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罢,李祈正拉起顾盼,不由分说地向楼下行去,和李思怀擦肩而过的瞬间,少年若有所感,抬起头来对着顾盼笑了一笑,笑容清澈明亮,顾盼下意识地回了个笑容,手下一紧,被李祈正大力拉下了楼去。
上了马车,顾盼尚未坐稳,便被李祈正一把拉入怀里,一双温热的唇吻上了她的脸,李祈正的呼吸炙热地在她面上拂过,顾盼惊吓之中死命挣扎起来,却被李祈正一双手臂死死钳在了怀里。
李祈正的吻有如狂风骤雨在她的脸上轰炸不休,片刻之后,这吻又化成了绵绵细雨,温柔地布在了她的每一寸肌肤之上。
顾盼瘫软在这绵绵细雨中,像是久旱逢了甘霖,一捧干燥的碎土被化成了一摊软泥。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祈正的头埋入了顾盼颈中,重重的喘着粗气,顾盼脖子又热又痒,她无力地抬起手,抵住了李祈正的胸膛,一股十分好闻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
李祈正察觉她的抵触,顽皮地伸出舌头,沿着她优美的颈细细的画着曲线,顾盼身子一颤,整个人仿佛过电一样僵持不动。
李祈正的喉间一阵震动,低沉的笑声从他口里逸出来,他舔着顾盼的耳廓,低声道:“以后不许看别的男人。”
顾盼满面绯红,埋在他的怀里,口鼻中全是他浓厚的味道,整个人似乎都要窒息了,根本没有听清楚他说的什么。
李祈正见顾盼没有反应,手臂不由自主的一紧,顾盼吃痛,赶紧点了点头,李祈正心中大喜,把她紧紧搂在了怀里,得意地哼起了小调。
到了齐王府门口,李祈正率先跳下,又回过头,伸出双臂来接住顾盼,顾盼脸上一红,低着头避了过去,李祈正哈哈大笑,一把牵住她的手,二人慢悠悠地往府中行去。
回到了主宅之中,顾盼脸上的红晕方消散了些,她白了李祈正一眼,避入浴房洗漱去了,李祈正一个人干坐在厅中,单手抚额,回想起方才的旖旎*光,不时傻笑两声,惹得一旁的侍女纷纷侧目,又胆战心惊。
一炷香的功夫,却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李祈正等的不耐烦,招来春红道:“去告诉你们主子,要是动作不快点,我就进去了。”
春红眼睛睁得圆圆的,随后脚步匆匆地进了浴室,片刻之后,蒸的脸蛋红扑扑的顾盼穿了一身青色单衣,赤着脚丫,一步一个水印地行了出来。
李祈正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一热,站了起身,也顾不得众目睽睽,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行到了床榻边上。
春红和柳绿登时吓得脸色大变,她二人出自世家名门,自然晓得若是王妃尚未及笄,王爷便硬要圆房,传出去对王妃的名声却是大大有碍。
二人对望一眼,齐齐跪了下去,床榻上的顾盼一怔,奇怪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春红胆子大些,正要开口,却见齐王拿了一条棉帕给王妃细细的擦拭起头发,一张俊脸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似乎看穿了自己心中所想,登时大窘。
李祈正对为难这些丫鬟没什么兴致,手一挥,不耐地道:“你们都下去吧。”
春红和柳绿因了方才的误会,此时俱都涨红了脸,无言地带着一班小丫鬟们退了下去。
顾盼低着头,感受李祈正修长的十指在她发间缓缓穿梭,身子又莫名地燥热起来,她咬了一下下唇,开口道:“今天的琼林宴是怎么回事?”
李祈正的嗓子亦是沙哑起来,他低沉的嗓音仿佛带了魔力,话一出口,就有若实质,在顾盼祼露在外的颈上缠绵不休:“原本应是父皇设宴,后来平安公主甚是感兴趣,就改在了平安公主府中举行。”
顾盼眉头一皱,喃喃道:“平安公主,平安公主……”不禁暗自心惊,平安公主一句戏言就让皇上为她改了章程吗?
李祈正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又或者在这个话题上不欲多言,口风一转,笑嘻嘻地道:“到时候,会有很多云英未嫁的世家千金赴宴,左右两个大厅,中间用珠帘隔开,每次都有些青年才俊被世家相中,一跃登了龙门。”
顾盼听他这么一说,也大觉有趣,不禁期待起了晚上的琼林宴。
中午二人随意用了点小食,青菜豆腐,清汤寡水的白米稀饭,顾盼出去一上午,腹中饥肠辘辘,见了这么清淡的午餐,想起了上午李祈正亲口所言,一天之内净赚二万两,心中的不满立刻就流露在了脸上。
李祈正若无其事地给她夹了一筷头青菜,自己津津有味地吃了一口豆腐,看着她久不动筷,方笑道:“姑姑出手大方,宴席之上尽是些山珍海味,若是吃的过饱,到时候未免太亏了。”
顾盼用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李祈正,人才啊,这么有钱又会过日子的相公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
她拾起筷子,和李祈正一般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吃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事:“咱们是不是可以多带些侍女同去?”
李祈正连连点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顾盼,大有得遇知己的感觉,却见顾盼若有所思,停住筷子喃喃道:“可不可以折箩呢……”
李祈正:“……”
二人用罢了午饭,李祈正死皮赖脸地非要和顾盼同榻而眠,顾盼争之不过,只得随他去了,只是这家伙甚是不老实,仗着手长脚长,把她团团困在当中,自己很快呼呼睡去。
顾盼涨的满脸通红,仰头却只能看到李祈正带着些胡茬的下巴,扎的她额头痒痒的,她低笑两声,口里的热气恰好喷到了李祈正的喉结之处,就见他喉结上下动了动,耳边传来了李祈正沙哑的嗓音:“你如果再乱动,今天在车里的事情就又要发生一遍了。”
一句话吓得顾盼手足僵硬,果然再不敢动上分毫,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李祈正心满意足地搂紧了怀里软软的小身子,再次会周公去也。
二人一直睡到日沉西山,听着耳边不住的咕咕声,却是齐齐饿醒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李祈正一个骨碌爬起,又伸手拉起顾盼,笑道:“看来得赶紧去蹭饭了。”
两个人又是一阵忙乱,这是正式的宴会,自然要换了朝服前往,顾盼换上了瑜贵妃送她的那身轻便朝服,回过头,见李祈正一身墨绿色蟒袍,映得他英姿勃勃,顾盼之间,神采飞扬,一时间却是有些呆住了。
李祈正看着顾盼走神,心中洋洋得意,他特意选了这身衣服,为的就是衬托出自己的英挺不凡,一定要把本科花魁生生比下去,李祈正凶狠地一收折扇,面上露出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顾盼不知他心中这些弯弯道道,回过神来,连连催促,二人携手上了马车,一路上自有护卫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平安公主府前。
平安公主府前原本空旷的平地被各式马车占的满满当当,顾盼原本担心自家马车无处停放,李祈正解下腰间玉佩,伸出手在公主府的迎宾前晃了一下,齐王府的马车堂而皇之地驶入了公主府中,一直行到了宴会大厅前,方才停下。
李祈正示意顾盼独自下车,他轻笑道:“这里是后殿,女宾的欢聚之所,我却是不方便下车了,你去罢,会有女官来接你的。”
顾盼点头应了,下车前,仍是忍不住嘱咐了一句:“多吃菜,少喝酒。”
李祈正心中涌上一股甜意,傻笑半天后,摸了摸鼻子,无奈地道:“这个傻瓜,难道她不知道这酒宴上的酒都是千金一坛的么?就算把所有的菜都吃光,也比不上这酒水值钱。”
李祈正绕到了前厅,下了马车,他一出现,便引得大厅之中一阵骚动,人人均知,这个原本不爱管事的闲散王爷,如今是南征大军的后勤总领,这可是实打实的肥缺。
这些书生们却也并不全读的死书,一个个站了起来上前寒暄,李祈正含笑在他们面上扫过,每个人都觉得这个挺拔出众的年轻王爷看的是自己,情不自禁地挺了挺胸膛。
他们却不知道,李祈正一心寻找本次花魁,想要把对方生生比下去。他的视线巡逻一圈后,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本届花魁,李思怀安静地坐在其中,身旁几个贫家子弟,一看就是满满的寒酸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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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四十七章 他有我生的好看吗?
李祈正志得意满,摇着折扇,缓慢地向着前方的主位行去,一眼看到了两个皇兄高居首位,当下换了一张笑脸,拱手道:“三皇兄,五皇兄,小弟有礼了。”
三皇子哈哈一笑,伸出手来,抓着李祈正到了自己身旁,五皇子淡淡的一笑,丝毫不以为意。
李祈正脑子转了半圈,问道:“太子怎么没来?”
三皇子脸上露出几分幸灾乐祸:“据说太子又卧床不起了,来来,咱们兄弟先喝上一杯,姑姑嘱咐了,要咱们好生尽这地主之谊。”
李祈正想着顾盼的嘱咐,酒杯举起,沾唇即放。
五皇子不动声色地瞄了他一眼,拿起手边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细细地品了一口这金玉酒,舌尖一股苦味发散后,转而为甘甜从喉中涌起,不愧是上等美酒,千金一壶。
平安公主果然是个尽责的主人,知晓几个侄儿的口味,每个王爷手边的酒壶里装的酒都是不一样的,像是李祈正手边,就是他喜欢的满堂春。
隔了一道珠帘,亦是只有三个妯娌,顾盼左右张望了下,问道:“五皇嫂怎么没来?”
太子妃给她夹了一筷子的红烧鹿筋,笑道:“你五皇嫂在家安胎,怎么有空来这嘈杂之所。”话罢,眼神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成王妃。
成王妃一双玉手几乎把筷子生生折断,她恨恨地腹诽,八年下不出一只蛋的老母鸡,还嘲笑旁人不成?
仿佛知道成王妃心中所想,太子妃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了下唇,慢条斯理地道:“我以前还年轻,也是着急,幸好府里的侍妾一直都没有动静,只是三妹啊,你家里那么多侍妾怎么都有喜了呢?”
这句话真是恶毒,顾盼也不禁皱眉,太子妃虽然一直无喜,太子身边却也没有哪个侍妾传出喜讯,倒是成王,一个接一个的侍妾有喜,让成王妃面子扫地。
成王妃却是有苦自知,陆家行事低调,并且坚决不肯参合到皇子之间,成王得不到陆家的支持,故意的让一个又一个侍妾有了身孕,成王妃现在是里外不是人,在成王府中度日如年,别说是成王了,就连几个有了身孕的侍妾都敢给她脸色看,成王又不闻不问,整日里寻花问柳。
她既不能说成王的不是,又不能说娘家的不是,只得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闷酒,顾盼也看出她的异样来,正要开口劝阻,太子妃已经一把抓住了成王妃手中的酒壶,呵斥道:“等下皇姑姑就要出来了,你喝的醉醺醺成何体统”
太子妃拿出了长嫂的架子,她身份又尊,成王妃心中苦闷,却也只得收了手,任太子妃缴去自己的酒壶。
顾盼看在眼中,不着痕迹地和两个嫂嫂都保持了距离,一门心思地吃起菜来,诚心想把中午的损失补回来。
酒席过半时,平安公主盛装出现,拖着长长的裙裾来到了三个侄媳妇面前,看着她脸上妖冶的妆容,顾盼一阵恍惚,似乎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平安公主和太子妃谈笑几句,注意到了顾盼和成王妃的沉默,登时面露不快:“怎么,姑姑这里的饭食不好么?看你们板着张脸。”
顾盼讪笑两声,力捧道:“就是吃的太饱了,才不好意思开口说话,省的一嘴的酒味冲撞了姑姑。”
平安公主凤眼一挑,伸出指头一点顾盼的额头,笑骂道:“看你这张嘴巴,抹了蜜不成。”
顾盼含笑不语,平安公主坐下与她们一起欢饮了几杯,又举起杯子,邀了满堂的世家小姐共饮,她很会调剂气氛,短短几句话,就让现场的女人们的情绪到了Gao潮:“孩子们,听说今年的花魁貌若潘安,等下本宫就把他叫出来,让大家评论评论,如何?”
李思怀还不知道等下要被人当成猴子牵出去遛弯,正和几个入京后相识的同窗好友一起觥筹交错,这几个人出身贫寒,却是被余人瞧之不起,四个人独自占了角落一桌。
只是这几个好友似乎都和平日里不大一样,其中两个面露喜色,杯中之物一口接一口的吞咽,另外一个愁眉紧锁,亦是一杯接一杯的猛喝。
李思怀终于看不下去了,他一把按住身边韩姓书生的酒杯,责怪道:“韩兄,何时愁眉不展,你进士及第,回家之后光宗耀祖,从此父母妻儿衣食无忧……”
听他说到妻儿,韩生的身子一僵,随后干脆地抓起桌上的酒壶,咕咚咕咚地往嘴巴里猛灌,李思怀气恼已极,一把将他手里的酒壶夺下,重重的喝道:“韩兄”
韩生双手抓向酒壶,和李思怀争抢不下,嚎啕道:“秀眉,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李思怀与他相交有一段时日了,根据这位仁兄的秉性,从他话语里隐隐猜到,这个唤作秀眉的应当是嫂夫人。
他心计上来,皱眉道:“韩兄如此猛饮,若是被嫂夫人知晓,定然会心疼不已,你忍心看着嫂夫人难过吗?”
韩生松开手,掩面痛哭起来,他这般失态,幸好在角落中,没有被旁人察觉,只是若是一直哭下去,终是不妥。
李思怀实在看不下去,正要再开导于他,另外两个同桌的书生,一个姓林,一个姓付,一起开口阻止了他:“韩兄,这可是天大的福分,你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就是,坐享齐人之乐啊,人生两大美事,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你可是两样都占了。”
李思怀一怔,探手扶住韩生的肩膀,单刀直入地问道:“韩兄,是哪一家的千金?”
韩生摇头不语,林生和付生对望一眼,齐齐笑了起来,两个人亦是想要炫耀,指了指珠帘另外一面,压低了声音道:“是这平安公主府里的女官,年纪虽然稍大了些,却是一直跟在公主身边的,最是懂规矩的,公主又会奉送一批丰厚的陪嫁,这可是天上掉馅饼,不可不吃啊。”
韩生恼怒地抬起头来,狠狠地瞪着两个朋友,责骂道:“你二人尚未娶妻,当然无可无不可,我家中已有糟糠之妻,怎能做出对她不住之事?”
林姓书生脸色大变,恼道:“韩兄此言差矣,若非公主资助,你能赴京赶考吗?难道要一路乞讨上京不成?既然是公主美意,又怎能拒绝?岂非做了那忘恩负义之人?”
韩生口舌笨拙,说他不过,却依然固执己见,不住的摇头叹息。
付生看着他沉吟半晌,又看了一眼李思怀,突然笑道:“韩兄若是执意不肯,不如叫李贤弟替你。”
韩生抬起头来,两眼发直,犹豫道:“这,只怕不妥吧?”
林生乃是这四人里口齿最为伶俐者,他自斟了一杯,浅尝辄止,笑道:“有何不可,李贤弟家中尚未娶妻,人又生的俊秀白净,家里资财丰厚,只怕那女官欢喜都还来不及呢。”
他一番话说的韩生意动,一双死鱼样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李思怀,大有他不答应就一头撞死的趋势。
李思怀喉咙发干,口中又苦又涩,这真是多管闲事,引火上身啊。
韩生像是溺水的人猛地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那是无论如何不肯放手的,连连作揖,苦苦哀求,李思怀只坚拒不肯,他一咬牙,猛地跪倒在地,李思怀面色大变,只得把他搀扶起来,韩生却不肯起,饱含希望地看着他道:“李贤弟,你是否答应为兄了?”
李思怀无奈地点了点头,暗忖,到时候,跟那女官好生讲清楚也就罢了,自己并不想纳妾,暂时也没有娶妻的念头,只好费一番唇舌了,既然是平安公主身边的女官,应是明白事理的吧。
韩生闻言大喜,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上拍打膝头的灰尘,从怀里摸出一个黑漆木牌,塞到了李思怀手中,嘱咐道:“等下酒席将散,你就出了这大殿左转,行到第三棵槐树下时,对着的那个院子,拿出这个木牌就可以进去了。”
李思怀既然答应了,干脆的接过木牌,对着看热闹的林生和付生无奈苦笑一下,二人对视一眼,哈哈笑道:“明日一早,可要一起出府啊。”
几人刚刚说妥,就见几个王爷从高台之上缓步而下,逐桌敬酒,未几,到了自己桌前,三人赶紧一起站了起来,成王殿下生的风流倜傥,晋王沉稳安定,齐王齐王喝的醉醺醺地靠在了成王肩头,把他好好一件衣服蹂躏的不成样子,一双眼睛眯起来打量着李思怀,场上诸人都看出,齐王殿下对李思怀十分不满。
齐王一张嘴,满嘴巴酒气直直地喷到了成王脸上,成王眉毛一紧,再次劝道:“七弟,你喝醉了就去歇息一下吧,这里有我和你五哥就可以了。”
李祈正眼前一片模糊,却还认得出来李思怀那张清俊的脸,他伸出手指,指着李思怀吃吃的笑道:“三哥,五哥,你,你们说,是他长的好看,还是我,我长的好看?”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四十八章 螳螂捕蝉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成王脸瞬间阴沉下来,老七竟然醉成了这副德行,简直丢进了皇家的体统,晋王手一挡,扫视了一圈周遭的几个士子,他视线所及,无人不低下头去,诚惶诚恐。
唯有李思怀,一脸坦荡荡地看着他,笑道:“虽然齐王殿下位高权重,臣不得不说实话,论起相貌,还是臣胜了一筹。”
话音未落,周遭士子的头又低了三分,李祈正眯着的眼睛瞬间睁开,凶狠地瞪向了李思怀,随后却抵挡不住强大的睡魔,又无力地合上了,嘴巴里兀自道:“放……屁……”
成王一把撑住重量全部压了过来的弟弟,不满地嘟囔了声:“不能喝就别喝那么多,这个正蠢材。”
晋王眉毛一挑,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思怀,颇感兴趣地道:“有趣,有趣的很。”
他安然一笑,笑起来不若方才那么方正,却带了三分邪气:“你就是今科的花魁?叫什么?”
李思怀双手一拱,朗朗应道:“学生更希望晋王殿下称呼一声新科进士,学生姓李,名思怀。”
一旁的成王在嘴里喃喃念了几遍这名字,觉得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晋王已经了然于胸,他洒脱一笑,左右张望,唤来一个女官,叫她带来两个侍女,把李祈正扶到客房休息。
此时宴席已经接近尾声,残羹冷炙间,伴着士子们的交杯换盏之声,气氛却越发浓烈,成王和晋王穿梭其中,时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珠帘的对面,平安公主连连劝酒,顾盼推脱再三,仍是喝了不少杯进去,太子妃在一旁添油加醋,亦是敬个不停,成王妃不明所以,也跟着火上浇油,顾盼眼前很快出现了重重影子,她暗道不妙,却听得平安公主击了击手掌,笑道:“该是把我们的花魁请过来的时候了。”
这些喝的半醺的世家千金们立刻跟着起哄,片刻之后,女官领着李思怀从珠帘之中穿梭而来,揭开珠帘的刹那,原本闹哄哄的宴席瞬间安静了下来,衬得隔壁的士子们越发吵闹。
世家千金们因醉酒而泛红的脸上飘起层层火烧云,借着酒劲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这俊美的少年,就连平安公主亦是怔住,她亦是没有想到,本科花魁却是如此清秀绝伦,心中顿时有些懊恼,若是方才没有把他带出来就好了,自己的私人收藏之中又可以多一个美男子。
李思怀一脸的落落大方任由众人打量,清澈的眼睛逐一地回望过去,这些世家千金们终于被他盯得起了羞耻之心,一个个含羞带怯地低下头,却又忍不住抬眼偷瞄,反倒被他抓个正着,一脸促狭的笑意带了几分捉弄,看的人心痒难耐,一心只想把这绝世美少年带回家中细细收藏起来。
顾盼伏在桌面上,上下眼皮几乎合到一处,听着耳边太子妃的声音像是从天的那一边飘了过来:“本届花魁的确生的一表人才,我家中倒是还有几个堂妹没有出嫁。”
成王妃似乎刚吃了醋,听起来酸溜溜的:“我家小叔叔生的一点都不比他差。”
说的什么呢,顾盼突然起了好奇心,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双手撑腮,却见眼前的少年笑若春花,灿烂无边,更美妙的是,还是三胞胎顾盼吃吃地笑了起来,大声赞道:“妙,妙,果然是生的极妙。”
她伏在哪里半晌,突然喊了起来,登时把太子妃和成王妃吓了一跳,二人一起看向顾盼,顾盼双手一软,又重新趴回了桌面。
平安公主皱眉看了一眼醉的不省人事的顾盼,手一挥,立刻上来两个侍女,她冷声吩咐道:“把齐王妃带下去休息。”
侍女屈膝应了,一人搀起顾盼一边,把她扶了出去,李思怀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对着平安公主一躬身,笑道:“臣告退了。”
平安公主见了他这副不卑不吭的样子,心中越发喜欢,暗恨领路的女官没有眼力价,又想着自己吃不到的,旁人也莫要吃到,含笑允了他退下。
这时,一个女官悄然到了太子妃身后,与她耳语几句,太子妃不动声色地又吃了几口酒,身子一晃,浅笑道:“孩儿有些不胜酒力了,只怕要叨扰一下姑姑了。”
平安公主正盘算着如何把李思怀弄到手,闻言无谓地道:“这府里的客房你随意挑就是了。”
太子妃福身一拜,摇摆着任由方才与她耳语的女官扶着出了这大殿,脸上缨红一片,耳根处也火烧火燎,整个身体似乎都要在这夜色之中燃烧起来了。
一出大殿,太子妃立刻站稳了脚跟,压低了声音催促那女官快快带路,二人左拐右行,到了一处隐蔽所在,从窗中透出了昏黄摇曳的烛光,越发显得此处宁静幽深,与方才热闹的景象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女官停住脚步,低声道:“您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请抓紧时间了。”
太子妃抓住自己的襟口,脸上露出了壮士断腕的决心,坚定的点了点头,果断地伸手推门,进去后,看了一眼醉卧塌上的男子,一颗心噗通噗通乱跳起来,她站了片刻,回过身,手忙脚乱地把门又反Сhā上了。
太子妃提起裙摆,快步行到了榻前,男子双颊白里透红,长长的睫毛在眼上投下两排阴影,薄薄的嘴唇殷红一片,看的人垂涎欲滴。
太子妃屏住呼吸,俯下身子,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他的唇火热的像是燃烧的木炭,太子妃一触即分,怔怔地看着他俊朗的侧脸,喃喃道:“齐王,齐王……”
念了不知道多少声,她的本还有丝犹豫的心意迅速的坚定起来,太子妃带着视死如归的心情,伸手解下自己的腰带,外袍,小褂,里衣,最后仅剩了肚兜亵裤,却是无论如何下不去手了。
纵然李祈正依然醉酒中,太子妃依然羞得不能自已,脱的只剩下肚兜亵裤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她双手环着胸,颤颤悠悠地俯下身子,在她的唇和李祈正的唇将要接触的刹那,耳边突然传来了戏谑的声音:“皇嫂就认准了七弟了吗?”
一桶冷水从头到脚把太子妃浇了个透心凉,瞬间心如死灰,她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面色如土地看着自屏风后转出的男子,向来沉稳低调的脸上带了一抹奇异的嘲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晋王殿下太子妃心中瞬间涌过无数的念头,伏地苦苦求饶?巧言狡辩?死死抵赖?最后脑海中浮起的却是太子那张温润儒雅的脸,她最后一点求生的欲望渐渐熄灭,太子妃一把拔下发上玉钗,毫不犹豫地向自己脸上划去,只要她划花了这张脸,太子,太子就不会有事了吧。
原本带了几分鄙夷的晋王眼睛一闪,明灭间,快如闪电的出手抓住了太子妃的手腕,却还是让她在额上划出了一道细小的血痕,晋王手上使力,将太子妃的手腕反制到了她的身后,将她死死抵到了身前。
太子妃仅着了一件肚兜,胸前敏感处被晋王这猛地一压,一股难以言状的燥热从胸前迸发出来,她羞耻地别过脸去,恨不能就此死掉。
晋王看着她白皙的侧脸,低下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脸颊,邪邪地笑了起来,如同魔鬼一般在太子妃耳边诱惑的低语:“皇嫂,你给七弟下的是*药吧,你就不奇怪,他怎么到现在还烂醉如泥?”
轰的一声,有若惊雷在太子妃耳边炸开,她情不自禁地看向醉倒床榻上的李祈正,他果然睡的极死,丝毫不像是中了*药的样子。
晋王另一只手捏住了太子妃的下巴,强迫她看向了自己,嘴角扬起,不怀好意的笑道:“七弟的酒已经被我换掉了,加了十倍的酒曲,就算把他放到最惨烈的战场上,他也不会醒过来。”
太子妃怔怔地看着他,这么说,皇后娘娘的一番算计全都在晋王的预料之中了,就算晋王没有出现,她的目标依然无法实现。
晋王看着太子妃微张的双唇,像是含苞待放的玫瑰,不由低下头,在她双唇之上肆意蹂躏了一番,随后贴着她微微红肿的唇角,极具诱惑地道:“皇嫂的愿望,我也可以实现呦。”
太子妃眼睛猛地睁大,眼底闪过一抹决绝,反客为主,迎头吻上了晋王的唇,晋王立刻十分热情地回应起她,自然地放开了太子妃的手,铮的一声,玉钗掉到地上摔成了两截,yu火焚身的两个男女却无人注意它。
片刻之后,晋王已经脱的只剩一条外裤,他的肌肉结实,线条优美,太子妃痴迷地伸手抚摸过一条条纹理,俯下头在他身上一寸寸的亲过去,像是在顶礼膜拜自己效忠的主人。
晋王看着她,天朝之中第二尊贵的女子,自己的嫂嫂,忍不住低吼一声,一把将太子妃打横抱起,跳上了床榻,顺脚把李祈正踢了下去。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四十九章 阴差阳错
这一对干柴烈火燃烧了整整一个时辰,晋王赤luo上身,一头黑发披散到了胸前,目不转睛地看着背对着他穿衣的太子妃,她动作缓慢而优雅,举手抬足充满了成shu女人特有的味道。
仿佛知道晋王在身后盯着她看,太子妃故意又把动作放缓了许多,赤luo的肩背上满是一条条红紫的淤痕,映得她肌肤越发白皙,她清晰地听到身后晋王加重的喘息声,太子妃嘴角上挑,浮现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终于穿戴整齐,太子妃开始梳理起她的一头秀发,这次动作却快了许多,片刻功夫就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她拾起地上断成两截的玉钗,看了一眼,毅然转身,把其中半截塞入了晋王怀里,二人四目相交,太子妃垂下眼睛,低语道:“请君保重。”
待她站起身,脸上已经无懈可击,所有的脆弱,所有的柔顺,都被隐藏起来,她是这天朝未来的女主人,尊贵无比的太子妃。
再也没有看一眼晋王,太子妃雍容华贵的转身,端庄无比的迈步离去。
看着太子妃踏出房门,步入夜色之中,晋王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屋子里残留着二人欢爱后的糜烂味道,让这场*梦异常的真实起来。
晋王懒洋洋地坐起来,两手互击,立刻从屋外鱼贯进入一队侍女,有的端着水盆,有的拿着抹布,有的手捧香炉,她们快速而麻利地动作,消弭了一切太子妃存在过的痕迹,包括床榻上散落的碎发,都被一一拾起,床上被褥全部换成了新的。
最后,这队侍女来到了晋王面前,为他擦身更衣,待一切妥当,晋王站在榻前,看着几个侍女合力把齐王殿下又搬回了床铺上,无言地看了一眼这焕然一新的卧室,毅然离去。
待他回到了酒席之中,酒席已尽尾声,成王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怒道:“老七醉的不省人事,你又中途落跑,剩下我一个独撑大局,老实说,你做什么去了?”
晋王瞄了一眼成王一脸春风得意,又看了看坐上首席陪他宴饮的几个士子,状元榜眼探花,都被成王一网打尽了,只怕他是恨不能自己一去不返吧。
晋王一念至此,淡淡一笑道:“方才出去小解,看着月色甚好,就在外徘徊了一阵,倒是叫皇兄担心了,小弟在这里赔个不是。”
成王心照不宣地挤了挤眼睛,笑道:“只怕是月下美人颜色甚好吧,哈哈。”
桌上的士子们也陪着笑了起来,一个个赞起了成王和晋王兄恭弟谦,堪称国民表率云云。
晋王但笑不语,又陪着喝了一轮,见人人面带醉色,知道时辰差不多了,若是再喝下去,这些士子殿前失仪,反倒不美,和成王低语两句,却是宣布酒席散去,请众位士子留宿公主府中。
角落里,韩生眼巴巴地看着李思怀,嘴唇蠕动半晌,终于没有说出话来,李思怀对他抱以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出门左转,第三棵槐树下,放心吧,韩兄。”
韩生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表情,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林生已经过来拉李思怀,兴致勃勃地道:“走走,我和你同路。”
李思怀与他并肩而出,此时大厅中的士子已经去的只剩下寥寥数人,他二人与旁人方向截然相反,却也不引人注意。
月色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地给他们披上一层银色的披挂,林生扭头看了一眼李思怀,他俊美的侧脸在月色中朦胧起来,带了一种绰约的美。林生暗忖,他能获得本届花魁却也当之无愧,单看这容色,就连我这男儿也要动心了。
李思怀不知林生的这点小心事,一心查着槐树的数目,行了半柱香的功夫,他看到第三棵槐树前刚好有一座小巧玲珑的楼阁,不禁面露喜色,拉了拉林生的衣袖,低声道:“林兄,小弟先行一步了。”
林生看着他一脸欢喜,暗自好笑,心道,莫看他表面上道貌岸然,哪个少年不怀春呢?一本正经地与李思怀拱手作别,又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语重心长地道:“李贤弟,当忍则忍啊,莫要让美人儿失望了。”
李思怀微微一怔,不解何意,林生已经扬长而去,李思怀摸了摸脑袋,随后掏出怀里的木牌,大步上前,叩起了门板。
今日公主大宴新科进士,府里所有的下人都被调动起来,忙的四脚朝天,华云是内府管事,更是整整一天,连坐下片刻的功夫都没有。
酒席终于散去,世家千金们乘了马车回府,士子们按照事先安排好的,三人一间,五人一舍的安排好了住处,华云一ρi股坐在了花园里的山石之上,松开襟口,喘了口气。
刚坐下片刻功夫,路的另一端行来两个丫鬟,二人间的絮絮低语顺着清风飘了过来:“公主吩咐我给齐王妃换上一身女官的衣服,还说旁人若是问起,就说齐王妃酒醉吐了一身,只好替她更了衣服。”
另外一个丫鬟年长些,压低了声音呵斥她道:“公主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莫要多想。”
华云眉头蹙起,直觉察觉不对之处,齐王妃若是呕吐到了身上,大可从平安公主的新衣里随意取一件出来,她一年四季新做的衣裙堆满了几间屋子,很多根本就没有穿过,就算按照礼制,也不当叫齐王妃穿女官的衣服。
华云想起前些时日,自己在湖边被齐王殿下救回一命,毅然站了起来,喝道:“你们两个过来一下。”
半晌,华云便从两个丫鬟口中打探到了齐王妃的休息之处,她连唬带吓,叫这两个丫鬟莫要多嘴,自己站起身来,疾步向着齐王妃所在的楼阁行去。
李思怀叩了两声门,却是无人应答,他觉得奇怪,停顿了一下,干脆转身离去,身后的屋子里却传出了两声呻吟。
李思怀一怔,屋子里的呻吟声渐渐大了起来,他转过身贴着门板唤道:“有人么?有人在里面吗?”
依然无人应答,那呻吟声却一波一波地响了起来,里面似乎有一个病人病入膏肓,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痛苦不堪。
李思怀咬了下牙,手碰到门板之上犹豫再三,毅然把门推开,眼前一片黑暗,里屋传来了沙哑的唤声:“水,给我水……”
李思怀掏出怀里的火折子,擦着以后,举在手里,谨慎地向里屋行去,火折子的光线昏暗,他只看到床上一个穿了女官长衫的女子面朝下躺着,一只手伸了出来,口里不停地唤道:“热,好热,给我水……水……”
李思怀把火折子举起,环视了一圈屋子,却没发现灯烛,桌上倒是有壶,他上前一步,倒了杯茶水,端到了床前,伸手拍了拍那女官的肩膀,轻声道:“姑娘,起来吃口水。”
那女官闻言,单手撑住身下,却无力翻转身子,李思怀见她这样,只得暂时熄了火折子,又探手把她搀扶起来,手里的茶杯凑近她嘴边,那女官一口吃尽了一杯凉茶,喘了一口气。
李思怀正要把手里的茶杯放下,怀里的柔躯突然缠了上来,她一双手臂柔弱无骨,死死搂住了他的脖子,滚烫的脸在他颈上不断摩挲,一股幽香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不断地侵袭着李思怀的口鼻。
李思怀的脑子里轰然一声,手里的茶盏落到了地上,咔嚓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暂时唤回了他的理智,他勉强抓住了怀里女子的手臂,尝试着唤回她的理智:“姑娘,姑娘……”
怀里的女子却越发热情,一张唇已经漫无目的的在他的头颈间胡乱的啃着,李思怀急的满头大汗,身上亦是开始燥热起来,他本非圣人,更非柳下惠,一时之间,亦是情动起来。
关键时刻,他毅然甩脱了脚上布鞋,向着方才茶盏掉落地方位狠狠踏去,一股锥心刺骨的疼痛从脚下传来,直接把昏沉的脑袋炸的清醒无比。
怀里的女子力大无比,李思怀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她的纠缠之中摆脱出来,一把将怀里的娇躯掷向床铺的另外一头,在她爬过来以前,李思怀镇定地擦着了火折子。
这火折子方才燃了半晌,现在却只剩下了半个火头,明亮瞬间后立即熄灭,这片刻的光亮却足以让李思怀看清了床榻上热情如火的少女的脸。
李思怀愣在当场,心中震撼已极,那脸生的小小,眼睛小小,鼻子亦是小小,一双眉毛细细弯弯,在他少年之时,想过无数遍的容颜,就算焚烧成灰也绝不会认错,他喃喃道:“顾盼,顾盼,怎会是你?”
未及他细想,顾盼已经再次袭来,一张素脸紧紧贴上了他的脸,手足并用攀爬到了他的身上,李思怀脚下依然钻心疼痛,却再也没有方才的勇气,能够把身上的女子一把推开。
他颤抖着手,环住了顾盼的腰,情不自禁地在她脸颊之上轻吻,蜻蜓点水一般,似乎她是一件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地生怕失手打破了她。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五十章 死里逃生
顾盼扬起头,迎向他的唇,一双眼朦朦胧胧,轻声呢喃:“李……”
李思怀的手臂一紧,却听得顾盼口中含糊不清地唤道:“……祈……正。”
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李思怀喉咙发干,苦涩地复述道:“李祈正?”若是他没有记错,那应是齐王殿下的名讳才对。
李思怀的手臂缓缓放下,一颗心跌入了无底深渊,顾盼依然与他亲密无间,二人之间并无丝毫缝隙,他却只能仰望云端的她,距离何止天与地,李思怀喃喃道:“错过了一时,就是一世啊。”
他的手复又伸出,坚定地钳制住了顾盼的双手,不顾她的苦苦挣扎,一把将她制在了床榻之上,不知为何,顾盼一身蛮力似乎都爆发了出来,他纵然比她年长,又是个男子,却几乎制不住她,只得用双膝又压住了她的腿。
华云一路上急急赶来,虽然不知道平安公主又要做什么事情,她心中忐忑万分,这个主子仗着圣上的宠爱,可以说任性妄为,满京之中没有任何人胆敢得罪于她。
华云见屋子里漆黑一片,心中稍定,毫不犹豫地将门一把推开,手里的灯笼同时举起,一眼看到里屋之中,纠缠的两个身影,一个男子双手双脚钳制住了身下的女子,似要行那不轨之事,华云心中一紧,断喝一声:“何人如此大胆,公主府里做出如此不知羞耻之事”
话罢,她大步上前,一手抓住那男子的手臂,要把他从女子身上拽下来,李思怀见来了旁人,心中大惊,生怕来人看清楚顾盼脸面,污了她的名声,一双手反把顾盼拖到了自己怀里,死死护住。
华云大怒,她与齐王妃虽然只见过一次,但因了是救命之恩,印象格外深刻,自然已经认出男子怀中的齐王妃,而这个男子,明显不是齐王殿下。
她自然也不欲声张,若是被旁人看到了二人这副模样,齐王妃只怕要断了活路。
华云亦是死死抓住李思怀的手,想要把他的手从齐王妃身上扒开,二人均是一般的心思,都想要保护顾盼,阴差阳错之下,却变成了二人角力。
纠缠中,顾盼的双手解放出来,她死死扒住了李思怀,口中连连哀鸣:“热……好热……”
华云闻言,皱起秀眉,冷叱道:“不要脸的东西,你给她下了*药”
李思怀闻言一惊,却是主动住了手:“*药?”
华云见他这副模样,又想起了方才那两个宫娥的话来,平安公主叫她们给齐王妃换上女官的袍服,脑中灵光一闪,莫非这男子也是被诓骗来的?
华云轻咳一声,伸手死死抱住了顾盼,压低了声音道:“既然你不知道,还是速速离去,这个女官自有我来处理。”
李思怀如何肯走,待到天光大亮,眼前的女官看出顾盼的身份,若是说出什么话来,岂非要叫他后悔终身?
华云大怒,一边抱紧了顾盼,一边对他骂道:“无耻之徒,还想趁机占便宜不成?”
