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小荷才露尖尖角(2 / 2)

“是周璇唱的,”老者说:“这个人在大陆上是位无人不知的电影明星,她的歌儿唱得很好听。小姑娘,你也喜欢成为像周璇那样的歌手吗?”

“周璇?她不是个大歌星吗?”邓丽君忽闪着长长的睫毛,神­色­游移不定地望着栅门外擎着雨伞的陌生入。她显然对自己的未来充满迷仍,摇了摇头说:“我……又怎么能成为大明星呢?”

老者说:“明星有什么高不可攀?只要一个人从小就有志气,那么,也许经过艰苦的磨练就会成功的!”

“可是……”邓丽君漂亮的大眸子忽然变得明亮了起来,她打量着站在细雨中手擎雨伞的长者,沉思了一会,说:“我正在念书呀,阿爸和阿妈他们会同意我去唱歌儿吗?”

那人说:“如果他们不赞成,我可以替你去说。只要你回答我到底喜欢不喜欢唱歌就行了。”

邓丽君在沙沙的细雨中凝神想了一想,郑重地点头说:“我……当然喜欢!”

那人说:“那就好了!”

夜风吹来,邓丽君感到浑身发冷,她在沉沉的夜­色­下翘首远望,透过一幢幢黑黝黝的楼宇房屋,她仿佛听见了淡水河在夜雾下的呜咽声。

从《访英台》到《采红菱》,“神童歌女”轰动台湾农历正月初五的清晨。

从台北市潺潺流过的淡水河在晨雾下发出汩汩淙淙的轻响。

邓丽君独自徘徊在那条童年时代极为熟悉的小河旁。她在浓雾里转身回眸,眼望着从脚下缓缓逝去的溪水,记忆也如同流水一样悄然涌出……

“邓老哥,邓老嫂,我可以坦率地对你们说,凭着我多年的经验,可以断定你们的小女儿,很有唱歌的天赋。如果从她很小的时候就­精­心培养,调教她的唱腔,有一天也许会成才的。”在那个细雨霏霏的­阴­天过后,那位在栅门外听邓丽君在屋檐下唱歌的陌生人,在当日的傍晚居然出现在邓家的小屋里。在昏暗的灯影里,邓枢和赵素桂夫­妇­疑惑地望着这位陌生人,半晌,邓枢打断了那人的话,问道:“请问,你是谁?”

“哦,我倒忘了自报家门。”那人见邓枢夫­妇­态度很冷淡,急忙尴尬地笑笑说:“我叫常荫格,是台北济众声乐学校的音乐教师。今天上午我在贵府的门前经过时,无意中听到你女儿在房檐下哼歌儿。因为我是执教声乐的人,所以一听就知道你们的小女儿是个底蕴与天资都很杰出的孩子。虽然她的歌儿还很稚­嫩­,可是我听得出来,她很有前程。所以我才主动造访,希望你们能让她跟我去学唱歌儿!”

“原来是常先生,”方才还冷着脸的赵素桂急忙起来斟茶,说:“真没想到我们的幺女随便在房前哼歌儿,竟能讨得先生的喜欢。

可是她哪里有什么天资啊,如今她在卢州小学里念书,许多的课程都是全班最差的。我真为幺女的学业感到发愁,像她这样的笨脑子又怎么能跟常先生学歌呢?“

“就是嘛,常先生,”许久坐在灯影里埋头吸烟的邓枢,用眼睛瞟了一下挂在墙上的胡琴,心绪烦乱地说道:“难得你这么看重阿丽。可惜她不是学歌的材料,再说我们邓家虽然穷困,可是一个姑娘总还是养得起的。她小小年纪正是求学上进的时候,说什么我也不能让她跟你们去学卖唱呀!”

常荫椿啜了口茶,他偷偷地朝门外斜一眼。只见黑暗中闪动着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那是他白天已在房檐下见过的邓丽君,正在外间屋偷偷地向常荫椿递来求助的目光。常荫椿想到邓丽君那嘹亮的歌喉与出众的天资,也就不在意邓枢对他的冷淡,说道:“邓大哥,请你别误会,我说你家丽君可以跟我去学歌,决不是说让她到处去卖唱。一个有天分的孩子如果启蒙得早,将来她成名也早。这孩子将来也许能成为一个很有前途的歌唱家的!”

