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城──
当阿努比斯踏进了北头温泉区的小公寓中,映在他面前的,是蔷薇法术和白骨肉搏后的残破景象,以及在瓦砾堆中,仅存半口气的野玫瑰。
“蹦、蹦、蹦……”阿努比斯的黑色大衣踏着厚重的步伐,来到野玫瑰的面前。
野玫瑰原本骄傲而美艳的脸庞,如今毫无血色,只剩下几条交错的血痕,落在脸颊和嘴边。
“内讧吗?”阿努比斯冷冷的看了野玫瑰一眼。
原本孤傲的他,既不打算落井下石的送野玫瑰上路,也不打算救活野玫瑰套问法咖啡的下落,他只打算让野玫瑰躺在地上自求多福……
可是,偶然间的一个东西,却让阿努比斯完全改变了主意。
那东西,正是野玫瑰的眼睛……
那双充满殷切的渴望,却又悲伤无奈的眼睛,正盯着地上那朵微黄的小花,风信子。
阿努比斯感到胸口微微一痛,因为野玫瑰这双眼睛,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伙伴,一个重要无比的伙伴。
一个在医院中力抗黑榜小丑,最后不幸罹难,却依然守住了信物的那个男人。
Mr.唐。
“唐老五在死前,也是这样看着我啊。”阿努比斯蹲下,轻轻拾起了那朵风信子。“野玫瑰,这朵风信子,也是你伙伴和你的信物吗?”
野玫瑰没有回答,她已经无法回答了。
唯一能代表她言语的,却是眼框中,正不断积酿的泪水。
“嗯。”阿努比斯嘴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暖微笑。“既然这样,我就送它一程吧。”
风信子的花辫,轻轻摇动起来。
然后,承载阿努比斯的灵力,以及野玫瑰最后无比愧疚的心情,缓缓的飞翔起来。
──谢谢……
野玫瑰的眼前,早就是一片朦胧的眼泪。
──夜王,谢谢。
“也许你想谢谢我,不过,没什么好谢的。”阿努比斯看着风信子飘走,他再度起身,将黑色帽子戴上,遮住了大半的脸庞。“我只是尊敬你重视伙伴的心情罢了。”
──……
当风信子随风飘走,阿努比斯回头,却发现野玫瑰笑了,而且身驱逐渐的透明起来。
“安心的去吧。”阿努比斯闭上眼睛,扶了扶帽檐。“回到现实世界吧,也许你和你的伙伴们,还能相聚也不一定。”
──夜王,谢谢。
看着野玫瑰身体慢慢透明,透明……最后只剩下地上一堆凌乱的道具。
阿努比斯轻轻呼出了一口气,然后走出了北投公寓,外头的天光已经逐渐明亮。
“法咖啡还是被带走了。”阿努比斯嘴角扬起,一个不知是愤怒还是喜悦的冷笑,“放心,我一定会把你给找回来的。”
我一定把你找回来。
这是身为老大的承诺。
法咖啡,等着我……
就在阿努比斯对野玫瑰伸出援手的同时……
北投捷运站旁,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身影矮胖,皮肤布满肉瘤,浑身散发着浓臭的妖气,另一个人则浑身裹在深色的斗蓬中,却在举手投足间透出诡异的妖魅。
他们是整个绑架事件的主谋,更是一手惨害蔷薇团的双魔──三脚蟾蜍和白骨精。
如今,两人双双逃出了北投公寓,总算躲过了阿努比斯致命的攻坚行动。
而在三脚蟾蜍的背上,一名短发女子正昏迷着,她正是阿努比斯锲而不舍的目标──法咖啡。
“你这只笨蟾蜍,看看你干了甚么好事!”白骨精声音中难掩着抱怨。“说什么阿努比斯绝对会中埋伏,死在我们手下,结果呢?现在变成我们落荒而逃?阿努比斯甚么时候会追来都不知道!”
“哼!女人家!”三脚蟾蜍的大鼻子喷出一口浊气,“你懂什么!”
“甚么我懂什么……”白骨精双手Сhā腰。
“真正的陷阱,才正要开始而已。”
“喔?”