李思怀心乱如麻,他饶是再聪明十倍,也想不出如何把顾盼从这死局之中解救出去的办法。
他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之际,无意摸到怀里的腰牌,灵机一动,登时有了主意,他摸出怀里腰牌,凑近了华云,轻声道:“这个女官,是公主赏赐给我的姬妾,公主大媒,有此令牌为证,还请姐姐速速离去,莫要打搅了我们的良辰美景。”
平安公主每年都会把府里年纪大些又是心腹的女官赏赐给贫寒的士子,这是一种政治上的投资,华云是知晓的,她却万万没有想到,平安公主竟然把主意动到了齐王妃的身上,以此为借口使了偷龙转凤之计。
看着眼前的少年一脸大义凛然,华云垂下眼帘,暗忖,为今之计,也只有否认到底了。她扬起头,断然道:“哪里来的狂生,满嘴胡话,公主府什么时候有的这等规矩,我在这府里住了十年,从来也没听过这等离奇之事。”
她话音刚落,从门外却传来了一声娇笑:“韩先生可是已经成了好事?公主特意叫奴婢来问问先生有什么需要的。”
华云和李思怀两人俱是面色大变,华云顾不得其他,当下把顾盼一把压倒在了床榻之上,自己扑了上去,死死钳制住了顾盼的四肢,耳边传来了李思怀的声音:“正要有所动作,姐姐就来了。”
外面又是一声娇笑:“韩先生尽管忙去吧,*宵苦短,莫要辜负了这花好月圆。”
华云凝神去听,这个女官分明是平安公主身边最亲近的月云,她说了这番话以后,却并没有离开,依然驻足门外,她知道必须弄出点什么动静给月云,月云才会安心离开。
华云看着眼前的少年,朦胧的黄光从灯笼中透出,在他身上打出了一片柔和的光芒,他眉目间满是担忧地看着被她压在身下的齐王妃,似乎别有隐情。
华云突然伸手搂住了李思怀,她背后压着顾盼,李思怀又跌到了她身上,身下的顾盼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华云也顾不得了那么多了,她大胆地凑上前,一口吸允住了少年红艳的双唇,屋子外的窗纸上映出了一男一女纠缠不休的侧影,月云掩嘴窃笑,脚步轻快的离开,等到明日一早,再来看热闹。
噼里啪啦的烛心爆裂声里,月云离开的脚步声清晰地传来,华云僵住了身子,又等了半晌,方松开钳制了李思怀的手。
李思怀怔怔地看着她,他方才心中百转千折,已经猜到了些许隐情,平安公主给几个士子安排了亲近女官作为姬妾,出现在这里的却是穿了女官袍服的齐王妃,并且被人下了*药平安公主又派来亲近女官来试探再三,若说这里面没有什么猫腻,打死他都不相信。
他亦是看出来了,眼前的女官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却是要维护顾盼的,李思怀沉吟半晌,索性点破顾盼身份,毅然道:“齐王妃就麻烦姐姐照顾了。”
话罢,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华云,冷声道:“若是明日以后有什么不利齐王妃名声的事情传出,小子日后定有厚报。”
说这句话时,他目光之中透出三分狠辣,仿佛又成了幼年时狡诈蛮横的李思怀。
华云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思怀,这个士子,竟然也认出了齐王妃的身份,听他话中之意,还有万般维护之意。
华云来此之后,一直紧绷的心情终于松懈了,既然是友非敌,她也不再客气,压住身下的顾盼,吩咐道:“还请公子帮忙,把她的双手双脚缚住,在把口舌堵住。”
李思怀面色大变,这*药的威力竟然如此之大吗?
二人累的满头大汗,终于用了床幔桌布之类把顾盼绑的严严实实,二人相视一笑,把顾盼丢到了床榻之上,二人一ρi股做到了床下,累的连连喘气。
华云坐了片刻,拿袖子擦了把额上的汗,突然又站了起来,李思怀看她机警地把灯笼里的火烛吹熄,屋中登时一片黑暗,不禁暗自庆幸,今日若非遇到了这个女官,还不知道要怎么善后了。
他轻声道:“还不知道姐姐芳名?”
华云此时也和李思怀有了战友般的情怀,她沉默半晌,终还是低声道:“小女子贱名无需挂怀,今日之事,最好你我二人俱都不互知。”
李思怀默然,好一个谨慎的女子,他亦是大为赞同,遂不再言语。
半晌,华云柔细的声音再次响起:“等天快亮时,还请公子自行离去。”
李思怀明白,华云也清楚,他绝对不可能此时丢下顾盼独自离去,虽然这女官的所作所为似乎是站在顾盼这边的,他心中仍然放心不下。
到了天明再离去,似乎是最好的决定了。
漫长的黑夜在二人的沉默中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终于被黎明的曙光无情地撕开了一个口子。
屋子里依然昏暗,却已经朦胧地看的清楚人影,李思怀看了一眼华云,她姿容秀美,可惜年纪已然不小了。
李思怀轻叹一声,咬了下牙齿,问道:“姐姐何时离去?”
华云的目视前方,侧脸上刚毅异常,掷地有声地道:“等平安公主带人前来的时候。”
李思怀一怔,终于还是问道:“公主可是会责怪姐姐?”他虽然有此一问,却并不表明他愿意让华云也提前离去,谁知道平安公主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他这种想法有些自私,只是人有亲疏远近,若是能够保住顾盼,就算眼前的女官因此有了天大的麻烦,他也不会阻止她的。
华云看了一眼身后的顾盼,她挣扎了一夜,此时筋疲力尽,却是睡了过去,一张脸上红扑扑,看着煞是可爱,华云不禁心中一安,低声道:“若是公子有心,还请替我去请齐王殿下过来,若是齐王在此,定然保的我平安无事。”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五十一章 二李相见
李思怀点了下头,整理了下衣袍,见左右妥当了,闪身出了房门,此时天色尚早,他寻思片刻,便在这园中闲逛起来。
果然没走几步,就被早起的婢女拦下,李思怀推说晨起入厕,结果迷路了,那婢女见他一双眼睛清澈,不疑有他,一路嬉笑着把他引回了士子居住之所。
李思怀随意进了一间卧房,见这客房里住了两人,俱都高眠不醒,心中惦记着顾盼那边,又担心华云受了连累,打定主意早点寻到齐王殿下才是正经。
他在身上摸索片刻,找出一块随身玉佩来,这玉佩乃是李家老太太的陪嫁之物,当初分家被大太太得了,因李思怀要进京赴考,为保平安就给了他。
这玉佩成色甚好,表面隐有水光流转,乃是难得一见的水流玉,就算在这盛京之中,也是极为稀奇的东西。
李思怀持了玉佩在手,再次出门,左右张望了下,便判断出这次他们所住院子的管事,应在这一排客房顶头一间。门口有不少仆役进出,看来这管事已经起身,开始安排下人们做事了。
李思怀对身边经过的婢女们微笑示意,女子们窃笑不已,三三两两的从他身边行过,又回头来望。
待到了那房子门外,李思怀轻轻叩了叩门扉,里面传来一声轻喝:“进来。”
李思怀稳了稳心神,推门而入,迎着光看见一个二八丽人,生的面如满月,只是肤色有些暗,似乎未曾休息好。
他对着这女官行了一礼,笑道:“在下是昨日赴宴的士子,昨日里拾到了一块玉佩,似乎是齐王之物,还请姐姐帮忙引荐,让在下把这玉佩亲手交还给齐王。”
眼前女官从他手中接过玉佩,看了两眼,她在公主府见识过各种名贵之物,自然一眼认出,这罕见的水流玉,又看了一眼李思怀,见他衣着朴素,确实不像是这物件主人,当下换了笑脸道:“妾身唤做月云,乃是这公主府中七品女官,若是公子不介意的话,这玉佩就由妾身转交了。”
李思怀面露为难之色,他本生的好看,脸上带了一点愁容,看的人心一颤,只想让他开心快活,他软语相求道:“姐姐不知,我家境很是一般,若是借此机会,可以亲近齐王……”
说到这里,李思怀面色一正,站直身体,恭敬地一揖到底,恳求道:“还请姐姐行个方便,小生感激不尽。”
月云斟酌片刻,见到李思怀小鹿般的眼睛,心瞬间软了下来,算下时间,公主安排的事情应当还来得及,她毅然站了起来,当机立断道:“好,你且随我来。”
月云领着李思怀到了公主寝殿门口,压低了声音道:“公子且候在这里,稍安勿躁,我等下便回。”
李思怀心中焦急无比,也只得按住性子应了:“姐姐请去,我在这里候着便是。”
这月云却是个心细的,看了一眼李思怀,唤来小丫鬟给他上了茶水座位,方到了起居间前,提高了声音唤道:“奴婢月云有事回报公主殿下。”
里面传来了平安公主略显尖锐的声音:“进来。”
月云方进了门,一眼看到公主执起晋王殿下的手,亲切地道:“你们兄弟当中,只有你最像是你父亲了。”
平安公主一双眼中满是慈爱,晋王文雅地笑了一下,轻声道:“侄儿无状,叫姑姑笑话了,这明云?”
平安公主扫了一眼立在晋王旁边的女官,吃吃笑了起来:“你若是喜欢,尽管领走好了,我那侄媳妇不是身怀有孕了么?正好叫她伺候你。”
顿了一下,平安公主大方地挥了下手,豪爽地道:“索性把明云手下的十几个宫娥也一起送你了,她们都是姑姑精心调教过的,尽管放心。”
晋王面上露出几分喜色,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拉起明云的手,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笑道:“那多谢姑姑了,侄儿这就回府了。”
待晋王一行出了公主寝宫,月云乖巧地上前,给平安公主按摩起肩背来,平安公主阴沉着脸骂道:“明云那个不要脸的小蹄子,昨天夜里爬上了晋王的床,真是丢尽了我的脸面,连带着她手下的那十几个宫娥也留不得了,没得脏了我这公主府。”
月云轻声劝慰道:“公主何必为个小贱人生气,听说晋王妃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公主仍然不舒心,再选上几个绝色美人儿给晋王送去就是了。”
平安公主面色大喜,转过头来看着月云笑道:“果然还是你最乖巧懂事,对了,你方才说了有什么事情?”
月云赧然一笑道:“方才有个士子说拾到了齐王殿下的玉佩,想要亲手交给他。”
平安公主被月云哄得心情大好,当下手一挥,抱怨道:“这么点小事,你带他去就是了,何必还要问我?”
月云乖巧地笑道:“若是他傍上齐王殿下这棵大树,将来飞黄腾达了,自然要记着公主的这个人情。”
平安公主连连点头,夸赞月云实在是心思缜密,又叫人来赏了她一盒上等胭脂,这才叫她出去了。
月云到了外面,对李思怀微一福身,轻笑道:“幸不辱命,公子可莫要忘记了月云今日的辛苦。”
李思怀识趣地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保证道:“姐姐放心,这等大恩自然时刻铭记的。”
月云看着他不禁顺眼许多,一路说笑着到了齐王昨日里睡的那个院子,刚一进去,就有婢女迎了上来,压低了声音道:“齐王殿下还在休息,莫要吵醒了他。”
月云为难地看着李思怀,李思怀抬头望了眼天色,此时太阳已经探出半个头,染红了半边天幕,他着实等不及了,犹豫了一下道:“小生已经被外放他地,等下就要动身,还要劳烦姐姐,把齐王殿下唤起来了。”
月云咬了咬牙,一狠心道:“好,帮人帮到底,我这就进去唤醒齐王殿下。”
李思怀点了点头,看着月云进了李祈正的房间,他站在门口,听到里面月云轻柔的唤声,心中暗暗着急,这么点的声音,齐王醒的过来才怪。
李思怀干脆地推开房门,抬头向里望去,李祈正满面绯红,屋子里一股呛人的酒气,明显还在宿醉当中,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了。
李思怀扫了一眼屋内,当机立断地行到桌前,拿起桌上的一壶凉茶,到了榻前,一把推开月云,把一壶凉茶对着李祈正的面门浇了上去。
月云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思怀作为,浑身颤抖,已经不知道要如何反应了。
凉茶浇的李祈正满头满脸,又顺着脖子流进了衣领,他打了个寒战,费力地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模糊。李祈正看了半天,终于看清楚眼前少年不苟言笑的俊美容颜,脸上露出一丝不快,再次合上双眼,喃喃道:“噩梦还没完吗?”
李思怀面色一变,眼角瞥到一旁的月云已经迈步上前要拉开他了,心中大急,伸出手捏住李祈正的脖子,疯狂摇动,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李祈正猛地睁开眼睛,先是一把将李思怀推开,随后左右张望,大喊:“哪里走水了?王妃呢,王妃在哪里?”
李思怀一怔,一颗心却比听到了顾盼唤李祈正的名字还要碎的彻底,生死关头,李祈正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寻找顾盼,他败了,败得彻彻底底,心服口服。
李祈正大喊大叫半晌,这才看清眼前形式,他抹了一把犹在滴水的头发,,不看向李思怀,却对着月云道:“这是怎么回事,公主府里竟然没规矩到了这个地步吗?”
月云惶恐地跪下,连声道:“是这个士子说拾到了殿下的玉佩,诓了奴婢来给殿下送还玉佩的。”
“玉佩?”李祈正困惑地看向月云双手捧起的玉佩,伸手接了过来,这玉佩乃是少见的水流玉,只是并非他所有。
李祈正转眼就明白了其中的猫腻,他不动声色地看向李思怀道:“你在哪里拾得本王玉佩的?这是本王的心爱之物,倒是要好好感谢于你了。”
话罢,他对月云微微点头,令其退了出去,
李祈正漫不经心地把玉佩在手中抛上抛下,斜觊着李思怀道:“说罢,你费了这么一番周折,寻到本王,究竟有何事情?”
李思怀张口欲言,却说不出半个字来,他突然发现这个事情十分棘手,怎么说?说齐王妃中了*药,把他误认成了齐王殿下?别说会污了齐王妃的清名,就是他,也会有天大的麻烦。
另一厢,月云吃了这么个惊吓,出了房门,心中愤懑,却是打定主意要从齐王妃头上找回场子了。按照公主事先吩咐的,只叫一队宫娥进去打扫便是,到时候,看到齐王妃和一男子纠缠在了床榻之上,叫她跳进黄河也洗不净了。
月云带着一队宫娥急急地赶到了那院子的外面,看了半晌,见房门紧闭,窗户关紧,确定屋中人尚未起身,得意地一笑,手一挥,身后的宫娥们鱼贯地进入到了房中。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五十二章齐王出手
李祈正把头发稍微擦拭了下,拽了拽身上发皱的衣服,大步行了出去,这公主府他来过数次,熟门熟路地到了公主寝宫前,对着立在门前的宫娥沉声道:“本王要求见姑姑,还请通传一下。”
那宫娥躬身行礼,领命而去,片刻回转来,笑道:“公主有请殿下。”
李祈正与她点头示意,随在她的后面迈入了公主寝宫,他脑子里不断盘旋着李思怀的话,一个叫做华云的女官可是与殿下有旧?只怕公主要寻她的麻烦,若是殿下仍然记得几分旧情,还请殿下救她一命。
李祈正双手紧握,这混球懂什么,他和华云之间清清白白,他这么一说,似乎有什么暧昧一般,叫他自觉在这顾盼的旧识前平白矮了一头。
到了起居间前,李祈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定了一下情绪,方才推门而入,一眼看到平安公主歪倒贵妃塌上,一张粉脸上看不出喜怒。
李祈正双手做了个揖,笑道:“侄儿拜见姑姑,昨日里多谢姑姑款待了,时辰不早,侄儿该回府了。”
平安公主抿嘴一笑道:“怎么,现在就要走吗?似乎我那侄媳妇还在熟睡,你不如等她醒来再回府吧。”
李祈正眉头皱起,为难地道:“府中尚有许多杂事,不如侄儿去唤醒她吧。”
平安公主心中暗喜,一切都按照她预计的进行,此时,那一队洒扫的宫娥应该已经发现了齐王妃的异样,该来回禀于她了,到时候把五花大绑的齐王妃和那倒霉的士子一起推上来,齐王只怕也无话可说,只得亲手把齐王妃送入内廷。到时候自有国规家法,齐王妃难逃一劫。
平安公主殷殷挽留了几句,李祈正坚辞不受,平安公主正要发话,就见月云面色惶惶地迈了进来,平安公主登时大喜,面上假意呵斥道:“何事如此惊慌”
月云看到一旁的李祈正,嘴唇蠕动半晌,嗫嗫道:”公主……”
她这副犹豫不决的样子落到平安公主眼中,平安公主几乎要拍掌叫好,月云的演技精湛,表情逼真,等下她若说出齐王妃的异事,想必齐王也不得不信。
平安公主温柔地看了一眼齐王,和煦地道:“齐王也不是外人,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月云她此时已经从骤然见到齐王殿下的惊吓之中回复过来,本以为齐王殿下还在和那士子纠缠之中,她才匆匆赶来报信,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月云一咬银牙,径直道:“齐王妃宿醉未醒,华云未得允许,贸然进了齐王妃的房间,还请公主责罚。”
月云也乖觉,一句话点明了当前形势,又暗示了主子何人坏了她的好事。
可惜平安公主满心筹划一朝落空,一时间,竟然反应不及,脱口道:“那个士子呢?”
李祈正一下抓住了平安公主的口误,敏感地Сhā话道:“士子?什么士子?”
平安公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勉强笑了一下,掩饰道:“姑姑是问你,送还你玉佩的士子,你可曾打赏于他?”
李祈正摸着袖子里的玉佩,皮笑肉不笑地道:“能拾到我的玉佩已经是他莫大的福气了。”他的一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李思怀,你昨日夜里和谁在一起呢?
李祈正已然从平安公主的口风中嗅到了那一丝不同寻常,只怕昨夜她暗算顾盼不成,只是李思怀又如何知晓?定然Сhā了一脚进去平安公主回过神来,已经明了,定然是华云这混账坏了她的好事,心中气恼已极,顾不得李祈正就在身边,怒道:“华云这个不长进的东西,丢尽了我的颜面,把她送交内廷,就说她私自进入王妃寝房,意图不轨”
李祈正身子一震,见月云转身要行了出去,赶紧伸手拦住她,笑道:“姑姑何必如此生气,其中只怕另有隐情,王妃和华云私交甚笃,昨夜只怕是留了她同睡的。”平安公主白了他一眼,恼道:“齐王妃至今还宿醉未醒,如何能留她同睡,你真是糊涂了,月云,还不赶紧去?”
李祈正死死拖住月云,转头对平安公主咬牙笑道:“这个,只怕是华云担心齐王妃,所以照顾了她一夜。”
他也想明白了,若是平安公主再次否定说,齐王妃房间另有宫娥照顾,那又怎么会让华云溜了进去,若是无人照顾宿醉的齐王妃,公主府只怕要颜面扫地。
果然,平安公主亦是发现了这个问题,她不再言语,李祈正松开月云的袖子,袖子上赫然有数条脱丝痕迹,可见他方才使力之大。
李祈正一心想见顾盼,着实不愿再与平安公主虚与委蛇,单刀直入道:“姑姑,这华云昔日与小侄有救命之恩,又与王妃相得,请姑姑开个恩典,叫华云随小侄夫妇回府吧。”
平安公主此时最恼的就是华云,又怎肯叫她随着李祈正一起回府,立时回绝道:“这华云最是体贴懂事,我身边用惯了的,离不开呢。”
李祈正心中怒气飙升,虽然这个姑姑向来无法无天,可他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他口风一转,带了几分讽刺地道:“我那可怜的九弟,怎么就去了。”
平安公主一怔,“九弟?你九皇弟不是十三年前的宫变中被叛匪劫杀了么?”她话一出口,便知晓李祈正口中的九弟和她口里的不是一个人。
平安公主霎时面色惨白,恶狠狠地瞪向李祈正,李祈正不甘示弱地怒视回来,半晌,平安公主的面色一缓,狰狞地笑了起来,“好好,你要华云,本宫就给你。”
话罢,平安公主再也不看李祈正一眼,对着月云呵斥道:“带了齐王,去把齐王妃和华云一起带走,叫他们速速离去,休要在我这公主府里再做停留。”这是毫不容情地下了逐客令了。
李祈正大获全胜,丝毫不敢露出半点得意,他今日是把平安公主得罪的彻底了,只怕从此以后都要提防这个疯狂的姑姑了。他还记得幼时,亲眼看到父皇新近宠爱的嫔妃被姑姑拉出父皇寝殿,扒了裤子,活活打死的场景,父皇不过摸着姑姑的头,笑道:“你这个顽皮的小东西。”
当时父皇和姑姑脸上的表情,在他心中留下了一道永不磨灭的烙印,从那以后,他就对这个姑姑时时警惕了。
后来,他与母妃说了,母妃忧郁地看着他,一双纤细的手臂颤抖着把他拥入怀里,口中恐惧地低喃:“不要去招惹她,千万不要招惹她……”
李祈正恭敬地对平安公主又施一礼,这才跟着月云出了公主寝殿,直奔到了顾盼休息之处,他焦急地推门而入,看到一队宫娥守在了顾盼榻前,华云被五花大绑地缚在了地上,她一见李祈正,一双眼一亮,又焦急地看向床榻上的顾盼。
李祈正见顾盼衣物完好,一张脸红扑扑的,心中稍安,他冷声道:“还不给华云姑姑松绑?”
月云低垂着头上前,亲手给华云松了绳子,低声道:“姐姐莫怪,妹妹也是听令从事。”
华云无暇顾及她,看着李祈正唤道:“殿下”一双眼已经满是水花,她一夜之中心惊胆战,终于守的云开月明,心神纵然松懈,却是控制不住情绪了。
李祈正大步上前,看着她,柔声问道:“可还走的动?”
华云抖了抖发麻的手腕,又摆了摆腿脚,轻声道:“没问题。”
李祈正点了点头,偏头看了一眼顾盼,随后在一众宫娥惊诧的视线中,毫不犹豫地把顾盼打横抱起,迈步向外行去,华云提起裙摆,匆匆跟在了他身后。
到了公主府门口,三人坐上了齐王府的马车,李祈正这才松了一口气,华云想起了李思怀,担心地问道:“可是那个少年给殿下报的信?”
李祈正的手温柔地把顾盼脸上的碎发拂起,柔声道:“昨日夜里,到底是什么情景,还请姑姑跟我分说一下。”
华云的心一颤,犹豫半晌,惴惴不安地看向李祈正,见他一脸杀气腾腾,最后低下头,选择了实话实说,把她进入房中,看到李思怀钳制住顾盼,随后发现顾盼有异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陈述了一遍,其中她用计骗走月云之事略过不提。
李祈正面色一松,抱住顾盼的手却紧了一紧,喃喃道:“幸好你平安无事,幸好……”
他把脸贴在了顾盼脸上,细细摩挲,方才他似乎又回到了骤然失去母妃和弟弟的那时,只想杀人泄愤。
看着李祈正这番亲密举动,华云脸上一红,她别过脸去,轻咳两声,李祈正如梦初醒,大是尴尬的抬起了头,一张俊脸上亦是粉红一片,讪讪道:“叫姑姑看笑话了。”
话罢,他又笑道:“姑姑以后住在齐王府里,尽管便宜行事,却是不用受这公主府的鸟气了,当初我回来的时候,就劝姑姑随我离开,姑姑却一直不肯。”
华云一怔,目视前方,心神飘忽起来,半晌,她苦笑道:“当时,还不都是为了那个冤家,谁知道……”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五十三章十三年前的往事
李祈正缄默不语,这个事情,他后来调查过了,华云对那男子一往情深,二人已经约定,求公主恩典,成全她二人,谁知道那男子后来却被公主看上,成了平安公主的入幕之宾,随后又和华云藕断丝连,这才造成了那场弥天大祸,幸好那时,他刚巧拜访平安公主,不然华云只怕要香消玉殒了。
李祈正见华云黯然神伤,念头一转,看着她郑重地道:“这次多谢姑姑了。”
华云真诚地一笑道:“上次齐王还救了我一命呢,何必说这许多。”
李祈正笑道:“若是这么算起来,姑姑也曾救了我一名,怎么说都是我欠姑姑的了。”
华云抿嘴一笑,二人不再说话,马车一直到了齐王府门前停下。
李祈正依然抱着顾盼,穿过了半个王府,行到二人所住的院落方才停下脚步,春红和柳绿已经迎了出来,李祈正看了一眼身后一脸疲惫的华云,径直吩咐道,“给华云姑姑安排一个上房。”
华云脚步一顿,明媚地笑道:“华云的名字我不想再用了,不如叫我的本名,阿梅,土是土了点,却是父母所起。”
李祈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哈哈大笑道:“好好,就依姑姑所言。”
华云微一福身,跟在春红身后离去。李祈正目送她离开,回过头来,一脚把房门踹开,抱着顾盼径直进到了内室。
小心翼翼地把顾盼放到了床榻之上,见她犹自睡的香甜,心道,这小妮子倒是有福气的,根本不知道昨天夜里是多么的惊险,他心中打定主意,昨天夜里的事情就此揭过,虽然不知晓华云到达以前,顾盼和李思怀有了怎样的纠葛,这件事情他自己知道就好了。
顾盼一直睡到了下午,方才睡足,睁眼看见一室夕阳余晖,一时间还不清楚身在何处,她眨了眨眼睛,半晌才清醒过来,随后唤道:“春红,柳绿。”
片刻就有人应了声,顾盼怔怔地看着一脸和煦的阿梅,心里怪异地不舒服起来,再次想起了昔日里,李祈正对这叫华云的女子百般维护,当时只说是他的救命恩人,其他的却语甚不详,不语多说。
现在这根刺又开始在她心头钻了起来,顾盼一阵难过,她挥了挥手道:“你下去,我不要你伺候,叫春红和柳绿来。”
阿梅神色一黯,应了一声下去了,顾盼双腿曲起,抱住被子,方才她态度太差,她也知晓这样很不应该,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一见到她就觉得心烦意乱,比当初见到欢儿和小语,心情更差。
顾盼等了半晌,进来的却不是春红又或者柳绿,而是李祈正这家伙,他一脸铁青地看着顾盼,恼道:“你怎么把姑姑轰了出去?”
顾盼一怔,随后反应过来,李祈正说的是华云,她脖子一挺,像是受了刺激的野猫,伸出了自己的爪子:“她不是公主府的女官吗?我这里不要她伺候。”
李祈正被她倔强的样子气得鼻子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瞪着她半晌,突然笑了起来,右手点着顾盼道:“你莫不是吃醋了?”
顾盼别过脸去,李祈正一句话正中了她的心事,她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在意李祈正,这个事实却是比华云的存在更让她深受打击,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起了这个嬉皮笑脸的痞子的一举一动了?
李祈正满心以为顾盼会断然否决,见了她这副样子,一时间愣在当场,从脖子处慢慢冒出了可疑的红晕,一直爬上了俊朗的脸上,二人之间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暗潮,暧昧而又尴尬。
李祈正半晌回过神来,暗笑自己不争气,这是自己明媒正娶地小娘子,怎会觉得不好意思?
他缓缓坐到了顾盼床边,伸出手卷起了顾盼前额上的一缕碎发,轻声道:“十三年前,先皇驾崩,父皇从边疆赶来,几个皇兄年长,俱随他一起,我却是和母妃还有两个幼弟在京中,”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下,方道:“京中大乱,若不是华云姑姑给我换了身宫女的衣裙,只怕我也要在那一场大火中丧生了。”
顾盼张大了嘴巴,惊愕地道:“史书上记载,先皇寿终正寝之后,传位给当今贤皇……”
李祈正嗤笑一声,探头望了望左右,压低了声音道:“史书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不然,我那几个骁勇善战的皇叔怎么会正当壮年就在一年之内相继暴毙?父皇的手足之中,只剩下了平安公主一人。”
说到这里,李祈正苦笑道:“自那时起,我便发誓,绝不参与进皇位之争,手足相残的事情决不能发生在我身上,虽然我和三个兄长的感情并不十分亲厚。”
顾盼惊骇莫名,她猛地想到,顾家,在这次宫变之中又充当了什么角色,她紧紧盯住李祈正的眼睛,亦是压低了声音问道:“那顾家是不是在这次宫变中被灭了满门?”
李祈正凝视着她的眼睛,半晌,伸出手把顾盼抱住怀里,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之上,仿佛借此吸取力量,他在顾盼耳边用了极轻的声音道:“顾家多出俊男美女,在你祖母那一辈,出了一个风华绝代的顾展颜,她十六岁入宫,被先皇封为丽妃,后产下皇子,帝眷甚浓。”
说到这里,李祈正斟酌了下词句,继续道:“这个年幼的皇叔极大的威胁了父皇的太子位置,引得太子妃所在的贺家的不满,贺家与顾家暗中交手多次,矛盾日渐激烈,到了先皇病逝之时,贺家,已是容不得顾家了。”
顾盼瘦削的身体在李祈正怀中不断战栗,她颤抖着声音道:“如此说来,顾家是在争夺皇位之中失势,所以惨遭灭族了?”
李祈正紧紧抱住了她,声音中亦是带了一丝颤抖,回忆往事让他心里最深处的痛苦记忆再次被翻了出来,“我是被皇叔们追杀,无奈逃出京城,顾远南是城破之后逃出的,我们却在京城之外相遇,在不知道彼此身份的情况下,同生共死,吃尽了苦头,最后才成了八拜之交。”
顾盼心中激荡万分,她可以想象,当时年幼的李祈正和顾远南是如何相依为命,又如何在颠沛流离间产生了生死之交的感情。
二人久久不语,默默的,顾盼突然有了和李祈正相依为命的感觉,她伸出手,反手抱住了李祈正结实的腰,伏在他怀里保证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李祈正的脸埋入了顾盼颈间,脖子上一片潮湿,顾盼静静地等他情绪回复平静,方道:“刚才是我失礼了,把华云姑姑请回来吧,也莫要叫她在屋子里伺候了,就叫她做这府里的主管事好了。”
李祈正扬起头,眼圈有些泛红,带了一丝鼻音道:“好,好,我这就把她请进来。”
顾盼看着他出去,自己又呆坐半晌,心中惦记起了远征在外的顾家父子,听李祈正说,传回来的战报是连连告捷,应是大喜事,可为何她心底总有一丝不安挥之不去呢?
阿梅随在了李祈正身后,进了房间,十分规矩地给顾盼行了宫礼,顾盼赶紧上前搀扶起她,笑道:“往日里多亏了姑姑照顾,齐王殿下才能安然无恙,既然是齐王殿下的救命恩人,自然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便是我们的长辈,切莫要再如此客气了。”
顾盼这番话说的十分得体,又很是明理,阿梅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她对着顾盼笑道:“长辈却也不必,还是保持主仆之别的好,省的落了旁人口实。”阿梅这番话完全是为顾盼着想,立刻博得了顾盼的好感,她拉过阿梅靠着自己坐下,二人窃窃私语,很是相得。
李祈正看她们聊的火热,自动地避了出去,站在院子当中,仰头看着头上的一片蓝天,多年的心事一朝放下,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他心中暗暗盘算,过上两年,顾盼及笄以后,带着她出外游山玩水,等她年纪再大一些,生上几个孩儿,平平安安地过上一世,今生了无遗憾了。
齐王府的日子波澜不惊,太子府却有了大动静,太子妃身怀有孕的大喜事传来,举国同庆,皇上大喜,特下旨大赦天下,又叫太医院在太子府里轮值,各式补品源源不断地送入太子府中。
皇后娘娘最是上心,特意派了宫中有经验的嬷嬷二十人,训练好的宫娥四十人,日夜伺候在太子妃身边,就连接生的稳婆也早早备下了。
太子妃静心安胎,无心他事,柳芽无人看管,得了空闲便来顾盼这里闲玩,顾盼乐观其成,着意与之结好,二人之间情谊越发深厚。
只是有一次回家时,侯爷夫人悄悄拉住了她问道:“太子妃有喜,不能伺候太子,你问问柳夫人,是否一直在太子身边伺候着,若是能借此机会得个一男半女,后半生才能有靠。”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五十四章 晋王的女人
顾盼一怔,这话却是实在话,她很清楚,宫闱之中,有子的妃嫔和无子的宫妃完全是两种待遇,尤其是新皇登基以后,看太子的架势,万万不会活的比柳芽长久罢?
下一次,柳芽来访时,顾盼毫不避讳地拉住她的手,轻声道:“姐姐现在还是在太子跟前伺候吗?”
柳芽一愣,头低了下去,她自从到了太子身边,人却是开朗许多,面皮也薄了,最是开不起玩笑。顾盼见她这副表情,霎时明白了几分,她苦口婆心地劝道:“姐姐何不趁此机会生下一儿半女,将来也好有个依靠。”
柳芽低着的脸上瞬间煞白,她低着头不动,半晌方道:“太子妃若是生个男孩也罢,若是生了女孩,我这时有喜,日后岂非天大的麻烦。”
顾盼怔了一下,这话说的却也有些道理,便没有再劝,又把这番话转述给了侯爷夫人,侯爷夫人长长叹了口气,也没有再说什么。
太子尚未生产,成王的子女一个接一个的出世,似乎从太子妃有孕开始,成王便消沉了起来,府中又有更多的侍妾相继有喜,就连皇上也不得不下旨叫他收敛作为,毕竟虽然天家喜欢多子多孙,那也限于有品阶的夫人,成王府里最近却有两个歌姬有喜,这才引得天子震怒。直斥他乱了血脉。
晋王一如既往的沉稳,据说每日里除了上朝下朝,就是在府中陪伴晋王妃,人皆道晋王妃有福气,嫁了晋王这么深情的男子。
转眼到了晋王妃分娩之日,晋王妃住的院子却被层层封闭了起来,晋王妃的一声声哀号隔了几重院子还听得到,晋王站在院中的柳树下,一双眼沉稳地看向屋中,似乎透过墙壁,看到了挣扎的晋王妃。
稳婆已经战战兢兢地来报了两次,晋王妃腹中婴儿生的巨大,只怕难以正常生产,晋王只淡淡地摆了摆手,便默然不语。
到了半夜三更,晋王妃一声刺耳的尖叫传来,屋子里稳婆大叫:“谢天谢地,终于生下来了,是个小王爷”
晋王眉目间隐约一松,却听得屋子里的稳婆惊慌失措地喊道:“这孩子似乎没气了,是个死胎啊。”
晋王大步向前,径直进入到了屋中,一眼看到了稳婆怀里被绫罗包裹好的婴儿,孩子面色青紫,双眼紧闭,显而易见已经是无药可救了。
屋子里的嬷嬷们俱都跪了下去,胆战心惊,不敢再言语,看着晋王行到了里屋,片刻之后,晋王出来,扫了一眼跪了满屋的嬷嬷们,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隔日,晋王上书,昨夜里喜得贵子,还请父皇赐名。
这虽然不是皇上的第一个孙子,却是第一个嫡孙,金贵之处,自然无与伦比,当下源源不断地赏赐进了晋王府。
络绎不绝地贵妇们登门造访,却都被晋王妃以尚在月中,需要调理身体为由拒绝了。
晋王妃的陪嫁窦嬷嬷担心地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晋王妃,舀了一勺燕窝,凑到了晋王妃的嘴前,轻声道:“王妃,吃点东西吧。”
晋王妃面无表情,手臂一扫,当啷一声,一碗燕窝跌落地上,摔的到处都是,窦嬷嬷急的要哭出来了,“王妃,你这是何苦,这是何苦呢?”
晋王妃板着脸,阴狠地盯着窦嬷嬷,怒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她一指不远处的摇床里静静安睡的男婴,骂道:“那个孽种根本不是我生的,为何要寄养在我名下?我还年轻,我又不是生不出来”
立在她床前伺候的明云面色一变,这微妙的表情被晋王妃尽收眼底,她破口大骂道:“你个狐媚子,少在我这里装模作样,你以为你妹妹那个贱人生了儿子了不起了?告诉你,小孩子成|人之前,会有很多意外”
明云气得浑身发抖,若不是为了妹妹这唯一的骨血,她何必出卖了皇后娘娘,何必被平安公主厌弃,到了这里做一个贴身婢女,一日要被晋王妃打骂数次。
一声冷哼从门口传来,晋王妃立刻闭口不言,明云满含委屈地看了过去,晋王脸色铁青地立在门口,死死盯住晋王妃,就像是一条眼镜王蛇盯住了林间的鸣蛙。
晋王大步走到了晋王妃身前,毫不客气的一把掌扇了过去,晋王妃不敢置信地捂住脸,不依不饶地哭喊道:“你打我,你为了那个贱人生的贱种打我?”
晋王冷冷地道:“你再胡言乱语,我还可以把你关起来,就说晋王妃产后虚弱,要调养身体。”
晋王妃呜呜地哭了起来,晋王口气依旧强硬:“对,小孩子成年以前,确实可能会有很多意外,你不要忘记了,我若是不碰你,你连意外都不会有。”
话罢,晋王拂袖而去,明云看了一眼犹自哭泣的晋王妃,尾随其后退出了屋子。
窦嬷嬷投了一把帕子递到了晋王妃手上,好言安慰道:“王妃也真是糊涂了,那孩子的生母已经不在了,你自幼教导,难道还不跟亲生的一样?”
晋王妃的哭声渐渐小了起来,窦嬷嬷压低了声音道:“太子妃有喜了,这个时候晋王只怕十分需要一个嫡长子,王妃想想,太子那个病罐子,生出来的孩子身子能好到哪里去?若是将来有个三长两短,这长孙的名义可就占下了。”
晋王妃收了声,泪眼迷蒙地看着窦嬷嬷道:“可是,他又安排那个贱女人的姐姐日夜到我的面前,每次一看到那个叫做明云的,就想起那个贱人。”
窦嬷嬷叹了口气道:“那也是晋王殿下怕你对孩子不好,这孩子现在可是金贵的很呢。”
窦嬷嬷顿了一下,转而道:“若是王妃能把这孩子视若己出,想必晋王殿下也会对王妃另眼相待的。”
晋王妃拿起帕子擦了擦脸,片刻功夫,心中已是百转千回,放下帕子,她毅然道:“嬷嬷把那孩子抱过来,我要亲自给他喂奶。”
晋王世子满月之际,大宴宾朋,但凡看过世子的人都说,这孩子和晋王妃生的一模一样,一看就是有福的。
转眼,太子妃亦是诞下了一个麟儿,满月之际,群臣纷纷登门贺喜,就连几个王爷也亲临道喜。
太子身着明黄龙袍,喜气洋洋地坐在花厅正中的主位上,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些血色,一举得男让他硬气不少,柳芽担忧地伴在他身边,不时为他调整腰后软垫,只有她知晓,太子的身子大不如前了。
三个王爷便充当了主家,替太子轮回敬酒,喝至半酣时,韦侯爷率先站起,举杯遥敬太子道:“几个王爷和殿下兄谦弟恭,堪为天下楷模。老臣敬殿下一杯。”
群臣纷纷附和,太子和几个王爷遥遥相望,脸上俱都露出了笑容,谦让几句后,一起喝了一杯。
又有臣子要求把皇太孙抱出来,让一众臣子瞻仰下未来帝君的仪容,太子欣然听从,叫柳芽传信给了太子妃。
半晌,太子妃带着纱帽,抱着皇太孙从掬花缓缓转了出来,她生产过后,身材丰腴许多,尤其胸前一对硕|乳几要喷薄而出,晋王不着痕迹的打量两眼,把视线挪到了她怀里的婴儿脸上。
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对黑珍珠一样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几个叔叔,小嘴一咧,咯咯的笑了起来,李祈正忍不住逗弄他,见他咿咿呀呀地回应,心中大喜,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长命锁放到了襁褓之内,笑道:“这是皇婶特意给你打造的。”
成王和晋王也纷纷有所表示,成王拿出的是一对小巧的玉如意,晋王最为大方,干脆的掏出了一对明珠,约莫鸽子蛋大小,荧光流转,光可鉴人。
太子妃一震,看着那对明珠若有所感,情不自禁地看向了晋王,晋王含笑地望了她一眼,轻声道:“嫂嫂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太子妃默默地点了点头,又把孩子交到了宫娥手里,让下面的群臣看了一眼,群臣纷纷赞道:“皇太孙生的天庭饱满,双目明亮有神,一看就是有道明君,和几个王爷生的甚是相象啊。”
太子妃闻言,不知不觉地看向了晋王殿下,一眼对上了晋王炯炯有神的双眼,晋王眼中仿佛有一簇火苗在烧,她一怔,旋即转开视线,面上却火烧火燎起来,幸好有面纱遮挡,不至于出丑。
孩子很快被抱了回来,太子妃搂住孩子,双手收紧,迈出花厅之时,忍不住再次回头,那人已经高举酒杯,步入了酒席之中,她头一转,毅然抱着孩子离去。
回到了后宅,亲近的几个嬷嬷迎了上来,又有大宫女来服侍她沐浴更衣,待到一切妥当,太子妃斜靠榻上,一双手情不自禁地伸入孩子的襁褓里,拿出那一对明珠,对着烛火缓缓转动,烛光给这对明珠打上了一层五彩的霞衣,旋转间,波光旖旎,引得人沉迷其中。
太子妃喃喃道:“还君明珠,还君明珠啊。”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五十五章 柳芽的秘密
太子的身体每况愈下,柳芽来到齐王府的次数少了许多,且每次都是来去匆匆,趁着太子小睡的功夫,坐上片刻就走。
这一日,秦嬷嬷带了个妇人来寻顾盼,顾盼刚刚用了早点,拿起针线给李祈正缝制一件外袍,听到春红的通禀,放下手里针线,笑道:“叫嬷嬷进来吧。”
秦嬷嬷领进来的这妇人穿了一身半旧的绸裙,面容姣好,和秦嬷嬷有四五分相像,进来后,十分懂规矩地磕头请安,顾盼赶紧让她起身,又叫春红赏了个荷包,荷包里包了些金锞子银瓜子。
秦嬷嬷见顾盼和善,登时觉得十分有脸面,腰杆挺直,笑呵呵地看着顾盼道:“这是我娘家妹妹,一直住在老家,因想着姐妹们年纪都大了,就趁着还能走动的时候串串亲戚。”
顾盼又叫春红看座,待两个嬷嬷坐下了,才笑道:“就是这个理儿,咱们现在也不缺什么,嬷嬷不妨跟着回老家住上些时日,什么时候耍够了再回来。”
秦嬷嬷大喜,正要说话,春红又进来通禀:“太子府柳夫人求见。”
顾盼对着秦嬷嬷笑道:“嬷嬷请稍后了,咱们自家人,等下再说。”
秦嬷嬷连连点头,扯着自家的妹子退到了一边,未几,春红领着柳芽进来了,柳芽今日穿了身桃花红拖地长裙,胸下系了条同色丝绦,越发显得她身材窈窕。
进来后,柳芽先给顾盼行了福礼,被顾盼一手拉起,又带着她坐到了炕边,春红伶俐地上了茶水,顾盼亲手端到了柳芽面前,笑道:“姐姐今日来是有什么事情?”
