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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道 未知 15252 字 2022-03-10

0斤),东堤下大队的种植一直是单打一,工值老是一两角钱,就是这点钱也分不到社员手里。老鼠四想种点经济作物卖点钱,韩天寿硬是不准,还骂骂咧咧地训斥他:割了这么多年资本主义尾巴,你怎么还敢种西瓜?经济作物只能种棉花!

老鼠四不服气地说:棉花收购的价格太低,不如种西瓜来钱。

一定又是大夯的主意。韩天寿武断地说,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

老鼠四不听这一套,硬是在村西河滩地里种了三十亩西瓜。

西瓜苗出来了,全村人都来看稀罕。齐声夸奖说:别看老鼠四人长得不济,倒有群众观点。

韩天寿听说一队真的种了西瓜,气呼呼地找到老鼠四,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训斥说:老鼠四,我看你是吃豹子胆了,我的话你竟不听!

《六十条》说生产队有种植的自主权。老鼠四说得理直气壮。

甭说《六十条》,就是八十条也不行。赶快给我拔了,一棵也不能剩!

老鼠四见他不往理上说,扭头就走。

韩天寿又找过老鼠四几回,老鼠四说:这瓜不能拔。这是社员代表大会定的,你要拔,去跟社员说。?韩天寿知道社员们对他意见很大,没敢去,这事就拖了下来。

公社书记郭松听说东堤下一队种了一片西瓜,就让韩天寿抓了这个破坏学大寨的反面典型,把大小队­干­部叫到西瓜地里搞现场批判,并把石大夯揪来,说他是资本主义的黑根子。

石大夯挨批并不吭声。他见韩天寿要拔这瓜秧,把脚一跺,气愤地说:不要把事做绝,伤天害理啊!

在场的韩老虎举起拳头要揍石大夯。李碾子赶紧上前拦住他:要摆事实,讲道理。­干­部们也嚷嚷着要文斗,不要武斗,他才没敢撒野。

韩天寿气急败坏地说:这是资本主义的苗,必须拔掉,一棵不剩!

这时,一队社员像天兵神将一样不期而至。他们举着锄头,拿着铁锨,向这里奔来。齐声喝道:你们要不叫社员们活了,我们就拼了!

韩天寿和韩老虎一看这阵势,吓得蔫溜了。?万没想到,第二天社员们下地时,现满地的西瓜秧子全被砍了。

社员们要跟韩天寿和韩老虎拼个鱼死网破。石大夯不同意这么蛮­干­,老鼠四这才带人们到公社去说理……

鲁子凡听了这事,心里久久不能平静。看来四人帮的流毒和影响,不是三天两早晨能够肃清的啊!

1.伟大转折(1)

( 69

鲁子凡真没想到,关于真理标准的大讨论威力如此之大,仅半年时间,全党就在许多问题上取得了一致认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胜利召开了。ww

这时,韩正忙已在县造纸厂上班两年了。自从那次跟爹吵翻之后便进了城,在造纸厂当了临时工。

一天晚上,厂里组织收听重要广播。韩正忙听着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公报,一下子就联想到石大夯。他要把这好消息尽快告诉老支书,告诉全大队的社员们。听完广播,向车间赵主任借辆自行车,就连夜回村了。

已是初冬,天气冷了,韩正忙心里却燃着一团火。背后不时传来一阵阵欢庆的锣鼓和二起脚的咚咚响,他知道这是县城在游行庆祝。他没心思欣赏这些,想尽快回到家,于是俯下身子,把车子蹬得飞快。

过了黑龙河大桥,村子就展现在眼前了。没有狗咬,也没有驴叫,万籁俱寂。他没有回家,直接去找大夯。轻轻拍拍门吊儿,低声叫着:大叔,大叔。

谁呀?石大夯从梦中惊醒,猛地从被窝里坐起来,问了一句。

我是正忙。

大夯开门见韩正忙半夜回来,露出一脸的惊异:出啥事了?

好事。正忙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大叔,中央召开十一届三中全会了。韩正忙见大夯没系衣裳扣子,就往屋里推他,进屋再说。

大夯敲敲西屋的窗棂,低声喊道:晚霞,正忙来了。

晚霞被爹喊醒,听说正忙来了,不由地满肚子气: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这些日子,晚霞正处在感的漩涡之中。正忙不辞而别去了县城连封信也没有,一定是回来跟她了断的。她心里赌气说,你家嫌弃俺爹,我还看不上你爹那德­性­呢。就在前几天,李平安给她写了封信,甜甜蜜蜜的。平安虽出身地主,但聪明好学,从小就帮她学习,渐渐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可平安总把她当做小妹妹看待,正忙追她又紧,她的感就转向了正忙。她喜欢正忙的正直和聪明,可他爹坚决反对他俩来往。一再表白永远爱她的韩正忙,不知为啥突然进城上班了,而且是不辞而别,两年没有音信,她以为正忙在县城找到对象了。正在这时,平安向她表达了深切的爱,于是她的心向平安倾斜了。她没想到正忙会回来,而且是在深更半夜里,没好气地甩出一句:你来­干­什么?

