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苏致重每日里放课后都会去惜玉园。”苏致雅若有所思的抚着下颚,良久之后才凑到苏阮的耳畔处说了一番话。
惜玉园是苏致重拨给新抬姨娘绿玉的院子,那苏致重对绿玉的新鲜劲还没过,所以每日里放课后便准时去她那处用一顿午膳,晌午后再腻歪一下。
“大哥,这样可行吗?”听罢苏致雅的话,苏阮睁着一双眼,面上有些犹豫。
“阿阮,你的心太软,这可不好。”苏致雅冲着苏阮摇了摇头,然后端起面前的凉茶轻抿一口道:“苏府面上看着干净,内里头却是烂的,你再这般下去,大哥若不是有三头六臂哪里保的下你。”
“……我知道。”垂着眼帘,苏阮的声音含在喉咙里,糯酥酥的听不真切。
苏阮知道自己的性子太软,谁都能欺到她的头上来,可这事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改变的了的。
她也时常埋怨自己,怎么这脑子就比不上那苏惠蓁灵光,就算是有那苏惠蓁一半的脸皮也好,不然哪至于被陆朝宗戏弄成那副模样。
所以与其说苏阮性子软和,不若说她因为长久呆在府里,而被禁锢了思绪,养成了驽钝性子。
“好了,我也不是要说你,只是要你知道,像这般的事日后如若再遇到,想些其它有用的法子可比你坐在这处自怨自艾的好。”
“所以我这不是寻你来了嘛。”拉住苏致雅的大袖,苏阮头疼的蹙眉道:“大哥,如若那偷窥之人不是苏致重……”
“如若不是苏致重,那咱们也没什么损失。”接过苏阮的话,苏致雅从绣墩上起身道:“行了,待你的伤养好些,便让禄香来通知我,咱们去惜玉园。”
“嗯。”苏阮点了点头,看着苏致雅摆袖而走,那掩在红木圆桌下的素手紧紧绞作一团。
其实苏阮是故意寻苏致雅过来的,因为昨日里陆朝宗的那番话依旧留在她的脑子里头挥之不去,让苏阮无端的十分烦躁。
苏阮不信,她的大哥这般好,怎么可能会生这样的心思?
夫有尤物,足以移人……如若大哥真要将她推给那陆朝宗,就不可能还费心费力的为自己奔波去修补那颗花中花……不对!
想到这里,苏阮突然神色一凛。
大哥拿着那颗花中花去宋陵城内寻遍了名工巧匠,却正正好好在三日后告知自己这颗花中花不能修补,刚刚说完,那刑修炜便带着人来了,似乎正好掐住了点。
下意识的伸手咬住粉嫩指尖,苏阮靠在红木圆桌上,脑袋里头轰隆隆的就像是被六月的暴雨雷鸣声给轰了一日夜般的混乱。
不会的,这应当只是巧合罢了。
猛力摇了摇头,苏阮腾的一下从绣墩上起身,然后稳住情绪,抬手招过外头的禄香和平梅道:“你们两个进来。”
听到苏阮的声音,禄香和平梅提着裙裾进到主屋内室。
“禄香,我想吃桃花面,你去帮我做一碗来。”
“是。”禄香应声,出了主屋。
透过一旁的绮窗看到禄香走远,苏阮才急匆匆的拉过平梅的手道:“平梅,你去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呀,二姐儿。”看着这副急切模样的苏阮,平梅也难免有些紧张。
“不是什么大事,但一定不能让旁人知道了。”拉住平梅的手,苏阮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圆角柜道:“你从那里头取了钱,到宋陵城内各个修补器物的能工巧匠那处跑跑,看他们是否接过一颗老红色的花中花。”
陆朝宗曾经说过,他的那对花中花是世间独一份的,所以如若那些人见过那颗花中花,必然会有印象,但如若没见过的话……那就是大哥在骗她了。
“哎。”虽然不知道苏阮为何要让她做这件事,但平梅一向不是个多话的,当即就取了钱袋准备出去。
“不急,你寻个日子,避开半蓉和禄香。”拉住平梅的胳膊,苏阮严肃着面容,声音轻缓的又重复了一遍道:“不是什么大事。”
也不知是说给平梅听的,还是自个儿听的。
天色依旧热的紧,再过几日便是处暑,禄香和半蓉整日里呆在芊兰苑内,苏阮支都支不开,因此平梅也没寻着机会出去,花中花一事就此被耽搁了下来。
苏阮心绪烦躁的在芊兰苑内养了三日的伤,在第四日时终于是决定去了绿玉的惜玉园。
苏阮去时那苏致重还未来,绿玉似乎十分惊讶苏阮会来寻她,说话时处处讥讽。
“二姐儿真是稀客呀。”绿玉扭着身子坐在绣墩上,上下扫了一眼苏阮,然后眼含嫉妒道:“听说二姐儿得了那摄政王的青眼,砸了好几大箱子的玉石?”
传闻这摄政王不近女色,看来却还是逃脱不得这狐媚子的勾缠。
暗暗捏紧了手里的绣帕,绿玉脸上妒色更甚。
苏阮垂着眉眼不搭理绿玉,只慢条斯理的抚弄着面前的那只青瓷茶碗。
茶碗里装着清冽凉茶,但看着茶质却是不大好,渣滓甚多,卷叶枯黄。
毕竟只是个姨娘,院子里头哪里有什么好东西。
看到苏阮那不冷不热的态度,绿玉嗤笑一声道:“分明是二姐儿来寻的我,却不与我搭话,这是何道理?”
“寻你,也不是为了与你搭话的。”
苏阮缓慢抬眸看向面前身穿艳色罗袖裙衫的绿玉,柳媚眼角轻瞟,在注意到房廊处缓慢走来的两个身影时,手里的茶碗一斜,里头的茶水便尽数倾倒在了绿玉和自个儿的身上。
绿玉正说的兴起,被苏阮倒了一头一脸的茶水,当时就变了脸色。
“啊!”甩着大阔罗袖起身,绿玉气得直哆嗦。
“姨娘怎么这般不小心?”苏阮撑着圆桌起身,抬手擦了擦自己被茶水浸湿的宽袖道:“把我的裙衫都弄湿了。”
“你……”听到苏阮的倒打一耙,绿玉黑着一张脸,面色难看至极。
苏致雅正巧与苏致重走到主屋门口,听到苏阮的话时便接道:“阿阮,姨娘也不是故意的,你就莫追责了,还是快些去换件裙衫吧。”
“嗯。”苏阮点了点头,正欲转身之际却又听得苏致雅轻咳一声道:“你这副样子可不能去院子外头,还是先朝姨娘借件裙衫在院子里头换了再说吧。”
那茶水湿漉漉的粘在苏阮的宽袖和衣襟处,净白细薄的衣料贴在一只香肌藕臂上,印出里头晶莹濡湿仿若凝脂白玉般的肌肤,更不用说那被茶水打湿的衣襟处了,茶水浸蔓下来,将苏阮里头的主腰绣纹都透出了大半。
漆发玉雕,绣腰襦动百媚生,真真是所谓的活色生香第一流。
“既如此,姨娘便与我一道吧?”苏阮用宽袖遮着衣襟,转头对绿玉道。
绿玉狠瞪了苏阮一眼,甩着罗袖走在前头。
苏阮被平梅扶着,跟在绿玉身后。
苏致重瞪着一双浑浊眼眸立在那处,盯着苏阮那不自禁扭腰摆臀的纤媚背影用力的吞咽着口水,然后突然捂住了肚子道:“哎呦,大哥,我突然想出恭了。”
“快去吧。”苏致雅眯了眯眼,语气平稳。
听到苏致雅的话,苏致重赶紧一溜烟的跑远了。
静站在原处片刻,苏致雅不远不近的跟在苏致重身后,往侧院里头走去。
撅着ρi股杵在侧屋的绮窗处,苏致重左看右看了片刻,见四下无人,赶紧从宽袖暗袋之中掏出一把小锥子在窗绡上戳了两个洞。
侧屋内,一女子正站在纱屏后换衣。
“呸,怎么是她?”苏致重唾弃一口,正准备起身之际却是突然被麻袋兜头罩住。
麻袋里头装着辣椒粉,那辣椒粉洒了苏致重满头满脸,辣的他直跳脚。
穿着披帛的苏阮从拐角处走出,先是看了一眼窗绡上的小洞,然后才朝着苏致雅点了点头。
苏致雅抬手敲了敲绮窗,然后冲着里头的绿玉喊道:“姨娘,有个小贼在这处窥觊。”
“什么?”听到苏致雅的话,绿玉一拢裙衫,直冲冲的就推开侧屋大门走了出来。
“好你个小贼,惹到我的头上来了!”绿玉心中本就憋着气,这会子手脚并用,对着那被装在麻袋里头的小贼就是一顿踢打狠拽,还让婆子拿了木棍过来毒打。
可怜苏致重被那辣椒粉糊了一脸,喉咙里头火辣辣的连句话都哼不出来就被绿玉给打蒙了过去。
“姨娘,莫打死了,过会子可交官府审查。”苏阮站在一旁凉凉道。
“呼呼……”绿玉气喘吁吁地抬脚又踢了那小贼一脚,然后瞪了苏阮一眼道:“我院子里头的事,二姐儿莫管。”
苏阮扯了扯身上的披帛,不再说话。
“阿阮,去换身裙衫吧。”苏致雅扬袖帮苏阮挡住那扑面而来的辣椒粉,声音和缓道。
“嗯。”苏阮点了点头,由平梅搀扶着去了一旁的耳房。
耳房里放置着干净的裙衫,是苏致雅让苏阮提前备好的。
平梅候在耳房外头,帮苏阮看顾四周。
耳房不大,却是被碧纱橱隔断成两间,苏阮站在碧纱橱后,褪下身上脏污的裙衫。
靡颜腻理,楚腰纤细,盈盈款动之际若有甜香轻抚,透过那薄薄一层糊在碧纱橱格心上的青白二色色绢纱,苏阮一身香肌玉肤白的扎眼,墨发逶迤,艳骨流香。
“呵。”突然,碧纱橱后传来一阵嘲讽冷笑,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暗哑声音,“暗诱不够,改明勾了?”
☆、独发
乍然听到男人的声音, 苏阮惊得浑身一颤,抱着裙衫的身子一斜, 后背处就狠狠的撞在了身后的碧纱橱上。
“唔……”纤细脊背贴在细薄青白的色绢纱上, 朦胧透出一层白腻肌肤纹理,脊背处的玉骨拱起, 紧贴在色绢纱上, 就像是用白玉雕琢而成的玉器。
拢着自己胸前的裙衫环抱住身子蹲在地上,苏阮惨白着一张脸抬眸看向碧纱橱后。
只见那人穿着一件宽大长衣, 脚蹬皂靴,正面无表情的垂眸看着自己, 手里还端着一只白玉茶碗。
包裹在长裤之中的修长双腿抵在碧纱橱的格心上, 膝盖微微弯曲便能碰到苏阮贴在色绢纱上的纤细背脊骨。
苏阮用力攥紧了手里的裙衫, 起身就想躲到一旁的红木圆柱后,却是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色绢纱的撕裂声。
一只修长手掌硬生生的扯开格心处的色绢纱,一把抓住了苏阮系在脖颈处的两根主腰系带。
“唔……”脖颈处一紧, 苏阮被迫往后退了几步,莹白脊背贴在碧纱橱上, 微凉触骨。
装着茶水的白玉茶碗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倾泻而出的凉茶顺着地砖细缝蔓延, 沾湿了陆朝宗的皂靴。
外头的平梅听到声响,声音急切的敲了敲耳房的门道:“二姐儿?怎么了?”
