笑笑也不忙,起身拎起篮子,“好吧,谢谢各位了,下去坐坐。”被簇拥着下楼了,却,篮子始终笑笑自己拎着。
下楼来,这么多人见到笑笑都起了身,当然笑笑首先得过去跟穆小和握手。
穆小和第一眼就见到笑笑手里拎着的婴儿篮,不动声色,却好似已然知道这小娇主是谁了。
“穆副司令员,”笑高先行了个军礼,然后和他握住,
穆小和示意一旁人单独端来一个靠椅,“谁家的孩子还这么不离手的带着。”
“侄女的。我们在上面吃饭,她去洗手间了。”笑笑将篮子轻轻放在那个靠椅上,微笑着说,
“那要不请下来一起……”这时房艾开了口,不过笑高也知道他这是客气话,这种场合就算再亲近的女眷也不好带下来吧。
笑高摆了摆手,“没事儿,她在上面吃还自在些,一会儿孩子醒了要吃奶我再送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