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柯尔家打扫房屋的女佣也会来车屋,但她只管吸尘和更换床单。也许因为车屋与捕蟹人抓螃蟹——通常用生鸡肉为饵——那座桥声息相闻,房子里总是充斥着鸡肉和咸水的味道。也因为房东占用车库停他自己的车,泰德、玛丽昂和爱迪都抱怨一股机油和汽油的怪味萦绕不散。
虽然美化的效果不大,这儿仅有的一点儿装饰,就是玛丽昂拿来的几张汤姆斯和提摩西的照片了。照片是她从爱迪的客房和相连的客用浴室里取来的。(爱迪无法预知墙上留下的那几个光秃秃的挂钩,乃是即将出现的大量挂钩的前锋部队。他更没有想到,许多许多年后,壁纸上因曾经挂过照片而留下的深暗色块,会令他念念不忘。)
爱迪的客房与浴室里还留有一些汤姆斯和提摩西的照片,他经常端详它们。有一张有玛丽昂的,他看得最久。照片是在巴黎一家旅馆的晨曦中拍的,玛丽昂躺在老式的羽毛床上,头发凌乱,有点睡眼惺忪,却显得很快乐。她靠在枕上的脑袋旁边,有只小孩的光脚——只露出一截穿着睡裤的腿,其余都缩在被子底下。床的另一头,还有一只光脚——合理的推论,应该属于另一个小孩,不仅因为两只脚距离太远,也因为这条腿上穿的睡裤花色不同。
爱迪无从得知这家旅馆在巴黎是一度风华迷人的伏尔泰码头大饭店,当时泰德正在推广法文版的《老鼠墙后爬》。尽管如此,爱迪也看得出画面里那张床和周遭的家具,带着异国情调,极可能是欧洲。爱迪也猜测,两只小脚分别属于汤姆斯和提摩西,而拍照的人是泰德。
玛丽昂祼露着肩膀和一只手臂。若隐若现的胳肢窝显示着她把那部位剃得很干净。照片里的玛丽昂码年轻十二岁,还不满三十,虽然爱迪觉得她跟现在没太大差别(只是变得比较不快乐)。斜射到枕头上的晨间阳光,将她的头发照映得更为金黄明亮。
跟汤姆斯和提摩西所有其他照片一样,这张照片放大到八乘十吋,做了昂贵的雾面褪光处理,镶上了玻璃镜框。爱迪把照片从墙上取下来,放在床畔的椅子上,让玛丽昂面对着他,然后在床上手Yin。只要不去想小孩子的光脚丫,他就恍如觉得她在对他微笑。最好当然是根本看不到那两只脚,只消拿胶带把两小片废纸贴在玻璃上就成了。
这项活动成了他每天晚上的仪式,而有天晚上,爱迪被打断了。他正要进入状况,有人来敲门,门没锁,泰德说:“爱迪,你睡了吗?我看见你还开着灯。我们进来好吗?”
可想而知,爱迪一阵慌乱。他匆匆套上挂在床边椅子扶手上没晾干的湿答答、黏糊糊的游泳裤,急忙捧着照片冲进浴室,挂回原位。“请进!”他嚷道。但开门后他才想起,那两张用来挡住汤姆斯和提摩西小脚的纸片还黏在玻璃上,而浴室门又敞着。现在要做什么都太迟了,抱着露丝的泰德已经站在客房门口了。
“露丝做了一个梦。”父亲说,“对不,小露丝?”
“是啊,”她说,“不好的梦。”
“她要确定有张照片还在这儿。我知道她妈妈没把那照片带到另外那栋房子去。”泰德解释道。
“哦!”爱迪说,他觉得孩子的目光直盯着他身后。
“每张照片都有一个故事,”泰德告诉爱迪,“露丝每个故事都知道——对不,小露丝?”
“是啊,”孩子说,“就是它!”她指着爱迪乱糟糟的床旁,床头柜上方挂的那张照片。床边椅被拉到了床畔(为了爱迪的方便),不在本来的位置,抱着露丝的泰德只好笨拙地绕过它,以便仔细观察那张照片。
照片里,提摩西擦破了膝盖,坐在厨房里的大理石台上。站在旁边的汤姆斯像个医生般,一手拿纱布,一手拿胶布,包扎着弟弟的伤口。当时的提摩西大概比露丝目前大一岁。汤姆斯可能七岁。
“他的膝盖流血会好的,对不对?”露丝问父亲。
“会好的——包扎一下就好了。”泰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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