正忙并没有计较她的态度,着急地说:晚霞,快打开收音机,中央电台正在广播哩。说着,跟着石大夯走进了北屋。

这时,小俊也起来了,什么广播呀,非深更半夜里听。

大事,好事,一定要听。

晚霞拿来收音机,各个频道都在播着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公报:全会坚决批判了两个凡是的错误方针,高度评价了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确定了解放思想、开动脑筋、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指导方针……

深夜里,收音机的声音特别响亮,把在东屋睡觉的晚来、晚立也吵起来了,都凑过来听。

石大夯坐在炕上,点着烟顾不上抽,仄耳细听着。收音机里继续播道:会议指出,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必须遵循**同志一贯倡导的实事求是、有错必纠的原则。只有坚决地平反假案,纠正错案,昭雪冤案,才能巩固党和人民的团结,维护党和**同志的崇高威信……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晚来和晚霞高兴得跳起来,晚立使劲拍着巴掌,终于熬出来了!

是啊!这些年,石大夯戴的那顶坏分子帽子,像座大山压得全家喘不过气,抬不起头。现在中央决定平反冤假错案,有出头之日了,咋能不高兴呢!

听着听着,小俊低声哭起来,石大夯也老泪纵横了,三个孩子的眼睛也湿润了。爹平白无故地戴了十五年坏分子帽子,过了十五年非人的生活,全家人也忍受了十五年的白眼和屈辱。这苦这难,就是倾盆大雨也洗刷不掉啊!晚霞紧紧抱着默然流泪的爹,哽咽地说:爹,不哭,应该高兴。

2.伟大转折(2)

( 高兴高兴,爹今天特别高兴。ww大夯这么说着,脸上仍是泪水涟涟。

电台连续播,他们听了一遍又一遍,越听越激动,没有一点儿困意,一直听到窗户亮。正忙站起来说:我得赶紧走。

大夯拦住说:你一夜没合眼,倒在炕上迷糊一会儿吧。

不行,还得回去上班呢。

大夯知道厂里班儿紧,纪律严,便对晚霞说:去给正忙做点饭吃。

不用了,回去能赶上早饭。正忙说着,就骑上车子走了。

石晚霞望着正忙远去的背景,心里好复杂。说他对自己薄吧,他还惦记着爹的事,半夜回来送信,令人感动;要说还爱着吧?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呢?

韩天寿万万没有想到,世道说变就变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有些不敢相信。然而,这是真的。中央电台的消息还信不过吗?

第二天天一亮,韩正香就参加团支部组织的游行去了。回来一进家就大声嚷:中央有新­精­神了,要平反冤假错案了!

韩天寿见女儿那喜庆的样子,没好气地说:你瞎嚷嚷什么呀!

正香不服气地反问:爹,你没听广播呀!这么大的事应该庆祝啊!

简直是猪脑子!韩天寿骂道,正香,你也老大不小了,咂摸咂摸这会是啥意思?

中央­精­神呗!正香歪着脑袋跟爹吵,你不是说,凡是中央说的咱就紧跟吗?

一句话把韩天寿噎得不语了。ww由福满说:傻丫头,别跟着起哄了,你爹觉着这会对咱不利。

对晚立他爹可有利啊!正香喜欢晚立,自打那天晚上晚立偷偷亲了她一口,一下子点燃起她那爱之火。尽管爹反对她和晚立好,还是经常跟他在一起。今天听了电台广播,觉得老支书熬出来了,她也可以名正顺地和晚立在一起了。心里一高兴,就参加了村里的游行庆祝活动,不料被爹训斥了一顿。一气之下,没吃饭就跑去找晚立。

这时,石大夯家挤满了人,一个个喜气洋洋。人们见正香来了,突然鸦雀无声了。她知道人们误会了她,把她看成了爹的耳目。其实,她也不赞成爹的为人处事。

她好久没找过晚立了。今天突然来了,晚立感到莫名其妙,赶紧迎上去问:有事吗?

我有话说,出来一下好吗?

晚立看她很委屈的样子,就跟她出来了。

人们不理解地说:晚立怎么和韩天寿的闺女好上了?