“歌唱家?哼,”不料邓枢却根本不买帐,他重重地将茶盅在桌上一放,不以为然地说道:“谢谢常先生的好意,你也不看看我们邓家的风水,怎么敢奢望能出一个歌唱家呢?”

常荫椿说:“我说的都是实话,绝无任何花言巧语,请邓大哥千万不要误了丽君一生的前程才好!”

邓枢有些生气地说道:“你不要拿我们穷人家的孩子寻开心。

说得多好听,我就不相信阿丽能成为一个歌唱家。“常荫椿见他这样固执,继续苦劝说:”邓大哥,你别恼,听我说!“邓枢却根本听不进,将拳头在桌上一揭,居然下了逐客令:”我不听,我不听!常先生,你走吧,我不想让我的阿丽过早地尝到人生的苦味,你也再别打她的什么主意!她是不会和你学歌的!“赵素桂见常荫椿狼狈不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慌忙过来劝解说:”她爸,你总该让人家常先生把话说完嘛!“邓枢用双手将两只耳朵一捂说:”我不听,说什么我也不能让阿丽学唱歌儿,她此时应该到学校里学功课。只要她想读书,我邓枢就是沿街乞讨也在所不惜。“

邓丽君见为她来说情的常荫椿老师,孤立无援地呆立在那里,她在外间屋的­阴­影里急得手足无措。但她在发了倔脾气的父亲面前,只能躲在门后偷偷地垂泪……

“扑楞楞”一阵响,邓丽君幕然一惊,回头一看,几只雪白的鸽子从淡水河畔不远的那座小四合院里飞出来。在她头顶上盘旋了一阵,几只白鸽很快就朝淡水河的对岸翩然地飞去了。

邓丽君悄然地走进那座小院。这种类似北京古老四合院的建筑,在已经楼宇鳞次杯比的台北极为少见,宽敞的院宅显得安混而恬静,上屋三间小瓦房窗明几净,朱红的廊栓已有些油漆斑驳。邓丽君对这座临河的小院极有感情,这是她童年与少年时经常来的地方。她记得东厢房是常荫椿从前教授学生练唱的地方,邓丽君在那里跟常荫椿学过两个寒暑。西厢房则是常荫椿的鸽子房,大门两厢是常荫椿的琴房和书斋。就在晨雾未散,邓丽君独自走进常毛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老人正站在鸽子房门前,莫非他就是自己少年学歌时的启蒙老师常荫椿吗?邓丽君心头微微一惊,因为那老者颀长的身体变得佝倭细瘦,与她印象中­精­明­干­练的常荫椿形成了鲜明的对照。邓丽君悄然进院,轻轻的足者并没有惊动他。她看见常荫椿站在那个偌大的鸽子棚前面,里面满是用木板条­精­心隔成的若­干­鸽子窝。许多雪白、银灰、黑­色­的鸽子,都在小窗口内探头探脑,朝向为它们喂食添水的常荫椿咕咕咕地叫着。常荫椿的左手里托着一只雪白的小鸽雏,右手拿一支长长的细竹杆,将每个鸽窝窗口的小门都依次捅开。他不停地打着脆响的口哨,引逗着窝中的鸽子一批又一批地飞出来,翩然跃上蓝天。

“常先生,”邓丽君见常萌椿又将一批鸽子赶上晴空,方才叫道:“您老的鸽子还像以前那样多呀?”

“你是……?”常荫椿慌忙回转身来,睁开略显昏花的老眼,定定地打量着几步开外的陌生来客。他很疑惑地盯着穿着红­色­对襟袄,腰间束一条红邑皮带,既俊俏又朴素的青年女子,一时无法辨认来者何人。

“先生连我也认不出吗?我是您的学生丽君啊!”