苏阮咽着口水,声音干涩的道:“没事,摔了茶碗。”
“那奴婢拿扫帚来收拾, 二姐儿您莫动。”说完话,平梅便离了耳房。
苏阮攥着胸前的裙衫,指尖泛白,唇瓣轻抖,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的耳房之中清晰非常。
微凉的指尖触在苏阮的后颈处,沾着一点濡湿茶渍,指骨分明犹如饿狼利爪,似乎随时都能把苏阮的脖子拧断。
“请,王爷放手。”艰难的吐出这句话,苏阮却发现那拽着自己系带的手更加用力了几分,几乎让苏阮都有些呼吸困难,只能使劲的仰起脖颈来喘气。
素白的系带勒在苏阮的脖颈处,就像是嵌进了凝脂玉膏之中,勒痕微红,渐泛粉嫩,陆朝宗暗眯着一双眼,不自禁的微松了松手劲。
“咳咳……”轻咳一声,苏阮发髻微乱,那一绺漆黑墨发斜斜滑落,飘在陆朝宗的手背处,丝丝滑滑的轻若无量,却酥麻痒痒的就像挠在心尖上似得,摸不着,扯不掉。
不自禁的伸手抓住那绺漆发捻在指尖轻饶,陆朝宗抬手一勾,苏阮那头原本就松垮的发髻瞬时便倾泻而下,青丝瀑布,半掩玉肌,婀娜妩媚,潋滟媚光。
感觉到那手放开了自己后裾处的主腰系带,苏阮赶紧抱着裙衫转身,却是不想自己的那绺头发还留在陆朝宗的手里,因此只走了几步便感觉头皮微痛。
扭头看了一眼那穿过格心处色绢纱,被陆朝宗绕在指尖的绷直发缕,苏阮心下一狠,直接就拿过面前木桌上绣篓子里头的剪子把那缕头发给绞断了。
抱着裙衫躲到红木圆柱后把衣衫穿好,苏阮苍白着一张脸不自禁的继续哆嗦,手里拿着的剪子差点戳到自个儿。
赶忙把剪子扔到地上,苏阮拢着衣襟急促喘气,然后颤巍巍的探头往碧纱橱后看了一眼。
只见那陆朝宗依旧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一双眸子暗沉的可怖,吓得苏阮当即就把脑袋给缩了回去,掩在裙裾之中的双腿抖得愈发厉害了几分。
没法子,苏阮原本就怕这陆朝宗,现下那人似乎心绪不是大好,阴沉沉的就像是恶鬼罗刹,压人的气势铺天盖地而来,更是让人感觉心底发寒。
紧张的咬着指尖,苏阮靠在红木圆柱上,脑子里头轰乱乱的绞成一团乱麻,根本就无暇顾忌刚才自己被那陆朝宗给上下看光了的窘迫尴尬。
这陆朝宗怎么会在苏府?又怎么会在惜玉园的耳房里?
使劲的啃咬着指尖,直至尝到了一点子血腥气,苏阮这才恍然似得停了嘴。
“二姐儿,奴婢进来了?”耳房门口传来平梅的声音,苏阮瞬时回神,赶紧疾奔几步抵住了耳房的木门,“等一下,过会子再进来。”
“是。”耳房外,平梅拿着手里的扫帚,神色疑惑的应了一声。
苏阮靠在耳房的木门上,紧张的转头看了一眼碧纱橱。
陆朝宗拢着宽袖转身走回到一侧圈椅之上落座,脚上的皂靴毫无顾忌的踩在碎裂的白玉茶碗碎渣上,碾出一阵瘆人的“吱呀”阴响。
苏阮绞着一双素手,正欲说话之际只听得那陆朝宗道:“阿阮姑娘可要清楚,这耳房是本王先来的。”
确实,刚才苏阮进到这耳房内时只顾着换衣裳了,根本就没有好好看过其中摆设,所以自然不会发现坐在碧纱橱后面的陆朝宗。
只那人为何不提醒自己,硬生生的坐在那处把她给……看光了……
垂眸咬着唇瓣,这时候的苏阮才从惊惧情绪之中脱身,想起了自己的窘迫处境。
单手覆在圈椅的扶手处,陆朝宗捻着那绺细滑发尾,隐在碧纱橱后的脸上神色不明。
“王爷您,为何会在……”
苏阮结结巴巴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陆朝宗那侧的耳房木门被人给推开了。
苏致雅踩着布履鞋进到耳房内,先是朝着陆朝宗拱手行了一礼,然后才转身透过碧纱橱往苏阮的方向看了一眼。
苏阮瞪着一双眼,心下突然有些发凉。
苏致雅的面色不是很好,他转身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兴文,突然低低的叹出一口气。
兴文垂着脑袋立在那处,看不清脸上神情,但面颊处红肿青紫异常,就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王爷,是臣疏忽了。”苏致雅拱手朝着陆朝宗深深鞠躬赔礼,“臣已找到人,就在春风十里。”
陆朝宗捻着手里的那截断发没有说话,面色沉静非常,完全不外露一丝情绪。
苏阮腿软的靠在身后的耳房木门上,感觉脑子里面翻天覆地的就像是天转了地,地转了天。
“本王亲自去请。”将那绺发尾放入宽袖暗袋之中,陆朝宗慢条斯理的从圈椅之上起身道:“为了不打草惊蛇,本王要向大公子借一人。”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致雅眸色轻动,良久之后才道:“但凭王爷吩咐。”
“不是别人,借阿阮姑娘一用。”
陆朝宗话音刚落,那头的苏阮立时便惊恐非常的看向了苏致雅。
苏致雅扭头对上苏阮那双惊惶眼眸,没有说话,片刻后才道:“二妹妹的事,臣做不得主。”
“哦,是嘛。”陆朝宗微仰下颚往苏阮的方向走去,然后停在碧纱橱前道:“事情紧急,还望阿阮姑娘帮本王这个忙,就当是本王欠了阿阮姑娘一次人情。”
能让陆朝宗欠人情的事,必然是大事,苏阮心中虽惧怕,但却难免有些心动。
有了陆朝宗的人情,她苏府说不定能躲过那被满府屠杀的命运,只是这事他陆朝宗都要寻人帮忙,怕是不好办。
“阿阮姑娘不必怕,本王定然保阿阮姑娘无险,完好无损的回到这苏府里头来。”看出苏阮的顾虑,陆朝宗又补了一句话。
苏阮咬着唇瓣,沉思片刻之后缓慢朝着陆朝宗点了点头,“臣女愿为王爷效劳。”
伸头是死,缩头也是死,还不如拼一把的好,兴许就得了运道,留下她苏府这几百口人的性命了。
“阿阮姑娘换身衣物,随本王去春风十里。”单手搭在面前的碧纱橱上,陆朝宗的手掌嵌在那破损的色绢纱处,暗暗收紧。
“春风十里?”
是她想的那个春风十里吗?
“对,春风十里。”接过苏阮的话,陆朝宗看着她那张惊恐面容,不自觉的轻勾起了细薄唇角。
看着面前陆朝宗这副似笑非笑的面容,苏阮突觉自己是不是答应的太快了一些,竟然都没问要帮什么事,就没脑子的应了下来。
“阿阮……”苏致雅站在陆朝宗身后,面露担忧神色。
“没事的,大哥。”抬眸看了一眼苏致雅,苏阮轻颤了颤眼睫,心中微有些酸涩。
她现下有些不大好的猜想,她不希望是真的。
“时辰不早了,阿阮姑娘随本王来。”说罢话,陆朝宗便径直转身出了耳房。
苏阮犹豫片刻,整理好裙衫也出了耳房,垂着脖颈跟在陆朝宗身后走远了。
苏致雅站在耳房门口,看着那一前一后缓慢前行的身影,双眸微眯道:“兴文,你跟着我多久了?”
“自小便跟着公子了。”兴文说话时扯着脸上的伤口,声音听上去有些含糊。
“那也有十几年了。”低叹出一口气,苏致雅突然转身看向身后的兴文,眸色肃厉,“兴文,十几年了,你知道我的脾气。”
“公子,成大事者,自当不拘小节,您自己也与二姐儿说过,做人要心硬。”兴文抬头,语气有些急切。
“兴文,人心都是软的,若硬了,这人也就硬了,没救了,你知道吗?”看着面前一副急切模样的兴文,苏致雅似有所感。
即便是强悍如陆朝宗,那心也有软的地方,只看谁能戳进去,攥紧了,捏住了,让他丢盔弃甲。
“罢了,这次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如果还有下次,你我主仆情分也就尽了。”冷着一张脸,苏致雅缓慢开口道。
“……是。”兴文咬牙应声。
“收拾东西,去春风十里。”话罢,苏致雅往外走去。
兴文迈步紧随其后,脸上神色不明,红肿青紫却更甚。
春风十里是宋陵城最有名的青楼,里头的女子囊括天下美色,卖艺不卖身,自小培养,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只是待你过了最好的那几个年头,便会被扔弃于下等娼楼妓馆,被人亵玩,终身为贱籍。
苏阮换过了陆朝宗给她准备好的衣物,略显局促的坐在马车上绞着一双素手。
马车内只苏阮和陆朝宗两人,刑修炜正坐在外头驾车。
车内气氛十分凝滞,跟热闹的大街形成鲜明对比。
“王爷,我们去春风十里做什么?”跪在坐垫上,苏阮朝着陆朝宗的方向微微探头,声音有些干涩。
苏阮的身上穿的是典型的侍女裙衫,上身是交颈的长袖短衣,腰间有一条短小的腰裙,下面是缀着花边绣纹的压脚素裙,玲珑有致的包裹住她纤细的身型,一举一动皆带媚色。
陆朝宗正盘腿坐在茶案后歇息,他的身上依旧是那身宽大长衣,不过腰间多了一些金玉腰饰,手上也拿了一把象牙折扇,看上去倒是与那些儒家子弟颇有几分相似。
“唤主子。”陆朝宗掀开那双轻阖眼眸,往苏阮的方向瞟了一眼。
苏阮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身子,嗫嚅片刻之后软绵绵的喊出了那两个字。
“……主子。”
勾腻的尾音就跟苏阮的长相一般让人心驰神往,糯叽叽的像浓郁的桂花蜜糖,侵占着七窍。
“唰”的一下甩开自己手里的象牙玉骨折扇,陆朝宗懒着神色开口道:“过会进到春风十里,我说什么,你应什么,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是。”苏阮挪了挪自己跪麻的双腿,扭着身子往后挤了挤,企图远离这陆朝宗。
陆朝宗垂眸,不着痕迹的往苏阮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那人贴在马车壁上,双膝跪地,细薄的素裙包裹着她的腰腹臀围,弧线美好,特别是那裹着腰裙的杨柳腰,盈盈一握不堪折,更衬得上围丰腴。
“阿阮姑娘先前还在本王面前脱衣解带,这会子怎么反倒矜持了。”端起面前的凉茶轻抿一口,陆朝宗只感觉心口处有股火烧的正旺。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一下便涨红了一张脸,又羞又恼。
“臣女……”
“你该自称奴婢。”打断苏阮的话,陆朝宗的声音沙哑隐戾了几分,流转在不大的马车厢内,十分有威慑力。
“……奴婢并未对王爷,有所企图。”垂着脑袋,苏阮思索片刻,才吐出这模棱两可的“有所企图”四字。
她虽有意讨好于他,但却并不会用这种方式来讨好他。
“而且奴婢深知王爷洁身自好,不喜女色,更不用说是奴婢这种……‘一等俗物’了。”说罢话,苏阮试探性的往陆朝宗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双柳媚眼轻动,细长的眼尾上挑,不自觉间便媚色逼人。
其实在那日砸了陆朝宗送来的好几箱玉石之后,苏阮心中便隐隐有些大胆的猜测,此次说这些话,也只不过是想印证一下自己的猜想罢了。
“呵。”听到苏阮的话,陆朝宗嗤笑一声,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小把戏。
“既是俗物,自当由俗人取。”慢条斯理的说罢,陆朝宗放下手里的茶碗道:“下车吧。”
“是。”提着裙裾跟在陆朝宗的身后下了马车,苏阮小心翼翼的踩着脚下马凳,呼吸瞬时便被一阵脂粉香味和浓郁的酒香气所侵占。
乖巧的跟在陆朝宗身后,苏阮用绣帕掩了掩鼻息,然后仰头看了一眼他宽大的脊背,心下微有些心安。
刚才那陆朝宗的意思便是她这等俗艳之物,他那种上等人是看不上的,只俗人才会想染指,所以她不必再拘泥于那几大箱子的玉石,毕竟这陆朝宗做事完全凭自己的喜好,又怎么可能会对她这么一个俗艳之物有意。
想通了这事,苏阮就对刚才耳房内的事也释怀了许多,她这都死过一遭的人了,清白之事哪里有命来的重要。
而且说不定自个儿在那陆朝宗的眼里就跟那清寡寡的小白菜似得,没油水的根本就连看都懒怠看上一眼。
“跟上。”陆朝宗缓步往春风十里内走了几步,未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便转身朝着那站在原处发愣的苏阮伸出了折扇。
以象牙玉骨为扇骨的折扇敲在苏阮的额际,“梆”的一声十分清晰。
苏阮捂着自己的额角,面色微红的跟在陆朝宗身后进了春风十里。
这是苏阮头一次进除了苏府和宋宫的其它地方,而且还是宋陵城内有名的春风十里,所以她虽有些紧张,但更多的却是好奇与兴奋。
春风十里的大门口挂着两盏亮红的栀子灯,意为今日有姑娘意可接客,周边以红色的杈子围栏,将摆摊的小贩隔开,避免遮挡店门。
屋内富丽堂皇,诗酒丰盛,乍眼一看楼阁亭宇大的吓人,正中间摆着台子,正有文人墨客在上头打围茶,写诗文,意欲引帘后女子现身。
陆朝宗微侧身,看了一眼苏阮那四处乱转的眼珠子,抬手就又是一折扇敲在她的肩膀处道:“好好跟着。”
“哦。”苏阮赶紧回神,紧紧的跟在了陆朝宗的身后,就差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后背上了。
感觉到那打在自己后背处的温热呼吸声,陆朝宗顿住步子,猛地一转身对着苏阮的额际又是一折扇。
“离本公子远点。”
“……哦。”疑狐的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的陆朝宗,苏阮十分奇怪这人让她一会子近,一会子又远的,到底是在抽什么风。
但即便心里如此想,苏阮也不敢这般说出来,所以她只是乖巧的往后退了两步,不远不近的跟在陆朝宗身后。
“哟,这位公子是头次来吧。”穿着艳色裙衫的老鸨上前,热情的招呼陆朝宗。
她先是上下打量了陆朝宗一番,然后才将目光落到苏阮的身上,在看到苏阮那张脸时,瞬时就瞪大了一双眼,不自禁的抬脚就要往苏阮的方向走去,却是被横空出来的一把折扇挡住了路。
“此乃我家妾,虽长了一副俗艳相貌,却甚是不懂人事,因此今日特带过来讨教。”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说着话,那阴冷的骨扇贴在老鸨的脖颈处,寒意逼人。
“啊,是。”老鸨十分识相,赶紧往后退了几大步,引着陆朝宗和苏阮往后院处去,“不知公子是想要哪种本事呢?”