李碾子怕破坏了喜庆气氛,便说:中央这个会开得太好了。过去成天批呀斗的,到处乱哄哄的,谁都没心思­干­活了,咱们都快吃不上饭了,是该好好抓经济了。

老鼠四翘起他那尖尖的下巴说:过去冤假错案太多了。彭老总不就是替咱老百姓说了句实在话吗?结果落了个反党分子。老保管韩大有这么好的人硬是被他们逼得上了吊。咱们老支书是个老先进、老模范,硬被整成坏分子。这世道要不改,真没好人混的了!

李根大说:明天咱就去县革委找杨旭和老鲁,问问咱们老支书的冤案什么时候给平反?

我看很快。李万福说,中央说话了,老支书平反还不快吗?

人们正说着,李月萍来了。她好像有什么顾虑,抽抽探探的。春秀赶紧跟她打招呼:月萍,快进来。

大夯激动地迎上去说:大妹子,你也听广播了??俺家没有收音机,是在街上的大喇叭里听到的。月萍说,大夯哥终于熬出来了。

快进来坐下。晚霞亲热地上前拉住了月萍的手。

你们忙,我不坐了。月萍把大夯叫到院里,偷偷递给他一封信,你看看,我好怕。

大夯不由地一愣,这是什么信?

别让他俩来往了。月萍的话里充满了忧虑。

出什么事了?大夯不知道月萍为什么这么惊惶失措。

看看信你就明白了。月萍说完,扭头就走。

大夯怕小俊吃醋,就没有立马看那信,赶紧装到裤兜里。小俊瞪着警惕的眼睛问:她又给你什么呀,这么偷偷摸摸的?

3.伟大转折(3)

( 没什么。***

人们见天不早了,就都回家了。

小俊把人们送走,回家Сhā上门子,镇着脸问大夯:老实说,她找你­干­啥?

都这么大年纪了,能有什么事呀,你吃的哪门子醋!其实,大夯也不知道那封信是咋回事。为了解除小俊的怀疑,就把那信交给她,你看。

那信是晚霞写的,这字小俊认识,不禁皱起眉头,立刻把信撕开。

原来,这是晚霞写给平安的书。小俊知道晚霞和正忙在恋爱,韩天寿却坚决反对。她曾对晚霞说过:他挑嫌咱,咱还挑嫌他哩!后来,正忙进城当了临时工,没什么往来了。万没想到晚霞又跟平安拉扯上了。她问大夯:晚霞什么时候喜欢上平安的?看这信上说的,俩人来往时间还不短呢。

大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赶紧拿过那信看。不以为然地说:平安这孩子不错,人品好,爱学习,在班里老考第一,我看可以。话刚落地,忽地想起月萍临走时说的,顺嘴说:刚才月萍说,不叫他俩来往了,不知为什么?

小俊本来就怕大夯和月萍旧不断,如果成了儿女亲家,那还了得!她见大夯这么说,就坡骑驴地说:孩子再不错,咱也不能跟他好。ww背个地主成分,几辈子也抬不起头,不来往更好。

大夯觉得月萍说得有原因,可一下子又说不清,就没接小俊的腔。他想问问月萍再说。

70

第二天一大早,大夯就去找月萍。

月萍家Сhā着门,这是她多年的习惯。大夯拍了两下门吊儿,平安出来了,见是大夯,热地往屋里让他。

月萍见是大夯,知道他为什么来,就说:屋里坐吧。

大夯坐在炕沿上,掏出荷包卷烟。平安说:大舅,前几年就恢复高考了,韩天寿硬卡我,不让报考。现在不讲家庭出身了,明年说啥我也要考!

月萍叹口气说:这孩子叫我给耽误了,都怪命不好。

平安不服气地说:俺娘就认命,命是什么?我要靠自己。

石大夯笑着对月萍说:咱村里谁不夸平安!现在政策变了,韩天寿想卡也卡不住了。说着,拍了拍平安的肩膀,好小子有志气,搞建设没文化不行,我支持你。

月萍知道大夯是为那封信来的,就叫平安出去。平安刚走,大夯迫不及待地问:为什么不让俩孩子来往了?我原来就想把晚霞说给平安,可她和正忙好上了。现在孩子们有意了,咱可不能拆散他俩啊?

月萍的脸冷得像冰,我说不行就不行!

大夯见月萍说得如此坚决,一下子想歪了,你是嫌我……?

看你想哪儿去了!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再说,我也是这样啊。月萍说,你这帽子是冤案,早晚会平反,可我这成分一辈子也改不了。

那你为什么反对他俩好?大夯拍着脑门子苦思冥想着,莫非你怕得罪韩天寿?

我什么都不怕,说不行就是不行!月萍说得斩钉截铁。

大夯一下子急了:这是为啥?你横是说个理由啊,­干­嘛叫我这么闷着!

