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丽君,一叶飘萍?
邓丽君所乘坐的波音737客机飞抵台北桃园国际机场的时候,正值严冬的子夜。
这一天恰好就是1976年农历年(春节)的正月初三。长夏无冬的亚热带岛屿台湾岛这一年变得气候反常,也许是西伯利亚寒流的南侵,台北市在旧历年的几天里忽然冷气逼人,天空阴云密布,在邓丽君从香港飞回台北的时候,天上刚好下起渐渐沥沥的小雨。
邓丽君来到了候机大厅。她此次突然决定在春节期间回台北,探望她分别许久的父母,预先没有将消息外泄。她为防止有人认出她来,邓丽君故意在香港启德机场登机前更换了外衣,又头戴一项日本式女子防寒毛绳帽,鼻梁上戴了一副宽大的墨镜,所以当她出现在夜间略为空旷的候机厅时,居然没有被人发现。
她来到大厅一隅,拣一张旅客候机的椅子坐下来。这里在半夜里没有人,邓丽君可以在这里避避雨,同时她也想待到天色微明再回家去,以免在子夜更深时突然而至打断她慈父慈母的好觉。已经四个春节没有回到家里与双亲团聚的邓丽君,现在终于趁在香港演出的休息间隙赶了回来,尽管除夕与大年初一、初二已经过去了,但是台岛上的浓烈年味还没有散尽。在这种时候难得一回台北的她,忙里偷闲,决心很好地与父母双亲及哥哥们欢聚几日。
“邓小姐,是您吗?”在香港启德机场上飞机前,邓丽君在人迹寥落的候机厅里,被一位赶来接亲友的香港《晶报》女记者小E 意外发现。当时,小E 是以非常意外的惊诧眼光来打量变换了装束,只身一人的邓丽君。E 显然对大红大紫的大明星,在旧历初三的午夜时分,独自等候搭机颇感困惑。她早已在多种场合与邓丽君见面,彼此并不陌生,她坐在邓丽君身边的红色塑料椅上,第一次可以在这么近的距离与邓丽君面对面地闲聊。现在天赐良机,E 要追问邓丽君从来没有向记者袒露的心灵隐秘。
“邓小姐,自从去年您在日本的‘第十八届唱片大赏’中获奖以后,听说您除了为宝丽金唱片公司灌录唱片之外,还始终到处登台吗?”女记者E 以这样闲聊的口气开始进行这次难得的采访。
“是的,有人说我像一叶飘萍,多年来行踪不定,那是真的呀!”
邓丽君的欢快语调中隐含着伤感和苦涩。已经整整四个春节没在台北父母身边度过的邓丽君,心头的滋味是苦苦的、酸酸的。女记者的问话使邓丽君认真地回顾这一年来的奔波。去年2月在东京获奖后,她一下子在日本红了起来。大奖赛的主持者们在大赛结束之后,带着邓丽君到日本的各地进行了为期一个多月的巡回演出。
邓丽君优美清丽的歌喉很能打动日本观众的心弦,她那美丽的姿容与娴雅可人的台风,处处受到欢迎。《空港》。《晶晶》、《阿里山的姑娘》和《采红菱》等歌曲,几乎每场演出都能获得满堂喝彩。特别是她用日语吟唱的《今夜加L 寿明日加L 亏》和《一见你就笑》更是令亿万日本歌迷百听不厌。
巡回演出使邓丽君精疲力竭。回到东京后,宝丽金的老板三谷清和大园敏雄又不放过她,一支又一支唱红了的歌曲被灌进他们即将销往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地的唱片里。这样,邓丽君在酷热的夏天始终呆在东京,忙个头昏脑胀。刚进入凉爽的秋天,宝丽金唱片公司又劝邓丽君参加即将在9月由东京《电视日报》所主办的“十大歌星奖”演唱活动。邓丽君自然不好推辞,于是她在工作之余又忙于演练新歌,终于又在这次演唱活动中再次一枝独秀,红遍日本。到了冬天,邓丽君除在山田茂老师的教授下,继续完成那些未能学完的新课外,又在忙于准备在11月里由日本官方组织的一次演唱比赛。功夫不负苦心人,邓丽君在1975年的隆冬岁尾,终于又捧到了日本官方颁发的两座光闪闪的“银禧奖”和“名誉奖”的奖杯。邓丽君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喟然长叹一声,说:“有人只看到我荣耀的一面,有谁知道当一个歌手也实在是太艰辛了!”