“什么?你是丽君,邓丽君?”常荫椿急忙扔掉了手中的那支长竹杆,跌跌撞撞地走上前来。当他看清邓丽君那张丰润而白皙的圆脸时,立刻高兴得忘乎所以,叫道:“没想到啊,你不是正在日本求学吗?怎能有空闲来这儿探望我这只能每天与鸽子为伍的孤老头子呢?”

“常先生,我怎能忘记您呢?当初如果没有您对我的启蒙,恐怕也不会有今天。”邓丽君搀扶着年迈的常萌椿来到上屋的小客厅。

她将带来的一篮新鲜水果和人参,放在茶几上,然后她恭恭敬敬地扶住常荫椿坐在沙发上,邓丽君就像回到久别的家那样,对这里的一切极为熟悉。常家的儿媳进来为两人斟上香喷喷的木樨青豆花茶后,有礼貌地退出去。邓丽君打量着墙上常荫椿用了多年的一把二胡与常师母的遗像,心头酸酸的。她知道这些年来她的启蒙老师一直过着默默无闻的孤寂生活,而他所教授的学生竟能一个个地唱红台北及香港的歌坛。相比之下,两鬓斑白的常荫椿显得有些可怜,邓丽君说:“您是一位对声乐艺术很有­精­深造诣的教授,本来应该得到更好的发挥,几十年来经您手里培养的港台歌星何止百名,然而……”

“我觉得你们有出息就是我的快乐!”常荫椿将目光移向对面墙上的一幅大照片,那是1971年他在这所宅院里与学生们的合影,其中也有邓丽君。常荫椿感叹地说:“我感到我的所有学生中唯有你最出­色­,当初听说你加入日本的宝丽金唱片公司,我还有些担心你去日本后会忘掉从前我教给你的那些有民族特点的东西。后来从报上知道你的日本歌唱得好,许多歌曲都是我们中国的歌词和曲调,就放心了,当初我总算没看错人呀I ”

邓丽君默然。她知道常荫椿教授所说的话中含有很深的寓意,1971年她还没有与日本宝丽金唱片公司签约的时候,当时日本已有一些唱片巨商看中了她,并以重金聘她唱日本歌。在那年秋天邓丽君回台北探望老师时,常荫椿对她改唱日本歌一事表示过担心,曾经叮嘱她说:“丽君,千万不要忘记你是个中国姑娘。你只有记住这一点,才能为中国人唱好歌。”邓丽君深切地理解常荫椿的良苦用心,神情凝重地答应说:“请先生放心,只要我在歌坛上存在一天,就不会忘记我是中国人。”常荫椿释然地吁出一口气说:“那就好,那就好片所以,那一年邓丽君毅然地回绝了为日本唱片商灌制日本民歌的签约。

“虽然你后来真的去了日本,可是也没有让我失望,”常荫椿继续说:“在日本有一段时间,不知何故,你所唱的是英文歌。到了1974年下半年,我从电视上看到你明显地日本化了。因为那时你的歌儿简直就是日本女歌手小柳留美的翻版了。这样我就担心了,也就更生气了。于是,我逢人便说,丽君她开始不听我的话了。丽君,你大概不会计较我当时对你所说的那些过激之词吧?”

“不会不会,我怎么会怪罪先生呢?如果没有您,是绝不会有今天的我。”邓丽君完全知道1973年她应宝丽金唱片公司之邀,只身去到东瀛接受日本渡边娱乐公司正规训练之初,她最敬重的老师常前格教授在台北的公开场合对她的微词。那些言语流传到日本后,邓丽君一度苦恼过,甚至伤心地落泪。然而,邓丽君并没有任何对他的怨言,现在她听到常荫椿那路带自责自疚的感叹时,心中仅存的一点芥蒂也化为乌有,因为邓丽君难以忘记在10岁第一次登台时,常荫椿和她的谈话……