?这事没必要挑那么明白。月萍说了这么一句,又觉得太生硬,缓和一下口气说,大夯哥,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

月萍,咱俩没有成夫妻,怨那世道不好。如今时兴自由了,为什么不让孩子们如愿呢?我从小就喜欢平安这孩子,晚霞也不错,我看他俩是天生的一对。他俩要是成了,也了结咱的心愿了。

月萍哭了,背着脸在抹泪。大夯感到奇怪:你这是怎么了?哭什么呢?

月萍沙哑着嗓子说,你别说了,我的心都碎了。哭得抽抽咽咽的。

大夯劝道:月萍,我没娶了你,叫你受了一辈子罪。如果俩孩子要能好在一块儿,也是一种补偿。

月萍擦擦眼泪说:大夯哥,你是真糊涂,还是假装糊涂?

月萍这么一问,一下子把大夯问愣了,两眼直直地问:我在啥事上糊涂了?

4.伟大转折(4)

( 我出嫁前那天晚上,在黑龙河滩那苇子里的事你忘了?……

一句话,大夯的脑子开窍了,急急地问:你说平安是我的儿子?

月萍使劲点了点头。ww***大夯不相信地摇摇头说:不可能,就那么一回。

你说平安是丁步堂的?他没有这福分。月萍冷冷地说,丁步堂就强­奸­过我一次,我以死相拼,把他吓住了。后来就一直住在大婆屋里。你还记得那时村里人们的议论吧?

李月萍这么一点,大夯想起来了。丁步堂的大老婆林佩茹一直不生养,为这事两口子没少吵。丁步堂说她地碱不拿苗,林佩茹说他那玩艺儿不打籽儿,这事全村都知道。娶了月萍就是为丁家续香火,月萍怀孕是丁家老爷子传出来的。他喜出望外,在街上逢人就说:俺步堂老二家有喜了!丁步堂更是欣喜若狂,到大街上到处宣扬:我有儿子了!为此,还在家里唱了三天大戏。后来李月萍和丁步堂离婚了,丁继业也改名李平安了,而且越长越不像丁步堂。丁步堂细眉小眼,这孩子却是大眼睛、大嘴巴,特别是那两只扇风耳,活脱脱一个小大夯。有人跟丁步堂开玩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ww你种的苗苗怎么像石大夯?丁步堂不知内,一再否定。

过去,村里不少人跟大夯开玩笑,说这孩子像他,他没往心里去。现在月萍提起这事,他想起那次苇塘交欢,便信而不疑了。他问月萍:你说该怎么办?我认不认这孩子?

月萍瞪他一眼,责怪说:你傻了!

大夯理解月萍的意思。现在一个黑老子就够揪心了,若两个老子都是黑四类,平安受得了吗?再说,小俊对这事能接受吗?乡亲们又会说什么呢?四清时,韩天寿一口咬定他俩有男女关系,他俩死不承认。如果认下这孩子,就让韩天寿抓住把柄了。

月萍说:你心里有数就行了。

大夯使劲点点头。这消息使他既喜又忧,喜的是自己和月萍的爱终于结了果,有了这么优秀的儿子。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人们都叫他小大人;忧的是必须拆散晚霞和平安,两个孩子该有多痛苦呀!他跟月萍喝过这种苦酒,真不忍心啊!可是,他俩是亲兄妹,无论如何不能再展下去了。

大夯为难了。小俊早就吃月萍的醋,如果承认平安是自己的儿子,那还了得!这事不能告诉她。她本来就反对晚霞跟平安好,要她出面­干­涉,这事就好办了。于是故意和小俊商量:你说晚霞跟平安这事怎么办?

小俊把白了大夯一眼,咱闺女嫁不出去了?­干­嘛非要嫁个地主!

大夯知道她会这么说,可自己原来支持过他俩,现在不能一下子就把口改过来,就故意卖关子:要说大人,咱就别说人家什么了,眼下咱也在人脚下嘛。我是看平安这小子挺有出息……

没门儿,让他俩­干­脆死了这份心!

大夯暗自笑,就坡下驴地说:你不同意就不同意呗,­干­嘛这么大气!

闺女的事娘管,你甭瞎掺和。

小俊把这事包揽起来,大夯当然高兴,于是把晚霞给平安的信交给她,说:这事就看你的了,可要管好啊!

你就把心放在肚里吧。

当天晚上,小俊把晚霞叫到身旁问:霞,听说你又搞对象了,这回是谁呢?