柳芽眼睛一弯,笑嘻嘻地道:“给妹妹报喜来了。”
话罢,柳芽有意住口不说,拿起茶盏轻轻啜饮,顾盼也不焦急,笑眯眯地看着她,甚有闲情逸致地剥起瓜子,片刻功夫,柳芽面前积了一小堆洁白如玉的瓜子仁。
柳芽吃了两口茶,伸出青葱般的细指拈起瓜子仁吃了,打趣道:“得了齐王妃的亲自伺候,看来不说是不行了。”
顾盼伸手捶了她两下,笑骂道:“你自从去了太子府,人真的是奸猾了。”
此话一出,二人俱是一愣,柳芽有些黯然神伤,顾盼亦是知道失口,太子府那种地方,若是不多长两个心眼,要如何活下来?
沉默片刻,柳芽率先打起了精神,她握住顾盼的手,两只眼睛亮晶晶地道:“妹妹可知,威武大将军大获全胜,即将班师回朝了。”
顾盼眼睛瞬间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柳芽,一双手反握住柳芽的手,死死攥住,连声追问:“此话当真?果真如此?姐姐从何知晓的?”
柳芽嘿嘿一笑道:“邸报送入了太子府,此时朝堂之上还无人知晓呢,我马上就给妹妹报信来了。”
顾盼看着柳芽,真心实意地道:“多谢姐姐了。”
柳芽腼腆一笑,看看时辰已经不早,她来只是为了送信,便道:“我也当回去了,这次是跟太子说了才出来的,他说,总要还上你们上次相助的人情。”
顾盼闻言,不再挽留,亲自送了柳芽出府。
待她回转了来,见秦嬷嬷还在,那妇人却是已经离开,不禁笑道:“怎么这就走了,咱们还没尽地主之谊呢。”
秦嬷嬷面色凝重,伸手拉过顾盼,环视了左右,毫不客气地叫春红带着一干丫鬟婆子退了下去,顾盼见她如此郑重其事,自己也不禁严肃了起来,低声道:“嬷嬷这是怎么了?”
秦嬷嬷见左右已经无人,这才凑近了,压得声音极低地道:“我那妹子在乡下一直做着给人牵红线的营生,又兼着接生的活计……”
顾盼哑然失笑道:“嬷嬷如此郑重,我还以为要说什么大事,原来如此,我自然不会瞧轻了她,怎么说都是嬷嬷的妹子,嬷嬷尽管放心吧。”
原来此时分成了士农工商四大类,又有三教九流不在其列,比最低的商人还要不如,秦嬷嬷的妹子从事这种营生,自然是怕她瞧轻了,就连此时坦诚相告也是迫不得已。
秦嬷嬷一脸严肃地道:“王妃,老奴想说的不是这个。”
顾盼脸上的笑敛了起来,她见秦嬷嬷不似玩笑,隐隐地似有什么大事发生,她眉头微微皱起道:“嬷嬷有事就说罢,此时也没得旁人了。”
秦嬷嬷一字一顿地道:“我那妹子几十年牵线搭桥,又亲手接下数百婴孩,她十分肯定地说,柳夫人迄今仍是处子之身。”
话罢,秦嬷嬷紧紧盯住顾盼的眼睛,一脸的紧张。
柳芽仍是处子之身?顾盼第一个反应是太子并不如何宠爱她么?随即想到,柳芽如今住进太子寝殿,就是太子妃也没这种殊荣,又怎会不宠爱?
顾盼自己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并不明白男人身体的奥秘,睁着一双懵懂无知的眼睛看向了秦嬷嬷,秦嬷嬷着急上火地低吼道:“若是柳夫人仍是处子之身,那太子妃是如何有喜?如何生子的?”
秦嬷嬷颇得顾盼倚重,自然知晓原本的大丫鬟柳芽,如今的太子府柳夫人,在太子身边是如何的春风得意,就连大军班师回朝的消息,齐王都还未能知晓,这个柳夫人却专程前来报信,太子对其的宠爱由此可见一斑。
她人老成精,又是嫁过人的妇人,转眼就明白了其中的猫腻之处,当下就严重警告了自家妹子,叫她切切守口如瓶,否则会有杀身之祸,随后就把妹子打发了回去。
顾盼瞠目结舌地看着秦嬷嬷,难以相信这个荒唐的结论,若是太子妃不可能有喜,那皇太孙是从何而来的?
这个事情深思下去实在可怕,顾盼煞白着脸,连连摇头,秦嬷嬷抓住她一双冰凉的手,拉着她到了榻边坐下,又倒了盏热茶给她。
顾盼吃了一大口茶,一股热气从喉间一路向下冲入了腹部,浑身冰凉这才稍有缓解。
顾盼深深吸了口气,恢复了稍许镇定,一双眼瞪向秦嬷嬷,厉声道:“休的乱说,此事绝无可能,皇太孙自然是太子的亲生孩儿”
她心中起了疑惑,但嘴上却万万不能松口,否则流传出去,于己没有半点好处。
秦嬷嬷自然晓得其中的风险,见顾盼心中已经有数,立刻改了口,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打了自己两巴掌,赔笑道:“都是我这老糊涂,一张嘴巴又乱说了。”
顾盼情绪缓和下来,见秦嬷嬷卖乖哄自己开心,扑哧一笑道:“嬷嬷这是做什么,打起来不疼吗?莫非想诓我两盒胭脂不成?”
秦嬷嬷笑道:“就是呢,若是打得有了颜色,正好向王妃借上些胭脂盖盖。”
顾盼随手一指梳妆台上,笑道:“嬷嬷看上哪盒,就拿走罢。”
秦嬷嬷毫不客气地迈了老腿过去,挑拣一番,却是拿了一盒中等档次的,赔笑道:“像我这一脸的老皮,用上这水晶粉也不算委屈了。”
二人心知肚明,这是顾盼为了报答秦嬷嬷的通风报信的苦劳,赏赐她的,只是不好明说罢了。
秦嬷嬷也很受用,自家小姐越来越懂得事理了,如此她也放心了。
二人又说笑一番,李祈正的声音在窗外响了起来:“ 这大热天的都站在外面做什么?又惹王妃生气,被轰了出来不成?”
顾盼赶紧站了起来,亲手打起帘子笑道:“方才我嫌她们吵闹,叫这些丫鬟都自己耍去,谁想到这么老实的都守在了门口。”
李祈正看了她一眼,又扫到了她身后的秦嬷嬷,心中却想到了旁的方向,难道小娘子知道不久之后就要及笄,所以请来秦嬷嬷讲些男女之事?故此才把这些丫鬟支开?
他面皮一红,不再往下想,也不再追究顾盼明显的借口,笑了笑,便迈步进了房内。
顾盼奇怪地看了看李祈正黑红的脸颊,抬头望了望天上炽热的太阳,唔,想必是中暑了,转头对着春红吩咐道:“去熬上一锅绿豆汤给王爷。”
春红正要离去,顾盼又唤住了她:“多熬上些,你们也一人喝上一碗。”
春红干脆利落地应了,满心欢喜地离去了,王妃为人最是祥和,从不苛待下人,自打到了齐王府,日子过的当真是舒心无比。
待顾盼转身进了里屋,刚好看到李祈正自己解着领口,不禁自发地上前,帮他宽衣,见他脸上依然红热,眉头一皱,捧着衣袍对着一旁的柳绿道:“去从地窖里再挖出一盆冰块来。”
李祈正见柳绿去了,有些恼道:“你自己就不热?非要等我回来才用冰,我都说了,地窖里的冰你随意用,用完了我再想办法。”
顾盼晓得他心疼自己,心里甜蜜蜜的,面上却白了李祈正一眼,嗔道:“哪里就有那么娇贵了,现在才刚刚立夏,热的天气还在后面呢。”
李祈正凑上前来,环住她的腰,贴近了她的脸道:“你不娇贵,就我娇贵了?我一个大老爷们还比你怕热不成?”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五十六章 老夫老妻
顾盼感到自己似乎贴近了一座熊熊燃烧的火炉,一股炙热的空气扑面而来,烤的人心发慌,她伸手抵住李祈正的胸膛,不以为然地道:“不知道是谁大半夜的热醒了,非要铺床被子到地上去睡,也不知道是谁,非要等饭都凉透了才肯吃。”
李祈正一僵,讪笑两声,不再反驳,自己怕热的确是事实,因此也喜欢抱着小娘子同睡,顾盼身上清清爽爽,又带着淡淡的幽香,很是安眠。
柳绿带着两个粗使丫鬟抬了一盆冰块进来,李祈正自然地松开了顾盼的腰,看着她指挥柳绿把冰块分别盛放到了小盆中,小盆又放入装水的大盆中,随后放入房间四角,奇怪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顾盼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若是只有一盆冰,就不够凉快,分的份数多了,又容易融化,放到了装水的大盆里,就可以让它化的慢点。”
李祈正大是惊奇,诧异地道:“你这满脑子的奇思妙想都是跟谁学的?”
顾盼忽忽一笑,摇头晃脑地道:“山人自有妙计,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转头看见李祈正伸出大手要来呵她的痒,吓得顾盼赶紧改了口:“以前在灶房的时候,若是菜有剩下,天有太热,就是放到水盆里,才不至于腐坏的,我不过是举一反三罢了。”
李祈正收回手,老老实实地坐下了,心中却想,这举一反三说起来也简单,又有几个人做的到,自家的娘子那是相当的聪明啊,想到这点,自己不觉洋洋得意起来。
顾盼见他鼻孔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奇怪地问道:“现在还没到了下朝的时辰,你怎么就回来了?”
李祈正被她一提醒,猛地想起正事来,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来,递到顾盼手上笑道:“我那大舅哥亲笔来信,说是不日就要返京,叫我好生操办娘子的及笄之礼,到时候,他要亲自验收。”
顾盼猛地抬起头,惊喜交加地道:“真的?表哥要赶回来了?”
她迫不及待地接过李祈正手里的信,细细读来,顾远南明显不是个喜欢动笔墨的人,信上寥寥数笔,却和李祈正转告的一句话相差无几。
顾盼反反复复地读了一遍又一遍,仿佛从字里行间找到了顾远南的影子,她的手微微颤抖,心情激荡万分,自从嫁人前生了误会,她一直都没有跟顾远南联系过。
知道被顾惜玉欺骗后,她又总想着,等顾远南回到盛京,再登门造访,当面分说,万万没想到,表哥竟然还记得她,表哥还记得她,顾盼被这莫大的喜悦击中,手里攥着信纸,在地上走来走去,口中喃喃道:“表哥要回来了,表哥要回来了……”
一旁的李祈正眉开眼笑的把做了一半的袍子套在了身上,这是二人成亲以后顾盼第一次动针线,一直瞒着他的,今天却是忘记收了起来,终还是被他发现了。
顾盼半晌回过神来,看到李祈正穿着没有袖子的袍子左顾右盼,宛如孔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道:“你在做什么?”
李祈正一脸爱惜,伸手轻轻摸着袍子,欢喜地道:“你什么时候给我做的袍子?”
顾盼刚要张口,脑子里一转,上前一步,毫不客气地剥起李祈正身上的袍子,冷静地道:“这不是给你做的袍子,是给我家表哥做的。”
李祈正死死抓住衣襟,不叫顾盼剥开,一脸的不依不饶:“乱讲,顾远南那个小白脸哪里有我生的强壮,你看看这肩膀,看看这衣摆,明明就是给我做的。”
顾盼不由分说地把袍子从李祈正身上剥了下来,毫不客气地道:“他去了边关那么久,自然会比以前生的壮实了,再说了,若是大了,我再改改也就是了。”
李祈正眼睁睁地看着顾盼把衣服折好,又仔细地收到了箱子里,还落了锁,顿时哭笑不得,人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这小娘子也是泼出去了,只不过泼到了大舅哥家的院子里,呸呸,顾远南那个王八蛋。
李祈正开始在心中盘算,等顾远南返京之后,就带着顾盼出去游山玩水,就叫这一对表兄妹不得相见才好顾盼收好衣服,一本正经地对李祈正道:“明日我就去将军府上住几日,把表哥那里好生打扫一番。”
李祈正瞠目结舌,结巴道:“不,不用了吧……”他心中暗自嘀咕,顾远南那家伙还有许多红颜知己要安慰,怎么会急于回家?
李祈正眼珠转了半圈,看到了被顾盼搁置桌上的信笺,心里有了主意,他放低了姿态道:“既然他说了要参加你的及笄礼,咱们还是好生筹备及笄礼吧,也算给他一个交代,让他安心,你嫁给我是多么正确的选择。”
顾盼一怔,随后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道:“也好,那就在府上打扫出一套院子,叫表哥小住一段时日吧。”
李祈正眼前一黑,几乎昏倒过去,引狼入室啊,这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顾盼放下手中一切事务,专心赶制及笄穿的礼服,李祈正则满京城的搜刮,想要寻得一根精美绝伦的发钗在顾盼的及笄礼上使用。
秦嬷嬷和阿梅还有顾盼三人围坐一圈,顾盼手里针线不停,阿梅捧起襦裙一角,啧啧赞道:“也真亏得王妃手巧,常人行及笄礼,这最里面的素衣通常都是一袭布衣,别无装饰。”
秦嬷嬷接口道:“就是呢,王妃还要绣上百蝶边,这等功夫,就算是外面的大袖长衣也鲜少有这么精致的。”
顾盼忙着赶工,闻言只微微一笑,她一心想叫顾远南看看,她如今过的很好,自然要尽全力做到最好。
现在只裁制了素衣,还有曲裾深衣以及外面的大袖长衣要缝制,时间上很赶,她须得日夜赶工才是。
说起来,她幼年从未有过生日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生辰几何,只偷着在顾怜花过生日时,给自己用泥土做一个包子,里面包的却是些石子树叶,倒也自得其乐。
前几日,侯爷夫人派人送来了她的庚帖,顾盼这才晓得,她的生日原来在七月初七,恰好是七夕之日,李祈正还打趣说,不如把她的及笄之礼推辞一日,七夕只要两个人度过就够了。
侯爷夫人又主动要求做她的及笄礼上的主持人,她心中有一丝不情愿,刚巧瑜贵妃从宫中捎了信来,说是愿意为她主持,顾盼大喜,名正言顺地推了侯爷夫人那边的请求。
顾盼又亲手写下请帖,按照身份尊卑,皇后娘娘以及各宫主位均有送到,随后是诰命夫人们,自然,三品之下是没有的。
眼见诸事妥当,顾盼就剩下手里这些礼服,自然心焦,忙的足不沾地,李祈正见她这副样子,大是心疼,唤了阿梅和秦嬷嬷陪她说话,分散下她的注意力,省的她过于劳累。
顾盼正忙着,李祈正一脸铁青地从外面行了进来,腋下夹了一个漆黑的木盒,秦嬷嬷和阿梅看出齐王情绪不对,当下就起身告退。
顾盼忙于赶工,只抬头看了一眼李祈正,随口问道:“怎么,谁又给你气受了,这次是户部不肯出劳工,还是工部借口拖延工期?”
李祈正哼了一声,把木盒拿出,丢到了顾盼面前,砰的一声,惊的顾盼手一颤,指尖立刻沁出一颗血珠,她把指尖含入手里,另一只手去开那木盒。
木盒上的铜扣光可鉴人,看着有些年头了,顾盼手一用力,铜扣向上翘起,又轻轻推动一下,木盒的盖子应声而开。
木盒之中上下均垫了厚厚的红色绒布,一根通体碧绿,里面隐有流光隐动的玉钗静静地躺在了绒布正中。
顾盼一眼认出,这是上等的水流玉,她伸手拿出了玉钗,凑到了眼前细看,见里面果然似乎有水流奔涌不息。
材质虽然稀奇,最奇的还是这玉钗的形状,一头细而尖锐,另外一边却是个凤凰的模样,凤尾旖旎地缠绕在了钗体上,一直萦绕到了钗尖,难得的是看不出丝毫雕刻的痕迹,这支玉钗浑若天成,从钗头到钗尖浑然一体,细不可分。
顾盼嫁入齐王府,也见过不少精致首饰,其中以平安公主所赠最为华美,和这玉钗一比,却又如同天壤之别了,一个是凡体俗物,一个是仙姿神体。
顾盼拿着这只玉钗爱不释手,当下就下了床榻,对着镜子往头上比了比,一边笑着道:“难为王爷有心了,寻得到这么好的钗子。”
镜子中反射出了李祈正的脸,他脸上青红交替,半晌方闷闷地道:“谢我做甚?又不是我寻来的钗子。”
顾盼一怔,拿着钗子的手缓缓放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李祈正问道:“那是谁寻来的钗子?”
李祈正磨了磨牙,一脸的恨之入骨苦大仇深,咬牙切齿地道:“除了顾远南那混蛋,还能有谁?”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五十七章 顾盼的及笄礼
这及笄之钗,何等重要,多少女子戴了它嫁人以后,又传给了女儿,很多传承久远的世家之中,这及笄钗就是代代相传的家传宝物。
李祈正一心要自己寻得一支好钗,送给顾盼。谁成想顾远南横Сhā一脚,当他打开盒子的瞬间,他就死心了,他绝无可能找出第二支能够媲美这个玉钗的钗子。
顾盼脑子一转,已经知晓了李祈正为何不快,她把钗子仔细收好,笑道:“这钗子所费不赀,表哥做了这个冤大头,你还不高兴,省下来的钱置些田地,若是将来有女儿,给她添妆,岂非大好?”
几句话哄得李祈正心花怒放,一想到将来他和顾盼的子女,齐王殿下的嘴巴就合不上了,转念一想,就算顾远南送了一座金山过来,及笄当天的晚上,顾盼还不是得和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夫君共度良宵,李祈正很不厚道地窃笑起来。
顾盼瞄了他一眼,亦是偷笑不已,齐王殿下相处久了,越来越像是个孩童,只要抓住他中意之事,就能轻易哄得他开心。
转眼就要到了顾盼及笄之日,万事俱备,衣裙钗环俱已准备妥当,皇后娘娘和几个妃主也都应允了要来观礼,顾盼却心急如焚起来,已经连续几天没有顾远南的消息了,上次收到他的信笺,说是南部发水,冲断了桥梁,大军正扎着木筏准备过江。
顾盼坐立不安,只剩下三日,也不知道表哥赶不赶得及。
李祈正看着在地上走来走去的顾盼,忍不住出声道:“你急什么,他说了要来,自然会来,他向来一言九鼎,绝不会失言的。”
顾盼脚步一顿,犹豫地看向李祈正,试探着问道:“若是把及笄礼拖后些时日,会不会不妥?”
李祈正翻了翻白眼,一言截破顾盼的幻想:“自然是不妥,你莫要多想了,就算大军不能按时回朝,他自己也会快马加鞭地赶来,你莫要担心了。”
顾盼依然愁眉不展,一直到了及笄之日,她这几日茶饭不思,消瘦许多,李祈正看着很不是滋味,若是顾远南那混蛋看了,还以为自己虐待他表妹了。
本想着光彩照人地让顾远南看看,谁成想,阴差阳错,成了这个结果。
宾客纷至沓来,瑜贵妃是最先到的,她很是郑重的穿了身黑色镶了金边的大礼服,以示隆重,亲切地拉过顾盼的手,询问道:“一切可准备妥当了?衣袍食具可还齐全?若是没有上好的钗子,我还给你备下一根。”
顾盼摇了摇头,诚实地道:“都妥当了,钗子也有。”
瑜贵妃看了她一眼,伸出玉指轻点顾盼额头,笑道:“你这孩子,跟我还客气什么,我这支钗子,乃是偶然所得,材质上等,雕工一流,就是在这皇家内库里,我也没见过可以匹敌的。”
话罢,瑜贵妃微一点头,随身侍女手捧了一个木盒上来,顾盼看那木盒却是有些眼熟,一时间有些发怔,瑜贵妃对她点头示意,顾盼回过神来,伸出手把木盒打开,登时愣在当场。
木盒里白色绫罗之中,一只火红的凤凰振翅欲飞,果然如同瑜贵妃所说,材质上等,雕工一流,连凤凰尾羽上的细毛都毫纤毕现,这并不是顾盼吃惊的原因,她惊愕的是,这支凤凰明显和顾远南送她的那一支是一对瑜贵妃以为她被这玉钗之美所震撼,自己亦是陶醉地看着这尾火红凤凰,轻声道:“我没有女儿,这个留在我身边也是无用,你拿了去,将来还可以送给孩子们。”
顾盼心神一敛,脑海中迅速飘过了和瑜贵妃相处的片段,从初见之时,煞费苦心的为她裁制了轻省的朝服,又巧妙地把她引见给了皇上;小产之时,对她毫无芥蒂地敞开心扉;到后来,为了缓解柳芽的危机,亲自出手,收了柳芽为弟子;这次亲厚的做了她及笄礼的主持一件件,一桩桩,逐渐在顾盼的脑海里串连起来,构成了一个顾盼不得不承认的事实,瑜贵妃一直对她是另眼相待的,似乎,是从一个长辈的身份对她照顾有加。
看着眼前的玉钗,顾盼隐隐明白了些什么,再看瑜贵妃一脸期待,眼中满是慈爱,她默默地拾起盒中的火红凤凰,握在手中,毅然道:“娘娘放心,等下我就戴这只玉钗。”
瑜贵妃甚是欣慰地点了点头,笑道:“你出去罢,等下皇后娘娘和其他几个妃主还要过来,莫要让人挑了你的礼。”
顾盼恭敬地行了个晚辈礼,听话地退了出去。
太阳越升越高,宾客的身份也越来越是高贵,侯爷夫人和陆家老太君相继抵达,又有其他世家的当家主母,接着是太子妃,成王妃和晋王妃,三个妯娌相后到达。
当府门外礼乐齐鸣时,皇后娘娘率着几个妃主一起赶到了。
世家诰命之中,有不清楚形势的夫人低声道:“这齐王妃好大的面子,天朝有头有脸的贵妇来了十之八九,竟然连皇后娘娘都亲自来了。”
站在前排的陆老太君咳了一声,回头威严地扫了一眼,人群里的声音立刻小了许多。
世家之间,本就相互联姻,方才说话的女子和陆家也是姻亲,陆老太君斟酌了一下,决定还是点拨点拨晚辈,省的她说错话得罪了人,今日齐王府贵客云集,哪一个也不是她小小的三品诰命得罪的起的。
陆老太君略显沙哑地声音飘过人群:“威武大将军即将凯旋,征战一年有余,朝廷只怕要好生犒劳。”
威武大将军?那不是齐王妃的亲娘舅吗?
当下,再傻的命妇也开窍了,威武大将军升无可升,只怕一回来就要封为异姓王,有了这么个炙手可热的娘舅,自然要好好巴结齐王妃了。
皇后娘娘和几个妃主的休息室是顾盼特意打扫出来的,里面的用具专门从内廷借来,按着娘娘们的喜好摆放,几个妃主围坐一团,彼此间其乐融融,丝毫不见剑拔弩张,太子妃,成王妃,晋王妃各自站在自己的婆母身后,谨慎小心的伺候着,一个字也不敢多言。
皇后满意地啜饮了一口红茶,这茶里按照她的喜好添加了枣花蜜,别有一股枣子的清甜,她环顾了一下左右,笑道:“怎么,平安公主还没到吗?”
乐妃玲珑八面,素手拈起一颗蜜饯放到口里细细的品了,笑道:“娘娘又不是不知道平安公主的脾气,定要最后一个到场才会甘心的。”
皇后娘娘笑而不语,瑜贵妃一心盯着手里的茶盏,似乎在研究上面的青色花纹。
谨妃本就不喜言辞,这时更不爱说话。
几人用了会茶点,顾盼亲自来迎她们出去,双手垂在身前,恭敬地道:“吉时已到,是否开始仪式?”
其他几个妃主一起看向皇后娘娘,平安公主还没到,这个决定她们可做不了,皇后娘娘轻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道:“自然开始,还等谁不成?”
此时顾远南还未见踪影,顾盼已经死了心,心中巴不得早点结束,自然是应了下来。
几人一起出了房门,齐王府前早已辟了一方高台,高台四周又搭建了凉棚,贵妇们团团而坐,正中却是皇后娘娘和几个妃主的位置。
瑜贵妃站到了高台之上,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祭文,对天诵读,她声音朗朗,与平日里的柔声软语大不相同,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她一个声音,昭告着顾盼即将从女孩成为一个女子。
读到一半时,侧面一片混乱,一顶金黄大伞突兀地出现在了瑜贵妃的视野中,平安公主一身艳丽地行走在伞下,在这艳阳高照的日子里,让人莫名的心烦气躁。
平安公主行至人群前方,仰望着高台上的瑜贵妃但笑不语,一脸沉稳自若,和平时的乖张跋扈判若两人。
瑜贵妃心中起疑,诵读的语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时不时地看向高台下的平安公主,不知不觉地把整篇祭文诵读完毕,瑜贵妃收起卷轴,一眨不眨地看着平安公主。
交手多年,她深知平安公主的秉性,此人无风也要起浪,唯恐天下不乱,她姗姗来迟,只怕有话要说。
果然,平安公主环视了一圈左右,见自己俨然成了众所瞩目的焦点,就连皇后娘娘也站起了身子,这才敛了笑容,镇定自若地道:“刚刚得了消息,南下大军回京途中,遇到大水,冲垮桥梁,扎木筏过河,却遇到了蛮人联军的埋伏,大军伤亡惨重。”
此话一出,全场愕然,风中蝉鸣的声音异常聒噪,瑜贵妃的耳边这蝉鸣之声越来越大,她心中烦躁无比,脑子里只剩下平安公主的话在不停回响,大军伤亡惨重,这岂不是说,等威武大将军返朝之时,要功过相抵了?说不准,还要追究他的责任。
顾盼亦是呆愣当场,心中却开始惦记起了顾家父子的安慰,她看着平安公主,嘴唇蠕动半晌,方才听到自己口中沙哑的几乎听不到的问话:“顾将军父子如何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五十八章 平安公主的怨恨
平安公主仰头望向瑜贵妃,嘴边浮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轻声道:“顾将军父子为大军断后,已经以身殉国了。”
石破天惊
她声音很小,却清晰地传到了场上每一个人的耳中,每一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世家贵妇们议论纷纷,顾家将军若是倒台,天朝的局面又要重新洗牌了。
顾盼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腿脚一软,就要跌坐地上,一双纤细白皙的手伸出,强而有力地撑住了她,耳边传来了瑜贵妃的低斥声:“镇定,你想让旁人看你的笑话不成?这个时候你更加不能倒下去,坚持,完成仪式再说。”
顾盼眼前一片模糊,她费力地站直双腿,两只眼睛努力地睁大,依然只能看到瑜贵妃朦朦胧胧的脸。
瑜贵妃毫不犹豫地宣布道:“挽发。”
一边说着,瑜贵妃伸出手来,拿起玉钗,象征性的Сhā入顾盼早已经盘好的发髻之中。
下面的平安公主死死盯住了瑜贵妃,见她镇定自若,有条不紊地一步步进行着及笄礼的步骤,给顾盼穿上曲裾深衣,又披上大袖长衣,最后戴上了凤冠,冷哼一声,不待仪式完成,转身扬长而去。
瑜贵妃越过顾盼的肩膀,看着平安公主的身影,心中被强压下的恐慌终于汹涌的冒了上来,瞬间把她淹没。
顾盼的手上一阵冰凉,她努力眨了两下眼睛,终于看清楚了瑜贵妃惨白的脸,她情不自禁地唤道:“娘娘~”
瑜贵妃勉强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声宣布道:“礼成,各位请入席罢。”
台下的贵妇们又如何有心思再吃这一顿酒席,一个个急于回府告诉当家的这一个爆炸性的新闻,纷纷托词离去,顾盼被阿梅搀着,强颜欢笑,送走了这些客人。
待侯爷夫人来到她面前时,顾盼脸色一变,侯爷夫人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低声道:“你弟弟有些发烧,我得早些回去。”
顾盼心中冷笑,方才来的时候还说要叨扰了,说不得要住上几日,转眼就成了这般模样,也不知道是哪个弟弟病的这么及时。
顾盼面上带了几分疏远,淡淡地笑道:“那您还是早些回去吧,我叫阿梅给您带些药材。”
侯爷夫人慌忙摆手,连道:“不用了,不用了,家里什么都有。”话罢,转身匆匆离去,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皇后娘娘却是最后离去的,带了几分雍容华贵地行了过来,她面色却较往日和蔼,拍了拍顾盼的肩膀,握住她的手,和气地道:“你莫要伤心难过,这个消息也不一定就准了,无论如何,你也是这齐王府的王妃。”
顾盼见她和颜悦色,心里大是安慰,低声应了,送了皇后和几个娘娘上了马车。
最后走的却是瑜贵妃,她相比方才的模样,镇定了许多,只一张脸依然面无血色,拉着顾盼的手,半晌没有说话,最后双手一紧,看着顾盼的双眼,珍而重之地道:“你多保重。”
话罢,瑜贵妃在贴身女官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马车行驶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顾盼,见她孤苦伶仃的被侍女扶着,看着虚弱无比,心中一酸,立刻落下泪来,这孩子,以后就是孤儿了么?
瑜贵妃抽噎半晌,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方才皇后娘娘不过是安慰顾盼罢了,若非得了确实的消息,平安公主如何会明目张胆的在这么多朝廷命妇前宣布这个噩耗?
一想到那人已经去了,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再也毫无意义,人生一片灰暗,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送走了瑜贵妃,顾盼再也坚持不住,两条腿一软,眼见就要跌倒在地,千钧一发之际,一双修长的手伸出,险险抱住了她,顾盼半睁开眼睛,看清李祈正担忧的脸,唤了一声:“王爷。”便人事不省了。
顾盼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又回到了李府之中,贺大娘对她殷殷的教导着,生活在贺大娘的羽翼之下,她无忧无虑,本以为就会这样过一辈子,贺大娘突然把她推出门外,指着门外一条小路道:“去那里,那边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顾盼满心疑惑,顺着那小路行了下去,路的两旁只有光,无穷无尽的光,什么也看不清,只有脚下的路,黑色的土路一直延伸到了无穷远处,顾盼忍不住回头向来时之路望去,李府已然消失不见,身后只有无边的光。
行了不知道多久,路两边的光开始变化,有了绿树,有了青草,眼前出现了一座府邸,威武将军府,她轻声读道。
门里迎出了一个男子,俊美无比,一身戎装,对着她呵斥道:“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顾盼脑中灵光乍现,急急唤道:“舅舅”
李祈正看着昏迷中的顾盼眼角缓缓滑落了两行清泪,着急地推着她唤道:“盼盼,醒醒,快醒醒。”
顾盼睁开眼睛,虚弱地看向一旁的李祈正,心神仍然震撼在方才的梦境中,既然终究要失去,为何又让她得到?
李祈正看着顾盼心如死灰的模样,一颗心直直地跌入了无底深渊,他紧张地抱起顾盼,在她耳边不住的轻唤:“盼盼,你看看,我是李祈正,是你的相公啊,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说出来就好了。”
顾盼直直地看着他,心中所有的委屈一下迸发出来,她伏在李祈正怀里放声大哭:“为甚么,怎么会这样,表哥,表哥不是说要来参加我的及笄礼吗?他骗人,他骗人……”
一连重复了几十次他骗人,顾盼越发伤心难过,整个人都抽搐起来,李祈正死死抱住她,在她耳边喊道:“你不要这样,你还有我,你还有我啊”他亦是不知不觉地泪流满面。
一旁侍立的阿梅和春红柳绿俱都悄悄背过身去,偷偷抹了抹眼泪。
顾盼的哭声渐渐哑了下来,不是她情绪缓和了,而是她已经无力再哭了,李祈正一直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说着自己想的到的所有情话,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顾盼的脑中混沌一片,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迟钝了起来,木然中,她仿佛溺水的人,行将沉到海底最深处。
风平浪静的海面突然间电闪雷鸣,一道灵光闪过,顾盼眼前出现了一块浮木,顾盼死死抓住这块浮木,眼睛骤然睁大,看向李祈正,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平安公主要这么做?”
李祈正苦笑着看着顾盼,顾盼死死盯住他,脑子里开始飞快的运转,一些被她刻意遗忘的事情从脑海深处浮现了出来:最初相见时,瑜贵妃和平安公主的五分相像,瑜贵妃遭遇丧子之痛后,盛装打扮之下,和平安公主相似的惊人,瑜贵妃对她的另眼相待一切的一切,仿佛一座巨大的迷宫,每个拐角都有一个提示,当若干提示串连起来后,事实的真相就在出口外闪烁。
顾盼瞪大了眼睛,看着李祈正,沙哑的嗓音让人心疼无比:“是不是和瑜贵妃有关?顾家,和瑜贵妃是什么关系?”
李祈正抱住她,扫视了一圈周遭伺立的丫鬟们,平静地道:“你们退下吧。”
阿梅带头,行了礼,丫鬟们听话地退了出去,眼见四周无人,李祈正调整了下思绪,深深吸了口气道:“父皇和平安公主本是一母同胞,皇祖母生下平安公主时,难产而去,父皇和平安公主在皇宫中步步维艰,自幼亲厚无比。”
顾盼眼睛一眨不眨地听着李祈正的话,她迟钝的大脑开始运转,李祈正似乎要告诉她一段皇家密辛,事关顾家,一个字都不能落下。
李祈正的声音渐渐低沉:“父皇登上皇位后,亲自给姑姑起了平安的名号,就是希望她平平安安,快活一世。又为当时年过双十的平安公主,亲自选了新科状元为夫,可惜,不到一年,姑丈就暴毙了。”
顾盼喃喃道:“暴毙?这新科状元是个文弱书生么?”
李祈正顿了一下,艰难地道:“是新科武状元。素来身子康健,我曾亲眼见他在寒冬腊月用冰水沐浴。”
顾盼和他大眼瞪小眼,被李祈正话中的隐喻惊呆了,她情不自禁地追问道:“那后来呢?”
李祈正叹了口气,继续道:“后来,后来你舅舅不知道从何处寻了瑜贵妃来,长的竟然神似姑姑,一入宫,就直接封了贵人,不到一年更直接升成了贵妃。”
李祈正顿了一下,仿佛生怕顾盼不明白一般,强调道:“就连谨妃娘娘,乐妃娘娘,这等有了成年皇子的一宫主位,也没有被封为贵妃,可见瑜贵妃这个封号的珍贵。”
顾盼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她不敢置信地张大嘴巴,看着李祈正,猛地摇动自己的脑袋。
李祈正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颊,强迫她面向自己,一字一顿地道:“自从瑜贵妃入宫,父皇便疏远了平安公主,虽然有求必应,但凡公主府所需,尽皆优先提供,可平安公主一年到头,却难得见上父皇一面,你,明白吗?”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五十九章 主谋
平安公主,她疯了。
顾盼脑子里不断回响这一句话,李祈正说的话她似懂非懂,但是这一点却坚信不疑,为了私人恩怨,置国家大义于不顾,顾盼脸色凝重起来,握紧双拳,咬牙切齿地道:“平安公主”
李祈正看着顾盼这副神色,心中一凛,他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扳住了顾盼瘦削的双肩,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睛,诚恳地道:“这次,平安公主也许只是被当枪使了,她不一定是主谋。”
顾盼怔怔地看着李祈正,喃喃道:“她不是主谋,谁又会是主谋?”
李祈正深呼吸一口气,徐徐道:“谁得的利益最大,谁就是主谋。”
顾盼口中默默低诵李祈正的话:“谁得的利益最大,谁就是主谋……”顾家倒了,谁得的利益最大呢?
毫无疑问,南征大军此次大获全胜,顾家父子返朝之后,声势必将登上一个新的顶点,那么,谁最担心自己的利益受损呢?
皇后贺家
顾远南已经收拾了白家,下一个必然就是皇后所在的贺家,只怕也只有这种大世家才能和蛮人私通,又设下伏击圈,让南征大军伤亡惨重了。
顾盼脸上刷的一下惨白,她声嘶力竭地喊道:“是皇后,一定是皇后,我,我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此时回想起来,皇后在她及笄礼上和善的笑容是那么的虚伪,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胜利者的伪善罢了,既然顾家已经被她完全击倒,在唯一的遗孤面前展示一点风范,更显的她雍容大度。
顾盼睚眦目裂,若是皇后此时就在她面前,顾盼定然一下扑上去,生啖她的血肉,活活把她咬死。
看着宛如疯魔的顾盼,李祈正心急万分,有些懊悔自己说的太多,他死死抱住顾盼,在她耳边喊道:“顾家现在只剩下你一根独苗了,你要保重自己啊,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听到了没?听到了没有?”