“自然不是琴棋书画这种本事。”陆朝宗踩着脚上的皂靴,一双漆黑暗眸轻挑,不经意的流露处一股风流姿态,与平日里的模样大相径庭。
“不是琴棋书画,那自然就是香闺艳事了。”老鸨说话直的很,一双眼不停的往苏阮的方向瞟去。
苏阮跟在陆朝宗身后,暗暗捏紧了手里的绣帕,心里头慌张的很。
这陆朝宗到底是要自己做什么事?
“还是个干净身子,妈妈悠着些。”慢吞吞的扇着手里的折扇,陆朝宗突然顿住步子朝着一方院落指了指道:“那处住着何人?”
春风十里内的姑娘大多颇具才名,所以一人一院,互不干涉,若是有客想见,还要通过进行旗楼赛诗和打围茶等诸多杂事才有可能一见芳容。
“那处住着沉檀姑娘,近日不接客,也不见人。”老鸨笑眯眯的道。
“哦,是嘛。”陆朝宗勾唇轻笑一声,然后从宽袖暗袋之中抽出一张写着诗文的纸递给老鸨。
老鸨面有难色的看着手里的这张诗文,正欲说话之际就被陆朝宗扔过来的银票给封上了嘴。
“是,是,这就给公子去送这诗文,不过沉檀姑娘见不见,就不是咱这老婆子能做主的了。”
“嗯。”陆朝宗不紧不慢的应了一声,然后看着那老鸨兴冲冲的走远了。
苏阮踌躇的站在原处,干巴巴的开口道:“您到底是要我……”
“认识那小皇帝吧,前些日子才刚见过。”打断苏阮的话,陆朝宗突然俯身用手里的折扇遮住两人的脸道:“小皇帝被困在这春风十里中,你过会子跟龟公去后院的楚湘园,将小皇帝从里头弄出来。”
“什,什么?”震惊的瞪大了一双眼,苏阮被陆朝宗说的话吓得面色惨白。
“无碍,将人弄出来就行了。”挺直身子,陆朝宗与苏阮说话时,脸上始终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看着面前的陆朝宗,苏阮急促的喘着气,喉咙里头被浓郁的脂粉香气齁的生疼。
这人当那小皇帝是棵草还是块石头,是她说能揣出来就揣出来的吗?而且堂堂一个皇帝,为什么会被困在春风十里中?还要她去救?
“可,可是我……”苏阮张着小嘴,急欲辩驳。
“本公子在沉檀姑娘那处等你的好消息。”打断苏阮的话,陆朝宗径直就扇着手里的折扇缓步走远了,留下张着小嘴一脸目瞪口呆的苏阮。
且先不说她要如何将那小皇帝从春风十里中弄出去,就是她自个儿能不能活着从这春风十里中出去还是个大问题。
“姑娘,这边请。”龟公急匆匆赶来,引着苏阮往楚湘园的方向去。
苏阮紧张的咽着口水,在估算自己逃跑的机会有多大。
“姑娘,别看咱这春风十里是个青楼场所,但这百米一卫,千里一队的打手却还是足够的。”
龟公看的姑娘多了,苏阮那点小心思在他面前自然是藏不住的。
“姑娘也别瞎折腾了,依奴看那公子人还是不错的,凭借姑娘的相貌体态,再加上咱春风十里的手段,绑住个人,还不是朝夕之事。”
龟公睁着一双浑浊双目,不停的往苏阮身上看去,满以为苏阮也是如那些因为不乖顺,而被主子家送进春风十里调教的房里丫鬟。
没有注意到那龟公的眼神,苏阮低垂着脑袋,紧张的浑身僵直。
按理说小皇帝丢了这么大的事,是不可能会让她这么一个深闺女子来救的,但陆朝宗却偏偏这么做了,除了有不得已的理由,怕不是那陆朝宗根本就没想着自个儿能将那小皇帝从楚湘园里头带出来吧?
小皇帝是皇室唯一留下的血脉,如若小皇帝去了,那他陆朝宗这挟天子掌朝纲之人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登基了吗?
想到这里,苏阮顿时心下凉了半截。
所以这陆朝宗费尽心机的想让自个儿去救小皇帝,就是知道自己肯定救不出来,到时候不仅间接性的弄死了小皇帝,再把她苏府扣上一个救驾不利的名头,来个满门抄斩,杀鸡儆猴,那整个大宋还有谁敢与其作对?
这陆朝宗真是歹毒至极!
捏着手里的绣帕,苏阮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害怕。
“姑娘,到了。”那龟公站在苏阮身旁,佝偻的身子紧贴在苏阮身上,一双干枯手掌突然往她的腰肢处掐了掐,吓得苏阮当时就横过了一胳膊。
纤细的手肘打在那龟公的鼻骨处,发出“咔哒”一声脆响,苏阮看着面前那鼻血直流的龟公,赶紧提着裙裾往楚湘园内跑去。
现下她只有安全的把那小皇帝从楚湘园内带出来,才能破了陆朝宗的阴谋,救下苏府。
“姑娘,这处是楚湘园,可不能胡乱跑动。”突然,一身形丰腴的妇人从旁走出,手劲十足的一把就抓住了苏阮的胳膊。
苏阮扭头看了一眼那妇人,满脸惊惧。
对上苏阮那张脸,妇人一愣,手里的劲不禁就松了几分,苏阮趁机挣脱,提着裙裾就跑远了。
“哎呦,怎么给放跑了?”龟公捂着鼻子急急赶来,满手血迹。
“哪处来的女子,生的这副好相貌?”那妇人转头看向龟公,神色兴奋。
她调教了十几年的女子,却还未曾看到过这般好相貌的,单那风流身段便不知能迷倒多少男子做那牡丹花下的风流鬼。
“别家公子的房里人,特意带过来管教的。”那龟公一边说着话,一边往苏阮的方向追去道:“快快快,别给她跑了。”
“急什么,楚湘园里头这么多打手,还抓不住一个小女子?”说完,那妇人抬手挥过一旁数十几个身型魁梧的打手道:“去,抓回来。”
那些打手拎着手里头的木棍子走远,妇人拉着龟公走到大门口处道:“这楚湘园就一个大门,那小女子要想出去,势必要从这处过,咱在这处等着就好。”
妇人的话刚刚说完,就看到那刚刚追过去的打手急匆匆的跑回来道:“刘妈妈,那女人把屋子里头的姑娘都给放出来了,现下楚湘园乱了。”
“什么?”妇人大惊失色,赶紧一把推开那打手往园内赶去。
只见数百女子蜂拥而逃,角角落落的胡乱奔窜着。
“反了天了!”刘妈妈大怒,拿过那打手手里的木棍子就准备上手,却是被一旁的龟公给抱住了胳膊道:“打不得,都是精细物,打坏了可是要赔钱的。”
这些女子皆是春风十里精心调教出来的,但既然是青楼,就不乏有不从者,被强卖蒙拐进来的也一并关在这处,心里头的逃念未消,这会子逮住机会还不死命逃窜。
“都是贱籍东西,还想逃到哪里去?真是天真的可怜,满以为出了这春风十里就能做人了?”
刘妈妈轻嗤一声扔下手里的木棍,然后指挥着一旁的打手道:“去,把大门锁了,一个个的好好给我逮回来!”
打手们听令,锁上了大门,再一手一个抓的直接就将那些女子扔回了屋子里头锁上,女子们期期艾艾的哭噎着,声音幽怨。
苏阮躲在一处假山石壁之中,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小皇帝。
说来也巧,她刚刚进到楚湘园里头就看到了那扒在绮窗处摇摇欲坠的小皇帝,便赶紧用大石砸开了窗棂把人给抱了出来。
小皇帝的身上穿着绯红色的裙衫,梳着双髻,全然一副女童模样,看样子是被当成女童混在这楚湘园里头了。
谁人能想到,堂堂皇帝竟然会被关在宋陵城内赫赫有名的青楼里呢?
苏阮伸手把小皇帝腰间挂着的金铃铛给扯了下来扔到水池子里,然后捂住他的小嘴道:“嘘,别出声。”
小皇帝睁着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乖巧的冲着苏阮点了点小脑袋。
苏阮侧身往外头看了一眼,只见那大部分的女子都被逮了回去,只余下一些善躲藏的还未被抓到。
拿着木棍的打手步步逼近假山,苏阮咬着唇瓣,死死抓着手里的尖锐石块。
“啊……”一女子从假山后跑出,“扑通”一声直接就跳进了水池子里,那打手下水,硬生生的拽着女子的头发把人给拖了出来。
水池子很大,蜿蜒遍布楚湘园,清圆的荷叶托衬着朵朵香莲芙蕖,漾开一层又一层的波晕。
苏阮用力的咽着口水,渐渐松开手里的石块道:“皇上,会泅水吗?”