三脚蟾蜍冷哼一声,从口袋中掏出一只手机,上头的吊饰“火影忍者的自来也”正摇晃着。
“我只要打了这通电话,我敢保证,阿努比斯绝对活不过三天。”
“哼,最好是那么神啦。”白骨精背过身子,“你的吹牛,我听多了,我看你迟早会像青蛙一样吹破肚皮。”
“我是蟾蜍,本来就和青蛙是远亲……”三脚蟾蜍自言自语的念了一句,而他手机的通话键,也在此时被拨通了。
“喂。”手机那头,传来一个温文儒雅的声音。
“喂,你那边是新竹黑榜……”三脚蟾蜍吞了一口口水,像是强压住恐惧,“曹操阵营吗?”
“没错,我是诸葛孔明。”对方声音温和而柔缓,有种让人平静的独特力量。“你是三脚蟾蜍?”
“没错,不愧是大军师,一听就听出了我的身分。”三脚蟾蜍嘿嘿两声,“我有件事要跟曹操老大拜托。”
“嗯,请说,我会转达。”
“嘿嘿,黑榜上的老K织田信长已经出局,湿婆大神又太高不可攀,所以这件事只能拜托曹操老大了。”三脚蟾蜍恭敬的说,“我想以老大的名号,号召所有藏身在台北的黑榜妖怪们。”
“喔?”
“号召的内容是,带着你们所有的武器,来台北城的阳明山!”
“嗯。”
“因为,我要坑杀一个人。”三脚蟾蜍声音中透着凶狠。“代价就是,他的人头,觉得值得黑榜有史以来最高赏金。”
“所以,你要杀的人是……”诸葛亮沉默了半晌,“阿努比斯?”
“宾果,不愧是大军师!”
“嗯,台北阳明山,你为什么有把握他一定会过去呢?”
“嘿嘿,因为我手上有他非来不可的诱饵。”
“诱饵?”
“正是。”
“不过,”诸葛亮在电话那头微笑起来。“我猜,你还是杀不了阿努比斯的。”
“为……为什么?”
“阿努比斯的力量接近神格,就算你拥有诱饵,只是单纯黑榜小妖怪的聚集,怎么可能杀得了他?”诸葛亮的声音微微停顿,“除非……”
“除非……?”三脚蟾蜍语气惶急,“请军师赐教!如果不杀掉阿努比斯……我们也会有生命的危险啊。”
“呵呵,看来你手上的诱饵,虽然能引来阿努比斯,却同时是一把危险的双面刃。”诸葛亮说,“好吧,我就教你两招。”
“请……请说!”
“第一招,去找黑榜上的鬼牌,小丑。”
“小丑?”
“他和阿努比斯是地狱列车的死敌,手上绝对握有超乎你们想象的信息。”
“嗯。”
“第二招,你听好了。”
“嗯。”
“记得利用高铁。”诸葛亮的声音,在电话那头上扬了起来,这是想出绝顶计谋后的兴奋。
“啊,高铁?”
“没错,要杀阿努比斯,不一定要靠真刀真枪啊。”诸葛亮摇着手上的羽毛善,“高铁,就是我们最好的一把刀了,不是吗?”
一方面,阿努比斯正一人走在往北投的捷运站,厚重的黑色军靴踩着光可鉴人的楼梯。
他皱起了眉头。
因为,捷运站中所有的玩家,一见到他都露出敬畏而且害怕的表情,往旁边让开。
甚至,玩家间传出了窃窃私语。
“他就是夜王吗?”
“听说他的伙伴法咖啡被抓了,他正要去救她?”
“真的欸,真的是夜王!”一名玩家紧张的从旁边跑了过来,双手递出空白的作业纸。
“夜王,我是你的粉丝,请帮我签名。”
“游侠团的夜王,他敢不敢单枪匹马去斐尼斯王国救法咖啡啊?”另一个在北投市场卖红茶的男人,从一旁递过了一杯红茶,“我姓蔡,请你喝,祝你顺利成功。”
阿努比斯没有理睬身旁这些窜出来的流言,他只是困惑着……为什么,这些人会知道他的身分?为什么这些人会知道这么多?