李祈正的话,像是一道闪电劈中了顾盼混乱的思维,顾盼一怔,随后愣愣地看着李祈正,一股莫名的悲哀从心底浮出,瞬间泪流满面,她哆嗦着双唇,轻轻地道:“顾,顾家,已经断子绝孙了啊。”
顾盼放声大哭,顾朝阳和顾远南父子的身陨,也就意味着顾家从此无后了。
李祈正看着她这副模样,想着顾远南相交一场,最后却落得这么个下场,亦是心酸不已,他抽了抽鼻子,哽咽地拍了拍顾盼的后背,低声道:“若是我们有了孩儿,过继一个给他就是了。”
奇~!顾盼在他怀里哭的死去活来,闻言颤抖着身体连连点头,却是说不出话来。
书~!瑜贵妃独自坐在寝宫之中,屏退了左右,一丝丝久远的回忆从心灵深处蒸腾而出,无孔不入地渗入她每一个细胞,她的整个灵魂都为之颤抖。
网~!她原本住在临近南蛮边境的一个小村子里,尚未及笄,就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远近的村子里的青年慕名前来求婚,都被她阿爸以她年纪尚幼为名拒绝了。
南蛮并非盛京中的世家们以为的那般不开化,事实上,在边境处,南蛮和天朝的子民是混居的,双方交界处,还有个偌大的集市,是山民们自发形成的,互通有无。
村民们用栽种的麦子,蔬果,去换取南蛮自酿的烈酒,这种烈酒用了山林中的毒蛇蝎子浸泡,听阿爸说,最是养身体,县城里的贵人们会出高价来收购的。
村子里的女孩子,都是自幼开始帮忙做家事,向来不像是城里的小姐们那么金贵,抛头露面的也不避讳什么。
那一天,她和村子里的几个姐妹约好,一起去赶集,一路唱着山歌,又有几个青年嘻嘻哈哈地跟在她们身后。
她最要好的姐妹阿水凑到她耳边,笑嘻嘻地道:“他们都是奔着最美的百灵鸟来的呢。”
她捶打了阿水几拳,回头看了那几个生的黑壮的青年,心中莫名地起了一丝烦躁,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又回头催促道:“快走快走。”
阿水和其他几个姑娘互望一眼,大笑着追了上来,几人你追我逐,也不觉得山路漫长。
转眼到了市集中,她们几个穿着鲜艳长裙襦服的少女,在一水的南蛮蓝布之中异常醒目,很快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其中一个少年头发剃的短短的,晒得黝黑的脸上一抹阳光的笑容灿烂无比,他右耳上戴了一只大大的银耳环,另外一只却攥在了他的手里。
少年敏捷的如同猿猴,几下蹦到了她的身边,单手伸出,把耳环递到了她面前,说起了结结巴巴的汉话:“美,美丽的姑姑,娘,你就像是,是,山中的泉,泉水,山顶的鲜花……”
未待她有所反应,身边的阿水一把将那银耳环抢到了手里,看着少年打趣道:“谁是姑姑,谁又是娘呦?”
少年并不着恼,摸着后脑勺嘿嘿笑了起来,一脸的羞赧反倒博得了她的好感,她随手推了一把阿水,从她手里抢过银耳环,塞回了少年的手中,面无表情地道:“你的东西收好,我们不要。”
话罢,她拽起还想看热闹的阿水,闷头向前行去。自她年纪渐长,这种事情越来越多,让人烦不胜烦,她的心里却觉得空空落落,似乎这些少年,都不是她想要的。
没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了骚乱,阿水拽了拽她的袖子,示意她回头去看,一路跟随她们出来的几个青年和方才那少年打了起来,少年虽然骁勇,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落了下风。
看着无数的拳脚雨点般落在少年身上,她们旁观的都忍不住心颤,少年却似乎毫无所觉,越战越勇,口中嗷嗷怒吼,双拳发力,反倒把几个青年打得连连败退。
这市集之中,山民和南蛮人混杂,各有相识,很快就有人从四面八方赶来,毫不犹豫地跳进战场助拳。
几个人的街头斗殴迅速演变成了一场百人的大混战,阿水吓得面色惨白,瑟瑟的躲在了她身后。
她亦是心急万分,着急的左顾右盼,一眼看到了站在街角的一名全身黑甲的军士,她听阿爸说过,整个边军之中,有一营,因为是犯了流刑的死囚充军,人人不畏生死,最是能征善战,若是能在死囚营中熬过五年,就可以成为前锋营的军士。
他们又和普通的前锋营军士不同,自成一连,全部穿着黑色盔甲,绰号黑豹。
她一见黑甲军士,心中瞬间安定下来,急急地奔了过去,到了军士身边,扬起头看着高了她整整一头的军士,他全身都隐藏在这黑色盔甲之中,只有一双黑如子夜的眼睛暴露在外,看到她的瞬间,似乎怔了一下。
她指着长街中部的混乱,带了几分恳求道:“求你,阻止他们。”
军士眼睛眨了眨,像是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她的心一颤,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的眼睛这么好看。
军士低沉的声音透过头盔传来,带着股特殊的磁性,十分悦耳:“我如果帮了你,你如何报答我呢?”
她一怔,不由自主地低头,脚上一双自己纳的蓝底碎花布鞋,下身一条湖蓝长裙,亦是自己裁制的,上身珍珠粉的小袄,还是自己做的,全身上下,似乎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
一旁的阿水捅了捅她的腰,眼睛看向她手中,她猛地想起,手里的篮子里装了些鸡蛋,这是准备到市集上卖掉的。
她毫不犹豫地把篮子举到了军士面前,一双大眼睛诚恳地看向他,“这些鸡蛋送给你吧。”
那军士视线下调,她从中看出了一丝戏谑,一时间,她手足无措起来,手里的一篮鸡蛋似乎有千斤沉,压的她一双纤细的手臂不断下降,下降,终于落了下来。
突然间,心里起了些许委屈,她的眼泪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她慌乱地用手背去擦,她向来是最坚强的,怎么就哭了呢,自从阿娘死了以后,她要照顾几个弟妹,就再也没有哭了啊。
一阵低沉的笑声从军士的喉中发出,他带着蛊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如果我赢了,就把你自己送给我吧。”
她怔怔地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霸道的身影大步走向了长街中部,很快与正在混战中,已经打红了眼的男人们短兵相接。
他双拳紧握,每一拳举起,都有一个身影从战团之中飞出,他的拳头快速而有效,每一拳都正中对方的小腹之上,以他为分界线,很快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场景,前方是混战的山民,后方是伏倒在地,呕吐不已的汉子们。
这个杀神很快被混战中的男人们察觉,所有的人都止了手,静静地看着他,黑甲军士的脚步丝毫未停,手中拳影更快,空气中只留下了一道道残影,转眼间,他身后又多了几个伏地的身影。
那个留着短发的少年最先清醒,他嗷的一声扑了上来,行走间颇见章法,一个飞跃就到了黑甲军士身前,黑甲军士的嘴角扬起了一抹轻蔑的笑意,可惜被头盔掩盖,少年未及察觉。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六十章 随他天涯海角
黑甲军士以左腿为轴,右腿一个横扫,少年被他凌空击飞,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最后跌落人群之中,连压了四五个人,少年捂住胸口,不敢置信地看着黑甲军士。
黑甲军士张口怒吼:“你以为老子光会用拳头吗?”
他仰天长笑,大步流星的向着少年行去,手脚并用,一路上的障碍都被他击打的七零八落。
到了少年面前,他单手把少年拎了起来,举至和他双眼平齐,一双阴鹜的眼睛死死盯住少年的眼睛,另外一只手指向了站在长街另外一端的她,凶狠地道:“小子,离老子的女人远点”
瞬间,长街上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她心中浮起一丝恼怒,怎么会这样,不过叫他帮忙而已,这个登徒子,说话实在是放肆了。
她家阿爸是一方长者,无论如何也不会叫这个混蛋把她掳走的,是的,掳走,她不知道为何,会有这个奇怪的想法,这个野蛮人会为所欲为,丝毫不畏惧任何阻挠。
黑衣甲士一把将手里的少年扔掉,转身向着她行来,一路之上,伏在地上干呕的汉子们艰难地挪动身体,深怕慢上一步,又被这个杀神踹上一脚。
黑甲军士大步流星,转眼到了她身前,一双眼睛满含笑意地看着她,单手握住头盔下缘,一把将头盔扯下。
她的眼睛瞬间睁大,耳边传来了阿水的惊呼声,她以为头盔之下必然是和蛮人一样黝黑的皮肤,胡子拉茬的脸。
没想到,竟然有人的皮肤可以生的这么白,这么细,他的五官分明,一双漂亮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笑意,嘴角微微上扬,就这么一个简单的表情,却让人觉得心动不已。
他低头凑近了她的耳边,低声道:“跟我走吧。”
她恍若着了魔,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他哈哈一笑,再次戴上头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扬长而去。
她和几个女伴一起,也无心继续在集市中逛下去了,早早回了家,阿爸听到了风声,却是不许她再随意外出。
没过几天,家里来了几个军士,抬了许多礼物,里面有闻所未闻的精致首饰,又有各色珍贵的补品,其中一支是据说只产在距此千里之遥的北方老林中的山参,阿爸说,只怕县城里的贵人们都没有见过。
这些军士只说奉了上峰的命令专程来送礼,却没有说是给她的聘礼,她心中忐忑,看着阿爸把这一堆礼物都搬到了门外,坚辞不受。
又过了几日,他终于出现了,这次穿了一袭青布长袍,腰间扎了一条蓝色布带,显得他身形蜂腰猿背,异常好看。
他提了一壶老酒,和阿爸喝了整整一个下午,到了傍晚离去时,老酒给他白皙的脸上刷上了一层红晕,像是白瓷映照在了夕阳之中。
当天晚上,用过晚饭,阿爸把她叫了过去,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轻叹一声道:“当年你刚出生的时候,南蛮的巫医刚好在这里落脚,他就说你命格非凡,将来只怕这个小村子留不住你。”
她的心一跳,脸刷的一下烧了起来,微低着头,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一般,惹人怜爱。
耳边听到阿爸继续道:“方才那个顾副将说了,今年是大选之年,皇上正值春秋,若是你能参加选秀,一定能成为一宫主位……”
她的脸色瞬间又从粉红变为煞白,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亦是颤抖着,仿佛另外一个人说的话一般:“他,他要送我入宫?”
她阿爸没有看到她的脸色,老头儿一直低着头,心事重重,他狠狠的吧唧两口烟枪,烟嘴上明灭两下后彻底熄了火,他把烟枪在足底重重一磕,沉声道:“我已经答应他了,他保证,只要他在军中一日,就保住我们村子不受蛮人骚扰。”
她浑身冰冷,猛地摇动着脑袋,哭喊着:“我不要,阿爸,我不要啊,我不要入宫!”
老汉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怒道:“明天顾副将就派人来接你,由不得你胡闹”
她双手掩面,跑出了竹屋,一路跑到了村后的小河边,一ρi股坐在了河边的青石之上,痛哭不已。
不知不觉,星光布满了天空,在河中投下无数熠熠的影子,她身后传来了一阵足音,在她身边驻足不动。
她不管不顾,依然放声大哭,身边的人开始低沉着嗓音讲诉一个故事,一个世家的兴起与没落,一个绝世美人的横空出世,让这个家族荣耀到了极点,也引来了无数的怨恨,终于,这个世家在皇位交替之中,被敌人赶尽杀绝。
一家老小,女的被卖入乐府,男的都进了死囚营,在一次次的厮杀中,为了保护家主,这家的男人们前赴后继,相继死在了来自身后的暗箭下,最后,仅剩下他一人存活,走出了死囚营,也有了一班相交过命的兄弟。
他派人去打听了家中女眷的消息,被折磨致死和不堪**自寻短见的,各占了一半,这个世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还活着,只是为了用这个躯壳向他的敌人报仇,血债,一定要血来偿,他抛弃了个人的生死荣誉,活着的也不过是个行尸走肉罢了。
她不知不觉地停止了哭泣,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讲诉的时候语调如此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但是她直觉地感到,这就是他,就是他自己的往事。
星光照在男子白皙的脸上,让他分明的五官朦胧起来,平白多了几分柔和,平易近人的表象下却似乎隐藏了一头张牙舞爪的凶兽,随时准备跃出伤人。
她的心神被他的故事震撼,久久不能平静,骤然间,一股锥心的疼痛席卷而来,海啸一般把她整个淹没。
他蹲下身子,伸出修长的双手,为她轻轻擦拭掉眼泪,看着她的双眼,诚挚地道:“帮我,好吗?”
他的双眼清澈,里面带了隐隐的痛苦,这让她如何能拒绝?如何能拒绝这么一个刚强的男人偶然间流露的一丝脆弱?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从遥远的彼岸传来,模糊的像是海浪的怒吼:“好。”
他对着她哀伤的一笑,重新站直身体,就这么,陪着她,站了整整一夜。
太阳从河对面的群山之中一跃而出的瞬间,她下意识地看向了他,浑身金光闪闪,宛如金甲神人下凡,这样的男子,就在心中仰慕吧。
他送她回到了竹屋前,轻声道:“下午我派人来接你,你再跟亲人说说话吧。”
她沉默地看着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一股心悸传来,她死死捂住胸口,沿着门框缓缓地坐了下去,张大嘴巴,像是不小心跳到岸上的鱼,死命张嘴却吸不进半点空气。
如果能为他做点什么,也好吧,她苦涩地想。
下午的时候,她收拾好了行装,打扮的干净整齐,坐在卧房里,对着几个弟妹一阵训话:“姐姐走了以后,一定要听阿爸的话,阿爸年纪大了,弟弟你要多帮阿爸做事,照顾好弟妹们。”
比她矮了半头的大弟抿紧了嘴巴,使劲点了点头,却挡不住泪水肆意,他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泪水,粗声粗气地对几个小的喝斥道:“哭什么哭,不许哭,大姐还会回来看咱们的。”
她心一酸,这不是普通的嫁人,山高路远,深宫寥寥,再见,只怕难于登天。
果然,从这一天开始,她再也没有见过她的弟妹,每一次,都是从他的口中得到弟妹的消息,最小的妹妹也嫁人了,是个秀才,开了私塾,过的还不错,大弟成了村长,在村民中威信极高她知道这其中肯定有他的功劳,可是亲人过的再好,如果不能亲自看上一眼,总觉得有些遗憾,但是如果让她重新选择一次,她依然会跟他走。
跟在这个男人身边,看着他一步步的,从副将到偏将,从偏将到将军,再到威武将军,逐渐展露属于他的光芒,在这天朝之中,绽放无比的光芒。
她抹了一把泪水,跟着顾朝阳派来接她的人,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家门,弟弟妹妹们追出房门,追了一段又一段,最后终于被她赶了回去,行过一个山头,她驻足回头,遥遥地看到家门口一个佝偻的身影,心中一酸,险些再次落下泪来,别了,阿爸,别了,弟弟妹妹。
顾朝阳并没有把她安置在军营之中,而是在县城之中买下了一个小院,又买了两个老妈子,两个小丫鬟,一起伺候她。
刚开始,她很不习惯的凡事都要自己动手,被他看到以后,无声无息地把几个伺候她的人责打一通,从那以后,她再也不会自己动手了,有些事情,可大可小,自己做了,受罪的反倒是身边的人。
没过几日,他一大早兴致勃勃地迈进了她住的小院子,身后跟了一个年纪老迈,精神却很抖擞的嬷嬷,一身青布棉袍,头发也用青布挽起,生的很是瘦小,一双眼睛却如同探照灯般,让人无所遁形。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六十一章 瑜贵妃的最后一计
顾朝阳很是尊敬这个嬷嬷,他单手伸出,礼貌地介绍道:“这位是庞嬷嬷。”
她看出他的重视,十分恭谨地福了一礼,轻声道:“庞嬷嬷有礼了。”
庞嬷嬷上下打量她一番,口中淡淡地哦了声,她听出了其中的不以为然,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顾朝阳走了以后,庞嬷嬷开始对她进行举手投足的训练,首先就从这行礼开始,姿势上不断地纠正调整,又要她双手并拢放在身侧,一站就是一个时辰,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恨不能一睡不醒。
经过了一个月的刻苦训练,她一举手,一投足之间都带了股天然的贵气,庞嬷嬷终于肯对着顾朝阳赞上她一句,这孩子,很不错。
又过了些时日,选秀开始,顾朝阳派人护送她入了京,在一群穿着青衣的秀女之中,她按照庞嬷嬷所教授的,微微扬起头,下巴前伸,眼睛盯着足下517Ζ,脸上的笑容亦是完美无缺。
在一众秀女之中,圣上一眼看到了她,当时就钦点为美人,临幸一夜之后,又再次被提为了贵人,一年之后,她已经是贵妃之尊。
过了很久,她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庞嬷嬷曾经是平安公主身边的得力嬷嬷,后来回乡养老,也不知怎地,被顾朝阳寻来。
庞嬷嬷训练她的姿势动作,唯一的目标,就是让她的日常举止与平安公主一般无二。
唯有如此,才能在众多的秀女中脱颖而出,一下就被皇上注意到。
但是同时又保留了她自己的语言习惯和生活态度,看着就像是柔顺版的平安公主一般。
平安公主恨她,她一直都知道,没有谁能容忍自己被冒仿,还夺去了原本应属于自己的一切。
她在皇宫之中的每一天,都是痛并快乐着,一方面,她渴望能自由自在的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一方面,又看着顾朝阳在自己的帮助下,一步步地登上权力的巅峰,似乎食了罂粟一般,欲罢不能。
顾朝阳送她走的前一天,曾经对她说过:“我远在边疆,京城之中的动静无法得知,很需要有一个人可以帮助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话罢,他凝视着她的双眼,深深弯下了腰杆,上身和腿成了直角,一直到她上了马车,忍不住从马车的窗口向外望去,还看到他保持着这个动作。
这个动作,被她牢牢的记在心里,每当她想要放弃,就会想起,这个男人的相托,是如此的郑重,他的血海深仇,似乎也分了一部分到她的肩头之上,让她有一股无法抹煞的使命感,日日活在了煎熬之中。
这种煎熬,却又让她感受到,她和他之间,有着一个共同的秘密,让她心中带了丝丝的兴奋,又泛着一股腻人的甜味,成为她在深宫中聊以自*的唯一快乐。
她并不刻意打探朝中动向,只是谨慎地收集皇上的一言一行,及时通报给他知晓,这已经足够,五年之后,他终于衣锦还乡,再次回到了盛京。
当天皇上也很兴奋,说了很多,从中,她隐隐听出一个重点,皇上要用顾家来对抗世家的压力,没有什么比一个倒下去又被扶持的世家更好的爪牙了。
她很快知晓,他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同回到京城的,还有他失散多年的儿子,英俊潇洒的将军公子。
偶然间的一次狩猎,她从内帐之中瞥到了这个将军公子的样子,生的和他一般俊美,眉目间又多了几分柔和,脸上明显带了另外一个人的烙印,当时心中又痛又悲。
她一直都知道,他不再娶,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他早亡的妻子,那个在大厦将倾时,不肯回到自己家族之中避难,誓与他共存亡的妻子。
没有什么比这个少年更让她备受打击的了,原本的自欺欺人顷刻间烟消云散,她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醒来,却依旧是完美无缺地瑜贵妃,她已经习惯了,为他活着。
瑜贵妃静静地坐在寝宫之中,听着身边女官的低声禀报,“顾将军的身体已经寻到,不日就要送上京城,顾小将军下落不明。”
她一直残存着丁点希望被瞬间击碎,她以为她会心痛的无法呼吸,但是她没有,她张口闭口,呼吸如此的顺畅,情绪上似乎已经麻木了,只有心头有了异常的轻快感,背负多年的重担一朝卸下,她竟然有了浴火重生的错觉。
她扬起平安公主式的漫不经心的笑容,对着身边的女官轻声道:“你做的很好,下去吧。”
女官担心地看了瑜贵妃一眼,她是瑜贵妃的心腹,自然晓得顾将军和瑜贵妃的关系,每次听到丁点顾将军的消息,贵妃都眉开眼笑一整日,现下得了噩耗,瑜贵妃却淡定如常,这不得不让人心中起了焦虑。
瑜贵妃威严地看了一眼担心她的女官,略带了不悦地道:“本宫的话没听到吗?”
女官深深地低下头,规矩地退了下去。
瑜贵妃把手伸进袖中,摸出一块小小的银锭,这是她刚刚被顾朝阳接去的时候,他给的家用,因为是从他手里接过来的,一直没有舍得花,就这么在身边放了许多年。
这是她从他身上得到的唯一的物件了,她此时无比羡慕他的妻子,给他留下了一个儿子。
这银锭被她时常摩挲,表面光滑无比,几可鉴人,她的手微微倾斜,让这银锭的侧面对着她的脸,银锭上映出了一张秀丽的脸,她喃喃道:“你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就这样结束吧。”
话罢,她默然半晌,又轻轻自语道:“让我再为你做最后一件事情吧,保护好你最后的血脉。”
瑜贵妃下了决心,把手里的银锭收了起来,高声唤道:“来人,备轿,我要去小清山。”
李祈正得了威武将军的准确消息后,第一时间告知了顾盼,从那天起,顾盼就有些呆呆愣愣,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他实在担心,跟皇上告了假,寸步不离地守在了顾盼身旁。
见她水米不进,不得已,只得亲自端了稀饭来,撬开她的牙关,硬灌下去。
日日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细语,生怕她想不开,可惜顾盼对于他的照顾,一直没什么反应,整个人犹如行事走肉,似乎失去了自我意识一般。
这一天,得到噩耗的第三天,宫里突然来人传旨,指明是给齐王妃的。
不得已,齐王只得亲手先给她换了大朝服,换衣服时,看着白色绸衣下她的瘦骨嶙峋,李祈正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他双手死死握住顾盼双肩,几乎要抠到肉里,大声吼道:“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这句话如同闪电一样划破顾盼心中密布的层层乌云,给阴晦的天空带来了一丝闪亮,她终于有了反应,眼珠转向了李祈正的方向,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李祈正担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他也明白了,对于此时的顾盼,温言软语是没用的,必须下猛药,他一边给她穿着衣服,一边道:“顾家当初被灭了满门,舅舅父子二人不是照样活了下来?何况,现在顾朝阳那小子生死未卜,他素来福大命大,这点小小的磨难,定然不会有事的,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对他来说才是致命的打击。”
顾盼眼中燃起了一丝希望,表哥,表哥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顺从地让李祈正给她穿戴整齐,方开口道:“我肚饿,要吃东西。”
李祈正大喜过望,顾不得传旨钦差就在外面等待,赶紧吩咐人把一天到晚都在炉上温着的小米稀饭端了上来,顾盼拒绝了他的喂养,自己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吞咽着,泪珠一颗颗的滚落到了碗里,又被她合着稀饭一起喝了下去,香糯的米粥里带了丝丝苦涩。
吃完稀饭,李祈正单臂搂住她的细腰,几乎提着她一路行到了花厅,花厅之中早已备好香案,钦差耐着性子等了许久了。
李祈正扶着顾盼在香案前的蒲团之上跪下,让她半靠着自己,眼神示意钦差可以开始诵读了。
钦差展开明黄|色的圣旨,朗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天上神佛眷我天朝,青兰真人修道有方,肉身成仙,又留下箴言云齐王妃乃是天命福星,特封齐王妃为妙华元君,钦赐。”
这一通圣旨说的莫名其妙,顾盼和李祈正面面相觑,一时间云里雾里,还是那传旨的宦官提醒,二人才领旨谢恩。
唤人撤了香案,把圣旨拿去供起,李祈正客气地对传旨地宦官道:“张公公,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笃信道教,宫里无人不知,齐王妃得了这么个道号,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要知道,皇上给自己仙去的母后,也不过封了个妙化元君,这齐王妃的封号和皇太后的封号如此相像,那可是天大的福气。
张公公压低了声音道:“齐王殿下还不知道吗?青兰真人,也就是瑜贵妃娘娘昨日夜里殡天里,奇特的是她坐在莲花之上,含笑而去,身体不倒,肤色淡金,如同镀了一层金箔,大家都说,娘娘这是升天成仙了。”
ps,这个,肉身成仙是有记载的哈。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六十二章 决绝
屏风后的顾盼怔怔的听着,此时她终于明了这道圣旨的含义,瑜贵妃只怕是用了什么手段,让她的身体宛如生前,又留下这么一道遗旨,庇护于自己,她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滋味。
待李祈正送走张公公,回转了来,看到顾盼又是愣愣呆呆,心里大急,脚步放缓,轻轻行到了顾盼身边,唤道:“盼盼?”
顾盼一怔,随后反应过来,看向李祈正,喃喃道:“她一个没有关系的外人都肯为顾家做到如此地步,我怎么能闲坐一旁呢?”
李祈正愕然地看着她,脱口而出:“你想做什么?”
顾盼深深地看了一眼李祈正,脸上一片决绝之色:“我要报仇。”
不待呆愣中的李祈正有所反应,顾盼仰头望向房外,目光坚定地道:“瑜贵妃可以为了保护我,舍弃她的生命,我为什么不可以为了顾家,舍弃自己的生命?我要让贺家知道,顾家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也要血债血偿”
李祈正心中一片冰凉,他从顾盼眼底看到了视死如归的决心,她真的要如此做,要以卵击石,他忍不住大声吼道:“你能做什么?连顾远南那个心机深沉的家伙都做不到的事情,威武大将军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又能做什么?”
顾盼昂头看着他,信心满满地道:“我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但是我一定要做些什么,不然,我下辈子会永远生活在懊恼与痛苦当中。”
李祈正看着她明亮的双眼,知道她心意已决,一时间,他突然觉得心灰意冷,自己所作的一切,似乎都没有被她纳入眼中,她一心只想复仇,那他呢?他就是这么的无足轻重吗?
他强忍心中难过,苦口婆心地劝道:“太子有了长子,太子一脉,皇位稳固,太子妃将来又是一个皇后,你根本动摇不了贺家的根基的,不如徐徐图之,慢慢的合算。”
顾盼直视他的双眼,坦然道:“我等不了那么久了,我很怕,怕像舅舅一样,正当壮年,却被小人暗算,英年早逝,我死了不要紧,我只怕我死了,顾家的大仇再也无人来报。”
李祈正突然发了狠劲,既然对她温柔相向一点用处都没有,那就狠辣一点吧,保住她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他声音拔高,厉声呼喝道:“来人,把王妃给我送回房间,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把她放出来。”
顾盼一怔,看着厅外涌入的一干丫鬟婆子,眯起双眼,恼道:“你要做什么?”
李祈正平静地看着她,理智地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不能对不起你表哥的托付,我一定要保证你的平安无事。”
话罢,他一挥袖子,看着一众丫鬟婆子把顾盼簇拥了去,她一双眼睛里满是忿恨,一直盯着他。
李祈正深呼吸一口气,恨吧,恨吧,就算被她怨恨,也比她死了好。
只是理智上是这么想,他心里依然带了挥之不去的阴影,像是太阳未升起前的晨雾,让人憋闷又无计可施。
他一个人在花厅之中闷坐半晌,从门口传来了问安声,李祈正扬起头,看向站在门口佝偻着身子的瘦小男子,面带威严地问道:“如何,可有小将军的下落了?”
那男子低着头,恭声道:“小的只打探出,小将军似乎为了给王妃过及笄礼,早一步离开了大军,大军被埋伏之时,小将军并不在军中。”
李祈正默然半晌,果断道:“继续查,发动你手下所有的力量,一定要打探出小将军的消息。”
门口的男子低声应了,伏着身子,倒退着行了出去,他的样子,丝毫不引人注意。
李祈正死死咬住牙关,顾远南,你可一定不要有事,你的小妹子能不能活着,就看你的了。
顾盼屈膝坐在床榻之上,双手环住膝盖,一干丫鬟婆子把她拥入房中后,便相继退了出去,只留她一个人在房中,又收缴了针线剪子等各种容易伤害到她自己的东西。
最后,阿梅十分客气地道:“王妃,请不要为难小的,若是做出伤害您自己的事情,齐王也不会让奴婢们好过的。”
她的语气十分诚恳,眼睛里流露出恳求之意,顾盼没有答应她,却也不忍心拒绝于她。
阿梅见顾盼沉默不语,心知她不会做出自残之举,这才安静地关了房门,叫人落了锁,亲自守在了门外。
顾盼怔怔地看着地上,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回旋不止,有什么办法让贺家也万劫不复?
瑜贵妃的自我牺牲让她再也不能闲若无事,她自认姓顾,就不能摆脱这个姓带来的责任与荣辱,她因了顾家的原因,得以嫁入齐王府,说到底,是顾家父子给她的庇护。
又因了瑜贵妃的原因,在顾家父子生死未卜之际,依然可以安然无事,她能如此平安的活着,是亲人们用血为她打造的家园啊。
顾盼的脸上流露出无比的坚定,皇后,你等着吧,顾家哪怕只剩下一人,也会与你战斗到底,你会后悔,给自己树立了一个多么强大的敌人。
顾盼知道自己的力量过于渺小,就如同在齐王府,表面上这些下人们都听从她的管理,可一旦出了事情,还不是齐王一锤定音,她的意志,根本就被罔顾了。
她心中开始盘算,有什么力量是自己可以利用的。明面上,她娘家是长乐侯府,亲生父亲又是当朝相国,可惜,她的情况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自从她及笄礼那天,侯爷夫人匆匆离去后,长乐候府再无只言片语传来,她就晓得,韦侯爷只怕又一次把她抛弃了。
这齐王妃的身份也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若是齐王不肯帮忙,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
拨开眼前迷雾,顾盼赫然发现自己立于半山的羊肠小道之上,向前一步万丈深渊,退后一步如履薄冰,总之,无论前进还是后退,她都已经身处在了悬崖边上。
她咬了咬牙,深刻了解了现在这个时刻,她所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顾盼伸出双手,经过这两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她的手变的白皙光滑,但是幼年时下苦力得来的疤痕还隐约可见,像是一条条浅白色的蜈蚣,盘踞在了她的双手之上。
回想起幼年时种种艰难的日子,日复一日看不到希望的生活,月复一月被殴打辱骂的日子,年复一年只求一口饱饭的卑微愿望。
顾盼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豪气,她幼年那么艰难都挺过来了,还有什么事情能击倒她呢?
她这两年享尽人间极乐,该吃的都吃了,该见识的也都见识了,这条本就是捡回来的小命,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顾盼沙哑着嗓子开始唱起了诗经之中的蜉蝣之歌:“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这首诗的意思是,蜉蝣虽然是小小的飞虫,生命短暂,却知道把握时机,展开自己美丽的翅膀,展示本身的价值。
一曲一曲,她反复吟唱,脑海里开始回忆进入盛京的点点滴滴,想起了顾远南一直以来的倾心维护,想起了和李祈正携手度过风风雨雨的日子,最后,她的眼中滑落了一串珠泪,喃喃道:“表哥,你一定要活着,齐王,我对不起你……”
仿佛是弹奏完了出征前的战歌,把所有的依恋和眷惜全部的抹杀后,顾盼的心硬如铁,她的面前只剩下了一条钢丝结成的绳索,后路,已经被她挥剑斩断。
顾盼直直地看着前方,复仇的火焰在心中熊熊燃烧,在这火焰之中,皇后娘娘,太子妃被她炼化了无数遍,就连和她们相干的人等,比如太子,比如柳芽,也被她隐隐地恨上了。
她心中开始回想,有什么事情可以扳倒贺家,皇后娘娘,太子妃等人走马灯一样在她脑中不断盘旋,啪的一声,她的脑海里定格在了一副画面上。
那是秦嬷嬷鬼鬼祟祟地拉住她,小心翼翼地告诉她,柳芽还是个处子的秘密。
因为这件事情过于惊世骇俗,被她刻意的遗忘了,此时,竟然是冥思苦想之下才意外想了起来。
顾盼的神色一缓,太子如此中意柳芽,都没有召她侍寝,太子妃又是如何身怀有孕的呢?
这可是乱了纲常的大事,只要证实属实,贺家必遭大难顾盼同时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或许是太子因了自己身子不好,爱惜柳芽,想要留她一个完璧之身,将来也好再嫁他人。
太子妃生下的长子依然是太子的嫡亲血脉。
若是这个可能,她因为诬告太子,一定会万劫不复。
只是顾盼此时,再也没有旁的筹码,就像是输光了最后一分钱的赌徒,意外地捡到了一个巨大的筹码,此时他想的,不是回家好好过日子,而是用这个筹码去翻本。
顾盼已经把自己牢牢绑在了这个筹码之上,在风雨之中随波逐流,是生,是死,就让老天来决定吧。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六十三章 谋事在人
顾盼心意已定,只是如何把这件事情捅出来呢?
若是她冒失地跑进皇宫,只怕还没等她说话,就会被皇后的人给架了出来,此事必须仔细计较,确定万无一失,确定一旦捅出来,就会天下皆知,让皇家和贺家再无转圜余地天下皆知……顾盼眼睛一亮,她第一次入宫参拜时,曾经好奇宫门外的一面大鼓,侯爷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那面鼓,最好永远不要响起。”
话罢,侯爷夫人紧紧闭住双唇,显然不欲再谈。她这副模样,引得一旁的珏姐儿也好奇起来,不住的追问,侯爷夫人被她缠的没有办法,这才解释道:“那面鼓,唤作震天鼓,意思是一旦敲响,可以上达天听。但是条件十分苛刻,第一,敲鼓人有莫大的冤屈,一旦申诉出来可以动摇国本;其次,申诉前,敲鼓人必须先滚钉板,只有熬过这一关仍然活着,才能继续申诉;最后,无论事情最后如何处置,敲鼓人必死无疑,这是天谴。”
既然开了口,侯爷夫人索性多说几句,她看了看顾盼和珏姐儿,感慨万千的道:“我朝立国两百余年,这鼓一共也只响了两次,每一次,当时权势最大的世家都因此倒了下去,朝廷震荡无比,用了许多年才缓和过来。”
这段话奇异地烙印在了顾盼心头,出宫之时,她偷偷掀开了车帘一角,再一次看向皇宫前的大鼓。夜幕中,巨大无比的圆鼓如同一头潜伏的野兽,庞大的身躯隐忍待发,看的人一阵心悸。
这副场景深深地刺激着她,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震天鼓的敲鼓人,成为这一场宫廷哗变的主角。
敲完鼓,她是生是死,已经无关紧要,顾盼要的,就是举国皆知,天下共闻,让贺家再无落足之地。
她朦朦胧胧的犹然记得,侯爷夫人似乎还说过,一旦鼓声被敲响,六部官员会同大理寺必须组成联合审判席,立即审理,若是牵扯到了皇家,还要有内廷大员参与。
顾盼死死握住拳头,心中激动无比,只要在联合审判席上说出这一切,贺家,必定无路可逃。
只是,顾盼抬头望了望周遭,窗户外人影憧憧,门口传来了丫鬟的低低谈笑声,她连这小小的卧室都走不出去,又如何能到皇宫之前,敲响震天鼓?
李祈正布下的天罗地网,让她无处可逃。
顾盼低头凝神思索片刻,心中有了计较,也只有让李祈正先放下戒心才行,时间紧迫,她一定要最快地出府。
顾盼整理了下衣裙,她有了完整的计划,有了希望,理智重新回到了她身上,不若先前那般歇斯底里,又痴痴傻傻,只是这副模样,总是带了些最后的荣光的味道,她自己心中也觉得悲凉无比。
顾盼皱着眉头看着一身皱皱巴巴的衣裙怎么也板不平,对着镜子又照了两眼,镜中映出一个头发蓬乱衣裙凌乱,精神萎靡不振的少女。
顾盼缓缓绽开一个笑容,顿时觉得镜中的自己顺眼许多。她左右张望一番,动手把这一身朝服换了下去,又从床头柜里翻找出一套簇新的衣裙,给自己换上了。
换完衣服,顾盼一怔,这些时日少食少饮,腰身又瘦了许多,原本合身的衣裙空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像是一个面袋套在了树杈上,显得她虚弱无比。
这副样子如何叫李祈正信服?
顾盼看了半晌,在衣柜里又翻找半天,寻出件不常穿的小袄,套在了这身淡绿长裙里面,看上去,果然顺眼了许多。
随后顾盼坐在梳妆台前,拿起胭脂来,上了些腮红,原本苍白的脸立时有了血色。
她腼腆的一笑,自觉可以见人了,对着外面唤道:“来人,我要见齐王殿下。”
屋外立刻传来了阿梅的应声,又脆又响亮,接着是纷沓的脚步声,随后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外面传来了李祈正的声音:“把门打开,谁叫你们锁上的,我只叫你们看住王妃,不要叫她随意走动,没有叫你们把她关起来。”
顾盼心中一暖,莫名地伤感起来,伪装起来的镇定几乎要瞬间崩溃,李祈正是真的对她好,可惜,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顾盼心中默默念道,对不起,对不起听得阿梅唯唯诺诺地应了两声,接着咔嚓一声,门被从外面推开了,一缕金色的阳光映照在了李祈正的脸上,丝毫没有赶走他的一脸阴鹜。
他平静地看着顾盼,淡淡地问道:“你找我?”
顾盼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不知为何,心中猛地一紧,似乎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疼的让人无法呼吸。
她的手死死握成了拳头,指甲几乎抠到了肉里,这才维持住了表面的镇定,顾盼对着李祈正粲然一笑道:“咱们夫妻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今天叫灶上好好做上一桌,好不?”
李祈正一怔,眼里闪过一丝怀疑,将信将疑地打量起了顾盼,顾盼手心里汗水淋淋,强自镇定着让他打量,整个人如同从奈何桥上走过一遭。
李祈正见顾盼气色尚好,莫名地心中一松,只是顾盼突如其来的示好,与先前的悍不畏死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一时之间,还不敢掉以轻心。
难得齐王和王妃有需求,闲了多日的灶房终于再次全力开动起来,丫鬟婆子们川流不息,一个个喜气洋洋,府中的低气压一扫而空。
顾盼无言地看着摆放了整整两桌的菜肴,山珍海味一应俱全,几乎不亚于皇上的御膳,她拿起筷子,不知道夹向哪个菜,李祈正已经先一步夹了一筷子的乌鸡腿到了顾盼面前的青瓷碟子中,温柔笑道:“你最近吃的少,这乌鸡大补,又是清炖的,少油腻,吃这个最好。”
顾盼从善如流地夹起乌鸡腿,王府的厨子很是地道,这乌鸡炖的火候刚好,她手里的筷子轻轻一抖,腿骨和肉就自动分离了,顾盼拈起一块鸡腿肉,放入口中细细品着,久违了的食物的香美的味道瞬间充满了整个口腔。
等她吃完这一条鸡腿,面前又多了一块清蒸甲鱼,她无言地继续吃了下去,顾盼眼角的余光瞥到,她吃的越多,李祈正的表情就越是柔和。
其实她多日不食,肠胃根本装不下这许多食物,但是为了让李祈正安心,她强迫自己一口口吃着。
就在她想吐未吐之际,李祈正终于罢了手,没有再给她夹菜,她赶紧放下了筷子,表示自己已经吃饱了。
李祈正看着她,和颜悦色地道:“这几**累坏了,早点休息吧,我还有些事情处理,今日就不陪你同睡了。”
顾盼心中一松,李祈正不在,只要她假装睡熟,再偷偷溜出府去,就万事大吉了。
却听得李祈正又道:“叫秦嬷嬷和阿梅陪你一起,春红和柳绿就守在茶水间吧。”
顾盼刚刚飞上天的心扑通一下又摔了下来,她努力隐藏了自己真实的情绪,镇定地看向李祈正道:“我不习惯与人同睡,会睡不踏实的。”
李祈正不以为然地一口堵住了她的嘴巴:“那这些日子不都是我陪你睡的吗?”
顾盼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还是不放心我吗?”
李祈正的情绪瞬间被她一句话点燃,他手中的筷子猛地往地上一摔,怒吼道:“你叫我如何放心?”