小皇帝歪着小脑袋点了点头。
“那皇上顺着这水池子泅水出去。”缓慢放开自己覆在小皇帝唇上的手,苏阮艰难的扯出一抹笑道:“出去找到摄政王,就安全了。”
“那奶娘呢?”小皇帝拽着苏阮的宽袖,奶声奶气的道。
“……臣女过会子就来找皇上,皇上先去。”听到小皇帝对自己的称呼,苏阮在这紧张时刻,突然就有些想发笑。
“奶娘骗人,你根本就不会泅水。”小皇帝指着苏阮,声音细糯道:“奶娘你逃不出去的。”
“那总得有个人出去找摄政王来帮忙呀,臣女不会泅水,自然是要皇上去帮臣女找摄政王来了。”
“皇叔不会来的,他总跟朕说,自个儿的事要自个儿解决。”小皇帝冲着苏阮摇了摇小脑袋,然后抬手指向苏阮身后道:“那个人……”
顺着小皇帝的手指方向往后看去,苏阮只见那龟公正躬着身子朝自己慢慢逼近。
苏阮面色大惊,赶紧使劲的把身后的小皇帝往水池子里头一推,然后自己提着裙裾,一瘸一拐的往一旁跑去。
那龟公看到苏阮一脚深一脚浅的动作,反而不那么急了,只慢吞吞的跟在苏阮身后,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姑娘,伤了脚就别跑了,这若是落下病根,那可是会吃大亏的。”那龟公一边声音粗哑的说着话,一边搓着手神色猥琐的朝苏阮走去。
苏阮脚步缓慢的走在水池子边上,裙裾被池水浸湿,脚上的绣花鞋早就沾满了泥沙水渍,一脚一个细坑的跑的十分艰难。
小皇帝虽小,但水性却极好,小脑袋一扎就不见了踪影。
苏阮看到那小皇帝游远了,才突然猛地拔腿奔跑起来,吓了那龟公一跳。
“妈的,竟然敢骗老子!”看到苏阮利落的动作,龟公这才知道这小女子刚才是在诓骗自己,气急败坏的上前就要去抓人。
苏阮爬上水池子当中的假山,使劲的朝着那龟公扔石子。
这龟公一手用宽袖挡着脸,一手攀爬在假山石上骂骂咧咧。
苏阮伸腿,拼尽力气使劲的用脚踹着那龟公。
龟公不防,被苏阮一脚踹到鼻子,瞬时就鼻血满脸,连鼻子都歪斜了几分。
气喘吁吁地站在滑腻腻的假山石上,苏阮这时成了许多人的目标,水池子旁渐渐围拢打手,气氛凝滞。
仰头朝前看了一眼,苏阮突然在隔壁院落的阁楼之上看到了陆朝宗。
只见那人一身风流姿态的靠在朱阁栏杆上,手里的玉骨折扇轻缓慢动,身旁还有美人相伴,与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
“奶娘!”突然,那浑身湿漉的小皇帝从水面上冒出来,攥着手里的石块毫不含糊的把那龟公偷袭打蒙之后使劲的朝着苏阮挥手。
苏阮急匆匆的爬下假山,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那小皇帝给一把拽下了水池子。
“唔,咳咳……”苏阮不会游水,那沁凉的水波带着纠缠的荷叶芙蓉将她包裹其中,几欲窒息。
“奶娘,下头有洞。”小皇帝憋着一口气,往水池子里头一钻,就没了影。
苏阮站在那水深及腰的水池子里,看着身后蜂拥而至的打手,一咬牙就跟在小皇帝身后往水里钻了进去。
因为刚才的一阵搅弄,所以水池子里的水十分浑浊,苏阮艰难的睁开双眸,就见眼前一片迷蒙,满是浑浊泥沙,脑中轰隆隆的充斥着闷响水声,耳畔处沉静的就好似世间独她一人。
突然,一只手从旁伸出,使劲的拽住她胸前衣襟往前一提。
苏阮憋着的一口气泄出,浑身软绵绵的被池水倒灌,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憋死在水里头。
“咳咳咳咳……”趴在陆朝宗的肩膀上,苏阮使劲的咳嗽着,全身沉重的就好像压着一座大山似得。
“奶娘,你出来啦?”小皇帝兴高采烈的被陆朝宗拎在手里,一张白嫩小脸上神色兴奋。
苏阮被陆朝宗单手托着臀部抱在怀里,她软塌塌的搭拢着脑袋,嘴里还在往外吐着水。
陆朝宗身形挺拔的站在水池子里,一手拎着小皇帝,一手托抱着怀里的苏阮,身上的宽大长衣紧贴在身上,显出一身精瘦肌理。
单手把苏阮的身子往上一抬扛在肩膀上,苏阮的心口被搁在陆朝宗的肩骨处,行走之际一挤一压的被带出一口又一口水,那水黏答答的顺着陆朝宗的后颈背脊滑落,一股股热烫的吓人。
胸口处被咯的生疼,苏阮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更疼,火烧火燎的就像是要被撑炸了似得,大概是刚才挣扎的时候喝进了太多的水。
“安分一点。”掐着苏阮的腰肢,陆朝宗扛着那绵软一团,眸色微暗。
苏阮耳朵里头嗡嗡的都是水,根本就听不见陆朝宗的话,只下意识的伸手环住了陆朝宗的脖颈将身子往前探了探,企图让自己被肩骨压住的胸口好受些。
感觉着那胡乱蹭在自己肩骨处的东西,陆朝宗暗暗攥紧了掌中腰肢,抬脚跨出水池子,带起一阵四溅水花。
作者有话要说:
陆朝宗:本王食素。
小白菜苏二二:……
☆、独发
沉檀院内住着沉檀姑娘, 与隔壁的楚湘园仅一墙之隔,所以小皇帝和苏阮从水池子下头钻的洞, 就是沉檀院与楚湘园间水池子的连接点。
陆朝宗满身湿漉的站在水池边, 一把将手里拎着的小皇帝放到地上道:“跟沉檀去换衣裳。”
乖巧候在陆朝宗身旁的沉檀长相柔美,但在苏阮面前却明显有些寡淡。
小皇帝仰头看着面前的陆朝宗, 小嫩手指了指还挂在陆朝宗肩膀上的苏阮道:“奶娘怎么不动, 是死了吗?”
“没有。”说罢话,陆朝宗直接就脱了手, 苏阮软绵的身子摔在地上,脑袋磕在陆朝宗的皂靴上, 印上一块脏污泥痕。
“奶娘。”小皇帝蹲在苏阮身边, 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道:“你没事吧?”
苏阮睁着一双眼, 神色迷蒙的向上看去,抬手就拽住了陆朝宗的长袍一角。
“王爷欠……臣女,一个人情。”艰难的吐出这句话, 苏阮使劲的拉扯着陆朝宗的长袍从地上坐起身。
天际处流霞烟云,已近黄昏。
浑身湿透的苏阮环抱着陆朝宗的小腿, 莹白肌肤在细薄的衣料下若隐若现,一双藕臂素白湿滑,比之水池子下头的白藕还要细腻圆玉上几分。
陆朝宗垂眸, 突然伸手把苏阮从地上拎起,然后抬脚往水池子里猛踹一脚。
那些跟着苏阮和小皇帝从水池洞中游过来的打手被陆朝宗一脚踹进水池子里,半天爬不出来,可见陆朝宗的脚劲之狠。
“啊……”身形佝偻的龟公刚刚转身欲逃, 就被陆朝宗用脚碾着手掌压在了水池子旁边的白玉砖上,那双干枯的手掌被挤压成扁圆状,苏阮甚至都能听到那指骨被硬生生碾碎的声音。
嫌恶的看了一眼那龟公,苏阮扭过脑袋,兜头被罩下来一件宽大长衣。
那长衣浸着水,很沉,“啪”的一下砸在苏阮的身上,带起一阵四溅水花。
艰难的将湿漉漉的小脑袋从长衣之中冒出,苏阮仰头看向面前浑身湿漉滴着水渍的陆朝宗,突然想起那天降诞日的场景。
那个时候她吃醉了酒,好似那人也是这般将她掩在身下,即便态度恶劣,动作粗鲁。
垂下眼帘,苏阮攥着手里的长衣用力的晃了晃脑袋,然后赶紧撑着身子从地上起了身。
长衣上沾着的浓郁檀香味即使是浸了水,也依旧浑厚非常,侵占着苏阮的鼻息,就像是面前的人一般强势,带着一股无孔不入的气势,将她重重包围。
“阿阮。”苏致雅从垂花门走进,急匆匆的疾奔到苏阮面前,眸色微红。
“大哥,你……”苏阮哑着嗓子正欲说话,却是突然被苏致雅拉着胳膊往旁边去了。
苏致雅的身后走出一队官兵,领头的是一个身穿麒麟服的魁梧男子,雄伟高壮,足足比苏致雅高了一头,面容粗犷,豹头环眼,就像座小山似得快步移动到陆朝宗身旁,说话时声音轰隆隆的带着回响。
“那是天武将军,也是抚军大将军厉蕴贺的义弟,李阳飞。”苏致雅拉着苏阮的胳膊,眸色微眯。
“他们身上穿的……”
“是锦衣卫的飞鱼服。”打断苏阮的话,苏致雅缓慢开口道:“陆朝宗把先帝废除的锦衣卫又恢复了。”
苏阮怔怔的站在原处看着那些锦衣卫身上的飞鱼服,恍惚想起上辈子时,除了那些冲进苏家屠府的御林军,还有穿着这样飞鱼服的锦衣卫。
鹅帽锦衣麒麟服,飞鱼绣春金盔甲。
这些飞鱼服异常华美,但却掩盖不住其血腥阴冷的本质。
他们是陆朝宗手里的刀。
锦衣卫一来,事情就变的好解决多了,他们一手一个的直接就把那些打手用绳子捆了,然后往沉檀院外拖,根本不管死活,原本素净的青砖地上,瞬时鲜血淋漓。
“奶娘……”小皇帝挣脱开沉檀的手,一头扎进苏阮怀里。
苏阮紧抱住那绵软软一团的小皇帝,轻抚他的后背道:“不怕。”
垂花门口,老鸨急匆匆赶来,看到狼藉一片的沉檀院,吓得面色惨白,赶紧跪在地上跟陆朝宗告饶。
“王爷啊,是贱奴有眼不识泰山,还望王爷高抬贵手,放过贱奴吧。”
陆朝宗垂眸,看了一眼那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老鸨,慢条斯理的甩了甩宽袖上的水渍道:“今日之事本王可以不追究,不过日后你的春风十里,就要归府衙管辖。”
“是是是。”只要能保住性命,管它什么府衙官差,老鸨急忙便应了下来。
“这个龟公,给我砍了双手。”陆朝宗抬脚,将那龟公的手从自己脚下露出。
可怜那龟公被陆朝宗踩踏的还没缓过劲,就被李阳飞一刀结果了自己的两只手。
苏阮瞪着一双眼,赶紧伸手捂住了小皇帝的脸,苏致雅扬起宽袖,挡住了苏阮的视线。
鲜血喷溅,洒在陆朝宗浅白的后裾上,留下一片斑驳血痕,那龟公惊惧大吼一声,当时就晕在了水池子边,一张干枯老脸上双眸欲裂。
嫌恶的一脚将那龟公往水池子里一踹,陆朝宗从宽袖暗袋之中掏出两颗花中花熟练的盘在手里把玩,然后侧眸对一旁面色苍白的沉檀道:“去,帮那两个换套衣裳。”
顺着陆朝宗的视线看到搂抱在一起的苏阮和小皇帝,沉檀赶紧上前引着人进了朱阁。
苏阮战战兢兢的还没回过神,牵着手里的小皇帝站在黄粱朱阁内,双眸涣散,身下是延伸出来的一片脏污水渍。
外头有很多的死尸,浓厚的血腥气在闷热的天气之中更为明显,几欲让人作呕,但让苏阮更害怕的是,看着那些死尸,她就会不自觉的想起上辈子时苏家被屠府的事。
“姑娘,这边请。”沉檀全然不介意浑身脏污湿漉的苏阮,直接就把人领进了自己的闺房内,然后张罗着帮她换好了衣物。
“多谢。”换好干净衣物,苏阮坐在绣墩上捧着手里的热茶,面色依旧有些苍白。
“姑娘不必客气。”沉檀坐在苏阮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她身上的裙衫后道:“奴就觉得姑娘穿这颜色的裙衫最是好看,果不其然,艳若牡丹,色如娇杏,怪不得会得王爷青睐。”
听到沉檀的话,苏阮这才恍觉似得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裙衫。
因为刚才太过慌乱,所以苏阮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裙衫有何不妥,直到沉檀提及,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件石榴裙。
这石榴裙的颜色如石榴花之红,不染其它色,窄而瘦长,被提齐胸,使苏阮原本就饱满的胸前更鼓囊了几分,白腻腻的惹人垂涎。
不适的抬手遮住自己的心口,苏阮面色微红道:“那个,沉檀姑娘可否再借件披帛与我?”
幸亏父亲已然下了江南,不然她这身穿回去,指不定要被数落成什么模样呢。
听到苏阮的话,沉檀抿唇轻笑道:“姑娘这般的好颜色,为何要遮遮掩掩的?大大方方的露出来岂不是更好?”
“人各有性,旁人欢喜这般的裙衫款式,我却不甚欢喜。”声音细缓的说罢,苏阮拢着裙裾起身,刚准备转身之际却是突然听到内室之中传来一阵尖锐的奶声气。
“不要你换!”
“小皇帝?”轻蹙娥眉,苏阮快步走到内室之中,就见那小皇帝穿着原先的女童装,散着一头湿发,正钻在圆桌底下不肯出来,一旁是拿着干净衣衫的小丫鬟。
“奶娘。”一眼看到苏阮,小皇帝“呲溜”一下从圆桌底下溜出来抱住苏阮。
苏阮弯腰抚了抚小皇帝的脸,用绣帕细细的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水渍道:“皇上为什么不换衣裳?”
