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往事(2 / 2)

孔雀于飞 未知 3012 字 2022-03-14

那老头笑了一笑,颔下长须微微掀动。他这一笑极浅,无波无澜,笑容敛起之时,秦星河的手已将项链的搭扣扣上。

一种奇诡的感觉弥漫而来,整个画面好像突然被人按下了消音键,变成了无声电影中的场景,一切喧闹的人声、车声、物体撞击声都消失了,小秦清楚地看到季啸天的嘴在动,就是没有任何声音,一辆帕萨特刚刚按了下喇叭,尖利的鸣响断在中间,上一秒还在吵架的人了无声息,嚷了一半的话戛然而止。一片寂静中,只有那台收音机还在响,水浒传评书的声音句句清晰,正好念到鲁智深坐化时所作的偈语: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最后一句尾音未落,那形似玉牒的链坠闪出一道炽白的华光,白泽和望舒本是仙体,也被刺得双目生疼,季啸天更是拿胳膊挡住了脸。不待华光退尽,秦星河的人就在原地消散无踪,连同她身上衣服、手里挎包、颈上玉牒,都一并杳然不见。啪嗒一声响,一个玉雕笔筒从空中落地,骨碌碌直滚到白泽脚边。他瞪着眼,张着嘴,一只手伸着,看样子完全傻了。

“神、神形俱灭?”

“不是,她走了。这一走是往来处还是往去处,我不知道。”

望舒弯下腰捡起了笔筒,小手把玩着,她眉宇间一派宁静,看不出悲喜。白泽受不了地翻个白眼,两手一摊:“人又不是毁于我手,我闲­操­什么心,还不是担心你的想法!咱们也走吧,国际航班提前一个时辰进场,现在只剩四十分钟了,再不走就误点了。”

“事实上,现在只剩三十二分钟了,你再不快跑连登机牌都来不及拿。”

季啸天幸灾乐祸地提醒,白泽一怔,故作淡定的表情裂开一道缝,单臂挽着望舒,左脚抬起,迈出了一步。这一步不大,目测也就三四十公分的距离,但他的右脚落下,却已在街口之外,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就在这一步间掠过。季啸天笑道:“那么火烧ρi股的­干­什么,你们俩谁不会飞?”

他说话时并未放大音量,吐气带起一阵清风,追着白泽二人的尾巴而去。风中很快送来了充满无奈的回复:“我会飞,但我不会挑路线。上次飞去夏威夷,让太平洋飓风卷到了菲尼克斯群岛,那岛上食人生番可多了……”

——————我是大梦初醒的分界线——————

晶莹的气流中,秦星河缓缓睁开眼睛,梦醒这一瞬的感受妙不可言,像一点萌芽冲开泥土,迎风舒展,又像刚破壳的小­鸡­,湿漉漉的黑眼珠里映着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一场大梦,历三十二条凶魂所历,也历前世种种,一点灵光不昧,护持心神不失,共六十八年有余,方才破关而出。她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怪不得仙人都喜欢避世隐居呢,这一梦就是几十年,若在人间的话,孙子辈都能打酱油了……

一只温暖的手探过来,指节在她眼角轻轻擦过,秦星河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了满手湿凉。鸿钧为她拭去泪水,叹道:“天下有灵众生中,我只见过两人流泪,一个就是你。……三十二世幻象已破,前尘劫也侥幸渡过,你觉得怎样了?”

“前尘劫?”

“生老病死,自然规律,修道求的却是长生久视,本质上是一种逆天行为。既为逆天,修行路上自有重重劫数,不独是你我,凤有涅槃之苦,龙有六欲之劫,谁也规避不开。”鸿钧见她一双眼瞪得大大的,放­射­出“你为毛不早说”的怨念死光,又好气又好笑,“此事说有说的好处,不说有不说的好处,事先告诉你,不一定就对渡劫有益。可惜了,你若有太乙金仙道行,再过这前尘劫,当可跃升至大罗境,不过如今也好,你提早渡过这一劫,将来总少一层麻烦。”

“这样说来,我还是因祸得福了?”