顾盼木然地看着他,起身决绝而去,李祈正看着她的身影,心里难过万分,他原本还抱了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她是真的振作起来,放弃了不切实际的想法。
直到看着她把他夹的菜一口一口都吃掉,他心中不得不承认,顾盼,在刻意的讨好他,想要取信于他,无论她的目的是什么,这种在二人相处间使用计谋的行为,都深深地伤害了他。
李祈正站了起来,顺手推开了窗户,看着夜色里那娇小但倔强的身影,心中一阵纠结,其实叫人陪顾盼同睡,主要是怕她有什么自残举动,王府内外守卫森严,谅她也飞不出去。
顾盼回到了卧室之中,她闷闷不乐的缩腿坐在了床头,扫了一眼这满屋子的丫鬟婆子,眼睛突然一亮,在一众丫鬟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格外地不显眼,她却一眼就认了出来,是顾惜玉顾惜玉这些日子谨言慎行,加上管事嬷嬷又赞了她几句,顾盼终究念了些旧情,又把她提拔回了这主宅之中,平日里做些轻省的活计。
顾惜玉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看向她,里面写满了担心,顾盼心一动,抬手召她过来,阿梅冷眼旁观,对顾盼的这一举动却是没有阻止。
顾盼转头对阿梅笑道:“我想沐浴更衣,就叫这孩子伺候我吧。”
阿梅看了一眼顾惜玉,她却是不知道顾惜玉和顾盼的渊源了,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顾盼也不会到处去说。
阿梅见顾惜玉双眼清澈,面孔端正,放了心,嘱咐道:“好好伺候主子,莫要出了什么差错。”
顾惜玉重重地点了两下头,伸出手扶住顾盼的手臂,二人并肩进了浴室。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六十四章 一鼓惊皇城
浴室里已经放了一池热水,水汽氤氲,看着不知所措的顾惜玉,顾盼一边动手解自己的衣裙,一边对她笑道:“你也脱了衣服洗洗吧,很舒服的。”
顾惜玉稍一犹豫,听话的解了腰带,脱到只剩下肚兜亵裤,却不好意思起来,顾盼一直用鼓励的眼神望着她,顾惜玉腼腆的一笑,试探着把脚探入了池中,随后坐到了池边,给顾盼擦起背来。
二人俱都无言,直到身后传来了哽咽声,顾盼奇怪地问道:“你哭什么?”
顾惜玉哽咽道:“你,你好瘦。”
顾盼无语,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顾惜玉搭在她肩膀上的小手,心里有着微微的感动。
身体在热水中浸泡半晌,顾盼感觉全身都舒展开来,身上的每个毛孔都舒畅无比,她轻声道:“我有一件事情,想拜托你帮忙。”
话罢,她转过身看着顾惜玉的眼睛,顾惜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一双眼里坚定无比。
顾盼扫了一眼左右,压低了声音道:“等下我会要你陪睡,无论我做了什么,你也莫要出声,只做不知道就是了。”
顾惜玉慎重地点了点头,毅然道:“你放心,我一定做到。”
顾盼满意地拍了拍顾惜玉的头,便像是从前一般,顾惜玉眼眶一湿,嗫嗫地问道:“我,我还可以唤你做姐姐吗?”
顾盼一怔,随后脸上表情柔和起来,她一脸温柔地道:“可以啊。”
顾惜玉猛地抽了两下鼻子,张开了嘴巴,嘴唇动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有喊出来。
顾盼微微一笑,起身出了水池,拿起搭在屏风上的干棉巾擦拭了下身体,又换了身干净衣物,顾惜玉依然穿了原来的一身裙袄。
二人出了浴室,顾盼故意大声道:“你回去换一身衣服,今夜就陪睡在卧房里了。”
顾惜玉规规矩矩地应了,在春红柳绿异样的眼光中退了出去。
待她换了衣服回来,顾盼已经歪倒床上,手里捧着本书,百无聊赖的翻看着,见她回来了,却不忙睡,叫她坐到一旁掌灯,自己慢慢翻着书,专心致志的样子,仿佛这书有趣至极,让她爱不释手。
若是她身边的丫鬟婆子有人识字,定然认得出,那书的封皮上,道德经三个大字,却是顾盼被册封之后,皇上赏赐的。
一直到了外面更声响了三声,阿梅见房里的丫鬟婆子们精神萎靡,实在是撑不住了,这才看着顾盼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王妃,时候不早了,还是休息吧?”
顾盼从善如流的应了,却又磨蹭半晌,方才盖好被子,合上双眼。
她的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看着顾惜玉又被阿梅再三告诫,最后在她榻边的矮榻上铺了被子躺下了,春红和柳绿守在了隔壁。
屋里的烛光熄灭的瞬间,顾盼的精神异常亢奋起来,她睁着眼睛,心里暗暗数着时辰,只觉得度日如年,也不知道熬了多久,中间她数次昏昏欲睡,都咬牙挺了过来,下唇被她咬的鲜血淋淋。
外面终于透进来一丝亮光,屋子里从漆黑一片变得勉强可辨物,顾盼知道,再过片刻,这院子中的粗使丫鬟们就要起床清扫,她掀开被子,一跃而起。
摸到了顾惜玉的床边,寻到了顾惜玉的裙袄,一件件的往自己身上套起来,穿到一半,顾盼无意看向床上,见顾惜玉已经醒来,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顾盼扯动嘴角,勉强一笑,伸出食指比了个嘘声,顾惜玉眨了眨眼睛,又重新合上了,顾盼心中一松。
她穿戴完毕,抓起梳子把一头秀发打乱,挽了两个娃娃髻,又故意在额前垂下许多碎发,加上天色昏暗,旁人定然不会认出她来。
出门前,顾盼故意含糊不清地喊了句:“去泡壶热茶来。”又捏着嗓子自己应了声,话罢,她大着胆子出了门,经过起居间时,感到春红的眼睛在她身上扫了一圈。
顾盼视若无睹地继续前行,手心里攥出了一把冷汗。
春红似乎见她并无异样,终于把视线挪开,低低地吩咐道:“旁边的小灶房里坐着热水,快去快回。”
顾盼含糊地应了声,脚下又快了几分。
她出了房门,却没有向外行去,而是依照春红的吩咐到了小灶房,眼睛扫了一遍,抓起灶台上的火石,又抱了一堆稻草出来,仔细张望了下,见四周无人,把稻草在小灶房门口引燃了一部分,自己抱着其余的稻草快速的走掉。
一路向外,三不五时停下来,引燃一处火头,等她行到了府前的花园时,回首望去,府中浓烟四起,火头多处,丫鬟婆子们蜂拥而出,路上碰到的管事嬷嬷们也慌慌张张。
她低下头,大步向外行去,到了府门口,对着守门的兵丁,沉声吩咐道:“府里起火,嬷嬷派我去寻水车,还请大哥行个方便。”
那兵丁向府里张望了一眼,又见她一身小丫鬟的打扮,就赶紧挥了挥手叫她去了。
李祈正独自在书房看书直到深夜,他心中对顾盼带了怨气,暂时不想见她,却一直到阿梅来报,说王妃已经睡下了,他才自去休息,又翻来覆去难以合眼,直到天快亮时,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似乎刚合上眼睛,外面就传来了纷乱繁杂的脚步声,呼喊声,声嘶力竭地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他一个惊吓,睁开了眼睛,立刻光脚下了床,顾不得其他,径直冲到房外,看着滚滚的浓烟,抓住一个丫鬟吼叫道:“王妃呢?王妃在哪里?”
那丫鬟脸色苍白,明显惊吓过度,战战兢兢地道:“奴,奴婢不知。”
李祈正一把甩开她,单手捂住口鼻,不住地咳嗽着找准了隔壁的房门,立刻冲了进去,此时天色尚未大亮,他隐隐看到矮榻上一个瘦削的身影蜷缩成了一团,登时大喜过望。
李祈正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把那瘦削的身子连同被子一起抱在怀里,再次冲了出去,到了外面,他被浓烟呛得涕泪直流,回头望了一眼,见府里火头四起,仆役们如同无头的苍蝇般胡乱奔忙,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把顾盼抢了出来。
想到此,他低头向怀里看去,却不禁一怔,顾惜玉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李祈正眉头一紧,他缓缓地把顾惜玉放到了地上,半蹲下身子,阴沉着脸问道:“你主子呢?”
顾惜玉诚实地摇了摇头,她虽然看到顾盼离去,却也实在不知顾盼去了何处。
李祈正站直身体,看着府里的火头被逐一熄灭,阿梅匆匆来到了他身边,禀告道:“府里的十余处火头都已经熄灭,没有人员伤亡。”
李祈正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沉声重复道:“没有人员伤亡?”
阿梅一怔,随后也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对之处,她凝神想了片刻,认真道:“所有的火头都在灶房前,或者无人居住的房舍前,所以才发现的晚了些,但是没有什么人受伤。”
这是故意的,一定是顾盼做的,她自幼在灶房里做事,如何引火自然经验老道,也难为她尚有理智,没有殃及旁人。
李祈正深深吸了一口气,挥了挥身,看着已经站起身来,规矩地立在一旁的顾惜玉,咬牙切齿地问道:“你真的不知道王妃去了哪里吗?”
顾惜玉沉默半晌,坚定地摇了摇头。
李祈正怒火中烧,抓住了顾惜玉的衣领,凶狠地眼神像是要把她吞吃入腹,顾惜玉脸上刷的一下变的惨白,眼睁睁地看着李祈正高高扬起的右手,双唇却抿的更紧了。
李祈正的手终究没有落下来,他气恼地把顾惜玉向阿梅身上一摔,怒道:“看好这个吃里爬外的丫头。”
他话音刚落,一声沉闷的鼓声像是炎热的夏天里暴雨来临前的雷声,从众人头上重重地碾压而过。
李祈正面色大变,他身为皇室子弟,自然一下就听出,这是皇宫前的震天鼓,这鼓高约一丈,用了一头巨大的水牛皮缝合而成,轻轻敲击鼓面,声音就可以传出甚远,何况这次的擂鼓人明显用尽了全身力气在敲,整个皇城都为之震动了。
一声又一声的鼓声在李祈正头上轰鸣,他的脸色越来越差,煞白着脸,看着顾惜玉,苦涩笑道:“看你做的好事,顾盼要被你害死了。”
顾惜玉的脸上青白交替,不敢置信地瞪着李祈正。
李祈正不欲多言,转身大步进了房中,阿梅紧随其后,不待李祈正吩咐,翻出了身干净的衣袍,服侍李祈正换上了。
李祈正大步出了房门,府外一个兵丁牵了一匹马,他一把接过缰绳,飞身上马,听着越来越密集的鼓声,脸上露出一抹惨烈的笑:“顾盼,你真是够狠。”
他心急如焚,快马加鞭地向着皇宫前赶去,心中百转千回,依然猜测不出,顾盼依仗的是什么,敢敲响那个催命鼓,也想不出,自己如何才能把这个冤家救下来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六十五章 粉墨登场
李祈正终于来到了皇宫前面,他遥遥看到一个白色身影,锲而不舍地挥舞双臂,袖子滑落到了她的肘间,露出细长的小臂,几乎和鼓捶一样粗细,使得她的动作越发的触目惊心。
周遭已经被金甲卫士们持戟团团围住,李祈正环视左右,意外的发现了晋王的身影,他策马过去,兄弟二人沉默地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陆陆续续地赶来不少王公大臣,人人看到那身影俱是一惊,只是顾盼虽然在贵妇之中偶有露面,这些朝廷重臣却是没见过她的,一个个疑惑地互相观望,见竟然无人识得敲鼓的女子,群臣开始了窃窃私语。
晋王依然注视着顾盼,口中低声对李祈正道:“我叫三部六司的人把她带下去吧?然后随便寻个人来把她替代了就是了。”
李祈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顾盼,缓缓摇头,长叹一声道:“都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了,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了,还是等父皇发话吧。”
众目睽睽之下,震天鼓后面的宫门吱嘎一声,两扇大门同时向两边滑去,门里一对金甲卫士大步而出,行走间,身上的铠甲发出了铿锵的声音,在低沉的鼓声里生生添了一股肃杀之气。
张公公手提拂尘,急急地在金甲卫士中跑过,一路行到了鼓前,看着上面的顾盼,尖细的嗓子像是锥子一样划破了连绵的鼓声:“传吾皇口谕,着六部及大理寺共同组建联合审判席,查明擂鼓人有何冤屈,钦赐。”
围观的大臣之中,立刻有数名衣冠楚楚的官员越众而出,伏倒在地,当先一人留了三寸美髯,生的一对细长凤眼,戴了正一品的官帽,却是大理寺监政,他口呼万岁,代了群臣接了这道圣旨。
顾盼的双臂早已经酸麻,闻言垂下双臂,欢喜之色却浮上了她的脸颊,两个金甲卫士上前,本要一人挟制她的一边,顾盼正色扫了他们一眼,淡淡地道:“我自己会走。”
两个卫士对望一眼,一起退了一步,不知这擂鼓女子出于何种目的,她敢于直面生死的勇气都让人钦佩。
顾盼转过身来,围观的群臣们终于看清楚了她的样子,她一身纯白里衣,袖子衣襟随风轻舞,赤luo的脚丫一步步的走下鼓台,恍然间,仿佛仙子步下了天阶。
顾盼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扫了一圈,一眼看到骑着枣红色骏马的李祈正,二人视线隔空相撞,顾盼一怔,随后脸上绽放了一个得偿所愿的笑容,对着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李祈正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有他自己知道,她那看透生死的笑容像是一把毒箭,瞬间击穿了他的心脏,他的手死死握住缰绳,几乎要摔下马去。
看着顾盼的身影远去,李祈正死死咬住牙关,克制住了自己想要冲上前,把她从那两个卫士手中夺过来的冲动。
李祈正策马向后,瑜贵妃虽然去世,庇护顾盼的圣旨希望还有用,无论顾盼仰仗的是什么,希望至少滚钉板这一关,可以略过去。
李祈正带着那一道册封顾盼为妙华元君的圣旨,匆匆到了皇宫前,他请张公公代为通传,说是要见父皇一面,却被无情地拒绝了,张公公婉言道:“圣上说,此乃祖制,万万不可废,若是开此先例,日后岂非很多无聊人士都会来敲响震天鼓?天朝重臣们难道一天到晚都要处理此等琐事?”
李祈正心中剧痛,他顾不得此时身在皇上寝宫之前,大吼道:“怎么会是琐事,那是堂堂的齐王妃,若是她殒命于此,难道天朝的颜面就不会扫地吗?”
张公公半耷拉着眼皮,看着脚下地砖,有气无力地道:“皇上叫奴才转告王爷,顾家已倒,王爷可以再纳新妃,京中待嫁女子任由王爷挑选。”
李祈正如坠冰窟,他浑身发冷,不敢置信地看着张公公,虽然他早知道,顾盼嫁给自己,是父皇拉拢顾家的一着好棋,却也万万没有料到,顾家父子一旦出事,皇上会毫不留情地抛弃顾盼这个棋子,天家就是如此无情吗?
李祈正心中残存的父子情分一点点退去,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巍峨的帝皇寝宫,君臣父子,帝皇家中,只有君臣,没有父子。
顾盼被带到了一间雅室之中,有人奉上了热茶点心,请她稍候,顾盼此时心中充满了喜悦,丝毫不畏惧即将到来的酷刑,她素手拈起了一块糕点,细细的品着,这面食粗糙,吃在口中牙碜无比,她似乎毫无所觉,嚼咽了之后吞下喉咙。
她此时要做的,就是在滚了钉板后依然活着,能让她把申诉说出,就是胜利了,她必须保证自己的体力,顾盼精妙的算计着,务使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大理寺监政会请六部尚书一起坐到了大堂之上,六个人两边分别做了三位,大理寺监政却是主审。
他环视左右,抚摸了下自己颌下的胡须,朗声道:“擂鼓女子的身份已经查明,乃是齐王正妃,诸位有何看法?”
六部主官面面相觑,他们虽然猜测这擂鼓女子身份不凡,却也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齐王正妃,在天朝最尊贵的女子中,可以名列前十。
六人在官场之中打滚多年,俱都修炼成精,一个个沉默不语,若是言错,得罪了齐王可就不妙了。
大理寺监政心中暗骂,这些老狐狸,他咳了一声,看向坐在他左手边白发苍苍的老者,却是礼部尚书余大人:“余大人,您看要如何审理?”
余大人皱皱巴巴的老脸上的褶皱迅速向中部集中,他苦着一张掬花脸道:“既然以汪大人为主审,请汪大人做主便是。”
他身边的同僚连声称是,这种屎盆子,一个人背就是了。
大理寺监政汪大人恨得牙痒痒的,他正要开口,却听得大堂门口传来一阵大笑,齐王李祈正大步行了进来,他目光炯炯地扫视了一圈朝中的几位重臣,掷地有声地道:“本王前来观审,诸位没有意见吧?”
汪大人等人赶紧站了起来,抱拳行礼,李祈正一派傲然,对于这些臣子,就要如此才能让他们畏惧,等下也好说话。
汪大人叫衙役又搬了把椅子放到自己身旁,心中也暗自嘀咕,这齐王妃到底受了什么刺激,做出这等惊世骇俗的举动,看齐王这般维护的模样,应当与齐王无关吧?
他旋即想到,齐王妃的出身,又困惑地摇头否定了,顾家已经倒下,就算和顾家有关,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今日韦侯爷亦是在场,却只看了一眼便离去了,可见和韦家的关系似乎也不大。
汪大人又如何能想得到,顾盼手里握住的,是关于太子妃的隐秘,足足可以让天朝的朝堂地动山摇的天大秘密。
汪大人察觉一道视线从左侧射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李祈正,谨慎地问道:“殿下,您看等下如何审理?”
李祈正瞬间想起了皇上的那一道口谕,顾盼的钉板只怕是避不过去了,他所能做的,也只有使她少受些痛苦了。
李祈正面无表情地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汪大人才是本案主审,本王只是前来旁听罢了。”
汪大人从李祈正阴森森的口气里听出了一丝不善,他额上冷汗簌簌落下,就连胡子上也挂了数滴汗水,看着倒像是口涎一般,让他失了不少官威。
身为大理寺监政,此时当如何处置,他自然心中有数,按照祖制,伸冤者在申诉之前要滚过一次钉板的,只是现在齐王就在他身边,他又如何能说出口,叫齐王妃去滚那钉板?
汪大人踌躇间,师爷从后堂转出,凑到他耳边低语两句,汪大人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旁边的齐王漫不经心地问道:“汪大人这是怎么了?”
汪大人从袖中摸出一方白帕,狠狠擦了两把额头上的汗水,尴尬地道:“没事,没事。”
没有事情才有鬼了,方才师爷传话,说夫人那里来了一位贵客,太子眼前最红的柳夫人,据说太子已经奏请内廷,要封这位柳夫人为侧妃了。
柳夫人隐隐暗示,她和齐王妃交情匪浅,请汪大人斟酌行事。
来自齐王和太子两面的压力,汪大人觉得有些顶不住了。
他端起茶盏,双手颤颤悠悠,听得茶杯和杯盖一阵清脆的碰撞之声,身遭的六位大人眼观鼻,鼻观心,对汪大人的失态视而不见,这时候,谁要是出声谁就是傻瓜。
汪大人见时辰不早,已经无法再拖延下去,轻咳一声,正要开口,门口传来了师爷点头哈腰的陪笑声:“晋王殿下,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汪大人抬起头,看见晋王唇角含笑,对着自己点了点头,温和地道:“本王闲来无事,也来凑个热闹。”
汪大人无法,只得叫衙役在自己另外一侧又搬了把椅子给他,晋王坐下后,对着李祈正点了点头,李祈正脸上流露出了明显的感激之意,晋王暗忖,过来走一下过场,果然是正确的选择,一下就把老七收买过来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六十六章 祸兮,福之所倚
汪大人情不自禁地收缩双臂,身旁的两座大山似乎不断地向他挤压,他心中暗暗叫苦,这大理寺监政本是个轻省的活计,他想着做上几年就告老还乡,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档子倒霉事。
他左边的齐王不悦地道:“汪大人,怎么还不开始?”
汪大人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他一咬牙,一拍惊堂木道:“来啊,把犯妇……”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便听得齐王重重地一声咳嗽,汪大人及时醒悟,立刻改口:“带擂鼓之人韦氏顾盼上堂。”
下面的衙役低沉地应了声,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带了披上了蓝花小袄,脚穿千层布鞋的顾盼。
汪大人一眼看出其中的猫腻来,齐王妃擂鼓之时,他也在场,他记得清清楚楚,当时齐王妃身着一袭单衣,赤足站在鼓台之上,他绝对不会看错。
现在却着了这么一件蓝花小袄,而且看那厚厚的样子,也不知道填了多少棉花进去。
汪大人人老成精,扫视了下左右,见齐王晋王均无异样,余下的几个大人自顾的喝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他略一踌躇,便也选择了视而不见。
汪大人板起脸来,带了几分官威,看着堂下的顾盼道:“韦氏顾盼,你可知道,申诉前要滚过钉板才可开口?”
顾盼扬起头,一双眼睛明亮无比,她朗声道:“民女知道”
四字一出,李祈正的身体一震,随后嘴角浮上了一抹苦笑,她,她竟然自称民女吗?这是要抛弃掉齐王妃的身份了。
汪大人亦是暗暗惋惜,看堂下的齐王妃生的并不如何美貌,齐王殿下又是仪表堂堂,听说齐王迄今也没有一个侍妾,这女子,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瞎折腾什么呢?
汪大人不再犹豫,他从手边令筒之中抽出一支木签,往地上一丢,朗声道:“着韦氏顾盼滚钉板一次,天大的冤屈,活下来再说。”
话罢,汪大人坐直身体,看也不看身边的两个王爷,唯今之计,也只有秉公处置了,看这齐王妃身上的蓝花小袄就知道,若是想要动手脚,这钉板只怕也是个水货。
顾盼虽然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闻言还是不由一哆嗦,她咬紧下唇,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身上的小袄,这大堂四角都燃了火炉,屋子里热气氤氲,片刻功夫她就捂出一头的汗来。
这蓝花小袄是方才一个衙役偷偷送进来的,小袄里填了许多棉花不说,中间还有三层牛皮,那衙役虽然不说,她自然也猜的到是谁动的手脚,顾盼克制住自己想要看向李祈正的冲动,等她滚完钉板,说出那惊天之事,只怕二人,从此就是路人了。
钉板很快被拿了上来,汪大人目光如炬,他扫一眼就晓得,这钉板果然被调换了,大小倒是和原来的一样,约莫三尺来宽,五尺来长,只是上面的钉子却不若原来的样子,在木板之上露出一寸多长,一眼望去,大概只有半寸许长。
汪大人示意衙役把钉板放到顾盼身前,顾盼看着四四方方的木板上密密麻麻的钉子,头皮一阵发麻,她一狠心,闭上眼睛,用手臂挡住了头脸,身子往钉板上一倒,随即向前滚去。
李祈正看得肝胆俱裂,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死死盯住顾盼,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就把这汪大人丢去喂狗。
顾盼的衣服再厚,钉子再短,李祈正也不可能放水让她毫发无伤,众目睽睽之下,审判过程又要回禀圣上知晓,若是作假太甚,只怕以后还要受上这么一遭,到时候能否再象这次般动了手脚,就很难讲了。
顾盼只觉得无数个尖锥刺入皮肤,身体的每一寸都剧痛无比,疼的几乎要晕死过去,头脑却越发的清楚。
眼见她从钉板一头滚到了另外一头,李祈正当机立断地喝道:“已经滚完了,还不把她扶起来?”
旁边的衙役立刻上前,搀扶起顾盼来,她脸色苍白,双腿打颤,原本蓝底碎白花的小袄上,一朵朵白花都染成了红花。
别说李祈正,就连汪大人等几个老大人也不忍目卒,这滚钉板果然残忍,怪不得两百年来只出过两次。
顾盼的身体羸弱无比,一双眼睛却灼热的仿佛炎炎夏日里当空的烈阳,她的生命力似乎都在这一双眼中熊熊燃烧,明亮的让人无法直视,又不知不觉地被她吸引。
她声音沙哑却坚定异常地道:“大人,民女现在可以说了吗?”
汪大人重重点了点头,认真地道:“无论你有什么天大的冤情,现在都可以说了,本官和几位大人定会秉公处置。”
顾盼嘴角浮现一抹若有似无地笑,她低声道:“只怕几位大人还没权处置……”
堂上静寂无声,她这小句细碎的话准确无误地飘进了每个人的耳中,听得几位大人俱是一愣,连晋王也不禁侧目,暗自揣测,齐王妃所要申诉地到底何事。
顾盼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大声道:“民女要说的,乃是当今皇太孙,并非太子的亲生骨肉”
这句话不亚于山崩海啸,就算盛京此时坐落在火山口上,火山突然喷发,也不及顾盼此话给堂上众人带来的震惊。
几个大人太过惊愕了,以至于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汪大人看了两眼左右,终究还是不确定地问道:“你,方才说的什么?”
顾盼直直地看着汪大人,再次大声重复道:“皇太孙,并非太子的亲生骨肉”
她的话这次准确无误地到达了每个人的耳中,汪大人不得不相信,自己方才并没有听错。
众人依然处于呆滞状态,是以无人注意到晋王一双手死死的抓住手里的扇子,手指上青筋暴突,显是震怒已极。
李祈正则是另外一副表情,他固然震惊,更多的却是莫名的哀伤,心中悲痛万分,顾盼果然是神智不清了,竟然编出这么容易拆穿的谎言,这就是她口口声声用来报复贺家的手段吗?实在是太肤浅了。
李祈正心里涌起深深的自责,若是自己能好好看管住她,再温柔开导一番,过上些时日,她定然不会做出如此冲动之举。
汪大人率先回过神来,他掏出帕子来,擦了把额上冷汗,看了看齐王,齐王自打进来后的面无表情碎裂了,他一脸显而易见的哀伤;又看了看晋王,晋王的脸上似乎披了一层寒霜,冷冷地盯着堂下的晋王妃。
汪大人感觉这事情果然不是他能处理,也不是他该办理的了,他想了想,齐王和齐王妃关系匪浅,却是有了嫌疑,汪大人看向晋王,小心翼翼地道:“王爷,您看现在该怎么办?”
晋王瞥了一眼几乎站不住脚的顾盼,冷笑一声道:“怎么办?此事既然涉及皇家,自然该奏请圣上处置。”
皇家最重颜面,只怕父皇会当即下旨斩立绝,而不会让审问继续下去。
汪大人冷汗淋淋,恭声应了,赶紧叫下面的人备了轿子,也不客套,亲自奔了皇宫去。
堂上堂下,几个大人,两个王爷,加上顾盼,默默地等候着汪大人归来,此事兹事体大,再没有查证之前,谁也不敢轻易离开,李祈正是为了保护顾盼,晋王是为了盯住事态发展。
其他几个大人更不用说了,若是去了旁的地方,将来有什么流言传出,株连出来,可是抄家灭族的大事。
汪大人动作不慢,很快就回转了来,也是他运气好,今日皇上竟然没有打坐,直接听了他的禀告。
汪大人回来后,齐王立刻起身,顾不得尊卑有别,亲自迎了上去,紧张地问道:“父皇如何说?”
汪大人忍不住又擦了把汗,勉强笑道:“圣上说,此事可叫内廷参与进来,继续审理。”
晋王的眼睛猛地睁开,又骤然缩起,难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父皇对齐王妃似乎有网开一面的意思。
他心中百传千折,和齐王妃有关的人物一个个走马灯般在他脑海里轮番上阵,最终定格在了顾远南身上,难道这家伙大难不死,有了后福?只是他父子二人连累全军损失惨重,就算回来,也要被军法处置,他做了什么,能挽救濒临绝境的顾家呢?
不管晋王心中如何想,汪大人三下两下写好了公文,又叫几部大人逐一签过了名字,叫衙役快马加鞭地给内廷总管费大人送去,此事已经发展到了如此程度,无论如何,也不是他能管的了,汪大人恨不能烧上几柱高香,让此事快快过去。
内廷费总管已经收到了皇上的口谕,他老奸巨猾,看着传旨的张公公淡淡一笑道:“皇上的意思,是放齐王妃一马了?”
张公公狡猾的一笑,尖细的嗓子也被他刻意压低了:“杂家能说的,都告诉大人了,不能说的,大人也不要问了,总之,这顾远南实在是个能人,皇上想要把他留给新皇启用呢。”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六十七章 太子震怒
费总管刚刚送走了张公公,汪大人的公文就到了,费总管连拆封都没有,直接命下面的人备了轿子,一路紧赶慢赶,进了大理寺中。
内廷向来管理皇家琐事,就连齐王和晋王也不得不卖费总管几分薄面,二人一起站起来迎接费总管,旁的几个大人也随之站起,满面笑容地寒暄一番。
待众人重新坐定,费总管瞄了瞄上面的两个王爷,又看了眼堂下虚弱无比的顾盼,咳了一声道:“汪大人,我看这韦氏身体虚弱,不如看个座吧。”
此话一出,立刻引得众位大人侧目,内廷总管说白了,就是皇上的耳目,是了解皇上动态的最佳风向标,费总管如此和颜悦色,岂非不是告诉他们,皇上尚留了回旋余地?
汪大人从善如流,立刻伸出右掌,连声吩咐道:“快,快给韦姑娘看座。”
衙役们一阵忙活,半晌搬来了一把太师椅,上面垫了张虎皮,虎皮上又铺了几摊软垫,看着这把舒服至极的椅子,堂上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地看向了齐王殿下,这作弊也太明显了。
齐王殿下不动声色地任由他们打量,漫不经心地提点道:“汪大人,接下来却要如何审理了?”
汪大人不自觉地想起皇上淡淡的吩咐,“此事就走一个过场好了,给天下万民一个表态,然后该怎么宣判就怎么宣判,顾家这个孩子的性命,朕自有主张。”
汪大人思绪飘了回来,心中有了底气,看着一旁的费大人笑道:“费大人,您看,接下来该如何审理呢?”
费大人手端茶盏,轻轻啜饮了一口茶水,平静地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老祖宗不是都教过咱们吗?”
汪大人一怔,这太极拳打的,真是四两拨千斤,如臻化境了,老祖宗,老祖宗教过什么?
他努力回想本朝立国以来有没有类似的案件,突然眼前一亮,想起了当今的先祖,皇上的亲爷爷,被怀疑并非先帝亲生,于是滴血验亲以明正身的往事来。
他抚摸颌下三寸长须,看着费大人,轻声道:“不如就来个滴血验亲,费大人您看如何?”
费大人瞥了他一眼,心道,这个汪大人倒也不算笨,点了点头道:“正该如此。”
两位大人探讨完毕,又一起看向了齐王和晋王两个殿下,齐王苦笑,如今他又能说什么做什么阻止呢?他茫然地点了点头。
晋王则是心中大定,皇太孙是他的亲生子无疑,太子亦是他的兄弟,这滴血验亲,定然没有问题,他心中绷紧的弦一松,像是春风拂过冰封大地,脸上的严霜瞬间融化,晋王含笑点头道:“两位大人的处置很是得当,想必皇兄那里也不会说什么。”
接下来,费大人借用了汪大人的笔墨,亲笔写了封书信给太子殿下,言谈恳切,十分客套,把整件事情诉说了一遍,还望太子殿下前来验亲云云。
写完后,费大人折叠妥当,封入信封,亲手交给了自己的贴身小厮,叫他快快去太子府送信。
做完这些,天时已是不早,堂上众人俱是有些肚饿,汪大人环顾左右,几位大人虽然也不乏寒窗苦读的出身,这么些年来,身居高位,养尊处优,却是受不得这饥饿之苦了,何况还有两个王爷。
他轻咳一声,正要开口,一旁的李祈正笑道:“本王叫人备下了酒席,几位大人不妨就在这里随便用些。”
话语中充满了不容拒绝的霸气,汪大人等人互望一眼,拱起手来笑道:“如此多谢王爷了。”
片刻功夫,两桌酒席被抬了进来,看来齐王早有准备了,几位大人让了两个王爷上座,团团坐了一桌,几人眼睛都不由自主地往顾盼身前看去,她身前的酒席似乎更为奢华,燕窝鱼翅,百年老参汤,全部都是大补之物。
按理说,顾盼乃是待罪之身,有一碗水解渴就不错了,可惜他们吃了齐王的口短,也只得紧紧闭住嘴巴。
汪大人扫了一眼堂下,见衙役们也得了酒肉,暗叹齐王殿下做事滴水不露,难为他这么多年不显山不露水的一直做个闲散皇子了,转头一想,这帝王之家,若是没有几分心机,又如何能活的下来?
太子这几日受了风寒,正在寝宫之中养病,柳芽早上出去,尚未回来,他有些惦记,正准备叫人去催,就见身边的女官靳姑姑一脸严肃地匆匆而来。
到了太子面前,双手捧上一封信笺,信笺上封了火漆,一看就十分重要。
太子伸手接过,咳了两声,揭开信笺,扫过两眼后,面色大变,他厉声道:“快,快去把太子妃给我寻来。”
太子素来和气,此番发作,周遭宫娥俱是一惊,靳姑姑跟随他已久,比旁人更了解这个主子,平日里一派和气,发起火来亦是雷霆震怒,不可轻忽。
当下就应了声,一路小跑去寻了太子妃来。
太子妃刚刚哄了孩子睡着,看着儿子红扑扑的小脸,心中一阵欢喜,她在孩子的脸上亲了又亲,轻声道:“宝贝,你就是娘的心头肉。”
靳姑姑和太子妃的贴身女官言谈几句,上的前来,看了一眼熟睡的小主子,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太子叫奴婢来请您过去一下。”
太子妃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对一旁的奶娘吩咐道:“等会儿殿下醒来若是哭闹,就先喂他吃两口奶。”
待奶娘应了,太子妃这才整理了下仪容,姗姗地跟在了靳姑姑的身后,她见靳姑姑脚下越走越快,心中渐渐察觉不对,起了一丝警惕之心,试探地问道:“姑姑,太子唤我何事?”
靳姑姑低着头,脚下丝毫不停,随口应道:“奴婢不知。”
太子妃心中疑窦更甚,她不动声色地对跟在身后的女官使了个眼色,那女官微微颔首,领命而去,却是向皇后娘娘通风报信了。
太子妃到了太子寝宫,一进门就见太子满面铁青地看着自己,愤然道:“贱人,给我跪下”
贱……人,太子妃心中大恸,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太子,结发十年,竟然换的这么一个称呼?
太子面挂寒霜,阴冷地盯着她,凶狠地重复道:“还不跪下”见太子妃依然没有反应,太子气得抓起手边茶盏,狠狠地朝太子妃摔去,怒骂道:“贱人,莫要以为有母后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太子妃环视了一圈左右,所有的宫娥都低下了头,默默地退了出去,人人心中胆战心惊,今日这一幕,只怕会被太子妃记恨了。
直到寝宫之中再无旁人,太子妃款款上前,强压制住心中愤懑,好言对着太子道:“殿下,有什么不快的事情,跟妾身说就是了,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气坏了身体。”
太子嘴角一跳一跳,直到太子妃行到他身边,反手一个巴掌扇去,立刻把太子妃扇倒在地,太子妃捂住肿起的半边脸,嘴角尝到了一丝咸味,她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太子,二人结发多年,她却也没见过太子如此愤怒。
太子的眼睛盯住地上,他不敢看向太子妃,生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把太子妃活活打死了。
太子阴狠地道:“我和你成亲多年,本还念了一点夫妻情分,更何况,你又把柳芽送到了我身边。”
太子右手捂住胸口,努力喘息两下,心中愤怒稍平,方继续道:“我早已不能*房事,也知道你心中悲苦,一直对你纵容无比。直到你有喜的消息传来,我知道是母后的主意,也怪不到你身上,只是心中终究难以释怀,你太让我失望了。”
太子妃睁着盈盈泪眼,猛地抬起头来,太子,太子对自己原来是有情的吗?
太子把手边的信纸向地上的太子妃身上一摔,冷笑道:“贱人,你自己看吧。”
太子妃拾起信纸,一目十行,浏览完毕,脸上青白交替,她厉声道:“齐王妃,我与你势不两立!”
太子已经站了起来,见太子妃这副死不悔改的样子,心中有气,抬起右脚狠狠踹下,怒道:“你还不明白,现在我和你已经性命攸关了”
太子妃这次有了防备,却是闪了过去,她怔怔地看着太子,不明所以地问道:“什么性命攸关?”
太子看着她死不开窍,心中怒火更甚,忍不住一阵剧咳,半晌平复下来,方沙哑着嗓子道:“滴血验亲这一关你要如何过去?叫靳姑姑去熬上一锅药,给那孩子灌上,Qī.shū.ωǎng.到时候死无对证,你依然做你的太子妃”
太子妃脸色大变,这孩子乃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她如何舍得,眼见太子如此绝情,太子妃想着自己苦命的孩儿,一颗心终于渐渐地生硬起来,她看着太子,冰冷地道:“殿下放心,滴血验亲,定然会平安无事。”
太子闻言,困惑地看向太子妃,半晌,他脸上一沉,太子妃话里有话,既然滴血验亲可以顺利过关,这孩儿岂非和他有血缘关系?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六十八章 大厦将倾
太子脸色阴沉不定,齐王,晋王,成王,三个兄弟的脸逐一在他眼前闪过,他暗自揣摩,会是谁呢?
齐王有些坏坏的样子,很是讨女子欢心,晋王平和文雅,也是很多女子的梦中情人,成王放荡不羁,情人最多想来想去,太子也拿不定主意,这顶鲜绿的帽子,到底是哪个兄弟给他扣上的。
无论是谁,这人都好深的心计,将来自己如登大宝,皇位却等于传给了此人的子孙,只是太子身体欠佳,行不得房事,却也无可奈何。
此事留待日后再说,太子当机立断,还是先解决掉眼前危局为妙。
太子果断拉起太子妃,瘦弱苍白的手死死攥住太子妃的手腕,扯着她道:“走,你去抱起孩子,我们就和齐王妃公堂上见。”
太子此时危机缓解,也怨恨起齐王妃来了,他只想和柳芽过上几天安心日子,为何齐王妃好生生的日子不过,非要来寻自己的麻烦?