直到,阿努比斯踩上最后一个台阶,登上了捷运月台最高处。
他忽然全部都明白了,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些流言了。
矗立在阿努比斯正前方的,是一幅两层楼高的超巨大广告看板。
而看板上,一串龙飞凤舞的字,写下令阿努比斯咬牙切齿的一段话……
“给游侠团的夜王啊!
你亲爱的法咖啡在我手上,你敢来台北阳明山上的野兽帝国斐尼斯吗?
敢吗?
我们,正在等你啊。
三脚蟾蜍等黑榜群妖们,敬上。“
“三脚蟾蜍啊。”阿努比斯怒极反笑,身上宽大的风衣,随暴涨的灵气激烈抖动着。“这次我不把你做成蟾蜍干,我就不叫阿努比斯了。”
斐尼斯军团,地处台北城的东北方,坐拥阳明山山脉的资源,形成一群在丛林中生存的野兽军队。
这群野兽军队,利用阳明山深处密布的树林,穿梭在杳无人迹的兽径,对每个闯入的敌军施展偷袭,屡次让让入侵的敌军全军覆没,缔造了台北城东方的斐尼斯传说。
而这些关于斐尼斯的传言,最让玩家津津乐道的,莫过于团长斐尼斯的来历了。除了神秘至极的天使团长,和占领台北市的游侠团长夜王之外,就属斐尼斯团长最具话题性了。
斐尼斯团长,游戏代号就是“斐尼斯”。
他崛起于一场阳明山争霸战中,当时玩家们发现了阳明山这块宝地,不但环境清幽,又有能疗伤的温泉,连泡妹专用的夜景都一应俱全。于是玩家和流浪狗们,纷纷群起往东方移动,形成一股空前的移民潮。
只是这群玩家,原本就是为了争夺资源而来,自然而然的就爆发起了争斗。
一开始,只是零星的战役,一些玩家互相在仰德大道以火球和殭尸互K,以植物和电锯互揍,强弱易判,三两下就结束了。
可是,没想到,随着越来越多玩家的涌入。
阳明山的战火开始撩动起来。
玩家不能落单,一旦落单就会被偷袭,拖入丛林中,一阵哀嚎和树叶骚动后,从此在游戏名单中消失……
于是,玩家为求自保,纷纷开始组织团队,少则三、四人,多则二、三十人,互利共生。
只是当战斗型态由个人步向了团体,于是,大规模的战役就正式的爆发了。
原本两、三分钟就解决的格斗,变成了一打就是数小时的攻防战,最后甚至演变出以丛林为主的策略战,其中混杂了偷袭、游击、心理各种战术……到了此刻,整片阳明山已经进入完全的战国时期。
只是,当战争的时代来临,也就是传奇降生的时候了。
这位斐尼斯怪物的战场传奇,就这样在整个游戏界,蔓延开来。
夕阳下,一大片海域随风摇曳,一名农夫职业的老玩家,抽着烟,备着夕阳,对着一名神秘访客,说起了这段关于斐尼斯的传奇……
“斐尼斯啊那个怪物,永远只在没有月光的夜晚出现,他左手总是提着大弯刀,右手也不忘提着一串圆形物体,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圆形物体是一个又一个人头串起来的……这个怪物,只要一出现毫无疑问就是死亡。”
老玩家又吸了一口烟,白浊的烟雾从他的嘴鼻间渗涌而出。
“他的出现,总是背着光,漆黑的身影站在高处,凝视着底下一群又一群的玩家。”
“然后,他笑了。深色的黑影中,只见到他的嘴巴咧成雪白的半弧,两颗锐利的门牙特别清楚,接着……他忽然像是野兽一样,高高跃上了天空,在天空那姿态……简直就像是深夜中的地狱阎王亲自降临。”
“他只凭一个人,就灭掉了超过二十个人的团,接着,又灭掉了另外一个三十人的团,他的战斗模式毫无章法,偏偏下手凶残,不留活口,让整个阳明山玩家们,陷入一种极度的恐慌之中!”