鸿钧道:“因祸得福个头!剔骨劫、还真劫、魔境劫一样没渡,先渡前尘劫,你还真是不怕死!明知眼前是险地,退路就在身后,你却非要硬闯,能捡回条小命是你幸运,但这种事可一而不可再。但凡渡前尘劫,当历前世种种,我还怕你迷失其中,没想到你的心志倒坚定。”

秦星河想起自己拍掉“闹钟”的事,不由大囧,入梦时尚在懵懂之中,一旦于梦中觉醒自我,一众谜团就豁然自解。她心知鸿钧并没打算引自己渡前尘劫,­阴­差阳错,那三十二条凶魂中有一只乌鸦,一生际遇与自己的过去第三世极似,于是那个乌鸦的梦就成了真与妄的结合点,以此为界,前三十一梦皆为别“人”的一世,后三梦却是自己的前尘。她翻找着碎散的记忆,随口道:“我没经历‘种种’前尘,我只经历了三种。”

鸿钧眉头一皱,“你不是天地造化所生,是­精­血结胎而成,前身怎会只有三世?我原不欲问你,现在倒要问一问了,你是如何不为前尘所迷的?”

凡是­精­血之躯,转生时必然会遭遇“胎障”,即在入胎、住胎、出胎过程中会忘失前生的记忆,倘若此人有缘踏入修行之门,并一路修到大罗天前,经历前尘劫,才有望回想起自己的前身。渡这一劫时,前尘往事纷至沓来,有声有光,有­色­有味,有思有欲,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皆如潮水般汹涌而至,逃不开,退不得,若不能保持元神清明,被无穷无尽的情思心潮卷入其间,就是神识散尽、一身殒灭的下场。而这一劫渡过了,也不等于这个人就变了,他还是他,昨日种种,并不能成为今日之障。

秦星河以金仙的心境修为,渡太乙金仙升大罗散仙的劫数,竟然成功通关,实在令人生疑。再加上她只经历了三世前尘,这般情形前所未有,以鸿钧的道行也无法明了究竟,方才有此一问。

秦星河没好气道:“第一世,一只乌鸦,出壳三周,母鸟失踪,行年半岁,头撞大树,呜呼哀哉;第二世,一棵杨树苗,某个神经病把我种下去,总觉得种得不对,挖出来再种,如是再三,我就蔫了;第三世,一棵卷心菜,风里眠雨里卧,傻了吧唧长得贼大,傻了吧唧被猪拱了……这一团狗屎有什么可迷的?”

如此三生三世,怎一个囧字了得。鸿钧忍住了笑,摸摸这倒霉孩子的头,虽还有不解,却不再追问,只道:“你这一劫算是稀里糊涂过了,未臻太乙境,先过大罗心劫,这是你的福报,要慎之惜之,不可虚耗。”

秦星河苦笑,自家人知自家事,她从小衣食无忧生活平顺,父母娇宠亲友关爱,高考失利就是她遭受过的最大挫折,这样一个人,本是温室里的花朵,跟“心志坚定”四个字扯不上半丝关系。就算后来到了洪荒,也是从头到尾被护在鸿钧的羽翼之下,吃过苦受过累,真正的惊险危难却没有几次。若非先有不周山引天雷锻体,后有大自在天夺玉牒一战,好歹经历过些磨折,恐怕也很难在重重往事冲击下,维持定心不乱。但是话说回来,谁的磨折凶险也不是自找的,大家都知道磨难是金,险死还生往往有所悟,又有谁想动不动玩一次心跳,在生死间打个来回?就是鸿钧那样故意深入罡风雷火层第九层锤炼­肉­身,看似险极,实则也是心中有数,分寸自知。不然别说成就仙道,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她只有三世前尘,且三世均不为人,其实也是一种幸运。人之一世,比草木鸟兽的一世复杂百倍,要跟千千万万的人打交道,其间有过多少恩怨是非,多少喜怒哀乐,多少刻骨铭心?如果她真的像常人一样,轮回转世过千百次,千百世的错综曲折、爱憎悲喜一起涌上心头,以秦星河目前的心境修为,这一劫八成是过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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