太子妃踉跄着回到了寝殿中,孩子已经醒过来,正在奶娘怀里吃奶,看到她,立刻松开嘴巴,对着她张舞着小手,喜笑颜开。
太子妃一步步走向了自己的孩子,把他从奶娘怀里轻轻抱了过来,用没有受伤的半边脸贴近了孩子的脸,喃喃道:“宝贝,娘亲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太子妃换上明黄|色的朝服,戴上纱帽,庄严肃穆地抱起了孩子,和太子一起上了马车,夫妻二人一人坐了马车一头,中间间隔可以坐下两人有余,相互之间不但毫无交谈,就连眼睛也不向对方偏转一下。
马车很快到了大理寺前,太子先行下了马车,只是他身子虚弱,难免趔趄了下,多亏宫人伸手扶了他一把,反过身来,太子又风度翩翩地搀着太子妃下了马车。
太子妃缄默不语,不动声色地退了半步,任由太子行走在前,很快到了大堂之中。
此时诸位大人早已经用完午膳,一个个等的心焦,却又不敢派人催促,只得耐着性子等待,眼见太子终于到来,俱都露出了笑容。
汪大人上前一步,先做了个长揖,笑道:“辛苦太子了。”又对太子妃深施一礼。
齐王和晋王亦是迎了上来,只是齐王面色之间颇多尴尬,对着太子不免闪烁眼神,太子却不以为忤,对着两个弟弟和颜悦色地打了招呼。
待太子和太子妃坐定在了齐王晋王让出来的位置,太子妃搂住孩子,这才有闲暇打量堂内情景,她一眼看到了顾盼坐在了太师椅中,嘴角不动声色的冷笑起来。
随后又感到了旁边灼灼的视线,太子妃不用转头,也知道定然是晋王殿下,她没有红肿的半边脸亦是发起烧来。
众人坐定后,一起把视线又投向了汪大人,汪大人如坐针毡,只得硬着头皮道:“既然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都已经到了,咱们便开始吧。”
费大人点了点头,挥了一下手,立刻就有宫人捧上一个红漆托盘,托盘里放了一个纯金打造的九龙御碗,碗里盛放了半碗清水,碗边一方白绫,白绫之上放了两支长针。
宫人身旁又跟了一名白发老者,看那服饰,却是个太医。
太医先到了太子面前,恭声道:“殿下,得罪了。”
太子对他安慰的一笑,自动的伸出白皙的右手,一撩袍袖,露出苍白的几近没有血色的手臂,太医拿起针,仔细地在他的手腕上扎了一下,动作又快又猛,片刻后,一滴血珠滴落到了金碗中。
旁边自有人奉上白帕,为太子轻轻按住伤口。
太医又到了太子妃身前,低头道:“娘娘失礼了。”
太子妃拍了拍怀里的孩儿,抓住他稚嫩的小手,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忍,嘱咐道:“太医轻一点罢。”
太医点了点头,在孩子的小手上又是一扎,场上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金碗之中,就见一滴血珠从孩子手上滑落,一路滴到了金碗之中,两滴血碰撞一下后,旋即分开,竟然是泾渭分明,毫不相溶。
太子嗖的一下从椅上站了起来,晋王和齐王两人也站了起来,三人的眼睛紧紧盯住金碗,似乎要把那碗看出一个洞来,可无论三人怎么看,那两滴血就是互不干涉,丝毫没有要融合到一起的迹象。
场上所有人的视线又刷的一下看向了太子妃,谁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个结果,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太子妃,给太子戴了绿帽子。
一想到这一点,场上的几个朝廷大员头上刷的一下冒出无数冷汗,此事可大可小,却涉及了皇后一脉,若是稍有不慎,只怕又一个世家就要从此消失了。
太子妃呆呆地看着金碗,她很明白这个结果意味着什么,她自己必然会被赐死,她的孩儿,亦是不可能活下去,这代表着皇家的耻辱。
太子妃同时想到,孩子既然是晋王的,和太子的血不可能会发生不融合的现象,除非,太子根本就不是皇上的亲生子,太子妃想到这点,脸上瞬间变的毫无血色。
如果把这一点捅出去,只怕皇后会倒下,贺家也会被牵连,太子妃不禁犹豫起来,怀里的孩子突然伸了下小胳膊,小脑袋紧紧的贴在了她怀里,太子妃低下头,看着孩子沉睡的小脸,红扑扑粉嫩嫩,煞是讨人喜欢。
太子妃心中大恸,突然间,什么家族荣辱俱都被她抛诸脑后,作为一个母亲,她一心向往的,不过是让自己的孩子能够活下去,而做到这一点,只要证明孩子是皇家血脉就够了。
纵然孩子以后可能会被终身监禁,可是他还活着,这比什么都强。
主意刚刚拿定,就闻得外面衙役拖长声音的通报:“皇后娘娘驾到。”
太子妃不再犹豫,伸出右手指着太子鼻尖,厉声喊道:“我的孩子是皇家血脉,太子,并非皇上亲生”
皇后娘娘面无表情的一脚刚刚踏进了大堂,就闻得太子妃如此声嘶力竭地呐喊,她闻言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把另外一只脚也迈了进来,站定后,冷冷地看着太子妃,毫无感情地道:“虽然你是本宫的亲侄女,可做下如此不知廉耻之事,本宫也万万容不下你。”
话罢,皇后娘娘扫了一眼堂上诸人,最后定格在了费总管身上,喝道:“费大人,还不把这等yin秽肮脏之人打杀出去?”
诸位大人早已经呆愣掉,今日的戏码实在精彩,剧情一波三折,先是滴血验亲,太子和皇太孙的血液互不相融,接着太子妃指责太子并非皇上亲生,然后皇后跳出来,辱骂太子妃红杏出墙与人私通。
一桩桩皇家隐秘被抛出来,几个大人的腿脚都发了软,这些事情,随便拿出来一件,若是无意间知道了,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可偏偏又是在这公堂之上,走的又是天朝立国以来,最容不得私情,最公正无私的联合审判席的程序。
费总管纵然老奸巨猾,又是皇上心腹,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也出乎了他的意料,事实已经很明显,太子和皇太孙间必有一人为假,若是皇太孙并非太子亲生,太子无后,日后能否登上皇座实在难说;若是太子为假,皇后一脉必然遭到致命的打击。
无论结果如何,贺家的颠覆已成必然,只是时间早晚问题,想到这一点,费大人突然有了底气,他看着如同眼镜蛇一般死死盯住自己的皇后,淡淡一笑道:“娘娘,咱们这里是审案的地方,不是刑堂。”
费大人微微一顿,继续道:“何况,就是施刑,也得等这案子申理清了再说,到时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费大人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稍微举起一些,阳光下,他的五个指头白的几乎透明,显示出一种病态的美,他近乎痴迷地道:“咱们内廷,这两百多年来,也打杀了不少娘娘了。”
这话近乎和皇后公然的对抗了,引得其他几位大人俱都侧目,一个个心中电石光火,开始思索费大人这番话的深层含义,是否代表了皇上并非站在贺家一边呢?
皇后娘娘一张脸瞬间变的铁青,她怒极反笑:“哈哈,好,好,本宫就看看,费大人要如何理清这事实俱明的案子。”
话罢,皇后娘娘提起裙摆,大步向着主审官的位置行来,汪大人被皇后一双凤眼狠狠盯着,像是被毒蛇盯上的老鼠,一时间惊慌失措,ρi股立刻就抬了起来,抱头鼠窜却不知道往哪里逃。
费大人及时咳了一声,不急不缓地道:“汪大人,还不给皇后娘娘上座?”
汪大人如梦初醒,连连点头道:“对对,上座,上座,来啊,给皇后娘娘上座。”
皇后娘娘已经行到了太子妃身畔,她凛然道:“不用了,我就坐在这里。”
太子妃死死咬住下唇,紧紧抱住孩子,依然无法对抗皇后带来的强大压力,她身子不住颤抖,战栗着站了起来,给皇后娘娘让了座位。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六十九章 定刑下狱
皇后娘娘坐下前,俯身凑近了太子妃的耳朵,几近无声地道:“莫要忘了,你还有爹娘”
太子妃身子一颤,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若是从前,她感触定然不会如此深,生了孩子,看着他睁开眼睛,天真无邪地打量自己,那是人间最美的瞬间,这么小的孩子,还什么都没有体验过,难道就要夺去他的生命了吗?
太子妃心中一颤,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取怀里孩儿的生命,可是父母面纱下,太子妃的眼泪汹涌而出,流过她淤青的半边脸,一阵刺痛,却不及她心中悲痛的万分之一。
皇后娘娘坐下以后,一双凤眼一扫,先看到了蜷缩在太师椅中,被层层厚垫围住的顾盼,她眼睛随即眯起,冷声道:“汪大人,这犯妇竟然还有这种待遇?若是本宫没有记错,一旦敲响震天鼓,擂鼓之人就形同死囚”
汪大人额头上再次湿漉漉,他偷偷望了一眼齐王,齐王抿紧嘴唇,绷紧的下巴显示他处于极端愤怒之中。
汪大人打了个哈哈,只得求助地看向一旁的费总管,费总管在事态未明前,却不好当面顶撞皇后,何况,皇后说的也是事实,他咳了声道:“汪大人,那你就把椅子撤了吧,赶紧审案才是正理。”
汪大人胆战心惊地又看了一眼齐王,颤抖着手挥了一下,他听得自己的声音都颤悠起来:“来啊,把椅子给撤下去。”
顾盼自从皇后出现,就一直在养精蓄锐,闻言,她主动从椅子上爬了下来,动作缓慢而坚定,当她双足触到地面,顾盼的脊梁挺直,扬起下巴,轻蔑地看着皇后娘娘,恍若帝王巡视他的奴仆。
皇后娘娘冷哼一声,怒斥道:“大胆,见了本宫还胆敢不跪吗?”
顾盼执拗地看着她,一身骨头越发硬朗,她掷地有声地道:“跪天跪地,跪有德之人,像是娘娘这般为人,又如何当的我一跪?”
皇后娘娘气得浑身发抖,当下就抢过汪大人桌上的签筒,胡乱抓起一把竹签,往地上狠狠一丢,厉声道:“给我上刑,上刑”
看着形同疯魔的皇后娘娘,在座的诸位大人不禁齿冷,这般样子,如何做的了当今国母,如何能母仪天下?
望着大堂下不知所措的衙役们,费大人漫不经心地看着皇后娘娘,淡淡地道:“娘娘,后宫不许干政,乃是祖制,要不要我派人护送您回去?”
皇后娘娘怔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在她面前的是直接听命于皇上的内廷总管,是把无数宫人送上不归路的冷血罗刹,是不受她节制的,她打了个哆嗦,心知不能因小失大。
皇后娘娘淡淡一笑,伸出皓腕整理了下鬓角,轻声道:“还请汪大人继续审案吧。”
话罢,皇后娘娘强压下去的怒气又抬起了一点头,她不甘心地补充道:“审理完毕,勿要在这犯妇身上加上一条蔑视本宫的罪名。”
汪大人连连点头称是,心里却不以为然,擂了震天鼓,注定不归路,就算死刑之上再加一条,又有什么区别?这皇后,还真是气量狭窄。
汪大人现在是唯费总管马首是瞻,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费总管,低声询问:“大人,您看,接下来如何?”
费总管斟酌一下,觉得眼前的局面最好还是通报给皇上,他径直要过了汪大人的笔墨,挥毫泼墨,把案情进展和现状写的一清二楚,封上火漆,就准备唤来贴身侍从,快马加鞭的送入宫去。
没等他有所动作,手里的信笺却被皇后娘娘一把夺去,三两下撕成了碎片,费总管阴沉着脸看向皇后,皇后不甘示弱地回视,脸上更加阴沉,她又看了一眼身旁的侄女,冷声道:“太子妃与人通奸,事实俱在,何须多言?把这不洁之妇连同她怀里的婴孩一起处死就是。”
皇后说完,看了眼堂下的顾盼,立刻补充道:“还有这个,犯妇一起,就此结案。”
莫说费总管了,就连堂下的几位大人眼睛都睁得大大的,皇后当真是心狠手辣,一下就把自家侄女和无辜的婴孩推上了绝路。
太子妃浑身冰冷,她牙齿不停打颤,想要求饶,却又说不出话来,此时此刻,她心中后悔万分,当初不该听从皇后的命令,做出这等借种的丑事,自己搭进去了不说,还连累了这可怜的孩儿。
费大人见皇后脸上一片坚决,知道不可正面对抗,他轻轻笑道:“这个还要看太子妃肯不肯认罪了。”
一时间,连同太子和晋王,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在了太子妃的脸上,似乎要把她的面纱射出无数个洞来。
太子妃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在这些人的脸上逐一扫过,有好奇的,有厌恶的,她看到太子微微侧过头去,皇后手里把玩着一件小小的玉如意,她记得那是父亲的心爱之物,这是皇后在警告她了。
最后,太子妃的视线定格在了晋王脸上,这个一夜之欢的男子脸上,和旁人不同,满脸的惋惜,一双眼睛盛满了关切,她心中一暖,脱口而出:“我认罪。”
话罢,她抱住孩子的手臂又紧了一下,孩子吃痛,小猫一样嘤嘤的哭了起来,刚睁开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委委屈屈地寻找太子妃的脸。
太子妃看着孩子这般依赖于她,心中痛到了极点,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哀泣不已:“孩子是无辜的,求你们放了他吧,求求你们。”
她的声音凄厉,如同杜鹃啼血,听的堂上众人的心也一颤一颤,皇后恍若未闻,对着汪大人厉声道:“你还不下令,把这犯妇处死?”
就连太子也说不出话来,世间竟有如此心狠之人。
费总管平静地声音响了起来:“汪大人,太子妃与人通奸,混淆皇家血脉,按法如何处置?”
汪大人哆哆嗦嗦地道:“凌,凌迟处,处死。”
费总管瞄了一眼一脸紧张的皇后娘娘,催促道:“本案已结,汪大人还不下行刑文书?”
费总管话音一落,果然见皇后娘娘面上露出了一丝轻松之色,他在心中暗嘲,等下有你乐的。
汪大人知道费总管的意思了,他左手死死攥住哆嗦个不停的右手,写完行刑文书,盖上了大理寺监政的大印,又传递到了六部尚书手中,逐一加盖印记,最后到了费总管手中。
费总管看了两眼,把文书一抖,毫不犹豫地收入袖中,提高声线,赫然宣布道:“把这两名犯妇关入天牢,待报呈皇上御览后,再施刑罚。”
话罢,他似乎知道皇后娘娘会跳出来抗议一般,皮笑肉不笑地道:“娘娘,微臣这可是按规办事,想必娘娘一定会赞同微臣秉公执法吧?”
一句话堵得皇后娘娘无话可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衙役把太子妃和顾盼二人一起带了下去。
天牢之中历来关押重刑犯,涉及皇室中人,造反谋逆的大罪,里面环境尚可,一人一间牢房,说不上有多舒适,至少不像一般的牢房一样阴暗潮湿,一般的犯人想进还进不来呢。
曾经有个贪墨的宰相,改朝换代之际被政敌扳倒,一心想住到这天牢之中,却被以身份不够而拒绝,最后含愤死于自己的屎尿之中,和蟑螂老鼠为伍。
也不知道是否刻意的安排,顾盼和太子妃被送入了相对的两间牢房,二人中间仅仅隔了一道一臂多长的过道。
待牢头行远,抱着孩子的太子妃突然扑到了栅栏上,一只白嫩的手死死抓住黑色的栏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死死盯住顾盼,如同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般咆哮着:“你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丧尽天良啊啊”
太子妃一边骂,一边掀开孩子的襁褓,孩子受了惊吓,立刻哭了起来,太子妃却不管不顾,把孩子的脸紧紧贴上栏杆,吓坏的孩子哇哇地哭了起来,一张小脸在牢中明暗不定的火把的照耀下,看的人一阵心疼。
太子妃歇斯底里地哭喊着:“这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原因,这么小的孩子就要死去了,他还这么小,他还没有学会说话,没有喊过我一句娘亲,就要死去了啊 ”
顾盼看着对面凄惨的呣子二人,平静无波的心中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她死死咬住下唇,眼前这一幕显然超出了她的想象,她有理由憎恨皇后,憎恨贺家这个庞然大物,可是当报仇的对象精确到了个人身上,她赫然发现,这种伤害让她备受煎熬。
如同太子妃所说,那个孩子,绝对是无辜的。
顾盼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想起了顾家同样无辜的族人,想起了顾远南泣血的控诉,对于太子妃的指控,她无言以对。
顾盼伸出瘦弱的双手,掌心向上,她怔怔看了半晌,最后紧握成拳,就这样吧,让她的双手染上鲜血,把贺家拉下水,这种痛苦让她一个人承担就够了。以后表哥,就可以幸福的生活下去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七十章 奸夫
太子妃哭闹一会儿后,抱住孩子开始嘤嘤哭泣起来,低沉的哭泣声在昏暗的牢房里不停回荡,像是午夜游荡的女鬼,听的人浑身发冷。
顾盼的头昏昏沉沉,先前滚钉板的后遗症开始显现出来,她的身体一阵阵发冷,眼睛半合,意识在逐渐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牢房门口传来了铿锵的声音,铁门被拉开,两个狱卒抬了一提食盒来,分别在太子妃和顾盼面前放了饭菜。
顾盼挣扎着爬起来,颤抖着双手捧住饭碗,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她还没有见到结果,她还不能死去。
太子妃倒是毫无胃口,怏怏地抱住孩子,缩在角落里,像是个死人般,动也不动。
顾盼吃罢饭,人却是更困了,眼皮沉重的耷拉到了一起,整个人都睡死过去。
送饭的两个狱卒互相点了点头,其中一人自发地到了门口把风,另外一人低声唤道:“殿下,殿下……”
太子妃依然如同死鱼一般一动不动,狱卒登时急了起来,他顾不得其他,脱口而出:“晋王殿下叫我传话给您”
太子妃一怔,头猛地偏了过来,晋王做事滴水不漏,她深信,二人之事绝无他人知晓。
太子妃手足并用,爬到了栅栏前,急切地望着眼前的狱卒,连声问道:“晋王,晋王殿下他说什么了?”
那狱卒低头看了眼太子妃怀里的孩子,犹豫了一下,道:“晋王殿下要您明日指认奸夫,他说,可以保证这个孩子的性命无忧。”
太子妃一个激灵,怀疑地看向狱卒,反问道:“指认奸夫?”
狱卒压低了声音,与她耳语一番,随后不再看太子妃一眼,提起食盒,与放风的狱卒一起,匆匆离去。
太子妃双手环住孩子,这孩子今日受了不少惊吓,又哭闹了半天,此时累的在她怀里熟睡过去,长长的睫毛在脸蛋上投下两排剪影,看着十分惹人恋爱。
太子妃把脸贴上了孩子的脸,喃喃道:“宝贝,我要你活下去,我只要你活下去……”
费总管把行刑文书恭敬地交到了皇上手里,半弯着身子,安静地立在一旁,皇上一目十行,扫完整个文书,突然爆笑出声:“哈哈,实在是有趣,只怕那个贱人也没有想到,会被自己的侄女把这件事捅出来吧。”
费总管闻言,心里顿时有数,皇后,只怕大限到了。
皇上沉吟半晌,嘱咐道:“明天,你再给太子妃一个机会,看她能否指认出奸夫来,她既然口口声声这孩子是皇家血脉,朕倒要看看,是哪个不争气的儿子做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丑事来。”
费总管恭声应了,无声地退了出去,自始自终,没有看上一眼身着道袍,头挽道髻的皇上。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顾盼就睁开了眼睛,这一夜她似乎睡的特别沉,精神却好了很多。
狱卒很快抬来早饭,她匆匆吃了两口,无意间瞥到太子妃的脸,苍白的毫无血色,嘴唇寸寸干裂,对着眼前的食水视而不见,顾盼轻叹一声,亦是放下手里的碗,她不后悔所做的,但是若说她完全的心安理得,她也做不到。
过了片刻,狱卒收走了二人的碗碟,牢头亲自提着镣铐来给二人锁上了,之后打开牢门,皮笑肉不笑地道:“两位娘娘,上堂了。”
顾盼心一沉,知道是非对错,今日里就要见个分明了,她沉着地挺起胸膛,拖着沉重地镣铐,一步步地出了牢房。
她和太子妃分坐了两车,行了一炷香的功夫,到了大理寺前,顾盼下了马车,看了眼周遭的青松苍苍,忍不住呼吸了一口新鲜口气,这种景色,只怕日后再也见不到了吧。
太子妃与昨日判若两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跟在顾盼身后迈入了大堂之中,一抬头,见昨日里的几位大人都在,晋王,齐王和皇后娘娘却都没有来。
没等太子妃有所反应,旁边传来了一声厉喝,“你个贱人,败坏我贺家家风”
一个身着三品官服的中年男子冲了上来,对着太子妃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太子妃只来的及伏下身子,死死护住怀里的孩儿。
堂上的几个大人反应不及,待那男子终于被衙役拉开,太子妃已经被打的浑身青肿,她不敢置信地看向那个施以辣手的男子,自己的亲生爹爹,他一脸的怨毒,犹自骂骂咧咧:“你个不要脸的jian货,若非你是正室嫡出,你以为这太子妃的位置轮的到你坐?不争气的东西,偏偏做出这等丢人的丑事”
太子妃一颗心无限地滑落深渊,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我,我的娘亲呢?”
她爹爹理直气壮地道:“教导出你这等女儿,这种妇人,自然被我休回家去了。”
太子妃一怔,脑海里理智的堤坝轰然倒塌,她的心中反反复复地只剩下一个念头,她这么多年忍辱负重,苟且偷生,究竟是为的什么?
到头来,不得宠的母亲还要受这等耻辱吗?
也好,既然母亲和贺家再无关系,那她,也没什么牵挂了,太子妃深深地看向怀里的孩子,毅然下了决心。
费总管脸色一沉,对着衙役呵斥道:“把这喧哗公堂之人给我轰出去。”
中年男子顿时勃然大怒,他一边挣扎一边吼道:“你敢,我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嫡亲兄长,是堂堂的三品大员”
费总管嗤笑一声,轰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衙役们毫不客气地把当朝国舅架了出去。
汪大人习惯性地擦了一把冷汗,解释道:“这个,这个……”
费总管满不在乎地打断他的话道:“汪大人,本官懂的,无需多言。”
汪大人顿生知己之感,这费总管真是善解人意啊,他说话间语气不自觉地又低了三分:“费总管,您看,现在当如何做?”
费总管气定神闲地一笑,转头看向伏在地上的太子妃,面色一正,凛然正气地喝问道:“贺氏,你的奸夫何人,说”
太子妃浑身颤抖,她一咬牙,斩钉截铁地道:“是成王”
一片哗然,昨日里太子妃一时情急,几个大人虽然略有些心里准备,但是当事实真的呈现在面前时,还是掩盖不住心中惊愕。
这等事情,自然还是费总管最有经验,几个大人求助地看向了无所不能的费总管,费大人暗叹,皇上真是料事如神,他咳了一声,板着脸对汪大人道:“那就请成王大人走一遭吧。”
话罢,自下了公文,叫人去传成王了。
成王今日大宴宾朋,按理说,此时乃是多事之秋,他不应如此嚣张,而且打着小妾再诞麟儿的旗号,怎么看,都有些嘲讽太子的意思。
只是他心中得意,这太子无嗣,父皇若是再选个接替人,还不得选个子孙众多的,就比如他,成王殿下。
待衙役到了门口,成王妃得了信,匆匆来寻成王,他正逗弄着小儿子,一脸不耐烦地道:“去去去,别跟本王说你们陆家又如何如何了,本王不爱听,有本事,叫你那老祖宗调教出和小语,欢儿一样的美人来。”
成王妃脸上青白交替,看了一眼旁边低头不语的欢儿,强压下心中怒火,铁青着脸道:“费总管派人送信,请王爷去一趟大理寺。”
成王手一顿,接过成王妃手中的信笺,哈哈笑道:“难道是叫我去看太子笑话?这个费老头倒是会做人,哈哈哈。”
他顿了一下,洋洋得意地道:“等本王继位,就保留这费老头的职位好了。”
话罢,成王命人给他换上成套朝服,又叫人备马,仪仗开路,摆足了王爷阵势,一路招摇地到了大理寺前。
成王大马金刀地进了大堂,扬起头,对着几个大人点了点下巴,几个大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起来,费总管冷笑一声,平静地道:“太子妃招出奸夫,今日来请成王做个见证。”
成王闻言大感兴趣,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伏在地上的太子妃,这个嫂嫂昔日里没少对他摆谱,骨子里却是个yin娃**,看她伏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模样,一身贵气尽去,也不过是个普通村妇罢了。
成王当即大笑道:“没有问题,只是这太子妃的奸夫到底何人?”
费总管懈怠地抬起眼皮,懒洋洋地道:“就是成王殿下您啊”
没等成王殿下有所反应,两边扑出一班虎狼衙役,凶猛地把成王绑了个结实。
太医带着端着托盘的宫人从侧房行出,面无表情地在被几个衙役按得动弹不得的成王手腕上猛地一扎,取了一滴血后,又到了太子妃面前。
事已至此,太子妃也带了几分认命的心思,她默默地配合太医抓住孩子的小手,太医存了慈悲心,下手轻了许多,又是一滴血滚出,落入金碗之中。
太医盯住两滴血,见它们彼此接触后,一阵抖动,渐渐融合到了一起,当下高举金碗,喊道:“两血相溶,确为血亲”
PS,这本书马上完结了,加上下个月要开新书,所以七月调整为一天一更,其中4号,5号大封推,一天双更。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七十一章 皇后的骄傲
几个大臣抑制不住簌簌发抖的身体,这这连番推论下来,岂非不是说,太子和成王当中,必然有一个不是皇上的亲生儿子?好大的一朵绿云罩顶啊。
几人面面相觑,无人顾及到堂下挣扎不休的成王,六部尚书连同大理寺监政汪大人一起看向了费总管,此时此刻,也只有费总管最有发言权了。
费总管沉吟半晌,叫皇上滴血验亲明显不现实,且不论结果如何,单单这种行为,就相当于在天下人面前给皇上一个重重的耳光。
太子可以验血,成王可以验血,因为他们都还不是皇上,作为一国之君,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个人,是整个天朝的颜面,如果他有所失德,又如何能镇压住四周蠢蠢欲动的蛮荒之民?
费总管压低了声音对几个大人道:“今日暂且到此吧,我进宫禀于皇上知晓,当如何处置,且待圣裁吧。”
几个大人连连点头,齐声道:“如此甚是妥当,那就劳烦费大人跑一趟了。”
费总管一路乘着轿子,凭借腰牌,直通皇上寝殿,在殿前下了轿子,情不自禁地看向一边,那方正在大兴土木,却是要建一个美轮美奂的道观,以便安置瑜贵妃娘娘的金身。
皇上的心思,他也猜的到几分,想是为了沾染些仙气,也能得道成仙,长生不老。
费总管请张公公通禀后,直接进了殿门,看到皇上披散着道袍,半卧在莲台之上,赶紧收敛了目光,躬身行礼,闻得一个淡淡的平身,只敢微微直起腰,头还是老老实实地低下的。
他把今日验血之事,仔仔细细地述说一遍,连同成王在家中大宴宾朋,也一并说了,监视皇家成员的日常起居,本也是他的分内之事。
皇上脸上木然,喃喃道:“成王,是成王吗?”
皇上重复几句后,突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成王就好,果然是成王,本就应当是成王啊。”
费总管听得出皇上的声音欢快,大着胆子问道:“皇上,您看现在该如何处置?”
皇上面容一整,冷哼一声,肃容道:“如何处置?哼,太子妃混淆皇家血脉,贺家居心叵测,当诛九族”
费总管听的心惊肉跳,皇上这是把事情终止在了皇太孙和太子验血不相溶的时刻了,只是皇上绝口不提成王,可见是有意保护之,又因太子妃一事,株连了贺氏九族,这是等于间接承认了,太子,并非皇上的亲生儿子费总管轻声问道:“那皇后?”
皇上默然半晌,悠悠道:“皇后,此时只怕已经自我了断了吧,就保留她的封号吧。”
费总管深深地低下了他的头,帝后之间的事情,他是不便多言的,哪怕是一个已经一脚迈进了棺材的皇后。
皇后娘娘居住的凤仪宫中,她难得在庭院之中悠闲漫步,时不时地停下脚步,弯下身子,凑近一朵盛开的梅花,贪婪着嗅着花上清淡的香气。
身后跟着一对宫娥,手捧香炉披风各式软垫,一个个面色不安地跟在皇后娘娘的身后。今天的皇后娘娘实在是太反常了,自打余姑姑从外面回来,娘娘就一反常态,竟然主动要求到花园之中走走。
凤仪宫自带的花园极大,种植的各色珍花异草数目繁多,单单专职打理花草的宫娥就有二十个。可惜,这凤仪宫的主人认为随意出现在众人面前,有损她的威严,几乎从不踏足花园之中,无论是百花盛开的春季,还是繁花似锦的夏季。
皇后娘娘细细赏玩一番后,站直了身体,眯起眼睛看向天边的太阳,此时无云,太阳孤单单地挂在天幕一角,耀眼但是萧瑟。
她脸上浮现了一抹淡淡的笑,转头吩咐道:“回去吧。”
一众宫娥如蒙大赦,皇后娘娘终于又恢复常态了。
皇后回到了寝殿之中,屏退了左右,就连贴身女官余姑姑也被她喝退,她独自沐浴,看着温水一簇簇地划过她仍旧光滑的肌肤,眼里满是惋惜。
洗的干干净净后,皇后赤足从浴池里走出,她一双祼脚洁白如玉,就连脚跟也宛如天成,皇后细细地擦干身体,拾起搭在披风上的干净衣服,一件件穿起,但她收拾妥当,赫然是整整一套簇新的皇后朝服。
皇后对着镜子看着自己,一缕缕的梳理起及腰长发,她的头发既黑又浓,在在显示了她正值壮年。
一头秀发终于全部柔顺地贴在了她的身后,皇后又把头发放到了炭火上,认真地烤干,最后亲自动手,挽了个凤抬头的发髻,所有的珠宝首饰一概弃之不用,只戴上了象征无上皇权的皇后朝冠。
皇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威严而肃穆,就像是天际那一道孤阳,她微微一笑,把梳妆台上一个不起眼的檀木盒拿了过来,摩挲半晌,从手腕上取下一个小巧玲珑的金钥匙,轻轻打开了。
盒子里不过是几样平常物事,几朵珠花,一条手链,这些东西虽然并不珍贵,却全是她母亲的遗物,皇后把这些东西一样样的从盒子里取出,放到一旁。
双手使力,把盒底一提,下面赫然又出现了一个暗格,里面只有一个瓷瓶,皇后伸出芊芊玉手,把瓷瓶握在手里,往事一幕幕地在她脑海里回放。
当她得知就要嫁给天朝年轻有为的太子时,她的心情是欢快而喜悦的,就在嫁人的前一夜,她的母亲亲手把这瓷瓶交给了她:“孩子,如果你做了什么事情会祸及家族,就吃下它吧。”
母亲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最后却坚决异常,她毫不怀疑,若是她不肯吃下这瓷瓶中的物事,她的母亲,也会亲手掐死她。
作为世家女子,哪怕嫁了人,也依然是世家女,哪怕嫁的是当朝太子,她最强大的依赖,依然是她身后庞大的家族。
贺家为了这个皇位,贡献了无数青年子弟,当她最终登上皇后这个位置时,她知道,她的责任是什么,为家族谋求最大的利益。
第一仗,就是打得顾家不能翻身,这是世家的宿命,一旦为敌,就是不死不休,她看出皇上的不忍,看出了这个帝王对着贺家一家独大,和越来越多的猜疑,而这,最终导致了帝王对她的疏远。
可是她,别无选择,这是所有世家女的命运。
当她怀孕时,她以为时机来到了,只要她一举得男,后位稳固,将来,她就可以做主,给自己的儿子再娶一个贺家的女子,到时候,哪怕现在的皇帝不待见她,只要将来,她的儿子登基为皇,贺家的地位一定会稳如泰山。
人算不如天算,她确实生下了一个儿子,可惜,却是一个死胎,她欲哭无泪,抱着孩子不知所措的时候,余姑姑提着一个篮子匆匆进了内殿,低声道:“老夫人早有准备,这个孩子,以后就是你的儿子。”
她眼睁睁地看着余姑姑把她的儿子从怀中抱走,又把这个不知道哪里出来的孩子塞到了她的怀里。
她的双手不住的抖动,几乎抱不住怀里的孩子,这是混淆皇家血脉的行为,一旦发现,会被株连九族啊。
那时候,她对皇上,还残存了一丝幻想,心里还起了丝丝愧疚。
这本就少少的愧疚在她日复一日独守空房中被一点点的消磨了,剩下的是无比的庆幸,多亏了母亲的先见之明。
只是她实在很难,对这么一个孩子产生母爱,他从小就缺乏主见,唯唯诺诺,她也不知道给这个孩子挡住了多少来自其他宫主的明刀暗箭。
当太子为了一个宫娥跪在她寝宫前时,她对这个孩子彻底的失望了,她不得不着手为他挑选一个合适的妻子人选,从贺家的千金小姐们选择一个意志坚定的女子。
这次,又是母亲的要求,贺家支脉众多,必须保证嫡系的繁荣昌盛,最后只有选择了大哥的嫡长女,说实话,她并不是十分满意,这个侄女乖顺但是手段不够强硬,从她母女二人常年被侧室欺压就可以看出来。
但是服从母亲,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当太子妃嫁入皇室后的第二年,母亲似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安然地离开了人世。
母亲,你可知道,就是你选择的这个太子妃,给贺家带来了灭顶之灾。她完全无法理解这个侄女的选择,在她看来,这是彻底的背叛,如果是她,永远不会把自己放在家族之上。
当她从御医口中得知太子的身子虚弱到了不能生育时,她是震骇的,太子当初既然能被母亲选中,必定是身体健康且优于常人,现在却不能生育,这怎么可能?
她开始怀疑起了皇上,是否早已经知晓此事,她不得不给自己,给贺家安排一条后路,那就是把弯曲的道路重新导回正轨。
在几个亲王里,她一下选中了齐王,这个聪颖而没有野心的男人,是最好的人选。
可最后,怎么会是成王?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七十二章 一国之君
皇后面前仿佛出现了一只黑手,把她所有的安排搅的一塌糊涂,这个疑惑,她再也无心去解答,贺家的覆灭,已经是必然。
回首一生,皇后依恋地抚摸过整齐摆放在她面前的母亲的遗物,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母亲慈祥而严厉的脸,她喃喃道:“母亲,我没有对不起你,为了贺家,我奉献了自己的一生。”
皇后毅然拔下瓷瓶上的红绸瓶堵,昂首吞下里面的剧毒之物,她死死咬住牙关,就算是死,她也是这天朝之中,最尊贵的女人圣旨一出,天下皆惊。
没有人能料到,出了一位皇后,一位太子妃的贺家,在如日中天时,竟然在一夜之间被株连九族。
一时间,朝中大臣人心惶惶,贺家权势通天,和贺家有关联的臣子人数众多,幸好,这次皇上似乎网开了一面,只追究了和贺家有着亲眷关系的旁族。
相对外面的腥风血雨,天牢之中异常平静,顾盼和太子妃日夜相对,彼此间虽然毫不交流,心理上却多了一丝莫名的同患难之感。
她二人均已经知道了贺家的下场,相对于顾盼的得偿所愿,太子妃的表现就显得殊为不寻常了,她每日里平静面对,既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绝望悲鸣。
贺家亲眷这几日俱都被押赴刑场,据说行刑的侩子手的利斧都报晓了几把,明天,就是贺家主要人物行刑的日子,太子妃也在其中。
顾盼看着对面平静的女子,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恨我吗?”
太子妃抬起眼皮,眼神之中明亮动人:“恨你?成则王侯败则寇,当年贺家,不也是如此的对顾家赶尽杀绝吗?现在不过是风水调了过来罢了。”
话罢,太子妃合上双眼,明显不欲多言,言多必失,若是失口说了什么关于孩子的事情,那就是天大的麻烦了。
顾盼喃喃道:“风水轮流转吗?”
因了她一人,累及数千人失去了性命,这个事实就像是一座大山,紧紧压在了她的身上,让她喘不上气来。
太子妃的话让她豁然开朗,这本就是世家和世家的交锋,贺家漏下了她这个顾家的血脉,他日的因,今天终于结成了果。
只是心中,依然有着阴晦挥之不去,顾盼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她以一人之力,报了顾家大仇,她的生命也行将走到尽头,这笔恩怨,就此消散吧。
表哥,表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晋王使了通天手段,依然无法找到太子妃的孩子的下落,天牢里的狱卒只说被一个贵妇带走,却说不出她的模样。
这孩子是个炸弹,最好还是控制在自己手里,晋王忧心忡忡地在寝殿之中走来走去,外面突然传来了通禀声,晋王一怔,随后大步行了出去,一眼看到坐在了客厅之中的费总管。
晋王不动声色地打着招呼:“什么风把费大人给吹来了?”
费总管淡淡地笑道:“自然有事才来。”
说完这句,费总管面上突然一正,厉声道:“皇上口谕,宣晋王入宫觐见。”
晋王一怔,随后面色凝重起来,拱手道:“臣遵旨。”
晋王心中忐忑万分,他实在不知晓那个沉迷长生,连日以来荒废了早朝的父皇此时召见他做什么。
经过了重重宫室,晋王到了皇上寝宫之外,张公公面带微笑地迎了上来,态度和煦恭敬:“王爷,请随奴才这边来。”
晋王见了张公公这副样子,心中大定,这御前太监总管向来是皇上喜恶的风向标,张公公既然对他这般和颜悦色,想必不会是坏事。
一路到了侧殿之中,不若主殿里的香烟渺渺,这里的布置清净许多,也沾了不少的烟火气,看着就和一般的富贵人家一样。
晋王抬头望去,不禁一愣,皇上怀抱一个婴孩,正饶有兴致地逗弄着孩子。
待看清楚孩子的脸,晋王脸色大变,这孩子,明明就是太子妃的孩儿皇上似乎没有察觉晋王的异样,他把孩子轻轻交给了一旁的女官,抬头笑道:“你们小时候也是这么可爱,父皇那时候可是经常抱你们的,都不记得了吧?哈哈哈。”
晋王心中一动,面上恭敬地道:“孩儿还记得,父皇最喜欢齐王,成王因为这个,没少在背后偷偷打他。”
皇上一愣,怔怔道:“有这种事情?”
他随后一边缓缓摇头,一边继续笑了起来,他笑罢,方看着晋王问道:“你可知道,朕为何从来不抱太子?”
晋王面上一僵,太子并非皇上亲生子的事情,在众人之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却也没有人敢当众谈论。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谨慎地道:“儿臣记得,父皇当时说,太子乃是一国储君,自幼就要注意仪容,却不能向儿臣这般在父皇面前承欢。”
皇上嘴角扬起,冷笑道:“一国储君?他也配?朕之所以不肯抱他,不过因为他并非朕的亲生儿子”
晋王心中一个哆嗦,这等秘辛,皇上都透露给他了,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皇上慢慢踱步到了晋王身边,伸出手来,重重地拍了一下晋王的肩膀,大声道:“你很好,不错,不愧是朕的儿子。”
晋王额上的冷汗一滴滴滚落,顺着下巴滑到了地上,他却不敢动手去擦。
皇上视而未见,一个人自言自语道:“朕的几个儿子里,本来最看好齐王,他聪颖明慧,又怀了一颗仁义之心,可惜他对帝位无意,又少了几分狠辣;成王腹中无锦绣,又嚣张跋扈,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帝王人选;至于你,朕竟然也看走了眼。”
说到这里,皇上调转视线,目光炯炯地盯着晋王,掷地有声地道:“你能知道娶一个普通官员的女儿做正妃,而不是依靠世家的力量,朕就知道,这个儿子只怕不像是平日里表现的那般低调。”
顿了一下,皇上继续打量着晋王道:“你能坏了皇后的计谋,让太子妃怀了你的孩子,当真是一步好棋,太子身体羸弱,到时候皇太孙登基,你就是理所当然的摄政王,太子妃一定不会拒绝你的帮助。”
晋王已经一身冷汗,就连里衣也全部湿透。
皇上话语里带了几分佩服,轻快地道:“你最妙的一着棋,却是能化解这次危机,成功地栽赃到了成王身上,把你通往皇位的最大一个障碍也就此扫清,朕说的对不对?”