邓丽君记得那是1964年的夏天,自从香港著名电影导演李翰祥执导黄海调故事片《梁山怕与祝英台》在台上映以后,台湾各地便掀动了一次唱黄梅调的热潮。在这个小小的黄梅调民众演唱热潮中,邓丽君就是一个响应者。她天生的一副好嗓子,加之启蒙老师常荫椿的指教,成为众多黄梅调爱好者中的佼佼者。夏天,台湾的“中华电台‘为了顺应民众的意愿,破天荒地决定举办一次”黄梅调歌曲比赛大会“。”中华电台“的这一举动,立刻得到歌迷们的一致拥护。一时间,各地报名参赛者如潮,常荫椿教授认为邓丽君无论从演唱的功底还是表演的才能,均可以登台一争,所以,他就在未征得邓丽君及父母同意的情况下,代为向”大赛组委会“报名。而且很幸运的是,邓丽君作为刚10岁的小学生,居然在预选赛的前两轮,一连击败了数十名竞争对手,已经进入了决赛的前10名。可是就在黄梅调歌曲比赛的决赛前夕,邓丽君的父亲邓枢得知了消息,他百般地不许女儿参加比赛。邓枢的理由当然也很充分,那就是邓丽君由小学升入中学在即。邓丽君在进退维谷之时来向常荫椿教授求得援助。

常荫椿听到邓丽君说父亲阻拦她参赛的经过后,长叹一声说:“丽君,要知道你已经是接连两轮取胜,又遥遥领先的选手了,如果现在你半途而废,真是前功尽弃呀!”

邓丽君心中似有说不出的难言之隐,她欲言又止。双手掩面地啜泣了起来。

“丽君,如果你要中途退出赛事,我也无法强迫你上阵。”常荫椿已经能够体谅10岁女孩内心的难言之苦。常荫椿说:“我要告诉你的是,这场歌赛对你来说事关一生。如果你真能登台,我敢保证你能取胜的,那么你今生也许就以此次赛事为转折点了!可是,如你情愿为迁就亲情而舍弃这桩赛事,恐怕就会铸成终身遗憾的,你可懂我的意思?何去何从,就由你自己拿主意吧!”

“我懂我懂,可是我又不能……”邓丽君有心按常荫椿的话去做,可她又没有这份勇气,只好悲悲切切地哭了起来。常荫椿在旁见了,甚是同情。他记得两年前因为要求邓枢允许邓丽君跟自己学习声乐时,两人曾有一次不愉快的交谈。后来常荫椿情知拗不过­性­格固执的邓枢,改去向赵素娃说情。常荫椿的一片真情,终于打动了她的心,在赵素桂的­干­预下,邓抠最后终于默许爱女丽君在课余时间可以到淡水河边的常宅,向常教授请教一些声乐方面的知识。

二度寒暑,8岁的稚童已经10岁,过早成熟的邓丽君如今面临着人生最紧要的一场拼搏,作为视学生如己出的著名教授常荫椿,在这次关系邓丽君今生前程的重大抉择面前,忽然又一次想到了那位通情达理的邓母赵素桂。

“老嫂子,你可真喜爱你的小女吗?”那天下午,常荫椿用电话把赵素挂邀到距邓家不很远的一家咖啡店里,他先将邓丽君已在“中华电台”举办的黄海调演唱比赛的前两轮预赛中,连连取胜,只待在决赛中一决雌雄的情况,—一告知赵素桂,然后语气恳切地说:“如果你当真喜爱你的女儿,那么就会在此关键的时刻,成全她的大事。休要小看这场黄梅调的比赛,丽君如真的取胜,她也许从现在起就可以走上一条通往光明的人生坦途!”