女记者问:“那么,您很后悔进入歌坛吗?”
邓丽君摇头苦笑说:“不,我从来没有后悔在这么小小年纪的时候,就踏入歌坛。如果时间能倒流,要我重新再选择一番,答案还是一样的。”
女记者:“可是……像你刚出去唱歌的年纪,你的同龄人都正在课堂里读书啊!”
邓丽君的唇边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凄凉微笑。她似乎偷偷地皱了一下眉毛,然后坦然地告诉那位女记者说:“是的,我常常觉得有些遗憾。在别人正享受青春,上学读书的时候,我就出来唱歌儿了。如果生命还可以重来一遍,我还是会选择唱歌的,但是我会把时间稍稍地延后一点,先来过一段求学的生活。”
女记者:“港、台的媒体上早有关于邓小姐在日本接受声乐方面正规训练的报道,这也是一种学习生活。请问邓小姐,您目前在日本的这种学习生活过得习惯吗?”
邓丽君面上开朗的笑容倏然不见了,眉宇间漾起一抹忧威的阴影。她说:“其实,我并不喜欢生活在异乡。但是,日本完善的演唱条件与环境,难找的好乐队,能够使我在每一次大型演唱之后,针对自己的缺点与不足,不断改进,精益求精。所以,我必须要将该学的东西全都学回来,才能结束在日本的生活。”
女记者:“有传媒在说,您之所以情愿放弃在香港、台北等地演出所能获得的大量收入,去东京学习或灌唱片,这样清苦的生活是为了将来能成为一位世界级的歌唱明星,请问邓小姐,这种传闻是真的吗?”
邓丽君眼中流露出一种对未来充满神往的光彩,冲着女记者很郑重地点了一下头,说:“是的,我想……有一天我一定能成为世界歌星!”
桃园机场外的冷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远方的天际已露出了一抹淡淡的鱼肚白色,只是天穹上依然还布满一团团的灰色雨云。邓丽君在拂晓时分悄然地离开了那豪华的候机大厅,打了一辆“的土”,奔向她在台北光复南路的家。正月初四的大清早,当那位香港女记者的《邓丽君:一叶飘萍》的文章刊登在《晶报》上时,台北市已经雨过天晴,朝霞明丽。邓丽君正坐在台北光复南路邓家楼上的卧室里,与她久别的双亲共叙天伦之乐。
童年像条流泪的小溪“阿丽,当初你在咱们的老家龙光村降生的时候,我怎么也没有料想到你日后会为咱们邓家光宗耀祖啊!”说话的是邓丽君的老父亲邓枢。这位早年毕业于黄埔军校第14期的退役少校,虽然在军旅生涯中曾参加过李宗仁将军指挥的台儿庄战役,但是他在退役后长期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如今他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儿丽君突然间在农历年的正月初四清晨返回了家门,他高兴得眉开眼笑。
女儿归来使年迈的邓枢很自然地想到他来台之初在云林县大埠乡龙光村居住时的情况。他所住的那个小村附近,有一条汩汩流动的清冽小溪,它名叫北港溪。邓枢和他的妻子赵素桂在一连生下三个儿子以后,日夜都企盼着有一天能再添一位干金。邓枢记得他在那一段时间里,常听妻子素桂这样说:“等着吧,我会为你生个女儿的,而且我还敢保证这女儿必是个漂亮囚!”邓枢问:“何以见得?”