“因为这样的人物出现,让原本混战的阳明山玩家们,史无前例的团结起来,在当时,有一个聪明绝顶的玩家姓马,是一个军师型的玩家,他四处奔走连络了当时所有的团队,设计了一个局,引这只怪物入局,然后所有阳明山的玩家,超过五百人的大军对这头怪物进行扑杀。”“那真是地狱游戏史上,最鬼哭神号的一场战役。”老人吐出了一口烟,烟圈危颤颤的往上飘去。
“五百人在马军师的遥控下,分成三批对这头怪物进行包围,战斗圈从阳明山的山脚,往山顶收拢,最后终于将怪物逼上了阳明山的顶端,擎天岗。”
“那时候是最寒冷的一月天,擎天岗上又湿又冷,数百名玩家催动所有的法术,要宰杀被围在中心的那只羔羊……如果那真是一只温驯羔羊的话。”
“只是没想到,当这位马姓军师下达最后攻击命令,所有人抡起武器,要扑向这个凶残怪物的瞬间,却发生了一件事,让全部的人都同时停住动作,手上的武器举在半空中,迟迟不敢动作。”
“你要猜猜看,是哪件事吗?”老人吞了一口烟,眼睛瞄向站在一旁的访客。“这件事,正是缔造了斐尼斯‘怪物'传说的起源啊。”
在一旁的访客摇头,“我不爱猜谜,也猜不到。”
“不猜看看?”
访客依然摇头。
“看样子,这次我遇到一个特别不爱猜谜的人阿。”老人抓了抓充满皱纹的脸庞,无奈苦笑。“这样说故事的人,会觉得颇无趣呀。”
“那就别管我,故事请继续。”访客一拍黑色大衣,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
“嘿,好吧。”老人继续说道,“所有人动作停止的原因,在于眼前这个斐尼斯,他忽然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我,是谁?'
“啊。”访客一愣,“原来,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是的,怪物不知道自己是谁。”老人黑黑两声,“但是,就在这一片刻的静止,那怪物的刀,抬起来了。”
“……”
“然后,怪物笑了。”
“……”
“不知道我名字的人,都该斩。”
“嗯。”访客皱眉,“这人也太霸道了。”
“一刀就是一个玩家的头,两刀,就是两个玩家的头。每挥一下,天空中就会滚下一颗圆不呼溜的头颅。”
“这人虽然霸道,刀法倒是挺好啊。”访客思索着。
“岂止是好而已,在他面前的,无论是等级二或是等级六十,无论是士人或是农夫,全部都是一刀,就让玩家珍贵的头颅和颈子分了家。而且,那些震威游戏的法术好像都对他没用似的,他浑身裹在自己所砍出来的血雾中,不断往前推进,天空中的头颅也随着他所在的位置,不断往前推进着。”
“嗯。”
“玩家们不是不逃,只是吓呆了,而且,说真的,想逃也逃不了,才刚刚动了想要转身的念头,眼前就出现一片银亮,然后脖子就被削断。这怪物,就这样一路追砍着所有玩家,原本是一场杀怪物的大会,最后演变成缔造怪物传说的舞台。”
“嗯,这样我就不懂了。”访客开口问道,“这样好的杀人刀法,顶多就称上‘高手'而已,哪能称得上怪物?”
“你认为用刀砍下五百个玩家的头,不是怪物?”
访客没有回答,只是摇头。
“在这个充满各种奇异法术的地狱游戏中,要杀一百个玩家,只要练够了灵力,拥有了非常的法术或道具,其实并不难……但是,你有听过谁是用刀,残忍又简单的砍下五百大军的头颅吗?”
“嗯。”访客点头。“只用刀,是超出了玩家们的理解范围。你这样说,我就懂了,也许正是简单,才真正可怕。”
“或者说,”老人再度吐出烟圈,“这样才是真正的,无敌。”
“是吗?”访客嘴角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这世界上,真正要论无敌者,恐怕还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