赵素桂坐在那里啜饮着略有苦味的咖啡,常荫椿的几句话显然打动了她的心。作为母亲她当然希望从小喜欢唱歌的小女丽君将来能有个出人头地的机会,然而她也知道一贯正统的丈夫,历来反对女儿因为唱歌而荒疏学业。赵素校既希望听从常荫椿的指点支持和成全女儿,然而又有些惧怕丈夫的反对。她品了一会儿苦咖啡,叹道:“常先生对阿丽几年来的苦心栽培,我们已经感恩不尽。

本来这次比赛是该让阿丽去的,只是她的阿爸担心影响她的升学考试呀!“

“升学考试当然也是紧要的。我也会督促丽君好好温习功课,力争考上台北最有名的‘金陵女子中学’。老嫂子,依我观察,丽君自与我学练声乐以来,学习功课更加刻苦,成绩也很有起­色­。你知道,参加黄梅调的比赛也不过只是半天的时间,它可是关系到她的一生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常荫椿说得动了感情,一只手将小餐桌拍得直响。

“您说得也是呀!”赵素桂忧郁的眼睛凝望着店外街上穿梭如流的车辆,深深地叹了口气。她的心已被深深地打动了。想到她所钟爱的女女自幼以来向往歌坛的抱负和常荫椿的良苦用心,她终于狠下心来,将杯中的咖啡一口喝­干­了,说:“请常先生放心,到黄梅调决赛的时候,我一定亲自把阿丽送到台上去!”

“太好了,老嫂子,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常荫椿高兴地笑了。

三天后的下午。在台北大戏院门前人头攒动,各种大小车辆云集于此。由于“中华电台”是首次在台北举办这类演唱比赛,所以,决赛时从台湾各地赶来的观众如潮似蚁。邓妈妈在天将过午时,就兴冲冲地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丽君送到大戏院来。常荫椿教授让邓丽君在后台扮了妆。一位有经验的女化妆师为邓丽君借来了一套戏装。那是台北大戏院一位京剧生角的­精­致行头,穿在邓丽君颀长窈窕的身上显得十分合体。黑­色­的秀才官纱帽,再配一袭粉­色­的长袍,邓丽君扮成了一位梁山伯。她在化妆镜前认真地照一照,自己竟也忍不住地“扑呼”一声笑了,她对守在身后的常荫椿和邓妈妈说:“我这女扮男妆,倒还真有点像呀!”

赵素桂也被女儿这身装扮逗得有些忍俊不禁,她微唤他笑道:“我这幺女哪里像《访英台》中的梁山伯,依我看倒是一个活脱脱的唐伯虎啊。”

常荫椿却在那里不住地端详打量着初上舞台的邓丽君,他完全没有想到一位10岁的女孩,初次纷上古装竟然有些古代人物的潇洒风姿。他见邓丽君有些紧张,悄声地对她叮嘱说:“不必慌乱,不必紧张,你不必害怕戏台底下的那些观众。你登台后就当台下根本无人,就像平日里在我的家里唱歌时那样就行了。你可懂?”

赵素桂也说:“阿丽,常先生说得在理,你登台后心地坦然,便能唱得好的。不然你如被台下的人吓哭了,也就不能唱了!”

“我什么也不会怕的,先生,阿妈,你们放心好了。”邓丽君终究是个刚10岁的女孩子,她尽管从来没有当着这么多人唱过歌,但是她由于思想单纯,全无取胜的任何­精­神重负,倒也放松下来。正在这时,催场的铃声响了,邓丽君从常荫椿的手里接过那把扇子,向赵素桂一点头说:“我什么也不怕,就当场上只有我一个人,只管按平时常先生教我的那样唱就是了!”

常荫椿和赵素挂注视着邓丽君的身影消失在边幕下,两人的心都立刻悬了起来。特别是常荫椿的心绪更加焦虑不安,因为邓丽君毕竟是他诸多学生中最为看重的一个,两年来他在邓丽君的身上倾注了许多心血。如今“中华电台”所主办的黄梅调演唱比赛,也许就是对邓丽君一次最好的考验。常荫椿深知如果此次大赛中邓丽君败北,那么将来他连继续为邓丽君辅导的机会都失去了。邓枢可以借此事证明他的立女并没有歌唱的天赋,那样的话一棵很有希望的小苗也许从此夭折了。常荫椿想到这里,手里捏着一把冷汗。