娘单刀直入问及这事,晚霞红着脸连连摇头,娘,最近我不想谈。

你别糊弄我了。小俊心里有底,怎容闺女隐瞒,追问道,是谁?对娘说实话。

说没有就是没有。晚霞嘴上说得肯定,神­色­却有些惶惶。她不敢瞅娘的眼神,低下头去,有意避开娘那咄咄逼人的眼睛。

霞,我手里可有证据。

晚霞慌神了,仍一口咬定,真的没有。

小俊知道闺女大了,对这种事轻易不会坦露,只好把那封信拿出来。

晚霞一看那信,脸一红低下头,再也不声了。

小俊郑重其事地说:霞,按说你也不小了,该谈婚论嫁了,可你不能跟平安好。他家的况你知道,我和你爹说啥也不能叫你往火坑里跳!

5.伟大转折(5)

( 娘跟自己摊牌了,晚霞­干­脆亮明自己的态度:我不嫌他家的出身,我就喜欢平安这个人。ww

小俊没想到女儿这么犟,立时把脸一耷拉,毅然地说:喜欢也不行,这事得听大人的。

晚霞觉得娘不说理,红着脸跟娘争:我跟正忙好,他爹嫌俺爹戴着帽子,硬是不让俺俩来往了。这回和平安你又出来­干­涉,这是为什么?平安娘是地主,我爹也是黑四类呀!乌鸦落在猪身上,谁也别嫌谁黑了。说着,眼泪就从那双俊眼里涌出来。

小俊见女儿动了真,用手给她擦擦眼泪,安慰说:平安这孩子是不错,可你要嫁到他家里,一辈子也翻不过身来啊!

我就不信这世道不变!晚霞直冲冲地说,正忙爹嫌咱家这样,咱有什么理由嫌弃平安呢。

你不嫌,我嫌。小俊见女儿如此执拗,也就来硬的,你不在乎我在乎,全家都在乎!

三中全会开了,以后就不讲阶级了。ww晚霞说,依我看,月萍姑落这么个成分也够冤的。

小俊见女儿不吃硬的,又来软的,耐着­性­子规劝说:霞,我是为你好。娘就你一个闺女,说啥也不让你往火坑里跳。

我愿意。晚霞坚决地说,嫁人嫁人,嫁的是人。我就看中平安了!说罢,扭头走了。

闺女一走,小俊慌了,赶紧追出来,扯着嗓子喊:天这么晚了,你到哪儿去呀?

晚霞没回头,也没应声,径直走了。小俊摇摇头叹口气,自自语道:真是鬼迷心窍啊!

71

晚霞的两次爱风波,引起石大夯两口子对晚来婚事的关心。

晚来二十三岁了,还没娶媳­妇­,在农村就是大龄的了。提亲的倒是不少,就因为爹戴着那顶帽子,一打听就吹了。本村和邻村的姑娘见他一米八的个儿,黑巴巴的挺­精­爽,追求的也不少,结果一个不成。在那讲阶级、重政治的年月,谁肯把闺女嫁给黑四类家呀!不仅闺女倒霉,还要一家子背黑锅。石大夯觉得自己连累了晚来,对不起孩子。现在自己快平反了,晚来的媳­妇­也有指望了。这天晚上,李能三的老婆大菊偷偷来找大夯,打听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事。

石大夯觉得对不起李能三。全县都公社化了,李能三还在单­干­,成了全县的反面典型。一九六三年大水,房屋倒塌,一切靠上级支援。李能三是单­干­户,什么救济也没他家的份儿。李能三觉得单­干­的日子实在没法过,找大夯痛哭流涕地作检讨,诚诚恳恳地要入社。他把这事提到党支部会上讨论,多数支委不同意,韩天寿更是坚决反对。他说:咱这社又不是大车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就是磕头喊爹,也不要他!因他是全县坚惟一持单­干­的典型,文革来串连的红卫兵,在彻底消灭资本主义的口号声中,硬是把他活活斗死了。那时大夯自顾不暇,那有能力保护李能三呀,觉得很对不起他两口子。

大菊是鼓了半天勇气才来的。老头子思想古怪,连累了大夯,她觉得没脸见大夯。她听说中央开了个平反会,关心石大夯的平反,并说她可以证明老头子坚持单­干­与大夯无关。大夯把三中全会的­精­神对大菊一说,她高兴得连连点头,你这冤枉终于快洗清了!

接着,两人便拉起了家常。大夯不由地问起了青茶的况。大菊叹口气说:唉,文化大革命她公公也没逃过去。因为是小业主,就说他是资产阶级,斗起来没完没了。那人心量小,成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一下子得了癌症,没一年就死了。

大夯心里沉甸甸的。他说:那是个本分人,待人仁义着哩。

小俊也说:这年头简直没好人混的。

青茶她女婿现在­干­什么呢?

