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医生一听赵老师已交了辞职信,明天就去办理手续后,彻底傻眼了,不哭不闹了,可眼里全是泪水,最后将孩子交到我手里,无声地回了卧室,过了很久,里面传来压抑的号哭声:往后可咋活啊……
我忙向赵老师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去里屋。
赵老师不情愿地念叨一句:不就辞职吗?教师有啥好的,吃不饱,饿不死,我早就不想干了。
里屋传来赵老师信誓旦旦的豪言壮语:一定在公司闯出名堂来,干好了,一个月就能挣来教师一年的工资。
男人的誓言总是很动听,恋爱前为规划两口小家,结婚后为规划三口大家。都让女人怀揣着期望,过起平淡却又不失奢望的平凡生活。
生活在平淡中一天天过着,在这个小四合院里,住着10口人,每个人都按部就班地打发着每一天的生活,就如同房东大爷手里的弹球,在循环中旋转,有摩挲,也有响声。
北屋多了点笑声,孩子会走路了,也会叫出爸妈了,只是妈妈的尊称有时也套用到我的头上,尽管是个赝品,我也时刻专心履行一个保姆的职责。赵老师的变化最大,一改过去不修边幅的习惯,每天夹着公文皮包,穿着西装,皮鞋也擦得很亮,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在院子角落休眠了,他也挤公交上班。同样的变化是:赵老师戒了烟,而键盘的敲击声更加悠长了,有时候甚至通宵达旦。
赵老师早出晚归,宁医生更是没时间,买菜的任务落到我身上,好在不远处有个零散的卖菜地摊,菜样不多,可比较新鲜,有时候实在没空,我会提前一天跟老乡小吴打声招呼,让她去菜市场买菜时顺便代劳。虽说赵老师改头换面了,赵家的生活也没大改善,有时候宁医生会讥讽一句:到年底我看你挣不来以前工资的一半。
北屋夫妇为了平淡的生活而繁忙奔波着,我这个保姆也真正领会到做饭带孩子的辛苦,好在中午雇主夫妇都在单位吃饭,午饭我一个人很容易打发,赵老师把做好的拉面放在冰箱里,放上几棵青菜做拉面吃也不耽误带孩子,可跟在警察家相比,我属于重苦力了。
今天东屋的小媳妇没像往常一样跟丈夫去外面烤红薯,东屋小两口一向是早出晚归,我很少跟他们照面,他们像是属于这京城黑夜的人,将所有的时光都打发在那辆三轮车上,随轱辘而转动。我抱着孩子在院子里练习走步时,小媳妇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到了我身旁逗着孩子玩。她看上去跟我年纪相仿,身材不高,却很壮实,皮肤黝黑,是典型的村妇形象。我们一边逗着孩子,一边说着话。我问她今天怎么没出去。她说身体有些不舒服,这几天老想吐,怕是怀孕了。女人在知道自己有身孕时,一般都会欣喜,有种即将成为人母的自豪感。但她却愁眉苦脸的,看不出一点高兴的样子。看在眼里,我也没想多问,她自己小声跟我说:我们还没结婚哩。我明白她忧愁的原由了。在城市未婚先孕那是新潮,可同样的事搁到乡下,那就是丑闻了,挺着肚子出嫁,即便在现在的乡村,那也是见不得人的事儿。那就赶紧结了呗。我说。小媳妇摇头说,他们家连个睡觉的炕都没有,咋结啊?一大家子四代人挤在一个小破窑洞里。未出家门前,我一直以为家乡贫瘠的土壤让人看不到希望,可等进了城,我才发现家乡并不是自己想像中的贫穷,至少能填饱肚子,住上瓦房,而听到耳里的才是真正的贫困,肖老师描述的大山,小媳妇说到的窑洞,让我感受到大江南北的另一片土地上的贫瘠,也正是为了逃避那些贫瘠的土地,人们才从四面八方拥到这遍地黄金的混凝土里淘金。殊途同归,小媳妇开始埋怨起自己的男人来,说自己当初也有份不错的工作,在一家西北面馆做服务员,包吃包住,一个月能挣到四五百块钱。可自从跟了他,每天起早贪黑地在外面卖红薯,除去房租和日常开销,两个人能挣到手的还不到500元。指望这点钱将来回去开新窑洞安家,不知要熬到猴年马月了。虽说对男人有抱怨,可在我问起他们怎么认识的时,小媳妇谈起来,一样声情并茂,流露出陶醉:那是个冬天的早晨,他运气太差,刚一上街就被城管逮个正着,结果什么都没了,带着一身霉气坐在我那个面馆里吃早餐。等我过去结账时,他一摸口袋,连5元钱也凑不齐。小声跟我解释说,自己是卖红薯的,没开张就遭遇城管了,才卖出一个去,就3元钱,让我给他垫上两块,明天还给我。我一看他挺老实的一个人,不像撒谎,说话又是老家那边的口音,就信了,没跟老板声张,自己给他付了5元钱,说3元钱留着回去当车费吧。原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只当帮老乡一把,也没指望他还钱。可第二天一早面馆开门,他真就在门旁等着我,还我钱后一直道谢。此后,他成了我们那里的常客,每次过来都送我一个红薯,结果我就被一个烤红薯的拐到这里了。小媳妇的故事浓缩在一个烤熟的红薯里,皮黑但肉香,让我很受感动,也许在这寂寥的都市里,像这类红薯牵连出的爱情故事,给许多异乡人带来一丝色彩,苦涩里透出甘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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