“不要她帮朕换。”小皇帝攥着苏阮的衣角,低着小脑袋声音嗡嗡道:“朕平日里都是嬷嬷给换的。”
“嬷嬷不在,皇上既然不要这丫鬟换,那就自个儿换吧。”一边说着话,苏阮一边伸手接过那丫鬟手里头的衣裳道:“来,臣女给皇上放在这处,皇上自个儿换。”
小皇帝看了一眼那被置于绣墩上的衣裳,一副踌躇模样站在原处,绷着一张小脸不说话。
“怎么,皇上不乐意自个儿换?”苏阮蹲下身子,帮小皇帝把湿发绞了绞。
“……奶娘你帮朕换。”凑到苏阮的耳旁,小皇帝声音细细道。
“好。”一个小奶娃娃,苏阮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想到有什么男女之防的,她声音柔媚的应了一声,然后领着小皇帝去了一旁摆置着的绨素屏风后。
沉檀带着丫鬟退出了内室,苏阮站在绨素屏风边,先是帮小皇帝把身上的湿衣裳褪了下来,然后又帮他把脚上的小绣花鞋给脱了。
“来,这裙……”苏阮蹲在地上,抬眸之际突然就顿住了神,手里的小绣花鞋直接就掉在了地上。
猛地帮小皇帝把干净衣裳裹在身上,苏阮急促的喘着气,一双柳媚眼瞪得极大,紧紧的盯在小皇帝的身上。
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小皇帝不懂苏阮的惊恐,他睁着一双无辜大眼道:“皇叔说除了嬷嬷,谁都不可以脱朕的衣裳,但奶娘不一样,奶娘救了朕的命,奶娘可以脱朕的衣裳。”
苏阮浑身僵直的抓着怀里的小皇帝,只觉有一种大难临头之感。
按照小皇帝的说法,那这陆朝宗应当也是知道的,不然就不会对小皇帝说这种话了。
“皇上,您可以不与旁人说,臣女今日替您……”
“哦?不与旁人说什么?听上去阿阮姑娘倒是有许多私密呀。”不知何时站在了苏阮身后的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那“咔嚓”清脆的声响落在苏阮耳中,就像是凌迟处死的阴冷刀刃声。
“皇叔。”小皇帝仰着小脑袋,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陆朝宗道:“奶娘很好,你不要怪她。”
苏阮颤巍巍的抱着怀里的小皇帝,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般。
“自己去换衣裳。”陆朝宗冷着一张脸跟小皇帝道。
“哦。”小皇帝应了一声,然后低头看向埋在自己胸前的苏阮道:“奶娘,你放开朕吧,朕要去换衣裳了。”
苏阮红着一双眼抬眸,看着面前小皇帝的那张白嫩小脸,欲哭无泪。
☆、独发
小皇帝去了, 苏阮蹲在地上,双脚疼的发麻。
“阿阮姑娘怎么看到本王, 就是这副苦相模样呢?”换过了干净宽袍的陆朝宗撩起后裾坐在绣墩上, 居高临下的看着那蹲在地上的苏阮。
苏阮穿着那件齐胸的石榴裙,恍然不觉的被陆朝宗给看了个够。
“臣女, 臣女其实什么都……”
“阿阮姑娘。”打断苏阮的话, 陆朝宗抬手倒了一碗茶水置于圆桌上,然后朝着她招手道:“天气闷热, 阿阮姑娘救驾有功,不知想要何赏赐?”
苏阮踌躇着从地上起身, 一步一挪的往陆朝宗的方向走了几步道:“臣女不用什么赏赐, 只盼着王爷能答应臣女一个请求。”
小心翼翼的说着话, 苏阮还在为刚才所看到的事心惊。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堂堂一国之帝,虽是个傀儡, 但却竟然……是个女娃娃!
“哦,请求?”抬手叩了叩圆桌面, 陆朝宗朝着苏阮笑道:“阿阮姑娘请坐。”
“不,不用了,臣女……”
“坐。”陆朝宗垂着眼帘, 面无表情的吐出这个字。
被陆朝宗陡然散发出来的气势吓了一跳,苏阮赶紧一ρi股坐上了那绣墩,还因为坐的太急,磕到了臀骨, 瞬时就疼的皱起了一张脸。
看到乖巧坐在绣墩上的苏阮,陆朝宗这才缓慢放松了几分神色,将那碗倒好的茶水往她面前推了推道:“吃茶。”
颤巍巍的伸手捧起那茶碗轻抿一口,苏阮偷摸摸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陆朝宗。
陆朝宗虽已二十有七,但却依旧俊美如斯,少年时外露的暴虐之气被完美掩藏,沉静在一双漆黑暗眸之中,只一眼便让人感觉到深沉的城府和隐暗。
苏阮与陆朝宗差了一轮,但却时常听闻芊兰苑里头的丫鬟婆子谈论陆朝宗。
先是说他的暴虐阴狠,挟势弄权,再到他少年时被掷果盈车之盛状。
谁会想到,那么一个宦家出身的少年,最终会变成这专权擅势之人,把持朝纲,一手遮天。
“阿阮姑娘觉得这茶如何?”一边说着话,陆朝宗一边伸手又倒了一碗茶。
苏阮知道,这陆朝宗自然不会简单的只是在请自己吃茶,她捧着手里的茶碗,嗫嚅着唇瓣道:“甚好。”
“比起宫里头的茶,阿阮姑娘觉得如何?”
“……宫里头的茶,乃精挑细选上贡之物,自然是哪处都比不上的。”不懂陆朝宗话中的含义,苏阮犹豫片刻,才回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既如此,阿阮姑娘可有意进宫,长伴君侧?”盘着手里的那两颗花中花,陆朝宗的视线从那其中一颗花中花上的裂痕处滑过,最后落到眸色惊颤的苏阮脸上。
不可否认,即便是这副模样的苏阮,也依旧惊艳媚人的惹人垂涎。
纤白素手紧紧的捧着手里的茶碗,用力到指尖泛白,苏阮轻吐着气,唇瓣轻动道:“臣女,不喜吃茶。”
“那还真是可惜了。”放下手里的茶碗,陆朝宗突兀勾唇道:“阿阮姑娘知道,这世上最能守密的人,是哪种人吗?”
陆朝宗话音刚落,“哐当”一声,苏阮手里的茶碗就落了地,清冽的茶水浸漫而出,染湿了苏阮脚边的石榴裙裾,饱圆的茶碗被磕破了一角,可怜兮兮的歪在地上。
这最能守密的人,自然就是死人了。
“呵。”陆朝宗低笑一声,盘着手里的花中花道:“看来阿阮姑娘真是不喜吃茶。”
苏阮与陆朝宗坐的极近,只要她微微屈腿,膝盖便能触到陆朝宗的宽袍,所以离得越近,陆朝宗暗压下来的气势便越足,那股子浓郁的檀香味萦绕在苏阮的鼻息之间,粘稠阴冷,犹如主人。
这大概是唯一一次苏阮与陆朝宗这般表象平和的坐在一处说话。
按住自己僵直的双腿,苏阮微微侧眸往陆朝宗的方向看了一眼。
以往因为太过惊惧,所以苏阮根本就没好好的看过这陆朝宗。
陆朝宗长得好,是毋庸置疑的,但更让人注目的却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那种从容不迫,一言定生死的气度,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臣女,一介女流,不足为惧,王爷尽可安心。”捏着手里的绣帕,苏阮声音轻细道:“今日之事,臣女定然会烂在肚子里头的。”
“阿阮姑娘以为本王活到现在,靠的是什么?”轻挑双眸看向苏阮,陆朝宗的脸上虽含笑,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陆朝宗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杀伐果断,斩草除根,所以今日之事,不是苏阮这么容易就能含糊过去的了。
“王爷……”
“不知阿阮姑娘刚才是要言何请求?”打断苏阮的话,陆朝宗笑道:“阿阮姑娘可要想好了,这请求只有一次,命也只有一次。”
心惊胆战的听着陆朝宗的威胁话语,苏阮脑子里头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今日她能看到发现那小皇帝的秘密,怕不是这陆朝宗特意露出的破绽吧?
毕竟这陆朝宗纵横官场多年,心细如尘,怎么可能放任她唾手得知小皇帝的秘密,而今次她误打误撞的把小皇帝从楚湘园里头给救了出来,怕是连这陆朝宗都未料到的事。
毕竟小皇帝一死,他便能名正言顺的继位,顺便以她的名头铲除苏府,所以其实是她挡了他的路。
现在她手里攥着这一个看似能够左右陆朝宗的请求,但按照陆朝宗的个性,怎么可能受制于人,所以他便拿小皇帝这事来威胁自己,看自己是要留命,还是要攥着这个虚无缥缈的请求不肯放。
而知晓了小皇帝秘密的苏阮此刻就是陆朝宗掌心里头一只蝼蚁,即便残喘苟活留下了一条命,日后也只能处处受制于他,所以苏阮今次拼了命把这小皇帝从楚湘园里救出来,其实只是兜兜转转的又回到了原点,还把自个儿给搭进去了。
垂着眉眼,苏阮心里头百转千回的思虑着,手中的绣帕越攥越紧,在凝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深刻勒痕。
不是苏阮无用,只是这陆朝宗心机太深,即便是对着她这么一个女子,也能使出这般让人咋舌的手段。
似乎是看够了苏阮这副犹如惊弓之鸟的模样,陆朝宗伸手叩了叩圆桌面道:“阿阮姑娘,本王可没这闲心在这处与你耗时。”
被那清脆的敲击声吓了一跳的苏阮刚刚仰头就突兀被自己咬住了舌尖,瞬时疼的双眸通红。
“怎么,还委屈上了?”看到这副模样的苏阮,陆朝宗抿唇轻笑道:“本王可没逼你。”
听着这人义正言辞的无赖话,苏阮舔着自己的舌尖不做声,口中蕴散开淡淡的血腥气。
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瓣,苏阮微侧头,露出一截白腻脖颈,姣好的身段包裹在石榴裙中,胸前映衬处那镶边的嫩绿色主腰。
陆朝宗不自觉呼吸一滞,手里的花中花“咔嚓”一声又多了一条裂痕。
未觉陆朝宗心绪的轻微激荡,苏阮犹豫半响,终于是颤巍巍的开了口。
“臣女只求王爷开恩,眷顾苏府。”话罢,苏阮抬眸,鼓起勇气看向面前的陆朝宗又重复了一遍道:“眷顾苏府内,几百口人命。”
陆朝宗垂眸,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苏阮不答话,那双内勾外翘乍看恍若女子般的纤细长眸轻眯,却不显一点女气,反而慑人的紧。
苏阮知道,自己这点子小聪明在陆朝宗眼中当然是不够看的,但现在她别无他法,只盼着这陆朝宗能网开一面,放自己一命。
“阿阮姑娘这一张口,就是几百口人命,本王想保,也是难呐。”
“王爷想保,自然是能保的。”
“阿阮姑娘高估本王了。”陆朝宗不想接苏阮的小聪明,在跟她打太极。
苏阮的那几百口人命中,自然是还有她自己的,所以如果陆朝宗应了苏阮,那刚才把小皇帝当做要挟手段的事就全数落空了。
“王爷您是这宋陵城,乃至大宋说一不二的人,小小苏府而已,您定然是不会放在眼中的。”
苏阮在给陆朝宗戴高帽,但是很显然,陆朝宗并不是那种喜听谄媚之言的人。
看着面前油盐不进的陆朝宗,苏阮突兀觉得这人真是小心眼,哪里有半点作为摄政王的大肚风度。
“阿阮姑娘在说本王小气?”看到苏阮的表情,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眸色不明。
“臣女不敢。”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赶紧辩解。
这人是有读心术不成,自个儿明明什么话都没说。
心虚的转着一双眼珠子,苏阮捏着手里的绣帕不做声。
“阿阮姑娘年方几何?”陆朝宗放缓了几分面色,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及笄之年。”小心翼翼的抬眸看了一眼陆朝宗,苏阮不知这人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
“呵。”轻笑一声,陆朝宗微微俯身凑到苏阮面前,说话时那温热的呼吸声打在她的脸上,濡湿阴寒。
“年纪尚小,怪不得这脸上,藏不住事。”