那年头只要出身不好,人家就不重用你,还在五金公司当售货员哩,一个月就挣那么三十多块钱,养不住家,青茶也就回婆家种地了。

小俊Сhā嘴问:青茶那俩孩子,也老大不小了的吧?

6.伟大转折(6)

( 小子二十二了,已经成家。大菊说,还有一个闺女,初中毕业就没上,今年二十了。

这闺女叫什么啦?小俊接着问,也该有婆家了吧?

叫张艳,还没婆家哩。大菊说,这闺女心气高,七挑八拣的,这不行那不行,青茶成天为她愁呢。

她跟晚来是同学。大夯说,听说这闺女挺机灵,人长得也不错。

长得蛮俊哩。大夯一夸这外孙女,大菊就来了­精­神,抢嘴说,这闺女爱蹦爱唱,在学校不断演节目。不少小伙子追她,可她就是看不上人家……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小俊听着就暗暗盘算,张艳与晚来不是挺好的一对吗?就说:三婶子,俺晚来也老大不小了,因他爹这事把孩子的婚事耽误了。如不嫌弃的话,就给俺说说张艳吧。

大菊说:我跟青茶说说,她一准愿意。

那敢好。小俊高兴地说,三婶子,那就麻烦你啦。

大菊也挺高兴:我叫青茶把张艳领来,你们看看,可出息哩。

小俊说:俺看不看没什么,叫他俩谈吧。只要俩人对眼,当大人的没意见。

小俊把这事对晚来一说,晚来却不声。妈问他:这闺女不错,人家也没意见,你俩谈谈吧。

张艳是不错,可是……晚来瞅了妈一眼,妈,你看秋荷怎么样?

李秋荷是李碾子和春秀的闺女。原来也想过给晚来说说,又怕人家嫌弃,就没敢提。没想到晚来想到了她,小俊心里一喜,你喜欢她?

晚来点点头,她也喜欢我。

真的?陈小俊高兴极了,赶紧问,你俩好了多长时间了?

晚来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害羞地说:你就别问了。

石晚来和李秋荷好了一年多了。在晚来眼里,秋荷是全村最好的闺女,集中了爹的憨厚、娘的漂亮等优点。晚来在秋荷眼里是个非常标致、成熟的小伙子。那眉眼、那鼻子、那嘴巴处处透着男人的阳刚之气。晚来经常帮她­干­这­干­那,秋荷就偷着给他纳鞋底儿,洗衣裳。两人的来往是秘密的,两家大人谁也不知道。

小俊把这事告诉大夯,大夯乐得合不上嘴。他说:我和碾子像亲兄弟,秋荷这这闺女更没挑儿,立即表态支持。她问晚来:要不要托个媒人到她家正式提亲呢?

晚来笑着说:这你们就别管了。

大夯想起了爹给自己包办婚姻的事,苦笑着摇摇头,他绝对不会像爹一样­干­涉儿女的婚姻了。

既然晚来有了心上人,小俊就把青茶女儿那边辞了。

1.拨乱反正1(1)

( 72

来年一开春,地委对滏阳县的领导班子进行了一次较大的调整。ww杨旭因在文革中犯有严重错误,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和降职处分,免去县委书记兼县革委主任职务,调任地区农业局副局长。鲁子凡接替了县委书记职务,县委副书记郑山河兼任县革委会主任。

鲁子凡上任以后,先抓了对石大夯冤案的平反。石大夯是全地区农村基层­干­部的一面旗帜。尽快给石大夯平反,关系到能不能把全县­干­部的积极­性­调动起来,因而平反大会开得越早越好。县委研究决定,石大夯的平反大会在红星公社隆重召开,由县、社、队三级­干­部参加。要开得气魄,开出声势。

县委党委会散后,鲁子凡立即用电话把这个决定告诉地委书记陈列夫。陈列夫赞扬说:老鲁呀,你的动作好快啊!我们就是要用这种只争朝夕的­精­神,把四人帮耽误的时间夺回来。我一定去参加石大夯同志的平反大会。

鲁子凡放下电话,对县委组织部长杜甲申说:走,陪我去一趟东堤下村。

杜部长看看手表,迟疑地说:快吃午饭了,下午再去吧。

用陈书记常说的一句话,还是只争朝夕吧。鲁子凡兴致昂然地说,我们去吃他石大夯一顿,他保准欢迎。

杜部长知道老鲁的心思,便说:我们应该尽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夯。说着,开车直奔东堤下村。

鲁子凡和杜部长的突然到来,出乎石大夯的意料。正吃午饭的一家人喜出望外,赶紧放下碗筷迎出来。石大夯和鲁子凡一见面就互相抱住了,大夯哽咽着说:老伙计,你叫我想死了。说着,两行热泪便如泉水般涌了出来。