赵素桂说:“因为有人说凡是吃北港溪水而产下的女儿,必是标致漂亮的。”1953年1月29日的凌晨,随着一声晨鸡的报晓,小村山坳里的邓家传来一声悦耳的婴儿啼叫之声。这一天,邓家果然接来了一位胖乎乎的小囚,她就是邓丽君。在她降生人间不久,父亲为她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邓丽筠(后改名为邓丽君)。
“是啊是啊,阿爸说的是。小时候的阿丽可很难看得出她会成才的哟,我到现在还记得,就在阿丽6岁那年,阿爸退役了。咱们全家在龙光村困难得实在无法过活的时候,阿爸才下决心由乡下搬到台北的卢州县来。阿丽那时顽皮得很哦!你可还记得吗?”在台北新闻界供职的长兄邓长安,生得人高马大。一张国字型的红润脸瞠,大眼睛,高鼻梁,说起话来声音低沉,他也是许久没有见到小妹丽君了。在春节的欢乐氛围中能见到丽君,他感到非常喜悦。
邓丽君虽然通宵未眠,困倦得很,但是在老父和三位兄弟面前,她必须要以笑容来表示她的爱心。她笑眯眯地将头一摇,在父兄面前依然是一个孩子:“我可记不得了!”
“刚刚22岁,你怎么就记不得了?”大哥微嗔。
“人家又长了一岁,已经23了!”邓丽君依旧开玩笑的口吻。
“阿丽,再长两岁也是难忘你那有趣的童年啊。你现在说忘记了,那全是因你成了大名人,贵人多忘事喽。”在台北市从事商贸事业的二哥邓长顺,也是个颀长壮实的青年。他的相貌很与小妹丽君相似,特别是他那清秀的眉眼更与丽君酷肖。长顺坐在邓丽君身边,忍不住也戏谑一句。
邓丽君正欲回敬,不料坐在客厅一隅的老五邓长禧却出来保
护姐姐,他说:“老姐怎么是贵人多忘事呢?小时候的顽皮事谁还能记得呢?”
“不要捉弄小妹,忘记也在情理之中,”刚刚从美国留学归来不久的老三邓长富,以兄长的口气笑道:“不过有关小妹童年时代的许多趣事,我倒是记得清清楚楚。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小时候最大的喜好就是想骑马和骑脚踏车。可惜的是在大埠乡的时候咱们家也太穷,哪里会有闲钱去买像脚踏车那样的奢侈品?咱们的邻居家有个孩子叫楚楚,她就有一辆很漂亮的红色脚踏车。她每天在院里骑来骑去,看得咱那小妹十分眼热。她小的时候也很懂事,她晓得咱们邓家那时连吃饭喝菜汤的钱也紧张,又哪里有钱给她买车?于是她就每天在门外守着,定定地盯着人家楚楚骑。后来,好心的楚楚主动把车借给小妹骑一骑,过上一次骑车的痛。我记得小妹第一次在咱家门巷里骑车时,便连跌了两跤,脸蛋也擦破流血了。可是尽管如此,她还高兴得流出了眼泪。”
邓丽君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三哥邓长富的话使她忆及童年的艰辛——卢州县内的破烂棚户区,有一幢用红砖垒砌成的普通民宅。由于一家七口挤住在10几平方米的陋宅里,她的父亲邓枢只得用从建筑工地拣来的一些拆下来的盒子板,搭了一个简易的小偏厦,作为她们一家人烧饭烧菜的厨房。邓丽君依稀记得在卢州生活的那一段,是邓家最难熬的日子。每天全家人以粗米和菜粥为主食,童年时最好的食物就是年节里母亲为大家包的菜馅水饺了!