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苏阮那张冒着冷汗的小脸上轻轻摩挲,让苏阮原本就僵直的身子更是硬直了几分,直挺挺的坐在绣墩上连眼都不敢眨。
☆、独发
指腹下的肌肤一如肖想多日般的细腻光滑, 洁白润泽,软绵的贴在指尖, 就似要穿透那细腻薄茧般的柔嫩。
陆朝宗垂着眉眼, 脸上毫无表情,只那指腹缓慢摩挲在苏阮的面颊上, 意外的透出几分温柔缱绻之意。
苏阮瞪着一双眼, 纤长睫毛轻颤,完全不敢动弹。
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到苏阮的唇瓣上, 轻轻按压着那两瓣柔腻。
苏阮的唇瓣上还带着一点刚刚被咬破舌尖时舔上的血渍,陆朝宗十分有耐心的一点一点替她擦拭干净, 然后缓慢开口, “阿阮姑娘这一张嘴, 牵着苏府几百口人的命。”
苏阮仰头看着面前的陆朝宗,素白贝齿磕在他的指尖处,急促的呼吸声泄露了她紧张的心绪。
“本王出生后便从未吃过亏, 今次就顺阿阮姑娘一次。”微微偏头,陆朝宗捻着苏阮那并不明显的一点唇珠道:“只要阿阮姑娘听话, 本王自会保你苏府安顺。”
陆朝宗这打一巴掌给一颗甜糖的本事炉火纯青,苏阮听罢他的话,竟然还生出几分自己今日运道不错的荒诞想法来。
明明是她救驾有功, 来向这人要求兑现承诺,却是不想被反咬了一口还要感恩戴德的把这人捧上天。
“皇叔,奶娘也偷吃了东西没擦嘴吗?”磨磨蹭蹭自己换好了衣裳的小皇帝从旁边跑出来,笑眯眯的仰头站在陆朝宗的面前道:“朕也饿了。”
毫无窘迫感的依旧捏着苏阮的唇珠, 陆朝宗垂眸看了一眼小皇帝,然后又看了一眼苏阮。
苏阮瞪着一双眼,绵软的腰肢靠在圆桌上,整个人歪歪斜斜的透出一股媚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两人是一对情投意合的暧昧鸳鸯。
可只有苏阮知道,她是怕的急了,一下子歪不过来扭到了腰。
缓慢收手的陆朝宗看着苏阮那被自己撮红的唇瓣,和面颊上用指腹薄茧搓出来的红痕,那双幽暗的细长眼眸中隐现笑意,更衬得眸色波光潋滟,摄人心魄。
小皇帝仰头,新奇的看着这副模样的陆朝宗,但却突然觉得这样的皇叔更让人害怕,就像是豹房里头那些吃饱了肚子,懒洋洋拨弄着肉块的凶猛恶兽。
“奶娘……”小皇帝伸手,抱住了苏阮的胳膊。
苏阮动了动自己僵直的腰肢,疼的有些坐不住,赶紧便从绣墩上起了身。
“本王送阿阮姑娘回府。”陆朝宗拢着宽袖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和小皇帝抱在一起的苏阮。
“不必劳烦王爷了,臣女……”
“走吧。”
苏阮的话还没说完,就又被陆朝宗给打断了,看着那径直走在前头的颀长背影,苏阮抿了抿唇,垂着脑袋跟在了身后。
大概是上位者的习性使然,陆朝宗说话时多是笃定语气,决定了的事也不容他人辩驳。
坐在宽敞的华贵马车之中,苏阮透过身旁挂着芦帘的马车窗子往外看去,只见由锦衣卫开道的热闹大街上竟无一人敢喧哗闹事,路过的马车也都驶进巷子里头等陆朝宗的马车先过。
宋陵城是大宋眼皮子底下的地方,权贵甚多,但这一路从春风十里到苏府,不管何等模样的马车,皆给陆朝宗让了路,可见陆朝宗在宋陵城内的地位权势之高。
战战兢兢享受了一遍狐假虎威的苏阮看着近在咫尺的苏府,心中偷偷的舒出一口气。
陆朝宗坐在一旁轻阖眼休憩,手里的花中花却还是缓慢盘弄着,在寂静的车厢内那磨耳的盘核声十分清晰,惹得苏阮根本就不敢放松。
“啊……我要见三少爷,我要见三少爷!”突然,一道尖锐刺耳的女子尖利声从旁边的角门处传出,苏阮伸手拨开芦帘一看,只见那身穿朴素裙衫的女子被两个家仆推搡着往外赶。
“三少爷肯定不会不要我的,定是你们这些恶奴欺主,我要见三少爷,快带我去见三少爷,我要去向他解释……”
苏阮蹙眉,看着那身形狼狈的女子被两个家仆推搡在地,露出一张未施粉黛的面容。
“绿玉?”披散乱发下,绿玉那张悲切面容尤为清晰,苏阮不自禁的便吐出了这两个字。
陆朝宗缓慢睁开双眸看了一眼那伏跪在地上的女子,面色毫无波动。
马车停在苏府门口,苏阮踩着马凳下车,刚刚落地便被那绿玉一把抱住了小腿道:“二姐儿,二姐儿,您救救奴婢吧,三少爷定然是不会不要我的,您带奴婢进去,奴婢亲自去给三少爷解释……”
苏阮蹙着娥眉不说话,一旁的两个家仆赶紧上前帮苏阮把绿玉给扯开了。
“二姐儿,您看在奴婢伺候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没有情分,也有苦劳,就帮奴婢一把吧,二姐儿……”
被那两个家仆粗鲁的拖着拉远,绿玉狰狞着一张脸,还在撕心裂肺的喊着。
苏阮端着身子站在原处,唇瓣轻微蠕动,最终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阿阮。”苏致雅从苏府大门后迈出,疾步走到苏阮身后道:“没事吧?”
苏阮轻摇了摇头,然后缓慢开口道:“绿玉她……”
“被二叔母逐出府了。”
“是因为苏致重吗?”苏阮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苏致雅。
“嗯。”苏致雅点了点头,“苏致重被打的不轻,绿玉那几棍差点打折他的腿,现在人还在床上躺着昏迷不醒呢。”
绿玉虽是个丫鬟,但在没进芊兰苑前做过苦活,手劲还是很大的,苏致重这样一个吃喝玩乐,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子弟,被绿玉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马车里头坐的是摄政王?”苏致雅抬眸看了一眼那缓慢离去的华贵马车,有些犹豫的朝着苏阮道:“阿阮,你可怨我?”
苏阮垂着脑袋不说话,良久后才道:“大哥,我累了,要去歇息了。”
“……好。”苏致雅声音干涩的应了一句,然后看着婆子把苏阮搀进了府,上了去内宅的马车。
大抵还是怨的吧。
暗暗紧了紧自己掩在大袖之中的双手,苏致雅转身往春风十里的方向走去。
芊兰苑前,三个丫鬟手举纸灯笼,正神色焦急的等待着苏阮。
“二姐儿!”平梅率先看到那缓慢行驶过来的马车,赶紧迎了上去。
就着平梅的手从马车上下来,苏阮拢着身上的披帛道:“先进院子里头再说话。”
“哎。”三个丫鬟齐齐应了一声,然后亦步亦趋的跟在苏阮身后进了院子。
苏阮的身上穿着那件艳色的石榴裙,虽然上身多加了一件沉檀给她的披帛,但却依旧掩不住那身子越发妖娆的媚意,惹得院子里面的婆子丫鬟频频回眸。
“二姐儿,外头宅子新送来一筐金丝小蜜枣,奴婢去给您取些过来尝尝鲜。”禄香站在苏阮身旁,声音轻细道。
“去吧。”苏阮伸手接过半蓉递过来的凉茶轻抿一口,“半蓉,你去给我做碗桃胶炖奶,炖的熟些,加些雪蜜。”
“是。”半蓉应了,跟禄香一道出了主屋。
看着两人走远,苏阮放下手里的茶碗,从绣墩上起身道:“平梅,帮我换件裙衫。”
“哎。”平梅跟在苏阮进到彩绘纱屏后,从圆角柜中取出一件茶白裙衫给苏阮换上。
“平梅,你是跟着大哥一道回来的吗?”一边扣着衣襟处的盘扣,苏阮一边跟平梅道。
“是,奴婢是跟着大少爷一道回府的。”
“嗯。”苏阮轻点了点头,抿着唇瓣不再多言,只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明日,帮我去宋陵城内转转,可还记得我托付给你的事?”
“奴婢省得,二姐儿放心。”平梅应了,扶着苏阮坐到美人榻上,然后帮她把美人榻旁的琉璃灯给点了起来。
晕黄的灯光倾泻而下,苏阮半靠在美人榻上,缓慢阖上了眼,凝白肌肤带着晕黄玉色,姿媚的身段若隐若现于彩绘纱屏后,端得是一副美人懒睡图。
疲累了一天,苏阮即便是饿着肚子,也不过一会子就睡着了。
处暑刚过,炎热的暑气立时便下了许多,特别是晚间一场雨,将那闷热的空气瞬时赶走,架子床上的竹席被平梅换成了细薄被褥。
将歪在美人榻上的苏阮喊醒,平梅服侍她用了一些桃胶炖奶和金丝小蜜枣,便搀着苏阮上床歇息去了。
翌日,天微亮,平梅便早早的挎着竹篮子,用买胭脂的借口出了苏府。
宋陵城很大,平梅跑了一日,才终于在晚间匆匆回到了芊兰苑。
“怎么样了?”攥住平梅的手,苏阮紧张的声音都在发颤。
今日她什么事都没做,就净是坐在这处等着平梅的消息了。
“那些人都说见过,但知晓那颗花中花是摄政王的,便都不敢补。”平梅喘着气道。
“是嘛。”听罢平梅的话,苏阮垂下眼帘,心中稍松了一口气,但突然想起那时候苏致雅与她说的是“不能补”,而不是“不敢补”。
“二姐儿?”看着呆愣愣坐在美人榻上发呆的苏阮,平梅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您若是有事,可与奴婢说说,奴婢虽不能一定帮二姐儿排忧解难,但指不定就派上用场了。”
“是啊,平梅的心性一向是最好的。”抬眸看向面前的平梅,苏阮突然就红了眼眶。
就是这样一个寡言的丫鬟,平日里看着不出众,长相也不算顶好,又没什么讨喜的地方,却在上辈子时救了自己一命,苏阮如何能不感动呢。
“平梅,你是苏府的家生子吧?”缓下汹涌而出的情绪,苏阮的脸上显出一抹温软笑意。
“是。”平梅轻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是做个奴籍的家生子好,还是出去做个良籍的普通百姓的好?”拉着平梅坐到自己身边,苏阮更放缓了几分声音。
“二姐儿,您,您是不要奴婢了吗?”听到苏阮的话,平梅立时就被吓得大惊失色,面色惨白。
“这是说的哪里话,我这般舍不得你,哪里会不要你。”
攥紧了平梅的手,苏阮微红着眼眶笑道:“我只是在想,你若是欢喜当家生子,便当家生子,若是不想当家生子,我便放你出去嫁人,改了这奴籍。”
“奴婢一家子的人都养在府里头,奴婢自然是要在府里头的。”冲着苏阮使劲摇头,平梅的声音有些急切。
“好了好了,我只是问问你,看把你给急的。”
抬手用绣帕帮平梅擦了擦额角处沁出来的湿汗,苏阮轻抿唇角道:“平梅,你我虽是主仆,但我是信你的,你若有事也要与我说,我若有事,也与你相商,可好?”
“……好。”怔怔的看着面前的苏阮,平梅突然面色燥红的用力点了点头,脸上有些羞赧。
“那你搬到内室来,就住在那处与我一道。”
抬手指了指内室一角处的绣床,苏阮道:“虽平日里你们轮流给我守夜,但我总是不安心,你搬到我的屋子里头来,平日里多与我说说话,可好?”
“好。”平梅应完,便赶紧去收拾了东西过来,满以为苏阮是被那偷窥的苏致重给吓怕了。
苏阮坐在绣墩上看着平梅忙忙碌碌的身影,心内涨涨的有些满足。
托了那苏致重的福,她与平梅的关系好似更近了一层。
可是她的大哥,又好似与自己想的很是不一样。
抬手按住自己钝痛的额角,苏阮透过半开的绮窗看了一眼窗外,只见那一轮明月高挂,皎色宁静。
“二姐儿,后日就是乞巧节了,奴婢刚才瞧见那潘楼前头的乞巧物品都摆满了,您要不要出去瞧瞧,散散心?”
注意到苏阮看向绮窗外的视线,平梅放下手里的物事开口道:“大老爷去了江南,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二姐儿您若是日日闷在这屋子里头,可也是不大好的。”
苏钦顺去了江南,苏阮才算是堪堪能踏出府门几步,她确实应当趁着这些日子好好计划一下。
“好,我们去潘楼。”冲着平梅点了点头,苏阮从美人榻上起身道:“大哥呢?我唤大哥一道去。”
☆、独发
苏阮去的巧, 苏致雅正要出府,便带着她一道出去了。
坐在马车里, 苏阮捏着手里的绣帕, 犹豫良久之后才缓慢开口道:“大哥,那小皇帝为什么会被困在春风十里中?”