好,好!鲁子凡的声音低沉而涩,不要哭,应该笑才对。他虽然这么说,眼圈也红了,强忍着,泪水才没滚下来。

让我好生看看,我的老伙计有什么变化。鲁子凡仔细打量起石大夯来。只见这车轴汉子瘦了,脊背有些驼了,那钢刷般的寸已经白了大半,浓重的卧蚕眉也有了白的,但那双眼睛仍然炯炯有神。老鲁心里酸酸的,那难以控制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哑咽地说:老伙计,我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

杜部长说:大夯同志,熬出来了。我们刚刚开过县委常委会,决定给你彻底平反!

鲁子凡擦掉脸上的眼泪,笑着说:刚散常委会,我就和杜部长一快儿来给你报喜了。

小俊和三个孩子都激动得哭了。小俊要给他俩去做饭,老鲁看看桌上摆的红高粱窝窝头、山药叶杂面,便说:不用另做了,咱们就一快儿吃。

这哪儿行呢。你们轻易不来,不能吃这饭食。我知道你最爱吃拌疙瘩,还得葱花酱油炝锅儿。这不费事,点火就熟。

我最不讲究吃,能填饱肚子就行。老鲁对大夯说,不过,今天我倒要破破例——喝点酒。

鲁子凡这么一说,大夯为难了:老鲁,喝酒可以,可没什么好酒,这年头只有山药­干­酒。

山药­干­酒也行。

不一会儿,晚来打来了二斤散酒,晚霞和娘也弄好了四个菜,腌白菜心、炒胡萝卜片、炝土豆丝,另有一盘炒­鸡­蛋。大夯看着这几个菜直摇头,啧啧地嘬牙花。他觉得这菜太寒碜了,没有点­肉­渣渣,不够朋友。

晚来看出了爹的意思,就说:鲁伯伯,杜部长,真对不起,我想买点儿­肉­,根本没有。

大夯对小俊说:宰只**。

杜部长风趣地说:不行不行,说啥也不能砸咱的银行呀,还指望­鸡­ρi股眼里抠钱呢。

一句话,把全家人都逗笑了。

人们落座。晚来主动当酒倌儿,依次给鲁书记、杜部长和爹斟满酒,也给自己斟了一杯。

今天这酒,本来是大夯做东,老鲁却先端起了酒杯:本来今天我应该带酒来给大夯贺喜。因为来得急也没带。今天我就借酒献佛,大家都把酒端起来。说着,恭恭敬敬地站起来。

人们见鲁书记表庄重严肃,也就都站了起来。鲁子凡郑重地说:县委决定给石大夯同志彻底平反,推倒一切不实之词,恢复党籍,恢复职务。这第一杯酒,是祝贺酒。我和杜部长代表县委向石大夯同志表示祝贺!说着,一仰脖儿,酒杯底朝天了。因为酒赖,呛得他一个劲儿咳嗽。

2.拨乱反正1(2)

( 大夯知道老鲁轻易不喝酒,今天特别高兴才这么喝,眼圈一红泪水涌出来。他端起酒杯,颤抖着手说:感谢中央政策英明,感谢县委对我的关怀。说着,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杜部长和晚来也随着­干­了。

这第二杯酒,是我的赔罪酒。老鲁仍然端着酒杯站着,四清那年,我身为副县长,硬是无能为力,眼瞅着他们把石大夯这么好的­干­部打成坏分子,是我失职……

大夯赶紧拦住说:这哪能怨你呢,这是那极左路线造成的。

别管怎么说,这事我有责任。让你戴了十几年坏分子帽子,实在是一种罪过。鲁子凡说,这是一杯苦酒。苦酒也要把它喝下去,牢牢记取这个教训,以后再也不能让这种悲剧重演了。说完,又把这酒喝了。

对老鲁来说,喝酒不是享受,而是一种痛苦,更不用说喝这种既难喝又上头的山药­干­酒了。他对喝酒实在怵,还是爽快地喝了下去。顿时,觉得嗓子**辣的,噎得上不来气,眼里也闪着泪花。杜部长看他那难受的样子,责怪说:鲁书记,不能喝就算了,这是何苦呢!