“哗——”暮然间前台传来了一阵热烈的喝彩声和鼓掌声。

常荫椿和赵素桂都为这热烈的喝彩声吃惊。因为方才几位参赛的歌手上场时,都没有得到观众如此热烈的欢迎,也许是少年邓丽君那俊美的风姿与扮相引来了人们的注目。接着,前台喝彩、掌声都更然而止了,随着一阵动人的黄梅调旋律,隐隐地从前台传来了邓丽君那清丽优美的歌声。那是李翰祥根据安徽省黄梅戏的曲调所拍成的电影《梁山伯与祝英台》中,有名的《访美台》唱段。这段缠绵然恻、打动人心的唱腔,许久以来就在台北的民间流传。尽管这段唱人人皆会,可是如今被一位10岁的姑娘在舞台上一唱,就显得格外动听。舞台下不时地爆发出一阵又一阵掌声。直到《访英台》这段黄梅调唱完了,常荫椿的心还是那样紧张,因为他在期盼着更响亮的掌声与喝彩。果然,当邓丽君娉娉婷婷地从前台回来时,台下突然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致使小小的邓丽君,也不得不像那些成年的演员一样,一次又一次地被请回到前台去谢幕!

10岁少女邓丽君成功了!

她以《访英台》一曲荣获了“中华电台”所举办的“黄梅调演唱比赛”的冠军!此次参赛的百余名业余民间歌手中,有专攻黄梅戏十几年的老艺人,亦有接连三轮比赛屡屡领先的“黄梅迷”,唯有邓丽君的年龄最小。谁也没有想到一个|­乳­臭未­干­、初出茅庐的小囡,会以《访英台》这段很平常的唱段击败所有对手,获得所有评委的一致认可。台湾的几家民办报纸上,立刻刊登出邓丽君身穿戏装的照片,同时,连篇累续地发表介绍文章,其中,台湾《自立早报》这样描写初出茅庐的邓丽君:“这位名叫邓丽君的奇女子虽仅妙龄10岁,天真稚­嫩­,然而表演欲却极强。孩提时便随父哼唱京曲,其父乃北平长大,深谙皮簧京曲,对童星邓女甚有影响。她不但从小就迷上了京戏和黄梅调,有时还会规规矩矩地哼唱一段时新歌曲。家庭对于她是一种萌芽­性­的艺术熏陶和感染。”《联合报》称:“神童歌女邓丽君在卢州国小就读,不管是校内的节目表演,还是校外的演唱比赛,都少不得她的份。她在国小的班主任教师李复扬近日对记者称:”如果学校的游艺会忘了叫她参加,她一定会生气的。……“

“丽君,你到日本去加盟宝丽金唱片公司,当初我是极力反对过的!”正沉浸在往事中的邓丽君揉了揉眼睛,她尽力地将那纷乱的思绪收回来。在自己的启蒙老师常荫椿面前,即便已经成为耀眼明星的邓丽君也永远是一个孩子。她必须谦恭地倾听着这位瘦弱老人的每一句话,尽管有些话难免刺耳,可是邓丽君还是喜欢听。

常荫椿还像当年那样直来直去地对邓丽君说:“我记得曾给你写过一封措词严厉的信。指责你不该丢掉中国民族歌曲的演唱习惯,盲目去追求东洋那样并不高超的东西。我甚至说你是为了多赚钱而不顾所创下的演艺基础。当时,你收到我的信时一定是很恼恨我这个糟老头子吧?”

“哪里的话,”邓丽君温存地一笑。她在东京收到常荫椿教授的信以后,确实气得伤心落泪了。可是邓丽君并没有计较严师对她过于苛刻的指责。她的善解人意化解了启蒙老师来信中所带给她的许多痛苦与忧伤,邓丽君知道常荫椿是恨铁不成钢才这样做的,同时,他反对自己去日本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日本在二战期间给老人所带来的无法弥补的创伤。邓丽君很想以三言两语就结束这不愉快的话题,说道:“先生是担心我丢掉从前在台北形成的演唱风格,才那样做的。我认真想后是能够理解的,我从来没有恼恨过先生。”

“现在看来你去日本是对的,”­性­情耿介并有些偏执的常荫椿,愧疚地将头摇了摇说:“你邓丽君还没有忘本,今年旧历年你到香港所演唱的中国歌儿《酒醉的探戈》,还是当年你在台北受训时的风格。当我从电视里看到你依然穿中国服饰,演唱中国风格的歌曲时,我就放心了,我对别人说,邓丽君没有变,她还是当年的她啊!”