“哎,你烙这么些饼做什么?”有一天,刚满8岁的丽君第一次见她的父母发生龈龉。那是因为退役后在家中无所事事的邓枢,忽见他的妻子在小厨房里烙了许多油渍渍的白面饼,就来到厨房探问。赵素桂边洛边答:“当然不是咱们吃,咱们没有吃白面的口福呀!”邓枢愕然:“那么是给谁吃?”赵素桂直起腰身,拭去头上的汗水,叹道:“她爸,我是想咱家也是太艰难了,你的那点薪水又怎么可以养活全家老小七口人呢?所以我就想去到外边做点小生意。别的生意本钱大,咱拿不出,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烙些大饼到街上去卖,总比我们全家坐吃山空好啊!”
当邓枢听说妻子要到街上去卖烙饼,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无名火。他顿时大发雷霆,向妻子吼了起来:“想不到你也看我无能,居然想得出到街上卖大饼的好主意?你这样一来我邓枢的颜面何在?
我姓邓的当真连家口也养活不起吗?“
“你何必硬充好汉呢?”累得腰酸腿疼的赵素桂将手里的铲子拍得“啪啪”响,也叫起苦来:“本来咱们家就难以活命嘛,老大老二老三都上了中学,就连阿丽也在读小学。先不说我们家七张嘴的吃吃喝喝,就是四个孩子的学费也是交不出的,我不去卖大饼又有何出路?”
年幼的邓丽君很怕,她躲在角落里偷看越吵越凶的父母。她有心上前劝阻,却又Сhā不上嘴,只是吓得掉泪。
“就是全家饿死,我也不许你到大街上去卖饼,给我丢人现眼!”邓枢暴怒地跳起来大喊大叫。
“天呐,这样下去全家人又怎么活?”赵素桂欲争无力,欲怒无词,她只得双手捧住脸,蹲在灶台下失声痛哭了起来……。
“你们呀,阿丽回来一趟实在不容易,谁让你们又提那些让她不愉快的事呢?”正在邓枢和四个儿子长安、长顺、长富、长禧围住邓丽君在客厅里叙说童年往事时,赵素桂出现在客厅的门前,她招呼邓丽君和众人说:“酒菜已经备好了,大家快到楼下来陪阿丽吃些家乡酒吧!”
楼下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大餐厅。一桌丰盛的节日家宴是妈妈精心为女儿丽君烧的。摆在餐桌中央的是一盘邓丽君少年时最喜欢吃的水晶蹄膀。
“来,让我们共同干一杯!”邓抠仿佛年轻了几岁,女儿的归来使他和全家人高兴得连嘴也合不上。三杯加饭老酒进肚后,邓枢的消瘦面颊涨红了。他望了望心爱的女儿,忽然说:“我这个人从小就生在北京城里,从记事的时候便也喜欢吹吹唱唱。阿丽,只是我并不会唱你那些青年人所喜欢听的甜歌儿。每当高兴的时候,我总是要哼唱几句京戏的,什么二黄,什么倒板呀我顶喜欢哼了。今天阿丽回家,阿爸的心里高兴,就让我再哼几句吧?”
“你呀,已经老了呀,怎么可以在孩子面前现眼呢?阿丽可是见过场面的,你哼那些老掉牙的老调子,是在鲁班门前卖斧子,小心阿丽笑你!”赵素桂边吃酒边喷怪他说。
“不不!我怎么能笑阿爸呢?”邓丽君温柔地一笑说:“我记得住在卢州县的时候,那时我很小,就时常地听到阿爸唱京戏。阿爸所唱的大多是著名须生余叔岩的唱段,我记得的就有《打棍出箱》、《坐楼杀惜》、《南天门》和《失街亭》等。阿爸唱得有板有眼,很有余派的韵味,现在看来,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唱歌,也许正是受阿爸的熏陶呢!”
“那可不敢当,”邓枢听女儿这样说,心里高兴,又连饮几口醇酒,说:“不过阿爸喜欢学余叔岩的须生戏倒是真的。那时在北京凡是余叔岩出来唱戏,我不论花多少钱也要买他的票,只可惜余先生的晚年时常患病,他出来唱戏的时候也太少了。我只在广德楼看过他的两出戏,一是《洪羊洞》,一是《当锏卖马》。阿丽,余叔岩的戏真好听,他虽然从师谭鑫培,可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特别是他唱戏时所用的鼻音,一曲出口必是满场喝彩呀!阿丽,你也该像余先生那样,唱歌儿也应该有你独道之处才行啊!”