大夯看着鲁子凡那难受的样子,心里一剜一剜的。这是那个世道造成的,哪能怪老鲁呢。他要承担这种责任,太不公平了。他夺过老鲁的酒杯:不叫你喝了。说着,给他倒了一杯茶水,你就以茶代酒吧。晚来也把那盘炝土豆丝端在他面前,鲁伯伯,快吃菜。

老鲁紧扒了两口菜,觉得嗓子才好受些。他擦掉眼泪,摇摇头说:我真没这个本事。

大夯觉得两位县委领导为他平反而来,应该带头多喝才对。一上来却叫老鲁喝得那样难受,有些过意不去。他说:今天咱们高兴,随便喝,谁也别劝谁。酒这东西逞不得强,不服不行。

这时,晚立又端来一盘醋溜白菜。一进门就喊:快尝尝这个,这菜清口。他把菜放在桌子上,端起一杯酒,冲老鲁说:鲁伯伯,你为我爹的事费心了,我敬你一杯。

晚来觉得晚立不懂事,白了他一眼,意思是说鲁伯伯本来不能喝酒,你瞎凑什么热闹!他端起酒杯敬杜部长:杜叔叔,你这是头一次到俺家,我敬你一杯。

鲁子凡喝了几口茶,又把酒杯端起来。大夯看他又要喝,忙制止:刚才咱说好的嘛,你以茶代酒,怎么又端起来了?

我跟你才喝了两杯,怎么也得凑够三杯呀,图个吉利。

杜部长见老鲁满脸兴奋,也就不好意思阻拦,他说:今天喝酒图个痛快,千万别喝高了。

大夯端起酒杯说:老鲁,你的我领了,但这酒你不能再喝了。还是以茶代酒吧。

杜部长赶紧表示赞成:对对,以茶代酒。只要感有,喝啥都是酒嘛!

鲁子凡摇摇头:不行。我对大夯是实打实的,掺不得半点假。来,说啥我也得把这杯酒喝下去。

那你就喝三次。大夯说,我喝三杯。

晚来知道爹有酒量,先表示赞成。杜部长也支持这不平等条约。其实,老鲁对这杯酒真怵头了。他壮壮胆子说:这第三杯酒,我祝石大夯同志宝刀不老,振作­精­神,带领社员继续大­干­社会主义!

老鲁的话刚落地,杜部长便开口赞扬:鲁书记这祝酒词说得好。大夯同志虽然受了这么大的冤枉和委屈,依然对党赤胆忠心,这种­精­神难能可贵。这杯酒我陪着。

大夯激动地端起酒杯,三个人猛地一碰,全喝­干­了。老鲁喝得猛,呛得红脸粗脖子地咳嗽起来。

吃菜吃菜。晚来赶紧照应。

鲁子凡一连跟大夯喝了三杯酒,喝得满脸通红,额头冒汗。大夯很过意不去。他说:老鲁,今天这酒本来应该我敬你和杜部长,你却抢了先。现在该我了吧?

鲁子凡点点头:喝吧。

大夯郑重其事地端起酒杯,我石大夯能有今天,全凭党中央、县委和鲁书记。我也敬三杯酒。第一杯敬党中央,第二杯敬县委,第三杯敬鲁书记和杜部长。但我不让老鲁陪着喝,这是我的心意。

3.拨乱反正1(3)

4.拨乱反正1(4)

( 鲁子凡和杜甲申刚走进石大夯家不久,韩老虎便慌里慌张地跑去给韩天寿报信儿,惊慌失措、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韩天寿警惕地问:姓鲁的来­干­什么?韩老虎说不知道。他批评老虎:遇事别这么毛毛躁躁的,把事弄清了再说。不一会儿韩老虎又跑来说,鲁子凡在大夯家喝酒呢。韩天寿一下子心慌了。这些日子全国的政治气候变了,他就觉得大夯的问题会翻过来,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这几天他的右眼总跳。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看来自己要倒霉了。急得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心惊­肉­跳,坐卧不安。

韩天寿还没弄清鲁子凡来找大夯­干­什么,公社书记苏振奇就把他叫去谈话了。如今公社班子也进行了调整,郭松停职检查,派县委组织部副部长苏振奇来当书记。他把韩天寿传来,简单明了地传达了县委关于石大夯同志彻底平反、恢复党籍、恢复职务的决定。韩天寿最担心的事终于生了。这消息使他万念俱灰,胆战心惊,半天回不过神来。苏振奇说:县委决定下周一在咱们公社召开石大夯同志彻底平反大会,你要组织全体党员­干­部和全体社员参加。

此时的韩天寿,只觉得头胀如斗,两耳嗡嗡,什么也没听清。苏振奇见他呆愣愣的,便问:我说的你听清了吗?他这才回过神来,怯怯地问:大夯官复原职,我怎么办?

苏振奇说:既然石大夯同志恢复职务,你这大队党支部书记自然也就免了。

那我的工作……?

这个还没顾上研究,先当个副的吧。

苏振奇这么一说,韩天寿更慌神了,诚惶诚恐地表白说:苏书记,这些年我跑上跑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我的事你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