苏致雅未正面回答, 只道:“阿阮可知, 这宋陵城内的四大世家?”
“嗯。”苏阮轻缓点头道:“可是阴,曹, 袁,郑, 这四家?”
“对。”苏致雅面色严肃的接道:“阴家, 当今太后的娘家, 家中曾出过三个皇后,外戚掌权多年,现今在朝中仍占有一席之地。陈郡曹家, 先帝以兄弟相称的异性王,曾有童谣言‘曹与宋, 共天下’,由此可见其军兵势力非同一般的藩王。”
“还有镇国公府袁家和武国侯府郑家,都是在先帝时期便扎根颇深的簪缨世家, 即便现今被那陆朝宗打压剥了实权,底子却还是很丰厚的,单就郑氏一族在朝为官五品以上的便有百人,没有那么容易倒台。”
“大哥与我说这些……”苏阮颤着眼睫, 突然觉得自己的面前摆着一盘大棋,自己就是那芸芸众子中的一枚圆子,被一只无形的手推搡着往前去,毫无目的,毫无头绪的即将堕入深渊。
“现今宋陵城表面安稳,内里却已然动荡不安,那曹家藩王蠢蠢欲动,听说正要以‘清君侧’之名领军讨伐陆朝宗。”
说罢话,苏致雅端起面前的茶水轻抿一口,眸色微沉道:“阿阮,苏家正处于暗涛夹缝之中,现今如何站队,站在谁人身后,决定了日后苏府几百口人的生死。”
所以上辈子就是因为父亲站错了队,才导致那陆朝宗怒而兴起,派锦衣卫和御林军连夜屠杀了她苏府几百口人吗?
攥着手里的绣帕,苏阮深觉心惊,她完全没有想到,原本她只是单纯的以为父亲得罪了那陆朝宗才会招致灭门惨祸,却不想竟然是因为这种原因。
“阿阮,原本这种事我是不应当与你说的,可是你也瞧见了,整个府里头,除了你,真是没有一个明白人了。”
说到这里,苏致雅忍不住的叹出一口气,眉目紧皱,面色十分苦恼。
看着这副模样的苏致雅,苏阮轻动了动唇瓣,最终却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其实她也不是一个明白人,若不是重活了一世,哪里会想到要去攀那陆朝宗的高枝,而就算是攀了,也没有大哥想的长远。
“大哥,我有一事,还有些不明白。”抬手替苏致雅添了茶水,苏阮用手中绣帕擦去茶案上留下的茶渍。
“阿阮,大哥知道你要问什么,你让平梅出去办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侧眸往旁边挂着芦帘的马车窗子外看了一眼,苏致雅压低了几分声音,“我前些月,与那厉蕴贺相约于春风十里。”
“厉蕴贺?”听到苏致雅提起那厉蕴贺,苏阮不自禁的便蹙起了娥眉,下意识的对这人有了些偏颇的意见。
“‘夫有尤物,足以移人’,是那厉蕴贺与我说的,当时我看阿阮你似乎对那陆朝宗有意,便试探着让你与他多处了些时辰……”
说到这里,苏致雅有些尴尬的看了一眼苏阮,然后才轻咳一声继续道:“阿阮,那耳房一事,是兴文自作主张了,我已然罚过他,你若是还不解气,我便将他交与你,让你随意发落。”
“……那事已然过去了。”一想到昨日耳房一事,苏阮瞬时便涨红了一张脸,又羞又恼,手里的绣帕都几乎被攥烂。
“对了,关于那小皇帝为何会在春风十里一事,是因为那武国侯府郑家捣的鬼,他们自诩忠义之臣,打着要将小皇帝从陆朝宗手中救出的幌子把人给哄骗到楚湘园藏了起来。”见苏阮面色羞赧,苏致雅赶紧转了话题。
“那陆朝宗为何不自己去救,反而要我去?”苏阮抬眸,面颊两侧是还未褪去的红晕,色艳若春杏。
苏致雅面色微红的偏头,目光游移道:“阿阮你进楚湘园后,摄政王便站在了沉檀院的朱阁上,若不是他站在那朱阁高处,郑家那些埋伏在暗地里的人,怕是早就把你射成筛子了。”
所以那陆朝宗不是不去救这小皇帝,而是他以身犯险的去做了诱饵,帮苏阮引开了郑家的人?
绞着绣帕,苏阮为这一猜测心惊,但细想片刻后却又觉得这陆朝宗应当是为小皇帝去引开的郑家人。
但如此说来,却又说不通了,如果小皇帝死了,这陆朝宗不是正好登基上位吗?
“现今有小皇帝压着,所以四大世家稍显平稳,如若小皇帝出了事,这宋陵城说乱便能乱。”看出苏阮面上的疑色,苏致雅解释道。
所以陆朝宗才会将小皇帝绑在身边当平安福,即便知道她是女儿身。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郑家人意图用小皇帝做诱饵暗杀陆朝宗,却是不想被锦衣卫给端了窝。”
所以这事说到底,至始至终都在那陆朝宗的掌控之中,他不仅用小皇帝的秘密挟制住了自己,还伤了郑家的元气。
“那小皇帝她……回宫了吗?”稳下心绪,苏阮对那年幼的小皇帝陡生同情之心。
虎狼环伺,四面楚歌,无一人可信,随时都会失去性命,可怜长在了帝王家。
“自然是随摄政王回去了。”朝着苏阮轻点了点头,苏致雅眸色轻动道:“阿阮,春风十里内云龙混杂,不管是高官权贵还是下等儒生,皆会前去饮酒作乐,所以谁人得了春风十里便是得了宋陵城内的一家暗桩地。”
春风十里是青楼,每日里来往人最多,因此消息繁杂,可算是宋陵城内诸多势力的必争之地,现今被陆朝宗收入囊中,可说是又帮他添一虎翼。
“不J何以霸天下,陆朝宗是那注定要称霸天下的人。”纤纤玉手伸入面前的茶碗之中轻轻搅弄着,苏阮眉眼低垂,细腻媚软。
清冽的茶水带卷起细嫩茶芽尖,绕着苏阮的指尖轻微转动,泛起阵阵涟漪。
“对了大哥,你这是要去何处?”抬眸看向面前的苏致雅,苏阮的声音微有些嘶哑。
“去抚顺大将军府。”苏致雅面色微有些尴尬,但却还是开了口。
“是与那厉蕴贺有约?”将手指从茶碗之中拿出,苏阮把里头的茶水倒了,又添了一碗新茶。
“嗯,不过也没甚大事。”苏致雅应了一声,然后侧眸往马车窗子外看了一眼道:“潘楼到了,人多眼杂的太乱了,我陪你一道去吧?”
“不必了,大哥有事要办,我自个儿去就行吧。”说罢话,苏阮拿起一旁的素白帷帽戴在头上,然后踩着马凳就下了马车。
平梅候在一旁,看到苏阮从马车上下来,赶紧上前搀扶。
苏致雅跟在苏阮身后下了马车,面容清雅道:“今日我就先不去那抚顺大将军府了,难得偷闲,陪你逛逛这潘楼。”
“好。”苏阮弯唇轻笑,那张掩在帷帽之后的脸透着一股朦胧媚色,但即便是看不到脸,苏阮裹在裙衫下的娆媚身段却依旧吸引着他人视线。
潘楼前很热闹,苏致雅一边替苏阮隔开人群,一边道:“我们去隔壁的铺子里头看看吧。”
潘楼前的乞巧物价钱低廉,惹得人竞相争买,所以人挤人的很是热闹,苏致雅怕苏阮受伤,便赶紧带着人往一旁的铺子里面去了。
相比于潘楼前的盛状,旁边的铺子前就是门可罗雀两三只了。
“阿阮,你瞧瞧这金银愉石,做工甚是不错,明日可用其来穿七孔。”苏致雅随手拿过一金银愉石递到苏阮面前,眉目舒展道。
“大哥忘了,明日宫中设乞巧宴,要登结彩楼用五彩丝穿九孔针。”
“啊,对,我竟把这茬子事给忘了。”抬手一拍脑门,苏致雅转身朝着那掌柜道:“去取针来。”
“是是,客官稍等。”那掌柜的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一见苏致雅和苏阮的穿着打扮,便立时知道这是有贵客上门了。
小心翼翼的用漆盘捧着数十个排列整齐的九孔针呈于苏阮面前,那掌柜的笑眯眯的道:“姑娘您看,咱这九孔针都是老手艺,别处可买不着。”
掌柜的说的确实不错,他这门面虽不大,但做出来的九孔针确尤其好看。
其实所谓九孔针是用九根有针眼的银针排列在一起,横成一排,所以谓之为九孔针。
这九孔针不仅要形状模样相似,还要打磨光滑,针眼细腻圆润,这样在穿孔时才能顺滑。
“姑娘,咱这九孔针是老手艺,自然有老手艺的妙处。”那掌柜的见苏阮感兴趣,赶紧取过一根彩线上前示范了起来。
只见那掌柜的手指一撮,彩线立时就穿过了九孔针,一气呵成。
“这么厉害?”看到那掌柜的动作,平日里手艺还算精巧的平梅也忍不住的惊呼出了一声。
“只是这九孔针有妙处罢了。”苏致雅笑着轻摇了摇头,然后转头看向苏阮道:“阿阮,你可看中了?”
“我这粗笨手艺若是拿了这九孔针,怕是会被人用唾沫淹死。”苏阮弯着唇瓣轻摇了摇头。
“你既然不要,那本姑娘就要了。”苏阮话音刚落,那店铺门口便传来一道娇蛮声音。
苏阮寻声看去,只见一女子身着朱色大袖的袍子,正气势十足的站在店铺门口嚷嚷,身后是开路的丫鬟和仆从,身旁是穿着一身常服,手盘花中花的陆朝宗。
女子长相娇美,眉眼之中却带了几分英气,揉在这张娇美面容之上,乍看之下有些怪异,但却并不突兀,尤其是那双眼,黑亮的吓人,看着便让人感觉十分精神。
“王爷,郡主。”苏致雅率先上前,拱手与陆朝宗和那女子问安。
“免礼吧。”女子随意的朝着苏致雅挥了挥手,那双精神气十足的眸子盯在苏致雅的脸上看了半日,然后才道:“这宋陵城果然人杰地灵,随便一个小铺子里头都能看到这般的好颜色。”
这被苏致雅称为郡主的女子说话毫无遮拦,活似一个正在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
☆、独发
“阿阮头次见郡主, 怕是还不识,这是陈郡曹家的宜春郡主。”苏致雅侧身与身后的苏阮道。
陈俊曹家, 大宋四大家之首的异性藩王, 势力庞大,拥兵自重居于一隅, 怪不得这宜春郡主出行能得陆朝宗相伴。
“给宜春郡主请安。”苏阮屈膝与宜春请安。
宜春郡主上下打量了一番戴着帷帽的苏阮, 眉目轻挑道:“你们宋陵城的女子就是矫情,出行坐轿子, 坐马车的,哪里有我们陈郡女子飒爽, 一匹烈马就可横行千里。”
一边说着话, 那宜春郡主突然伸手打落了苏阮头上的帷帽, “本郡主平身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些矫揉造作……”
话说到一半噎住了的宜春郡主看着面前的苏阮,双眸圆睁,面色陡然煞红。
一把将手里的帷帽扔给陆朝宗, 宜春踩着脚上的鹿皮靴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道:“你,你, 你……”
“是人。”陆朝宗拿着手里的帷帽,慢条斯理的开口。
细薄的帷帽覆着薄纱,色泽素白, 被一双修长手掌托起,戴到苏阮的头上。
“出门在外,阿阮姑娘还是要小心些。”指骨分明的手指带着熟悉的檀香味隔着一层帷帽薄纱贴在苏阮的面颊上,指腹处是那微刺痛的薄茧。
“我的个乖乖, 长成这样……”宜春郡主大张着嘴,不可置信的摇着脑袋。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缓慢放开自己搭在苏阮面颊上的手,陆朝宗眸色轻动,手里的花中花被盘的“嘎吱”作响。
“等一下,等一下。”朝着苏阮伸手,宜春郡主唤过身后的家仆拿来一个铁笼子递到她的面前道:“这是我前月得的一只白狐,总觉得与你有些许相似,你们上辈子莫不是一家人?”