晋王双腿一个哆嗦,扑通一下跪了下来,他连声道:“儿臣知罪,儿臣知罪……”
皇上从龙椅之上大步走下,哈哈大笑着把晋王一把搀起,“你是朕的好儿子,这天朝的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何罪之有?何罪之有啊”
晋王听的心潮澎湃,他不敢置信地看向皇上,一双眼睛里满是濡慕,激动地唤道:“父皇……”
皇上摸着他的头,语重心长地道:“你把朕一直想做而做不了的事情完成了,朕当初继位之时,也是雄心勃勃地想要大展宏图,却被贺家处处掣肘,最后只得假借了修道之名,退居幕后,又等了这许多年的功夫,才一举击溃这等国之蛀虫。”
晋王双眼湿润,他红着眼睛看向皇上,这些年,他也曾经怨恨过父亲,无所事事,以致贺氏横行朝野之中,原来这都是父皇的隐忍之计。
皇上叹了口气,轻轻道:“父皇老了,以后的江山还要你自己来坐了,你要记住,你最大的敌人,就是世家,我们李家自从登上这九五之尊之位,每一个皇帝的使命,都是废除所有的世家,把皇权集中起来,这天朝,只能有一个主人。”
晋王抿紧双唇,脸上坚毅无比,他朗声道:“父皇,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皇上再次拍了拍晋王的肩膀,眼中满是期许,他沉声道:“齐王妃,你准备如何处置?”
晋王一愣,直觉地答道:“擂响震天之鼓,定然是斩立决。”
皇上微笑着摇了摇头,他指着身后的巨幅地图,那是天朝的边界图,可以看出,红线之外的南蛮之地上Сhā了密密麻麻的小旗。
皇上轻声道:“顾家果然厉害,当年扶持顾将军之时,朕,一是看中了他的骁勇,一是因为顾家和贺家的血海深仇,想要借他钳制贺家。”
“可惜,”皇上一脸惋惜地道:“个人的力量实在是难以和世家抗衡。”
皇上突然带了几分愤怒,咬牙切齿地道:“贺家为了一家之利,置天朝百姓于不顾,竟然把数万大军的性命出卖给了敌人这种蛀虫,朕,实在是留它不得”
晋王全身震动,只怕这才是皇上对贺家下手的真正原因吧,皇位一直都在皇上的掌控之中,混淆皇室血统,若是皇上在意,只怕早就借此开刀了。
皇上脸上露出一丝欣赏,赞叹道:“顾远南仅凭一人之力,接连暗杀了十二个最大山寨的寨主,还有百余小寨子的头人,现在,顾远南之凶名,在南疆,可以说是威名赫赫,你若是要南疆安定,就必须用此人镇守。”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七十三章 身世之谜
晋王微微点头,齐王妃既然是顾远南的唯一亲人,自然是杀不得了。
皇上话锋一转,淡淡地笑道:“不过,齐王妃,也留之不得,不然我天朝皇室颜面何在?”
晋王彻底愣住,这杀之不当,留之不得,又当如何处置?
顾盼静静地坐在天牢之中,靠近外墙的一面,在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天窗,大约只有拳头大小,渗出些许光线来,是这牢中唯一的光明。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这线光明,心中平静无比,昨日下午,她亲眼看到太子妃一脸倔强地行了出去,太子妃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眼,那挺直的腰背,高高扬起的下巴,却都在向她做着最后的示威。
今天一早,狱卒已经告诉她,贺家满门无一幸免,全部已在午门处斩,顾盼竟然觉得身心都轻松起来,曾经压在心上的大山一朝之间不见了踪影,她似乎完成了来到这人世间的使命,现在只等着行刑之日的到来,一了百了。
牢门处传来了哐啷的声音,顾盼连眉毛也没有抬一下,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动容。
许是来了新的犯人吧,顾盼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微笑,就连权势熏天的贺家都倒下了,又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呢?也许是另外一个世家在政治斗争中站错了队伍浮想联翩中,细碎的足音在她的监牢前准确无误地停下了,一个声音突兀地在这寂静的牢房之中炸开:“看来你很适应这牢狱生活。”
顾盼一怔,旋即抬起了头,不敢置信地看向站在栅栏外的身影,清瘦而方正的脸上,线条一如既往地刚硬,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在头顶,一身青色长衫异常干净,仿佛是个诗人踏入了莲花池一般。
顾盼嘴唇蠕动半天,终于还是没有喊出父亲二字,她微低下头,掩饰了所有情绪,人之将死,又何必再伪装自己?
韦相国透过栅栏看向天窗下的顾盼,一丝光线里飞舞着无数灰尘,让她苍白的脸变的朦胧起来,恍若间,竟然有两分神似其母。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孩子竟然会如此倔强,和她母亲简直如出一辙,仅凭一己之力,就扳倒了庞大的贺家。
韦相国透过顾盼,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身披霞衣,轻盈地飞舞在了枫树之下,伴着飘飘落落的红叶,浅笑轻扬,唤着他的名字:“快来啊,快来追我啊,嘻嘻~”
韦相国平静地开口道:“我很讨厌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
顾盼的身子微微一震,虽然这是早已知道的事实,可是她依然无法避免自己不受到伤害,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孩子会承受的了亲生父亲不喜爱自己的事实。
她不期然地想起了太子妃,孩子从太子妃怀里抱走的前一天,太子妃彻夜不眠,一眨不眨地看着熟睡中的孩子,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却舍不得闭上一下。
顾盼的手臂环住肩膀,小小的身子又缩了一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抵御来自四周的寒冷。
韦侯爷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住了顾盼,声音高昂起来:“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母亲,我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就是因为你,才死的这么早”
顾盼猛地抬头,母亲的死一直是她心上的一根刺,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根刺扎进了深处,却始终没有消失,表面上看来似乎不存在了一般,韦侯爷稍微一提,这根刺瞬间开始了剧烈震动,搅的她五脏六腑都不得安宁。
顾盼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单刀直入地追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韦侯爷的脸瞬间狰狞,歇斯底里地吼道:“因为顾家出了事,她身怀有孕还要四处操劳,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怎么可能?她就是这么固执,固执的非要以卵击石,结果经血不足,大亏身体,又勉强生下了你。”
顾盼怔怔地听着,曾经在顾远南和韦侯爷那里看到的画像鲜活起来,画中人袅袅地行了下来,一身傲骨铮然奔走,虽然弱小,但是一身的气魄却感天动地。
母亲,在她的心里仿佛活过来一样,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在她前方不远处浅笑轻吟。
韦侯爷没有察觉顾盼的异状,犹自愤怒地道:“当知道她生下来的是个女儿时,我当时便要把你溺毙,她死活不肯,产后身体更是一落千丈。”
顾盼猛地抬头,眼睛里满是困惑不解,她脱口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将我溺毙?”
韦侯爷嗤笑道:“顾家以出俊男美女闻名天下,你若是个男孩也还罢了,终究是我韦家子孙,偏偏是个女孩,若是长大成|人后,如同你姑祖母一般祸国殃民,入宫之后兴风作浪,必然会把韦家也拖入泥潭之中。”
韦侯爷一鼓作气地道:“你母亲察觉我的意图,日日夜夜亲自守护着你,喂奶擦洗,绝不假他人之手,耗尽了心神。又费劲苦心,终于把你和顾远南那家伙一起送出了京城,这时候,她已经灯枯油尽了”
顾盼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绝对没有想到,当年父亲容不下她的理由竟然是怕她生的太美,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脸,又看了看韦侯爷和自己相像的面容,禁不住苦笑。
韦侯爷积压心中多年的怨气一气释放,此时如同耕种了一日的老黄牛一般连连喘着粗气,鼻孔呼哧呼哧地扇动着,看着苍老了许多。
顾盼坐直身体,对着韦侯爷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韦侯爷面色大变,怒道:“休要跪我,若不是受了顾家日益强大的威胁,我是不会认回你这女儿的。”
顾盼怜悯地看着韦侯爷,这个男人,连自己的妻女都维护不了,在她眼中,已和蝼蚁无异,她朗声道:“我这三拜乃是为了感谢侯爷,让我在临死前知道母亲的为人,知道母亲的心中,我是多么的重要,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惊喜的了,我现在,很幸福。”
话罢,顾盼诚实地看着韦侯爷,情真意切地重复道:“真的,谢谢你。”
韦侯爷冷哼一声,一甩袖子,恼怒道:“只怕你想死还死不了。”
顾盼一愣,追问道:“什么意思,天朝祖制,擂鼓之人必须身陨吗?”
韦侯爷咬牙切齿地道:“皇上已经去了贺家这个眼中钉,也就是说,没了贺家在前面遮风挡雨,现在的韦家,就是下一个靶子了,如果让你就这么死了,等于世家在皇权面前再次退让,一步一步,终会退到无路可退,所以,你绝对不能死。”
顾盼凝神听着,她在牢中这些日子,也想了很多,包括贺家,绝对不可能单单因为她的上告就这么倒下,只要皇上愿意,完全可以治她一个诬告之罪,她也察觉到,整个审判过程,仿佛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最终的目的,就是让贺家万劫不复。
韦侯爷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顾盼,不知为何,这次再见这个女儿,他虽然侃侃而谈,却有一种被看穿的错觉,让他老羞成怒。
他沉着脸,继续道:“何况这次还把陆家牵扯进来,成王被指正是太子妃的奸夫,此事虽然没有大高天下,皇上却已经做出了处置,成王被终身监禁,连带成王妃一起,陆家也因此声势一落千丈,无论如何,我们韦家和陆家都必须联起手来。”
顾盼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地道:“不错,当老虎伸出爪牙,群狼就必须联合起来。”
韦侯爷惊诧于顾盼的政治敏感度,这么快就抓住了问题核心,他心中第一次生起了些许惋惜,如果这个孩子,是个男孩,当年他就不会非要把孩子溺毙,她,也不会死了吧。
韦侯爷猛地甩了甩头,摆脱心中不切实际的幻想,压低了声音道:“但是皇家的颜面又不能不顾,所以,你要死,但事实上,到底死的是谁,只有我们和皇家知晓了。”
顾盼一惊,听韦相国的意思,是有一个人要替她去死?表面上给了天下人一个交代,事实上,皇家和陆家,韦家都知道,她已经被替换下来了。
顾盼不觉问道:“是谁?谁会替我去死?”
韦侯爷嘴角不为察觉地撇了一下,冷静地道:“因为行刑是在午门之外,大庭广众之下,行刑前,主审官还会宣读一遍你的罪状,要你当众认罪,以达到震慑万民的效果,这才能行刑。”
他顿了一下,又道:“所以,这个人,必须是心甘情愿地替你去死。”
顾盼直觉地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对劲,她直直地看着韦侯爷,执着地追问道:“是谁,究竟是谁?”
韦侯爷语气里带了一丝忌妒,这个不起眼的女儿,做出这些惊天动地之事,竟然还有死士愿意为她献出生命:“是一个唤作顾惜玉的女子。”
顾惜玉,顾盼脑中轰然炸开,她从来都没想到,自己在那个孩子心中,会有这么重的地位,让这孩子心甘情愿地为她去死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七十四章 再见君
顾盼心神剧荡,一时间还难以消化这个消息,她双手紧握成拳,压抑不住地低吼:“不,不,怎么会这样,明明是我的事情,一人做事一人当,怎么会要她替我送死?”
韦相国话已说完,不欲多言,冷哼一声,转身便要离开。
顾盼似乎从梦中惊醒一般,双手死死抓住栏杆,对着韦相国的背影高呼:“不,我不要她去替我死,我绝对不要这样”
韦相国恍若未闻,只是走到铁门前,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道:“若是你敢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让你自己死在这里,那个丫头,我就让她给你陪葬”
顾盼蹬蹬退了两步,她不敢置信地盯着韦相国的背影,看着他出了监牢,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软软的跌了下去,匍匐在地,痛哭失声。
她回忆起了和顾惜玉相处的点点滴滴,这孩子一直都是把她当做亲人来依靠的吧,说谎也是不想离开她吧,顾盼突然觉得昔日的自己是多么的残忍,伤害了这个孩子的赤子之心。
顾盼怔怔地望着窗外,几日里滴水未进,她的嘴唇干燥的裂开了,苍白没有血色,无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唇,舌尖立刻传来了一阵刺痛,仿佛蜜蜂蛰了一下,这痛传到心底却消弭于无形,被另一种巨大的痛苦取而代之,这是对命运的无能为力,对无辜者的愧疚。
明天,本应是她行刑的日子,现在却要由顾惜玉替她步上刑场。
死一样的寂寥中,铁门转动的声音异常刺耳,顾盼无力地抬起眼皮,一眼看到了那个瘦削的身影。
顾盼双唇微动,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她的心中呐喊,李祈正,你终于来了么?
李祈正行到了监牢之前,和她只隔了一道栅栏,一张脸瘦的下巴尖尖,一双黑色的眸子炯炯有神,只是明亮的有些吓人,似乎在燃烧生命一般。
他伸出骨节突出的大手,牢牢握住了栅栏,无声地看着顾盼,她瘦的惊人,在天窗透下的一束光线中,透明的似乎随时可以消失,李祈正眼中闪过一抹心痛。
两个人隔着栅栏互相凝视着,仿佛过了一百年之久,又像是只过了刹那,李祈正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沙哑而富有磁性,似乎一夜之间,他就从一个半大的男孩成长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明天,我来接你回家。”
顾盼身子一颤,一双眼睛里迅速地汇集了无数的水珠,她满脸祈求地看向李祈正,无声地哀求着。
李祈正一怔,缓缓地摇起了头,他喃喃道:“不,不,我绝不答应你,就算天下人都死光了,若是能换你活命,我也愿意。”
顾盼死死咬住下唇,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的眼眶之中滚落,像是散落的珍珠,摔到地上,激起一注尘烟。
顾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哽咽道:“如果让一个无辜的人替我去死,就算我还活着,也永远不会快乐。”
话罢,顾盼坐直身体,认真地看向李祈正,眼睛里盛满了这世间最深的痛。
李祈正嘴唇颤了两下,别过头去,带着重重的鼻音,不情不愿地道:“好,我答应你,不会叫顾惜玉替你去死。”
话罢,他又忍不住转头看向顾盼,眼前的女孩瞬间破涕为笑,脸上满是解脱,半透明的脸上柔光闪现,整个人似乎笼罩在了一层佛光之中,慈悲,祥和,带着一点对生的眷恋,更多的是对死的向往。
李祈正死死握住拳头,顾盼,已经放弃了么?已经心甘情愿地去死了么?
李祈正紧握的拳头又逐渐松开,他凝视着顾盼,温柔地道:“你莫要把贺家的灭族都怪到自己身上,他们是自取灭亡,怪不得旁人。”
顾盼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头脑之中还转不过弯来。
李祈正退后一步,双拳再次握起,平平举起,示意道:“皇室和世家,就像是这天朝的两个拳头,互为犄角,每一个大的世家相当于一个指头,小的世家联合起来构成了手掌。”
话罢,李祈正右手摊开,握住左手食指,轻轻一掰,继续解释道:“一只手对付一只手指,当然轻而易举。”
随后他又把左手食指缩回到了左手拳头里,左手成拳击打右手掌心,理所当然地道:“但是,如果五指抱成了团,那另外一只手就无能为力了,所以世家很团结,只有这样,才能和皇室对抗。”
顾盼的眼睛亮了起来,她隐隐明白了李祈正的意思。
李祈正重重点了两下头,沉声道:“不错,贺家是被世家们抛弃的,否则,就连皇室都憾不动的大山,凭借你一人之力,又如何能让其万劫不复?”
看着顾盼睁大的双眼,李祈正知道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心中很是安慰,他低沉的声音在牢房里回响,仿佛一首低沉的交响乐,“世家之间也有竞争,通过扶持自家的女子登上后位来影响朝政,这在世家之中是默认的,但是,”
李祈正话锋一转,加重了语气道:“贺家这种混淆皇室血脉的行为,却是犯了忌讳的,是为世家所不容的。你试想一下,若是世家可以把皇家血脉随意调换成自家子弟,那现在的皇位还是姓李吗?”
李祈正铿锵有力地下了结论:“所以,贺家是被其他世家抛弃,才被父皇轻易的收拾了的,你只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李祈正的话,让顾盼身上一直背负的大石轻轻卸了下去,她浑身上下轻盈无比,柔柔地看着他,轻声笑道:“谢谢你。”
李祈正双手青筋暴突,死死抓住栏杆,坚定异常地道:“所以,你不要死,你也不该死,你放心,我和顾远南一定会把你救出来”
顾盼脸上瞬间多了一层光彩,又惊又喜地追问道:“表哥回来了么?表哥真的平安无事了吗?”
李祈正勉强一笑,安慰她道:“你自己问他不就好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等我们把你带出来。”
顾盼两眼亮晶晶地点了点头,蝼蚁尚且偷生,既然知道贺家倾亡与己无关,她自然也想逃出这个牢笼。
李祈正最后凝望了她一眼,一只手费力地挤进栅栏,在空中虚虚地画了一个弧线,仿佛在抚摸着她的脸庞。
做完这个动作,李祈正猛地缩回手,毅然转身离去,顾盼纤细的右手举起,摸着自己微微发烫的右脸,一股热流在心底缓缓流过。
李祈正乘车回到了齐王府中,大步进到了一个偏院之中,还没进门,就闻到了虎虎生风的声音,拳肉相击,让人一阵齿冷。
他一把推开院门,看到一个身穿白色长衫的青年和一个青色短打汗衫的大汉你来我往,打得甚是热闹。
李祈正皱着眉头,看着地上的裂痕遍布的青砖,抱怨道:“这是第几个院子了,你们还真要把这齐王府给拆了?”
随着他这句喝止,争斗中的二人一触即分,白衣的青年放声大笑,跃到了李祈正面前:“齐王殿下腰缠万贯,怎么如此小气?”
李祈正看向顾远南,经过这两年的风霜的磨砺,他明显去了一身青涩,人被晒的黑了不少,看上去精壮无比,依稀有了顾朝阳的几分架势。
未待他说话,方才与顾远南对打之人手捧水盆上的前来,高大的身体弯了下来,恭敬地道:“少主,擦把脸吧。”
顾远南望了对方一眼,面色一正道:“廖将军,说了多少次了,莫要如此客气。”
廖勇低头不语,依然单手举着水盆,他另外一只袖子空空荡荡地掖在了腰间,竟然失去了一臂。
顾远南只得无奈地从水盆里捞起毛巾,在脸上抹了两把,随后又丢回水盆里,看着廖勇大步离去的身影,顾远南遗憾地摇了摇头。
李祈正亦是看着廖勇的身影,轻声道:“廖将军如今的性子,似乎低调了不少。”
顾远南叹了口气道:“若非他拼死保护我父亲的尸身,又如何会失去一臂?说起来,他是我的恩人才是。”
想起那场悲烈的战役,李祈正亦是叹着气摇了摇头。
顾远南拉过院子中的两把藤椅,随意丢了一把到李祈正面前,二人坐下后,顾远南两条腿往前一伸,扬起嘴角笑道:“怎么样,我那小妹子是不是求你救下顾惜玉?”
李祈正的眼睛瞬间睁大,随后又暗了下去,他低声道:“不错,她却是如此要求,没想到,你比我还要了解她。”
顾远南目光遥视远方,脸上神情温柔无比:“这个孩子,和她母亲的个性几乎一模一样,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顾远南说完这句话,两条长腿自然地收了回来,半倾着身子,看向李祈正道:“怎么样,就按照我说的办吧?”
李祈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戏笑道:“这截牢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你真的不怕吗?”
顾远南一双漂亮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危险地道:“妹妹一个人就敢对抗整个贺家,现在我无牵无挂,又怕的什么?难道,齐王殿下,后悔上了我这条贼船?”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七十五章 分兵两路
李祈正脸上露出几分阴狠,和他俊朗的外表十分不协调:“若是后悔,十三年前就不该分你半个馒头。”
顾朝阳脸色青红交替,终还是忍不住道:“就是吃了你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半个馒头,害的我拉了半个月肚子。”
他顿了一下,理直气壮地道:“不然,就凭爷这张脸,随便进个象姑馆,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用的着跟你满街流窜,吃遍苦头吗?”
就在二人紧锣密鼓的策划这场劫狱行动时,宫中也在进行着一场对话。
晋王乖顺地立在地上,上首是一身金光闪闪的道袍的皇上,他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在发顶,下颌留了三缕冉冉长须,端坐莲花台上,一眼望去,还真是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眼睛半闭半合,轻声道:“对于他们想要劫牢一事,你有何看法?”
晋王恭敬地半俯下身子:“儿臣以为,必须全力狙击,此事若是与韦家和陆家达成协议,自然是卖了这两个世家一个颜面,若是就这么被他们把人劫走,等于不明不白背了个污名,又得不到任何好处。”
皇上微微点头,续问道:“那以你之见,又当如何?”
晋王抬起头来,脸上一片狠绝:“先下手为强,把那女子转移,告诉他们,救人可以,必须得到皇室的允许。”
皇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悠悠的声音在丹房里回响:“你去吧,此次仙长已经采集齐全药材,等仙丹大成,本皇荣登仙位,即可传位于你。”
晋王眼中异彩连连,欢喜地道:“那孩儿恭喜父皇早登仙班了。”
皇上缓缓合上双目,不再搭理于他。
李祈正很快得知了顾盼已经被转移了的消息,他急匆匆地来寻顾远南,见对方亦是愁容满面,登时心中一惊,他低声问道:“你也没有办法吗?”
顾远南狠狠地一拍桌子,怒道:“晋王真是好算计,把人藏到了御林军中,叫我凭着手里这两三百号人?难道就能在上万大军里杀进杀出吗?”
李祈正看着外面昏暗的天色,心中焦虑万分,他双手互握,搓个不停,在地上走来走去,喃喃道:“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时间每晚上一点,他的心就焦虑一分,整个人似乎都在油锅里煎熬。
顾远南的牙齿格格作响,他低着头沉吟半晌,毅然道:“现在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李祈正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熊熊燃烧,灼灼地看着顾远南,质问道:“什么办法?快说”
顾远南看着他,坚定缓慢地说:“联合陆家和韦家,逼宫夺位,只要你做上皇帝,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李祈正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喃喃地道:“逼宫夺位,逼宫夺位……”
他每重复一次,眼里的困惑就减少一分,如是七八次之后,李祈正的脸上坚定异常,他直直地看向顾远南,狠声道:“干了”
话罢,二人低声密语,开始商讨起如何行事,片刻之后,李祈正和顾远南二人低调地换了管事的装扮,分别乘坐马车出了齐王府,一个去了韦家,一个却是去了陆家。
李祈正靠在车厢后面,脑子里开始回想起顾远南的话:“若想一举功成,必须得到陆家的支持。陆家行事低调,家中子弟鲜少有官至三品以上者,为何能屹立不倒,一直都是天朝的最大世家之一?就连贺家也远远不及。
“就因为陆家子弟多在军中就职,虽然大部分只是中低级军官,奈何人数众多,又联系广泛,两百年来,李家的每一个皇帝都试图撼动这个庞然大物,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但是陆家有一点可以利用,陆家家规,子弟在没有建功立业之前,是不许有自己的名字的,陆六如是,陆十六亦如是,他们若是到了死以前都还没有名字,就连进祠堂都没有资格,不然到时候牌坊上一律写着陆家行几,又分的清楚谁是谁?”
李祈正双手互握,一双眼睛在黑夜中熠熠发光,他这次只要说服陆家年轻一辈,就不枉此行。
顾远南则是单枪匹马去了韦家,他死死捂住胸口,如今,终于到了使用这个王牌的时候吗?
因了顾盼的关系,长乐侯府也颇受影响,门前几可罗雀,看门的几个家丁昏昏欲睡,有气无力地清扫门前落叶,准备关门歇息。
顾远南坐在车中,听得车夫与家丁交涉,半晌无果,渐渐不耐烦起来,他随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碎银,从窗外抛了出去,冷冷道:“快去传话,误了大爷的事,仔细了你的狗头。”
那家丁见了银子,立刻眉开眼笑起来,用手从一堆灰土里拾了起来,顾不得脏,直接放到了嘴巴里一咬,确定是真的以后,立刻弯腰哈背,嬉皮笑脸地道:“大爷放心,小的马上就去给您通传。”
从车窗里看向那个家丁远去的身影,顾远南连连摇头,姑母当年,手下何曾有这么没骨气的下人,又何曾这么不懂规矩过?都不问一声来客何人,就匆匆地进去通禀。
这长乐侯的继任夫人听说处处和姑姑较劲,真不知道她一股子心气都用到哪里去了。
片刻之后,那家丁匆匆回返,一脸赔笑道:“请大爷跟小的来,我们总管在里面候着了。”
顾远南一跃跳下了马车,大步跟在了那家丁后面,进府后行了两步,就换了一个青衣管事,甚是客气地在前引路,言谈举止果然强了不少,话里客气地询问自己的来历身份,顾远南四两拨千斤地带了过去,只说是韦相国的一位远亲,一直在外地经商,今日碰巧回京,专程前来拜会一下。
话罢,顾远南特意把右手举了举,让那管事看清楚里面的物什,一只虎皮八哥,这东西只在南洋海外有货,在世家中,也十分少见。
那管事果然还有几分眼力,见状越发恭谨,片刻之后,二人到了韦相国的书房之外。
管事叩了三下房门,抬高了声音道:“老爷,客人到了。”
里面传来一声低沉地应声:“叫他进来。”
顾远南对那管事微笑示意,不着痕迹地又塞给他锭银子,管事大喜,凑过来低声道:“老爷最近心情不大好,先生说话注意点。”
顾远南好笑的点了点头,看着那管事去了,径直推门进了书房,一下韦相国打了个照面,看到对方惊诧的表情,顾远南立刻知晓,只怕韦相国等的并不是自己,这管事阴差阳错才把他领了进来。
顾远南也不拆穿,左右望望,自来熟地拎起一把椅子到了韦相国对面,大马金刀地一坐,把手里的鹦鹉笼往桌上一甩,虎皮鹦鹉吃痛,骂道:“你个冤家,摔死奴家了。”
顾远南哈哈大笑,故意伸出手去撩拨了两下鹦鹉,见它在笼中上下纷飞,又骂骂咧咧,“非礼啊,非礼。”
引得顾远南又是一阵大笑,笑罢,顾远南这才看向韦相国,见对方正襟危坐,脸上一派道貌岸然,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心中暗骂,伪道学。
顾远南指着鹦鹉,理直气壮地道:“相爷莫要误会了,本人只是遛鸟经过这里,刚巧赶上这笨鸟口渴,来讨杯水喝罢了。”
韦相国被他一番厚颜无耻的言论气得发抖,半晌平静下来,把桌上茶壶重重往顾远南面前一摔,沉声道:“赶紧喂这扁毛畜生喝了,喝完立刻走人。”
虎皮鹦鹉幽怨地白了韦相国一眼,骂道:“你这冤家,有了小桃红就不要奴家了,死相~”
这鹦鹉声音有些尖细,学起来真像是女子说话,尤其那句死相拖得又长又嗲,若是此时窗外有人,韦相国一世清名只怕要付诸东流。纵然外面无人,韦相国也被气的不清。
顾远南咳了声,赶紧把茶壶提起,给鹦鹉的食盅里加了些水,随后把鹦鹉从桌上提到了脚边,他看韦相国脸上青筋暴突,说不定明天就要来一盘爆炒鹦舌了。
这么有灵性的鹦鹉可是他专程寻来给顾盼解闷的,怎么也不能让小家伙在这里被害了。
顾远南轻磕了几下桌面,看着韦相国似笑非笑地道:“姑姑,她最后还好么?”
韦相国脸一沉,大袖一挥,阴冷道:“慢走不送。”
顾远南见状,心里有了几分把握,他从胸口里摸出一方白绫,轻轻捧到了韦相国面前。
韦相国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还是伸出手接了过去,把这叠的方方正正的白绫一下打开,上面的血迹刺目无比,韦相国脸色大变,双手不住的哆嗦起来。
他从未告诉过旁人,送走顾盼和顾远南以后,她一直到死,再也没有和他说过半句话。
这件事情成了他心中大憾,这方白绫之上的笔迹,他一眼认出,绝对是她亲笔所书,一字一句,字字泣血:“恨不能白首共度,请君珍重。”
韦相国反反复复念着这白绫上的字迹,激动已极,瞬间老泪纵横,顾不得顾远南就在一旁,伏案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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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七十六章 人算不如天算
顾远南眯起眼睛,看着韦相国一番作态,姑姑果然料事如神,她临终前的不闻不问成了韦相国心中最大的隐痛,这伤口随着时间的流逝,非但没有缩小,反倒越来越大。
当这代表救赎的血书出现的时刻,就是韦相国最脆弱的时候,此时的他,为了亡妻,一定会有求必应,这一切的一切,姑姑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谋划妥当。
顾远南回到齐王府的时候,李祈正还没有回来,又等了许久,听到外面四更鼓声,才见李祈正一脸喜色的从外面迈进屋内,二人对望一眼,便知大事已成。
李祈正庄严地点了点头道:“已经谈好了,等天一亮,就开始行动,这次多亏了陆六,他在御林军中任职,直接可以提供顾盼的准确位置,明日一早,只要拿着韦相手令长驱直入,把顾盼先救出来,其他的一切好说。”
顾远南闻言心中大定,又恢复了一贯的玩世不恭,逗弄着手里的鹦鹉笑道:“你姐姐要回来了,你姐姐要回来了。”
鹦鹉在笼子里飞来飞去,尖啸道:“你婶婶要回来了,你婶婶要回来了。”
一旁的李祈正忍俊不住,抱着肚子大笑不已。
顾远南咳了一声,瞪着鹦鹉吓唬道:“再乱说话就拔光你的毛,做一道红烧鸟肉。”
被这只虎皮鹦鹉一闹,二人原本有些的紧张也消弭无踪,俱都坐在椅子上合眼假寐,只等天色一亮,就带着韦相国的手书进御林军救人。[:]
似乎刚合上眼睛,外面传来了乱糟糟的呼叫声,阿梅匆匆地拍着房门,与平日的沉稳截然不同,尖着嗓子唤道:“殿下,殿下,快起来,宫里来人了。”
李祈正从床上一跃而起,一下冲到了门边,一把将门拽开,着急的问:“谁来了,什么事?”
话音刚落,他便察觉出不对,站在门外的,赫然是全副披挂的陆六,他身后还站了一队黑衣甲士,俨然是御林军中的精兵。
李祈正抬眼看去,陆六下巴绷紧,面色刚毅,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右手有力的一挥,身后的甲士立刻上前,架住了李祈正左右,陆六平淡地道:“得罪了,齐王殿下。”
在这一队甲士的团团包围下,李祈正放弃了抵抗,他心有不甘地瞪向陆六,张开嘴巴,想要骂他几句,终究还是忍住了,头一扬,怒道:“说吧,你们要把本王带到哪里去?”
陆六双唇紧抿,不再回答任何问题,大步向外行去,身后的甲士像是一道黑色的洪流,沉默着挟裹着李祈正滚滚而去。
顾远南早已起身,他伏在屋中,侧耳倾听窗外的动静,依据他对陆六的了解,此人绝非两面三刀没有骨气的败类,这次,陆六是奉了谁的命令呢?
顾远南转眼想明白了其中关键,他双手紧握成拳,嘿嘿笑出了声:“韦相国,你果然不是一般的人物,若是我兄弟和妹妹有事,今天的贺家便是他日的韦家。”
按照李祈正的想法,他应是被陆六出卖了,那么下手的,不是皇上就是晋王,他并没有绝望,因为顾远南还在外面,这家伙一定有办法把自己弄出去的。
可惜,事实很快证明,他的猜想错的多么离谱。
黎明到来前,最黑暗的这一刻,他被这队黑衣甲士押入了皇宫,七拐八拐之下,到了一座不起眼的偏殿之中。
一眼望去,这方圆不过百丈的偏殿周围人影憧憧,竟然不下千名御林军驻守在外,一个个脸色精明,行走矫健,一看就是御林军中最精锐的百战精兵。
李祈正脸色刷的一下惨白,父皇和晋王,也太看得起他了,这么严密的保护,只怕蚊子也飞不出去。
挟制他的黑衣甲士已经送开了手,陆六伸手指着偏殿大门,淡淡地道:“齐王请自便吧。”
李祈正冷哼一声,高高扬起下巴,大步向大门行去,单手推开了偏殿大门,里面却是燃了许多蜡烛,片刻间,烛光刺的他眼前一片昏花。
李祈正迈步入内,随手合上大门,待他的眼睛习惯了大殿里的灯火通明,看清楚里面的人时,脸上的表情只能用精彩二字来形容,有吃惊诧异,也有奇怪困惑,最多的是不解。
他迟疑片刻,还是张嘴唤道:“三皇兄,五皇兄。”
大殿前的蒲团上盘膝而坐的两个人同时抬头向他看来,三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茫然,李祈正怔了一下,踌躇地问道:“皇兄们也是被陆六请来的吗?”
晋王脸上一派淡然,成王上嘴唇不屑地抖了一下,李祈正看出端倪,老老实实地寻了一个蒲团坐下,心中嘀咕,看来这只能是父皇的大手笔了,只是把我们三人都关起来,父皇到底想做什么呢?
皇上寝宫之外,韦相国焦急地走来走去,站在他身边一个拄着龙头拐杖,巍然不动的,赫然是陆家老祖宗。
片刻之后,从皇上寝宫中缓步行出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医,他手捧医箱,看样子颇为吃力。
韦相国环视一圈左右,皇上的寝宫此时守卫比那关了三个王爷的偏殿还要严密许多,在这里守卫的御林军,全部是各大世家的嫡系子弟,都是最靠的住的精英。
他一把抓住老太医的手腕,压低了声音问道:“盛太医,皇上如何了?”
盛太医手一哆嗦,险些捧不住怀里的医箱,他伏下头,头顶白发稀稀疏疏,显得他可怜至极,喟叹道:“皇上已经是药石罔顾了。”
韦相国手上一紧,砰的一声巨响传来,老太医手里的药箱轰然落地,在这静寂的宫闱里仿佛一声雷鸣,惊的无数人瞬间翻身而起。
韦相国顾不得其他,咬牙切齿地道:“皇上可还能说话?”
盛太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巨力,挣脱了韦相国的掌控,弯下腰开始拾掇起医箱里散落的杂物。
韦相国厉喝一声:“盛太医,本相问你呢”
盛太医德高望重,何曾受过此等闲气,老头的脑袋一偏,怒气冲冲地吼道:“药石罔顾,药石罔顾,韦相国不曾读过书么?”
一边的陆老太君看着眼前这一幕闹剧,突地笑出声来,语带揶揄地接口道:“他不是不曾读过书,只是都还给老师了,哈哈。”
韦相国位高权重,此时被奚落了,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眼前这个老太太,是他得罪不起,也不想得罪的有数的几个人之一。
陆家老太笑了两句,弯下身子帮盛太医拣起医箱里的东西,两颗白发苍苍的脑袋凑到一起,倒是十分和谐。
韦相国只得无奈地弯下腰,也帮忙拣了起来,拾掇完毕,韦相国随手招了个卫士,叫他带着盛太医下去休息,嘱咐他就在左近寻个偏殿,莫要叫老太医回家。
这番话被盛太医听个一清二楚,他鼻子一哼,指明道:“老夫要去上清池,那里是皇室沐浴所在,老夫正好也享受享受。”
韦相国瞄了他一眼,无奈地挥了挥手,这老东西,赶紧打发了吧,若非陆家老太君的药剂一向是由盛太医亲手配制,早就把他随意关起来了。
韦相国转过身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陆老太君恭敬地道:“老夫人,您说,现在当如何处置?”
陆老太君历经三朝,见多识广,她伸出右手,抚了抚梳理的一丝不苟的鬓边,轻笑一声道:“怎么处置?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发国丧,立新皇,国不可一日无君。”
韦相国暗骂一声老狐狸,这分明是不想担上半点责任,他低声道:“现在三个王爷已经在咱们的控制中了,太子体弱多病,只怕是活不过今晨了,您看,立谁为新皇合适呢?”
陆老太君嘿嘿一乐,抿嘴一笑,这一笑间缓和了她满脸的严厉的线条,依稀看出年轻时也是个温婉的美人儿。
她露出没剩下几颗牙的嘴巴,露着风道:“不如你我各写一字,随后相互比照,如何?”
韦相国略一思索,重重一点头道:“好。”
话罢,掉头对着站在一旁的甲士呼喝道:“去取笔墨来。”
片刻功夫,甲士取了笔墨来,没有桌台,二人索性匍匐在地,就以这青石砖为榻,奋笔疾书,转眼间,陆老太君手下一个龙飞凤舞的字体成形,韦相国也写好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字。
二人把字幅握在手中,同时大喝一声,迎风一展,看着一模一样的两个字,哈哈大笑。
韦相国接过陆老太君手里的字幅,面不改色地和自己手里的揉成一团,随后撕成了无数的碎片,随手一丢。
做完这一切,他反手背在身后,看着沸沸扬扬的纸屑被风吹得遍地都是,有些像是给老皇丢的纸钱,不由感慨道:“既然如此,储君已定,只是皇上又如何发丧?难道要公告天下,皇上和御妹平安公主薨在一起吗?”