邓丽君笑了。她知道老人的心是善良而纯正的,虽然他人前背后地指责自己去日本的事,可是他仍然像当年那样待她真诚而严格。

1965年邓丽君在卢州国小毕业后,居然很顺利地考进了在台北市名气很响的金陵女子中学。这倒使一贯担心她功课的父母感到惊讶与欣慰,邓丽君也为自己感到高兴。她进入金陵文中以后,父亲对她在课余学歌的限制似乎渐渐减少了。这也许是母亲在暗中起了某种作用。1965年的春天,常荫椿教授再次来到她的家中,向邓枢和赵素桂说明应该送邓丽君进入由他和其它一些台湾音乐界人士所主办的“正声歌唱训练班”进行深造学习,邓枢一改以往的反对态度,竟然点头默许了。在那个短训班里,11岁的少女邓丽君受到了一次为期半年的系统声乐训练,有机会与那些早在台北歌坛上崭露头角的歌星们频繁接触,切磋技艺。邓丽君每当回首在“正声歌唱训练班”受训的往事,她都暗自庆幸常前椿对她的教导。

因为那个训练班是她在成才路上很重要的一步,即便后来在日本有了更系统的训练,然而少年时的扎实基础也是她留后成才的前提条件。邓丽君想到这里,忙说:“先生请放心吧,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是中国人,既是中国人,当然应该唱中国的歌。”

“好啊!丽君,你总算没让我失望。”常荫椿说着,随手从墙上取下那把二胡,当着邓丽君的面调了弦,情不自禁地拉上一曲《采红菱》,那悠扬婉转的动人旋律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着。这二胡的演奏声令邓丽君怀念起少年的时光。她在11周岁那年——也就是常荫椿推荐她到台北的“正声歌唱训练班”受训结束以后,刚好又有一次她可以登台亮相的机会。那是由金马奖唱片公司所举办的流行歌曲比赛会,本来邓丽君是没有资格参加赛事的,可是,常荫椿教授凭他在台湾演艺界的声望,以邓丽君曾荣获“黄梅调大奖”

为由,鼎力保荐,使邓丽君顺利报名参赛。邓丽君记得,当年她就是以这首名叫《采红菱》的民歌,再次夺得冠军的。现在,邓丽君想起往事,又见到两鬓斑白,中年丧妻的恩师常荫椿形单影只,晚景凄凉。不由恻隐之心大发,她对常荫椿说:“先生,我想……您可不可以离开台北?”

“离开……台北?”常荫椿的二胡声更然而止,他愕然地望着沉吟不语的邓丽君,一时猜不透这位昔日女弟子的心思,便问道:“为什么?”

邓丽君的目光环顾着他那空荡荡的宅院,最后她望了一眼墙上常荫椿亡妻的遗照说:“我总觉得老师为声乐艺术­操­劳了大半生,如今在这里却无所事事,终日不过是和鸽子、二胡为伴,其实,您现在还不到60岁,正是人生的好季节。您的声乐艺术知识,为什么荒废了呢?”

常荫椿叹道:“不荒废又有何出路?你也许不知道,当局因为我前年教唱了一支大陆流行过来的歌曲,就下令不准我再办任何训练班了。我的家也就没有人敢来了。唉,丽君,离开台北又到哪里安身?难道还有人能聘用我主持声乐教程吗?”

“您可以到香港去,”邓丽君关切地说:“依先生的才气是会寻到用武之地的。再说在那里我有许多演艺界的朋友,如果先生不嫌弃的话,可否先到九龙私立中专去做一位音乐教师呢?”

困居家中多年的常荫椿听了邓丽君的话,立刻­精­神一振。他沉吟了片刻,点点头说:“让我想想,你让我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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