“阿爸说得是!”邓丽君虽然已经是大歌星了,可是她在父亲面前却始终恭顺有加。
“你不必再训阿丽了嘛,如今她懂得比你多呀!”赵素桂在任何时候都要护着女儿。
见邓枢的脸上有些难堪,邓丽君急忙Сhā话解围,她妩媚地一笑说:“还是听阿爸来唱京戏吧,我很早就盼望能再听到阿爸的戏文了。阿爸唱的戏听起来格外深沉,有品不尽的韵味,我所唱的那些流行歌曲又怎么敢和阿爸相比呢?”
兄弟们见邓丽君这样说,也都齐声说:“酒席家宴,咱们邓家难得有这么齐全的时候,既然阿丽想听阿爸哼的戏文,阿爸就哼上一段吧!”
邓枢顿时笑逐颜开,当场唱了一段《当锏卖马》中秦琼的“西皮流水”:站立店中用眼看,不由得叔宝怒气发。
明明认得他是响马,在江湖路上也曾会过他。
骂一声贼子真胆大,杀人放火海走天涯。
邓丽君不懂京剧,也并不十分喜欢听京剧,但是她为了让慈父心里高兴,就陪在餐桌旁听着。一只纤细小手还不断地在膝头上打着拍节,有意为父助兴。邓枢见女儿如此凝神倾听,唱兴又起,接下去又唱了《乌盆记》和《上天台》两戏的段子。待到他唱得意兴阑珊时,方才发现邓丽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倚在椅背上沉沉地睡着了。
直到这时,邓枢、赵素桂和长安、长顺、长富、长橹兄弟们,方才意识到邓丽君已有几天几夜没有好好地睡上安稳觉了。邓枢的京剧唱段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立刻停止了说话,他们都唯恐惊醒了香甜入梦的邓丽君。邓枢让儿子将睡得正酣的女儿从椅子上轻轻抱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楼上卧室的一张席梦思床上。
邓丽君沉入了甜蜜的梦乡。在梦境里她仿佛又回到了天真烂漫的童年,眼前又出现了大埠乡龙光村破陋的老宅。宅后是峻峨起伏的青翠山峦。房前一条小溪清冽见底,童年的丽君在溪水中浸泡双脚,她望见溪边有几只雪白的大鹅缓缓游来。她很开心地大笑着,以手扬水,水花飞溅。
“邓丽君!”突然,小溪对岸墓地跳出一个穿制服的男子来,那是她在卢州国民小学读书时的老师。已经记不得他的名姓,只知道这是个十分严厉的老师。他手里拎着一根教鞭,大声地质问在溪边洗脚,已被他的凶相吓得呆然木坐的邓丽君说:“本学期你的学习成绩又是倒数第一,原来你在课余时间根本不写作业,居然有心思到小溪来洗脚哼歌儿?”