陆老太君的脸上浮现了几许困惑,不解地道:“平安公主怎会在此呢?”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七十七章 相依为命
今日五气朝阳,三花聚顶,乃是大吉大利的日子,是经过几个活神仙反复演算过的,也是皇上为自己精心挑选的,服食仙丹,位列仙班的日子。
大殿之中烟雾飘渺,看过去金碧辉煌的器物都笼罩在了烟霞之中,望之如梦似幻,不似人间。
李家祖孙三人俱都一袭黑色镶了金边的道袍,手握银色拂尘,围坐在了一个巨大的三足药鼎旁边,正好一人占据了药鼎一足。
三人双手立起,手中繁复地演示着各种手势,在这剧烈的变化中,药鼎里传出了阵阵香气。
高坐莲台的皇上身着金色道袍,鼻子抽动两下,迫不及待地睁开了双眼,死死盯住了药鼎,一脸期盼。
药鼎之中汇聚了这几年,仙长艰苦跋涉得来的各种珍惜药材,耗费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最后取了地心之火,又采集了天山雪莲上的一捧雪水,这才炼出这么一炉丹药。
随着香气越来越是浓郁,几个仙长的手势也越做越快,终于,李家老爷子一个急急如律令,定格在了药鼎上方,青山道人上前,把药鼎的盖子掀开,只见里面几个鲜红似血的丹药滴溜溜地打着转,一股股浓郁的香气从中散发出来。
皇上身子前倾,伸长了脖子唤道:“快,快给朕拿上来。”
青山道人微微躬身,从一旁早已经准备好的托盘中拈起一个玉瓶,又用玉匙把药丸一粒粒地装到了玉瓶之中。
他肤色如玉,双手持起玉瓶看着甚是赏心悦目,平白地让人对这玉瓶里的丹药寄予了无限厚望。
青山道人捧起玉瓶,一步步来到了皇上面前,双手高举过头,朗声道:“恭喜师兄,贺喜师兄,服下此丸,便可荣列仙班。”
皇上迫不及待地把玉瓶一把抢过,放在手里端详半晌,玉瓶本就是半透明的上等流光玉,透过玉瓶,隐隐可见里面的红色丹药浑圆无瑕疵,聚在一起像是几个宝珠。
皇上死死握住玉瓶,对着李家祖孙呵斥道:“你们先退下吧。”
青山道人手里拂尘一摆,转身向外行去,身子袅袅婷婷,带了雌雄莫辨的美。
待这殿中只剩下他一人,皇上毫不犹豫地拔下了玉瓶上的软塞,把丹药倒了一粒在手里,红色的药丸在手里鲜艳欲滴,像是刚从枝头采摘的樱桃,还带着早晨的露水。
皇上呼喝两声,一只肥胖的波斯猫踏着慵懒的步子懒洋洋地行到了莲台之下,皇上嘴角一扬,一把抓住了肥猫的后颈,把这药丸丢入了猫口之中。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只肥猫,猫吃下药丸后片刻功夫,身上的毫毛根根炸起,就像是戴了一条狐皮围巾,它嗷的一声尖啸,四爪张开,从皇上膝头一跃而下,瞬间跑的无影无踪。
皇上诧异地看着肥猫消失的方向,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再次倒出一个药丸,用拇指和食指拈起,放入了口中。
立刻,一股浓郁的香气充斥了他整个口腔,一团烈火迅速地顺着他的喉咙滚了下去,腹间唰的一下,似乎一坛油被这团烈火瞬间引燃。
皇上双眼睁大,死死捂住肚子,五脏六腑仿佛都在滚油中煎熬,难以言喻的痛苦从腹中传递到了每个神经末梢。
他的头皮炸开,身上的汗毛直立,他终于明白刚才那只肥猫为何会有如此的反应了,可惜他没有波斯猫那种行动力,只能死死抓住莲台边缘,防止自己摔下去。
片刻功夫,皇上浑身汗水淋漓,道袍被汗水阴湿,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一般。
肚子里刀绞般疼痛,他仍然抱了一丝期望,这是洗精伐髓,等疼痛过去,他就脱离这凡人之躯,成就仙体了。
一阵轻盈的脚步从宫门处传来,听在浑身上下都剧痛无比的皇上耳中,却如同车水马龙的闹市街头,最嘈杂的噪音。
他费力地抬起眼皮,被汗水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一身炫彩宫装,脚步声稳稳地停止在了皇上身前。
一股刺耳的尖笑从眼前女子的口中迸发出来,平安公主把手放到了皇上的头上,轻轻撩拨着他颈后碎发,带了几分刻薄恶毒,轻柔地道:“皇兄,你是不是还盼着得道升仙呢?”
皇上咬紧牙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脖子上那双细嫩的小手更像是死神的镰刀,每从他颈后抚过,都像是要刮掉一层皮肉。
平安公主拿出帕子,仔细地给皇上擦去额头的汗水,伸出两只漂亮的手,分别撑住了皇上的一个眼皮,凑近了他,低喃道:“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的药材里有几味被我换掉了,你没有想到吧,哈哈。”
随着平安公主近乎歇斯底里地尖笑,皇上腹里的疼痛终于减缓了些,他强撑着精神,看着平安公主,嘴唇翕动,轻轻说了几个字,可惜平安公主仰头望天,满脸悲愤,却是没有注意到他这微小的动作。
平安公主笑罢,低下头,继续看着皇上道:“自从你宠爱了那个贱人,皇兄,私下里你可曾再见过我一次?”
平安公主憋了一肚子的怨气,此刻得以发泄出来,如同黄河之水,倾泻而下:“我以为她死了,我们兄妹就会回到从前,谁知,你不但为她在寝宫旁建了真人庙,竟然还打算服用仙丹,追随她而去,告诉你,我绝对不答应,绝对不会让你如意”
她一翻愤怒后,心中怨气稍减,又凄凄哀哀起来:“皇兄,你还记得我们年幼之时吗?你把欺负我的姐妹们一个个打跑的时候,不是说,今生今世都会保护我,让我开心快活吗?你都忘了吗?”
往事一幕幕揭开了迷雾,平安公主仿佛看到了那些痛并快乐着的童年:“我居住的大殿里没有火盆,那些女官欺负我年幼,连食物也克扣,父皇还说我身轻如燕,他一点都不知晓,我都是饿的,多亏了你,每日里把自己的点心偷偷省下来,给我送来,不然,我早就饿死了。”
“你本来不想竞争皇位,但是皇兄们一个个如狼似虎,四皇兄雄心勃勃,若不是他一心打着叫我和亲的旗号,想必你也不会跳出来,自己请求去南蛮杀敌,建什么军功吧。”
“你也不会娶那个讨厌的皇后了,都是为了我,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啊。”
平安公主一双眼睛满是荡漾的泪水,给她一贯的强势中平添了几分柔弱,她把脸贴上了皇上的脸,悲伤地道:“皇兄,我不快活,我很不开心,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为什么你还不理我?”
她终于听见了皇上微小但持久的呐喊:“谨,乐……”
平安公主身子一震,抬起头,泪眼盈盈地看着皇上,皇兄在叫她的名字么?
不错,她的名字就是谨乐,后宫两大产下皇子的妃主名号,也不过是从她名字里取的字罢了。
她格外记恨瑜贵妃也正因此,这个女人的名号竟然是美玉,且和她无关看着皇上紧锁的眉头,和不断翕动的嘴唇,平安公主终于确定了,皇兄,有话要跟她说。
平安公主情不自禁地把耳朵贴近了皇上的嘴唇,终于听清楚了皇上一直在说的话:“谨乐,你走,快走,走啊,走”
平安公主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紧紧盯住了皇上的双眼,他的眼里是担心,悲伤,和忧虑,独独没有怨恨,皇兄,是真的担心她啊。
一瞬间,幼年开始和皇兄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平安公主脑中闪过,二人丧母后的相互扶持,皇上对她的娇惯宠让,任由她独断专行,哪怕知道了她的诸多恶行,也从未把她当做坏人,振振有词地对质问的臣子狡辩道:“朕只有一个妹子,朕只想让她永远开心快活,一生平安,朕自己循规蹈矩就足够了,至于公主,就请诸位爱卿高抬贵手吧。”
平安公主突然哇的一声,痛哭出声,她扑到了皇上身上,这药是她亲手调配,自然知道,药石罔顾,哪怕是神仙来救也是救不回的。
此时此刻,她才知道,她根本不想让这个人死,这世界上,她只在乎他,他也是一样的。
平安公主哭了半晌,瞥到了滚落地上的玉瓶,她轻轻拾起,看着皇上灿烂一笑,皇上瞬间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焦虑地吼了起来,嗓子早已烧坏的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到他的嘴唇无声地蹦出一个又一个不字。
平安公主脸上一抹神圣地微笑,缓缓摇着头,平静地把玉瓶上的塞子拔开,把里面的药丸一股脑地倒入了口中。
转眼,她的腹中燃烧起了熊熊烈火,这火席卷一切,让她痛不欲生,平安公主用双臂死死撑在了莲台的边缘上,费力地把头靠近了皇上地耳朵,几近无音地道:“下……辈子,我……们……还做……兄妹,好吗?”
皇上费劲全身力气,转过头,死死盯住了小妹子,额头轻点,两行血泪无声无息地从他双眼之中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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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七十八章 重逢
马车行开了一段距离,李思怀从车上一跃而下,最后看了一眼雄伟壮丽的盛京,高大的城墙绵延不绝,一直消逝在视线的尽头。
他的眼中流露了一丝的恋恋不舍,车队从他眼前逐一驶过,二姑奶奶在中间的一辆车上探出头来,唤道:“怎么下了车了?”
李思怀大步行到了姑姑的车旁,仰着头笑道:“最后看一眼盛京,这些日子,真是跟做梦一样。”
白李氏脸上带了一抹劫后余生的庆幸,叹了口气道:“活着,比什么都强。”
李思怀亦是感慨万千,谁能想的到祖父和父亲,这两个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会一夕之间被污做妖道,全国通缉呢?若不是……李思怀情不自禁地摸了摸怀里失而复得的玉佩,这是齐王殿下送还给他的。
他知道齐王这个举动的含义,在公主府欠他的人情就此两清了。
李思怀庆幸自己当时一念之仁,救了全家性命。
二姑奶奶见他发呆,忍不住催促道:“叫马车快些走吧,赶紧回了家,再也不出来了。”
李思怀连连点头,李家在那县城之中也是一方土豪了,母亲来了信,说是已经给二姑奶奶一家买了地了,四叔清醒以后跟个小孩子一样,片刻离不开四婶,两个人现在倒是好的如胶似漆了。
只是,李思怀在重新登上马车前,又望了一眼盛京,一直都没有她的消息,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这是他离开盛京唯一的遗憾了。
车队因为带了家私和女眷,行的很是缓慢,大半个月了才走到一半,这日,赶车的老把式披着件汗衫匆匆来寻李思怀:“少爷,这天太旱,得让牲口歇歇了。”
李思怀看了一眼拉车的驽马,马嘴大张,鼻孔里不住地喷出白色的热气,马身上挂了一层厚厚盐霜,不禁点了点头,笑道:“如果我没记错,前方不远有个小镇,就在那里落下脚吧。”
他顿了下,看了看老把式晒得漆黑的脸膛上不住淌下的汗水,补充道:“干脆今天提前安顿,让师傅们也都好好休息一下。”
老把式大嘴一裂,满脸的皱纹层层荡漾开,像是掬花一样盛开,笑道:“那敢情好,多谢东家了。”
得了李思怀的准信,一干把式都卖足了力气,把剩下的水喂了驽马吃了个饱,一鼓作气,又行了一个时辰,终于看到了驿道边上的小镇。
镇子里的民居俱是青瓦白墙,屋前房后遍植青柳,二姑奶奶见了也甚是喜欢,在客店打尖以后,带了一儿一女外出踏青。
李思怀不放心,招呼了车把式们坐到了客店大厅里,给他们要了壶大碗茶,又叫了些卤豆干,咸水花生,把车把式们答对好了,这才追了出去。
远远看到二姑奶奶母女三人兴致高昂地站在街道一侧,看着对面,李思怀赶紧奔了去。
二姑奶奶对他温和的一笑,掏出帕子给他擦了把汗,笑道:“这一路上多亏了你这孩子,要不我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两个孩子,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李思怀嘿嘿一笑,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对面,那边是个游医摊子,一个布幡加上从农舍里借来的八仙桌,简简单单就支起了一个医摊。
这里的乡民很是热情地把桌子团团围住,时不时有人高举药方从摊子里挤出来,看那神色喜气洋洋,似乎多年的沉疴一下就解决了。
李思怀好奇起来,暗忖,难道里面的是个神医?
二姑奶奶看了一会儿,腰背酸疼,手撑在涟姐儿的手臂上,笑道:“人老了不中用了,我们先回去了,你再多耍会儿。”
李思怀礼貌的应了,他也实在好奇,因了顾盼的关系,他亦是喜好阅读游记一类的书籍,看到此等奇人异事,焉能再迈开脚步?
目送二姑奶奶行的远了,李思怀大步上前,拦住一个刚刚看了病的乡民,朗声笑道:“大哥,你这方子能给我看看吗?”
那乡民刚刚看了病,心情大好,把方子递到了李思怀手中,李思怀一见之下,大为称奇,这方子上没有文字,却绘制了药草的形状,细致入微,连药草叶子上的叶脉和锯齿也清晰可见。
李思怀又注意到,这方子上一共绘制了四种药草,每种药草的数量又不一样,有的四株,有的两株。
他转眼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之处,这里的乡民大都不识文字,画了药草的形状和数量,就能让他们自己掌握药物和用量,这个游医,真是聪明绝顶。
李思怀几乎要击掌叫好,他怀着钦佩之情把方子慎重地交换乡民,最后问道:“大哥,看病花了多少钱?”
乡民咧嘴一笑,翘起了大拇指:“这大夫心眼好着咧,没要俺的钱,这些草药也是附近采的到的,咱们穷人家,哪里能看得起病啊,这下可好了……”
李思怀对被乡民包围的游医由衷地起了钦佩之情,他心中起了结交之意,遂耐着性子等在一旁,一直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才见乡民都散了去.
他这才看清,摊子后的游医不是一人,而是两个主仆,其中一个一身白袍,长发随意挽起,看他神情豪迈不羁,另外一个青衣小僮低头收拾着笔墨,他只瞄了一眼就把视线挪开.
李思怀上前一拱手道:“在下李思怀,因慕先生高义,特来结交一番。”
坐在桌子后的白袍青年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李思怀这才注意到,这白袍青年虽然形态洒脱,面目却颇为清秀,尤其下巴的线条,很是优美,竟然是个女子扮作。
一时间,他大是尴尬,嗫嗫着说不出话来,那白袍青年看他脸红口燥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一拍身边小僮的肩膀道:“看看,又是一个雌雄不辨的雏儿。”
那小僮专心收拾东西,对此似乎习以为常,头也不抬地抱怨道:“三姑,你又欺负人了。”
这声音,李思怀震惊当场,整个身体僵硬的一个手指都抬不起来,他不敢置信地盯着那青衣小僮,他低头看不见脸面,从这里看去,那下巴的弧度,抿紧的嘴唇,再再表明,眼前的青衣小童就是他昔日的故人,儿时的玩伴,绝对不会错李思怀半晌方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艰难地开口,试探着问道:“顾盼?”
青衣小童把脸一扬,看清楚李思怀的脸面,脸上亦是惊喜交加的表情,语无伦次地道:“你,你怎会在这里?”
李思怀寻回了往常的镇定,哈哈大笑道:“我带着姑姑回归故里,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偶遇,走走,一起去酒楼聚聚。”
言谈之间,丝毫不见扭捏之气,竟是把顾盼当成了生平好友一般,他这番做派,甚得了陆三姑的喜欢,当下就收了摊子,三人一起,奔镇中最大的酒楼而去。
陆三姑终究是个女子,并没有仿效些大汉大呼小叫地要上壶白酒烧肉,只点了几样精致小菜,又要了淡淡的果酒,浅酌慢饮。
李思怀温文尔雅地陪着她们,并不特意与顾盼说话,言谈间问及行医之事,面上的仰慕显而易见:“三姑因何到此行医,还分文不收诊费?”
陆家三姑面色一板,故做严肃地喝问道:“哪个与你说不收诊费了?”
一旁的顾盼无奈地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们虽然没有收取现银,却要了些饭食,乡民生活辛苦,又哪里拿的出银子?”
陆三姑咽了一口果酒,感慨道:“这些乡民终日劳作,身上多有隐疾,若是平日里稍微注意下,到了老年也会好过许多。”
李思怀听的肃然起敬,不禁给陆三姑连连斟酒,陆三姑酒至半酣,斜觊着李思怀笑道:“你以为我在救世济人么?不过是赚些游资罢了。”
话罢,陆三姑撑起身后长幡,轻轻抖动,从杆顶又垂下一幕,赫然写着天地神算四个大字。
顾盼捂住嘴巴吃吃笑道:“若是到了富庶之地,三姑就给人算命换取游资,那个可比做游医丰厚许多。”
陆三姑被她拆穿,喝叱一声:“你个小妮子,若不是靠着我这三寸不烂之舌,你哪里来的银钱进的赌场,哼,又不晓得谁,把一身衣物都当的精光,还要靠我把你赎出来。”
顾盼脸颊粉红,闻言也不恼怒,亦是打趣道:“三姑把我赎出来,只怕是不想自己洗衣做饭吧。”
李思怀听的她二人互相拆台,只觉得煞是有趣,对他们二人的旅途生活向往无比,同时产生了深深的疑惑,顾盼,怎会在此?
他张口欲问,一声低沉的呼唤突然从他身后传来:“盼盼”
李思怀看着顾盼一双细长的眼睛瞬间睁大,满脸不可思议,随后她泪流满面,那种委屈,是见了亲人才有的表情,和方才见到他时的惊喜完全不同。
李思怀长叹一声,单手撑桌,长身而起,回过身来抱拳行了一礼,礼貌地唤道:“齐王殿下。”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七十九章 阖家欢喜(大结局)
陆三姑环视一圈左右,见这店中已无闲杂人等,知晓是李祈正清了场,她掩嘴窃笑,拉起站在一旁的李思怀道:“走走,西陵看你十分顺眼,我们另寻一地,继续喝酒。”
李思怀如何不明白陆三姑的意思,他不为人知地呼出一口长气,顺从地跟在了陆三姑身后,踏出酒楼门前,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李祈正伸出手拉过顾盼,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李思怀心中一痛,仿佛心尖上被蜜蜂扎了一下,随即释怀。
顾盼任由李祈正打量,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几乎要溢出她的脸,半晌,顾盼轻声问道:“那日,我被人从天牢里带到了军中,然后只呆了一日,就又被蒙着眼睛带了出来,不知道颠簸了几日,被解下眼罩时,发现竟然和陆家三姑在一起。”
李祈正灿烂一笑,亦是轻声道:“我原本还担心你,没想到陆家老太君动作倒是快,看来诚心想叫咱们欠她一个人情了。”
他拉着顾盼坐下,笑道:“韦相国和陆老太君一致推选五哥登上皇位,他们知道我无心于此,若是选了我,早晚把这偌大的江山都葬送了。”
顾盼捂住嘴巴,吃吃地笑了起来,她目光炯炯地看着李祈正,笑道:“听三姑说,晋王登基的时候,成王发了好大的脾气。”
李祈正想起了那日的滑稽场景,哈哈大笑道:“谁叫五皇兄非要摆出一副兄恭弟谦的样子,结果一身特意裁制的龙袍被三皇兄故意地用墨泼脏,他匆忙间登基,只得用了件旧衣。”
想着新皇登基时的兵荒马乱,顾盼笑的眼睛弯弯,她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三姑说,你被新皇看重,帮忙处理政事,怎么能出得京来?”
李祈正撇了撇嘴巴,嘲弄地笑道:“他如何需要我帮忙,五皇兄恨不能把一干臣子都踢开,自己一个人大包大揽。把我压在身边,不过是给天下人做一个姿态罢了。”
李祈正淡淡地道:“总不好叫人知道,新皇一登基,前太子就病死了,成王也被监禁起来,若是连我也倒了霉,他的名声可不大好。三皇兄虽然有心机,根基却不像是父皇那样稳,还得给自己留点颜面。”
顾盼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追问道:“太子真的去了?”看到李祈正肯定地点了点头,顾盼犹豫片刻,问道:“那柳芽呢?”
李祈正无奈苦笑一下,轻声道:“柳芽抚养太子妃的遗孤,居住在京郊的一个园子里,身边有人伺候着,只是不能随意外出。”
顾盼跟着感慨一番,仔细一想,这样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她自然不知道,那孩子乃是晋王的亲生骨肉,无论如何,晋王也不会下手毒杀,柳芽带着这孩子,却是得了好处的。
顾盼看着李祈正,笑的异常轻快:“先说好,我现在可不要回去当什么齐王妃了。”
李祈正死死地瞪住她,见她人虽然依然消瘦,却十分有精神,一双眼睛更亮,里面始终有两把火苗在燃烧,知道她和陆三姑漂泊一段时间后,心完全野掉了,再也不愿意做笼子里的金丝雀。
顾盼被他盯得紧张,垂下头,双手攥住衣襟,来回揉搓,为难地道:“要不,一年回去一个月?”
李祈正见她这副委委屈屈的小媳妇模样,登时哭笑不得,他故意板起脸,咳了一声道:“若是做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的妻子,每天就是陪着他游走四方,中间可以停下来,在喜欢的地方多住些时日,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呢?”
顾盼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亮的像是夜晚的星辰,星辰眨了眨眼睛,不确定地问道:“不用穿着朝服请安?不用每天住在大宅子里处理各项琐事?不用顾及人情往来?”
她每说一句,李祈正就摇一下头,顾盼说完,欢呼一声,扑到了李祈正身上,抱住他又笑又叫。
顾盼兴奋的满面潮红,半晌平静下来,依旧闪亮着一双眼睛,困惑地问道:“那皇上肯就这么放你出来么?”
李祈正头一扬,得意地道:“谁叫咱有一个能干的大舅子呢?顾远南那家伙现在可是皇上的左臂右膀,就叫他做牛做马做到死好了。”
顾盼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脸上流露出一抹心疼,李祈正嘴巴里立刻酸了起来,他毫不客气地道:“现在我这个大舅子可是京中各大世家眼中的乘龙快婿,不知道多少家有待嫁千金的夫人们都盯紧了年少有为的顾将军,难道你想叫他出京,然后顾家无后么?”
顾盼吃惊地长大嘴巴,随后闪过一抹决绝之色,坚决果断地道:“好,如果表哥没有成亲生子,就不许他来探访咱们”
李祈正几乎要击掌叫好,抱住顾盼高呼万岁了,娘子大人英明神武,顾远南这混蛋最好永远不要出现,他就打一辈子光棍得了,李祈正可是十分清楚,若是娘子手里只做了一件衣袍,那绝对是顾远南的,而不是他这个名正言顺的相公的。
李祈正左右瞄瞄,见陆三姑还没有回来的迹象,他缩了下脖子,看着顾盼,语带诱惑地道:“咱们现在就走吧,听说离此地不远处有个大集,这几日刚巧是播种之节,每天都热闹的很,尤其是晚上。”
顾盼一听,大是心动,只是踌躇道:“三姑……”
李祈正眼皮一跳,心道,就怕你这三姑给我抢人,他笑呵呵地道:“无妨,我留下人来传话,叫她等下来寻咱们就是。”
顾盼听他这么交代,悬着的心放下了,欣然应允,二人携手出了酒楼。
次日傍晚,李祈正摇了摇睡的满面绯红的顾盼,温柔道:“到了到了。”
顾盼揉了揉眼睛,语带讽刺地道:“终于到了啊,你这不远处可是行了一天一夜了。”
李祈正讪笑两声,把车窗上的罩帘撩开,让她看路旁踩着高跷的艺人,顾盼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去。
李祈正暗自得意,这下陆三姑可是追不上了。
七年后,一辆马车缓缓行驶通往盛京的驿道上,车内不时传出阵阵干呕之声,一个惊慌失措的男声随之高昂地响起:“怎么了,还是想吐么?吃点梅子?生君正,君直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大反应啊。”
一只芊芊玉手毫不犹豫地拍上了男子的脸,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响起,李祈正捂住脸,委屈地看着大腹便便的顾盼,顾盼强忍喉头的呕吐感,磨着牙齿说道:“你,你别在我耳朵边喊叫,我更想吐了。”
李祈正两眼瞬间浮现了一泡泪,顾盼捂住嘴巴,呕了两声,厉喝道:“快,你快下车,看见你我就想吐”
李祈正慌不择路地从车上跳了下去,车帘立刻被人掀起,两个小脑袋瓜挤在一起,探了出来,一大一小,生的却是极为相象,大儿君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小跑跟在马车旁的爹爹,毫不留情地对车夫吩咐道:“叫马跑快点,早点到了盛京,娘亲也好过点。”
小儿君直话还说不利索,拣着哥哥话里的重点重复强调道:“跑,跑快点”
李祈正眨了眨眼睛,看着渐渐拉开距离的马车,不敢置信自己就这么被妻儿抛弃了,他放开双腿,撒丫子追在马车后面。
顾盼虚弱地躺在车厢里,紧张过头的李祈正被轰赶下去后,没了人在耳边一直叽叽喳喳,她好受许多,却也不知道相公又被两个儿子阴了。
君正抓了一把瓜子,得意地嗑着,间或十分懂事地把瓜子仁剥出来喂给弟弟吃,兄弟二人探头看着气喘吁吁地老爹,君正皮笑肉不笑地道:“叫你不让我跟娘睡,活该”
君直狠狠点了点小脑袋瓜,哼了一声,赞同道:“活,活该”
君正摸了摸君直的脑袋瓜,弟弟才两岁多,只在脑门留了个茶壶盖,后面梳了一条小辫子,穿着红彤彤的肚兜,露出白嫩嫩的藕段一样的小胳膊,看着煞是可爱。
君正一本正经地教导弟弟:“以后你和我,还有娘一起过活就够了,”他看了一眼顾盼鼓起的腹部,重新补充道:“再加上这个妹妹,那个废物老爹就叫他滚蛋吧。”
君直是哥哥的小跟屁虫,二话不说地举起双手赞同:“滚,滚蛋。”
马车后的李祈正听的一清二楚,扯着嗓子喊:“君直,你又教弟弟说脏话了,看我不揍扁你。”
君正红通通的小嘴一撅,回头看了眼车厢,想也不想抓起了放在桌子上的一盘切好的西瓜,这是李祈正特意给顾盼寻来的,本不是当季的东西,可惜顾盼没什么胃口,两个儿子一人吃了一块就吃不下了,李祈正自己又不舍得吃,就放在了那里。
君正把西瓜对准了李祈正一块块地丢了出来,李祈正躲闪不及,被砸了满身,湿漉漉地瓜汁从他头上淌下,李祈正气得肺子都要炸掉,他嗷嗷怒吼着,撒开脚丫愣是拉近了和马车的距离。
顾远南时不时地整理下身上的盔甲,正一正头上的帽盔,调整下红缨的位置,在地上来来回回走了不知道多少趟。
一旁的家将们都跟着紧张起来,不敢向顾大将军打听,偷偷拉过廖将军询问:“今天要来的是哪家的千金,上次京中第一花魁登门,也没见将军这么紧张过。”
廖勇面无表情地道:“你们乱说什么,当心被将军听到,军法处置。”
他连唬带吓说了一通后,才压低了声音道:“这次是将军几年未见的表妹来访,是将军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们说,将军能不紧张吗?”
家将们恍然大悟,一个个精神抖擞起来,都想着帮将军争一个颜面,在表小姐面前好生表现表现。
一辆普通的马车很快停在了将军府门前,家将们都伸直了脖子,好奇地探头看去,顾远南一撩身后的大红披挂,大步行了上去,哈哈大笑着和马车上下来的一个青袍公子抱在了一起。
家将们面面相觑,这表小姐怎么成了男的了?
疑惑间,马车上又下来两个粉妆玉砌的小公子,生的倒是唇红齿白,只是两个娃娃俱都耷拉着脸,眼睛里含着满满的泪水,让人不禁心生怜爱。
顾远南一见之下大为喜欢,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两个外甥,这等相貌,自然是遗传自他顾家。
顾远南今日特意穿上全副铠甲,为的就是给两个外甥留下一个英武非凡的好印象,他笨重的蹲下身子,两只大手搭到了君正的肩膀上,漂亮的眉毛扬起,大大方方地道:“告诉舅舅,是谁欺负你们了,舅舅给你们揍他一顿出气。”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声冷哼,两个孩子的手齐齐指向他身旁,顾远南讪笑着站了起来,转过身,对着李祈正一番挤眉弄眼,口中呵斥道:“这两个孩子虽然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外甥,怎么可以随意动手教训?”
李祈正脸色阴沉地越过顾远南的肩膀,看到两个小儿的胸脯挺起,小下巴高高扬起,得意非凡。
他哼了一声,眼睛瞄向天边,心道,顾远南,你的好心都喂了驴肝肺了,咱们就走着瞧吧。
顾盼已经被两个仆妇搀扶了下来,她大腹便便,行动十分困难,李祈正赶紧上前搀扶住她,顾盼对着顾远南微笑示意,顾远南打了个哈哈,忙道:“妹妹远路辛苦了,赶紧歇息吧。”
顾盼看穿他的小心计,也不拆穿,但笑不语,把半边身子都靠向了李祈正,夫妻二人缓缓向内院行去。
顾远南抹了一把额上冷汗,暗自庆幸逃过一劫,这几年,顾盼每次来信都连连催促他早日成亲,把他弄的烦不胜烦,今日还以为难逃一顿唠叨,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过关了。
顾远南喘了一口长气,回过头来,感到自己的裤子被人往下拽,他不禁奇怪地低下头,一眼看到两个外甥睁着大大的黑眼睛,纯洁无暇的看着自己,登时大是欢喜。
君正对他甜甜一笑,童声童气地问道:“你就是我舅舅吗?就是那个娶不到老婆的舅舅?就是人见人恶,花见花败的舅舅?真可怜。”
一旁的君直歪着小脑袋,哥哥这段话太长了,他还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习惯性地重复道:“可怜”
顾远南僵直当场,欲哭无泪,这是哪里来的两个浑小子啊,怪不得顾盼放他一马,原来已经培养出两个小毒舌了。
李祈正扶着顾盼躺到了床上,自己一想到那两个无法无天的小子此时正在折腾顾远南,就忍不住窃笑不已。
顾盼见他得意,知晓他心中所想,暗暗觉得好笑,这个相公的性子越来越像两个儿子了,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时时和儿子一起玩性大发,搞得人哭笑不得。
顾盼从身侧的包袱里抽出一封信来,这是李思怀邮寄来的,因在路上害喜严重,一直没空看,这次闲暇下来,正好读读。
李祈正乖巧地倒了杯水给她,随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眼睛紧紧盯着顾盼。
顾盼看完信,看到李祈正这副样子,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扬了扬手里的信纸,笑道:“他说,如果我这胎生的是女儿,就提前预订了,给他做童养媳妇去……”
顾盼话未说完,李祈正已经暴跳如雷,他一下从椅子上蹦起,双手握拳横在身侧,咬牙切齿地道:“做梦,他休想”
女儿啊,那可是他的宝贝女儿,有了两个混蛋儿子的他是多么渴望有一个贴心的小女儿啊,怎么可能把她嫁给一个老男人?
顾盼哈哈大笑起来,李祈正终于察觉不对,一把将信从顾盼手里抢了过来,看了两眼登时眉飞色舞起来:“啊哈,这个臭小子终于决定娶妻了,哈哈哈哈~”
看着李祈正前后判若两人的疯癫样子,顾盼忍不住又乐了起来,笑着笑着,她眉头一皱,死死攥紧了李祈正的手腕,痛苦地道:“我,我好像要生了……”
一阵兵荒马乱后,将军府迎来了两个小小姐。
看着躺在母亲身边,生的一模一样的一对小婴儿,君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伸手指着两个娃娃,对弟弟君直斩钉截铁地道:“左边这个给我,右边那个给你。”
站在两兄弟身后的李祈正和顾远南对望一眼,闪电般出手,一人抓住一个小子的脖子,毫不客气地丢了出去。
回过身来,顾远南指着两个漂亮的女婴,嬉皮笑脸地道:“左边这个给我,右边那个给你。”
李祈正恶狠狠地瞪着他,语带不善地道:“都是老子的,凭什么给你一个?”
浅眠中的顾盼微微皱起了眉头,终于被他们这聒噪声吵醒,她睁开眼睛,左右扫视一眼,怒道:“什么你的我的,都给我滚出去”
顾远南的嘴角抽动两下,拉着不情不愿地李祈正一步一回头地退了出去,刚一出门,寝房的门就被丫鬟从里面砰的一声关上了。
耳边传来一声冷冷地嘲笑:“傻瓜。”
顾远南嘴角的抽动扩大到了整个脸颊,他心里暗暗查数,三,二,一,果然,另外一声傻瓜准时响起:“傻,傻瓜”
没等他反应过来,第三声傻瓜又嘹亮地喊了出来,顾远南歪头看向一旁,在笼子里不停飞舞的虎皮鹦鹉,李祈正阴森地在他耳边道:“这只死鸟是谁送的?恩?同样的蠢话我每次听两遍还不够?”
番外 新姨娘(粉红40)
韩满娘满是绝望的看着载着蔁姐儿的喜轿逐渐远去,后面郑嬷嬷阴森森的声音传来:“奶奶叫你呢。”
韩满娘低下头,乖巧地跟在了郑嬷嬷身后,她知晓无论她做什么都改变不了既定事实,她就是这李府的丫鬟,三太太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不如老实一点,希望能在奶奶面前博个好印象。
到了屋子里,郑嬷嬷在后面连推了她几下,直直的冲到了三太太面前,韩满娘低着头,看见三太太雪白的手伸了过来,挑起她的下巴,端详了下,韩满娘的眼睛一直是听话的看着地上的,这是刚入府时嬷嬷的教导,未得允许,不可以直视主子的眼睛,她一直牢牢记在心头的。
三太太发出了一声赞叹,似乎很是满意,就听三太太银铃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长的还真是俊,人也老实,就这么定了吧,先开了脸,等明哥儿一回来就圆房。”
郑嬷嬷又在她身后狠狠推了一把:“还不谢谢奶奶,奶奶要抬举你做姨娘了。”
韩满娘扑通跪下了,惊愕莫名,怎么会?她忍不住抬头看向了三太太,三太太秀丽的脸上满是和蔼可亲,像是看着儿媳妇一样看着她。
一旁的郑嬷嬷又在催促,“还不谢谢奶奶。”
韩满娘一个哆嗦,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恭声道:“谢谢奶奶抬举。”
身边响起了丫鬟婆子的道喜声,口口声声喊的都是韩姨奶奶,韩满娘一时间像是做梦一般,自己还曾羡慕顾怜花被抬举做了姨奶奶,这么快,自己也成了姨奶奶了?
想着顾怜花千方百计才做了明哥儿的姨娘,韩满娘突然觉得有些冷,身子瑟缩了下,她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顾怜花,她很怕见到顾怜花。
事情就是这样,往往怕什么就来什么。
顾怜花扶着并不突出的小肚子,在小丫鬟的搀扶下,摇曳多姿地来探望韩满娘了。彼时韩满娘刚换了一身大粉的新袄,又被婆子开了脸,挽了妇人发髻,惶恐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
顾怜花嘴角微微扬起,笑的十分优雅,韩满娘微微一怔,顾怜花才成了姨奶奶几天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以前身上的些许土气完全不见,倒是带了几分奶奶的做派。
韩满娘猛地惊醒,福了一下,唤道:“奴婢给姨奶奶问好了。”
小丫鬟扑哧一笑,韩满娘一愣,省起自己现在也是姨奶奶了,她局促不安的拽了拽衣服下摆。
顾怜花亲热地坐到了韩满娘身边,一双细长的玉手握住了韩满娘的手,冰凉刺骨,顾怜花笑道:“妹妹说什么呢,自己家姐妹还这么多礼。”言谈间,却是认了韩满娘那一拜。
顾怜花转头对着带来的两个婆子吩咐道:“你们把韩姨娘的东西搬到少爷隔壁去,就是空着的那个房间。”
话语间,却又和对着韩满娘的态度不同,温和的表象下带了不容拒绝的强势。
韩满娘隐隐有些明白,却还是不敢置信地问道:“这是?”
顾怜花掩嘴笑道:“既然如今妹妹也是明哥儿的人了,自然要住在一起了,方才奶奶吩咐我了,叫我给你打扫间屋子出来,这不,一打扫完,我就迫不及待地来接妹妹了。”
韩满娘听着顾怜花一口一个妹妹,明明,自己的年纪比较大吧?
但顾怜花脸上的明媚又让人不忍怀疑,顾怜花确实比自己早入门,她口口声声的强调这一点,也是怕自己在奶奶面前失了礼吧?
韩满娘不知不觉地自我安慰起来。
两个人手挽手到了韩满娘的新房间,却比韩满娘想象的要大的多,和府里的奶奶们的房间一样,带了外室,中间还挡了屏风,只是略小些,采光也好。
韩满娘不禁兴奋起来,就想上前摸一摸摆设物件,顾怜花一把抓住她的手,呵呵笑道:“妹妹有的是时间在这里欣赏,咱们姐妹难得可以一起,明少爷回来以前,咱们就住一起吧!”
顾怜花一脸真诚实在让人难以拒绝,韩满娘不禁点了点头,却在出门之时,恋恋不舍的又回头望了一眼。
顾怜花的屋子却比她的还要小一些,屋子里的东西也不见的多名贵,就是显得很实用,很舒服,韩满娘靠着塞满了棉花的靠垫,羡慕的想着,等她回去了,也缝几个这样的靠垫。
顾怜花果然就留她住了几天,两个人抵足而眠,顾怜花仔仔细细的教着她明哥儿的各种忌讳和喜好,韩满娘认认真真的记着,越发的信赖顾怜花。
直到明哥儿回来的前一天,顾怜花却笑着打发了韩满娘:“妹妹还是回自己屋子吧,总不能在姐姐房子里洞房吧。”
韩满娘虽然已经是妇人装扮,毕竟未经人事,当时就红了脸,低下头,小声的应了:“嗯。”
韩满娘回到自己的屋子,三奶奶指给她的小丫鬟和婆子也一起来了,韩满娘指挥着小丫鬟和婆子把屋子打扫了一遍,心里舒舒畅畅,原来做主子是这般的感觉啊。
顾怜花又派人来传话,说怕韩满娘不了解明哥儿脾气,就等顾怜花伺候明哥儿洗漱了用了饭,再请明哥儿来她这里住下。
韩满娘满心欢喜的应了,一心等着明哥儿回来。
第二天,韩满娘早早起来梳洗打扮了,一直等到下午,听到外面传来吵杂声,她一下从炕上坐直了身体,想到顾怜花的话,又缓缓躺下了。
满心都想着晚上明哥儿过来会是什么样的,明哥儿,韩满娘伺候蔁姐儿也见过不少次,生的眉目俊秀,高高大大的,现在就要和自己一起了呢,明哥儿,明哥儿,明哥儿……韩满娘在心里一叠声的唤着,自己羞红了脸,面朝下埋在了枕头里。
到了半夜,红烛燃了一半,小丫鬟不满地嘟囔道:“到底睡不睡了,那边屋子都熄灯了。”
韩满娘一惊,许是顾怜花忘了吧,又或者明哥儿太累了,她无精打采的熄了蜡烛,和衣睡下了。
第二天,又是焦虑的一天。
第三天头上,韩满娘终于坐不住了,却打发小丫鬟去打听打听,小丫鬟半天后回来,摔着一张脸,恼道:“奴婢早跟姨娘说了,大爷一回来就赶紧出去迎接,现在院子里人人都知道新来的姨奶奶傲气的很,还等着大爷来拜见。”
韩满娘心里一凉,她本就不笨,只不过突然被抬举成了姨娘有些不适应,加上过于信任顾怜花罢了。
她突然想起刚进李府的时候,顾怜花是怎么对付顾二的,对待亲妹妹尚且如此,何况她一个外人?!
顾怜花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前些日子,让她很不满,那老妖婆居然又给她找了个对手,还是她手腕高,先下手为强,现在明哥儿对她言听计从,她决定去三太太面前露一下脸,让那老妖婆知道,再抬举一百个姨娘也是没用的,拴住大爷的心就已经稳操胜券了。
到了三太太的院子里,还没进屋,就听到里面笑声连连,顾怜花微微皱了下眉头,塞了些银子给郑嬷嬷,郑嬷嬷收了银子,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伸手就打了帘子,大声喊道:“顾姨娘来了。”
屋子里的声音一止,顾怜花又羞又气的白了郑嬷嬷一眼,这老不死的收了钱不办事。
她到底是个精明人,转眼就换了笑脸,进了屋子,垂着头,老老实实的请了个安,三太太笑道:“快来,我们正说着呢。”
顾怜花这才抬起头,不禁微微一怔,三太太左边坐着韩满娘,右边却是明哥儿,明哥儿满脸通红地看着韩满娘,却兴奋地对她说:“怜花,原来满娘这几日身子不爽利,却不是故意躲着我的。”
韩满娘娇羞的垂着头,便连白皙的脖子也仿佛涂抹了一层胭脂。
战争,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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