“老师,我改我改,”丽君吓得慌然跳起,小脸蛋已吓得煞白,一双小手连连摆动,忐忑不安地向后退去。她颤抖着说:“我不敢了,再也不敢唱歌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料老师却不依她,突然跳进湍急的溪水之中,“咯咯咯”几大步便涉过浅水,追到溪边。他手里举着藤条教鞭,劈头便朝嘤嘤哭泣的邓丽君头上狠命击来。
“天呐——!”邓丽君大惊失色,慌然疾跑。老师却不肯放手,手持教鞭紧紧追来。就在邓丽君躲闪不及,老师的鞭子已经兜头向她打来时,忽然有人大叫:“住手!‘老师正在惊愕间,却见树林中突然闪出一位穿长袍的老者。他面若重枣,白髯飘逸。他那凛然的神态立刻镇住了手举教鞭的老师,老人手把银须说道:”你不能仅看她的功课学业不及别人,可是这小囡的音乐天赋过人。久后她必在唱歌上崭露头角!你这等无聊的师长,有眼无珠,为何不能善待有才之女?!“
邓丽君一下醒了。此时已是万籁俱寂的深夜。她一骨碌从床上翻身爬起,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坐在无边的黑夜中,她的心在“咚咚”狂跳。她忙用手紧紧地护住胸口。万没有想到她回到久别的家,头一夜便做了这样一个恶梦。
邓丽君穿上睡袍,来到窗前。她将那厚厚的窗帕拉开,只见漆黑的夜空上繁星点点。在沉沉的夜幕下,邓丽君隔窗翘望北方,那里曾经有她少年时代就读的卢州国民小学。她是在那座普通的小学里,开始了她短暂的学生时代。方才在梦中见到的老师,留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严厉了。多年来她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想到这位严师。尽管天资聪颖的邓丽君在学业上煞费苦心,不知为什么她的学业总是平平。语文课尚能勉强说得过去,数学等理科课程对于邓丽君来说,简直就毫无兴趣。“阿丽,你的数学怎么又得了个‘鸭蛋’呀?”在小学三年级时,邓丽君的年终考试单被教师送到家里时,邓枢看了一言不发。她的母亲却忍不住地责问起来说:“阿丽,咱们家这么穷,供你上学不易呀。可是你为什么不能像你三个哥哥那样名列前茅呢?你的兴趣莫非不在书本上吗?”
邓丽君羞愧难当,掩面悲泣。
“算了,不必说阿丽了,”邓枢心里虽然对女儿的学习成绩不佳充满了失望,却不肯疾颜厉色地训斥女儿。他只是叹口气说:“也许她将来另有所求啊,孩子,无论如何你也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你须自强自立,父母兄长又怎么能跟着你一辈子呢?你总该学有所成,人活在世上不论如何也要有一种本事才行。要知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呀!”
邓丽君哭了。那一次她哭得很伤心,她幼小的心灵第一次受到深深的触动。夜里,她躺在床上彻夜没有合眼,在黑暗里她悄悄地听着父母兄弟们此起彼伏的鼾声,她在深深的自责与忏海中暗暗地问道:“哥哥们都能名列前茅,我为什么不能呢?是我的天资太差吗?还是学习不够刻苦?”邓丽君在泪水沾湿枕头的时候,也没有悟出她学习成绩每况愈下的真正原因。邓丽君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
斩了荆棘,割了蒿蓬,断尽魔障见素表,一片光明。
心波从此不摇动,尘缘都抛乐意融。
小雨,沙沙沙。在滴雨的茅屋檐头下,神色郁郁的邓丽君蹲在青石台阶上。她在倾听春雨的渐沥之声,一边吟唱周璇在电影《董小宛》中所唱的Сhā曲《飘渺歌》。那是她在很小的时候,偶尔在父亲放旧唱片时,偷偷在门外的树荫下学会的。她感到周漩的歌声很动听,有一种缠绵排侧的悲伤情调。在小学学业常常失意的窘况中,邓丽君很喜欢唱周璇的《飘渺歌》。
忽然,邓丽君抬头望见她家的栅门外,默默地站立着一位穿银灰色西装的老人。他50多岁,两鬓已经有了斑斑华发,老者手举着一把黑布伞,仁立在靠集的细雨中默默地朝小院里望着她。他似乎在雨中已经听她唱了很久,这时见邓丽君抬起头来,老者凑近了栅门,主动打招呼问:“你叫什么名字?”
“邓——丽——君!”
“哦?名字很响亮嘛。”老者越加有兴趣。他在雨中上下将邓丽君打量一番,说:“你经常唱这种歌儿吗?你可知道这支歌儿以前是谁唱的?”
“不知道。”她答话时很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