这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怕是会得罪人,但若是从这宜春郡主口中说出也不过就是平日里的玩笑话罢了,并无深意,毕竟整个大宋,谁人敢得罪于她。
被关在铁笼子里头的白狐搭拢着小脑袋,看上去蔫蔫的十分没有精神,也许是无人料理,身上绒白的毛发都结了块。
苏阮见着可怜,小心翼翼的伸手点了点它的小脑袋,那白狐似有所感的抬眸,一双狐眼狭长微眯,却意外的干净。
“你们瞧着好似有缘,本郡主便将它送与你吧。”
“这……”苏阮有些犹疑。
“不要?那正好剥了皮做本郡主的围脖吧。”
“哎,不,那,那臣女……”
“你看,你还是要的吧。”将手里的铁笼子递给苏阮,宜春郡主上下打量着她,然后摇了摇头道:“真是,怎么穿这卖丧的衣服?平白浪费了这番好颜色。”
苏阮的衣物多为茶白素色,今日穿的也是那些旧衣,一身素白,看着有些陈旧。
垂着眉眼,苏阮并未答话,只伸手拨弄了一下铁笼子里头的小白狐。
宜春郡主觉得无趣,也不再逗弄苏阮,只转身让那掌柜的把九孔针替她包好。
陆朝宗拢着大袖站在店铺门口,挺拔的身形挡住了店铺门口悬挂着的一盏纸灯笼,夜色昏暗,那漆黑的阴影从苏阮的头顶笼罩而下,恍似獠牙恶兽,让人甚感胆寒。
“饿了。”突然,陆朝宗与苏阮开口。
“嗯?”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抬眸,透过一层细薄帷帽看向面前的陆朝宗,胸口处的盘扣微微绷紧。
“这东西饿了。”抬手敲了敲铁笼子,陆朝宗唇瓣轻勾。
被陆朝宗惊扰到的小白狐蜷缩着身子往苏阮怀里靠,柔软的皮毛贴在铁笼子上,被挤出一块又一块的肉团,可怜又可爱。
看着这副颤抖模样的小白狐,陆朝宗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笑意更甚。
“这小白狐还小,可以先喂点羊奶。”苏致雅站在苏阮身旁,声音温柔道:“等过会带回府去再喂也不迟。”
“姑娘可是要羊奶?小人后院里头正巧有只母羊在产奶。”那掌柜的听到苏致雅的话,赶紧上前道:“姑娘不嫌,可去后院看看。”
苏阮垂眸看了一眼那缩在铁笼子里头饿的浑身颤颤的小白狐,面上显出几分犹豫神色。
“本王与阿阮姑娘一道去。”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突然开口道。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面色惊诧,还没开口说话,就看那陆朝宗自顾自的往后院去了。
这人总是这样,自说自话的霸道。
苏阮抱着手里的铁笼子,踌躇的跟了上去。
后院里头挂着两盏纸灯笼,昏暗暗的不是很亮堂,苏阮踩着脚上的绣花鞋跌跌撞撞的跟在陆朝宗身后,因为不熟悉路,再加上脸上还戴着一个帷帽,所以总是被脚下翘起的青砖石绊倒。
苏致雅被那宜春郡主缠住了在说话,掌柜的引着两人进到后院之后也就去了,偌大的后院之中只余苏阮和陆朝宗两人。
苏阮蹲下身子,将铁笼子里头的小白狐放出来。
小白狐缩在铁笼子里头不愿意出来,苏阮小心翼翼的贴身抱了出来揽在怀里,然后看着那被拴在木桩子上的母羊发愣。
这要怎么喂呢?
“自然是自己挤了。”陆朝宗站在苏阮身旁,垂眸看了一眼那蹲在自己脚边的苏阮,伸手就把她头上的帷帽给拿了下来。
帷帽一除,陆朝宗身上那股子浓郁的檀香味瞬时便弥散了过来,苏阮皱了皱鼻头,不禁愈发抱紧了几分怀里的小白狐。
小白狐哀哀叫着,似乎是饿的极了,软绵绵的身子一缩就从苏阮的怀里跳了出来,然后仰起小脑袋往母羊身下凑。
母羊温顺的很,一点不抗拒,任由那小白狐吃着奶。
苏阮伸手抚了抚小白狐的皮毛,帮它把身上的结块干草给拿了下来。
今日是乞巧前夜,外头热闹的紧,即便隔着一堵院墙,苏阮也能听到外面的喧闹声。
相比与外头的热闹,后院里面却安静的多,小白狐清晰的吮吸声和虫鸣鸟叫之声尤为清晰,苏阮甚至能感觉到陆朝宗的宽袍大袖贴在自己胳膊上的微冷触感。
“这小白狐能自个儿吃。”苏阮在心中犹豫半响,才软绵绵的吐出这句话。
“食色性也,天生就会。”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那挂在腰间宽大绶带上的一枚檀香木吊坠轻微晃动,雕工精细。
苏阮抬眸,定定的盯着那檀香木吊坠看了半晌,然后才呐呐的开口道:“不知王爷觉得这檀香木吊坠如何?”
“手艺尚可。”陆朝宗半掩在暗色之中的一张脸上神色不明。
苏阮咽了咽口水,然后又道:“那王爷觉得臣女送给您的那个樱桃肉呢?”
“俗物。”陆朝宗缓慢启唇,吐出这两个字。
“那王爷觉得,是那樱桃肉好,还是这檀香木吊坠好?”
其实陆朝宗记得自个儿送给他的那块樱桃肉已然很让苏阮惊讶了,而苏阮又觉得,这陆朝宗大刺刺的带着檀香木吊坠,不会真以为是那苏惠蓁雕的吧?
难不成这陆朝宗对那苏惠蓁有意?
想到这里,苏阮禁不住的微微睁大了一双眼,看着陆朝宗的目光也发生了一些明显的变化。
看着这般隐慧,怎么眼光这样差?
“都说王爷聪慧过人,非常人能及,那王爷觉得,樱桃肉的雕工和这檀香木吊坠的雕工,哪个好?”
苏阮缓慢撑着身子从地上起身,纤细的脖颈仰起,有些怯怯的对上面前陆朝宗的目光。
陆朝宗的眼生的极好,波光潋滟的就像是蕴着琉璃星色,但细看之下却是太过暗沉,黑漆漆的隐着戾气,难估城府,不敢让人直视。
“呵。”听到苏阮的话,陆朝宗突然轻笑一声道:“阿阮姑娘如此执着,莫不是在……吃醋?”
听着那细薄唇瓣吐出的最后两个字,苏阮面色大惊的猛往后退了一步。
刚才这厮说的是什么?吃醋?她?
墨黑的皂靴往前踩上一步,陆朝宗紧贴上苏阮,那端着一对花中花的手轻擦过苏阮的手肘,最后搭在她身后的大树上。
苏阮的后背磕在身后大树粗糙的树皮上,细嫩的肌肤被磨得生疼,但此刻真正让她觉得无措的是面前的陆朝宗。
这树大概是千年古木长成,树腰大的离谱,正值暑气炎热时,树冠铺天盖地而来,罩出一片庞大阴影。
苏阮被罩在树下,头顶陆朝宗的阴影又压下来,黑漆漆的让她根本就看不清面前的人,反而是那双蕴着琉璃色泽的眼眸清晰的印入她的眼帘,闪着诡谲的暗色。
“呜呜哇……”一旁的小白狐吃饱了奶,看到那被陆朝宗罩在身下的苏阮,赶紧摆着大尾巴跑到苏阮的脚边,示威性的朝着陆朝宗露出了一对小小的尖牙。
“别,别动。”苏阮抬脚把小白狐拨到自己的脚边,然后颤着眼睫看向面前的陆朝宗道:“臣女,并未吃醋,只是想告诉王爷,那檀香木吊坠是臣女雕的,王爷若是不信,臣女可立时再给王爷雕个一模一样的。”
“本王不是瞎子。”缓慢收回自己搭在苏阮身后的手,陆朝宗突然便绷紧了面色,似有些不愉。
“王,王爷早就知道了?”小心翼翼的往旁边挪了挪,苏阮双手置于胸前,防备姿态十足。
注意到苏阮的动作,陆朝宗双眸微眯道:“蠢货。”
被陆朝宗当头扔下一句难听的话,苏阮动了动唇瓣,却不敢反驳,只闷着脑袋把小白狐从地上抱了起来,然后用手里头的绣帕细细帮它擦了擦嘴边的奶渍。
小白狐舒服的窝在苏阮怀里,时不时的冲着陆朝宗龇牙,显然十分不喜这个人。
“王爷既然知晓这檀香木吊坠不是那苏惠蓁雕的,那为何不治那苏惠蓁欺瞒……”
苏阮的话刚刚说了一半,就听到外头传来苏致雅急切的喊声道:“阿阮!”
“大哥,我在这处。”抱着怀里的小白狐,苏阮急匆匆的跑到苏致雅身旁,“怎么了,大哥?”
“阿阮,武国侯府郑家上门提亲了。”气喘吁吁地吐出这句话,苏致雅一把抓住苏阮的胳膊道:“母亲催我们回府。”
“啊,那……”苏阮话音未落,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暗哑嗓音道:“急什么。”
陆朝宗上前,一把搭住苏阮的另一只手,那双眼锋利如刀,透着狠意,让人不敢对视,“武国侯府的郑家侯夫人,真是一场好戏。”
作者有话要说:陆朝宗:这是我的乖乖
☆、独发
当苏阮和苏致雅急匆匆赶回苏府的时候, 就看到那武国侯府的郑家侯夫人正坐在花厅中跟王姚玉说话,身旁站着二房的李淑慎和苏惠蓁。
“这位便是我那二姐儿了。”王姚玉看到抱着一只脏不拉几的小白狐进到花厅的苏阮, 眉目轻蹙。
平梅上前, 赶紧把苏阮怀里的小白狐给接了过来,王姚玉才面色稍霁。
“果然身段苗条, 模样精致。”郑家侯夫人从主位上起身, 一双厉眼上下扫过苏阮,面上虽不显, 甚至嘴里说的还是好听话,但心中却对这副软骨模样的苏阮颇为不满。
大户氏族的主母, 以端庄贤淑为本, 像苏阮这般的模样, 就是当个偏房妾室,也会让人嫌弃颜色过正,扰人心智。
“我听闻, 前些日子那摄政王给二姐儿送了好几大箱子的玉石用来砸玩,由此看来, 二姐儿与那摄政王的关系应当匪浅?”
那郑家侯夫人站定在苏阮面前,明明是天生一副厉色模样,却偏偏摆出一张和蔼脸来。
苏阮微微屈膝与那郑家侯夫人行了一礼, 然后才状似委屈的道:“那摄政王言我是‘一等俗物’,哪里是真的拿了玉石来让我砸玩,不过是想耍弄于我罢了。”
说到这里,苏阮偷摸着往苏惠蓁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双眸轻颤道:“今日大哥还与我说,那摄政王腰间的绶带上挂着三妹妹送的檀香木吊坠。”
“哦,是吗?”听到苏阮的话,郑家侯夫人往苏惠蓁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暗自计较。
“是啊,那摄政王挂着腰间的檀香木吊坠在大街上走了半个多时辰,明眼人都瞧见了,三妹妹真是好福气呀。”苏致雅拱手跟站在一旁的苏惠蓁道:“三妹妹,摄政王乃人中龙凤,这日后你的福气自是享用不尽的。”
苏惠蓁红着一张脸,手中绣帕轻绞道:“大哥就别笑话我了,摄政王怕是连那吊坠是谁人送的都不记得了。”
“哎,三妹妹此言差矣,前日那摄政王还在朝上提过三妹妹一嘴呢。”苏致雅笑眯眯的继续跟苏惠蓁道:“三妹妹,你姿貌端庄,那摄政王虽已二十有七,但却也是风姿翩翩,三妹妹也不算是吃亏。”
苏阮站在一旁听到苏致雅的话,面色有些难看,苏惠蓁看了一眼苏阮,脸上得意神色更显。
“三姐儿。”王姚玉上前,面色严整的看着苏惠蓁道:“此事待大老爷回来再商议。”
苏府人人皆知,那苏钦顺恨陆朝宗入骨,如果苏惠蓁真与那陆朝宗有了什么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即便是再受苏钦顺喜爱,也会被逐出苏府。
“……是。”苏惠蓁面色犹疑的应了一声,眼尾依旧不受控制的往苏阮的方向看去。
苏阮垂着眉眼,似乎还在因为陆朝宗对苏惠蓁区别对待的态度而气恼。
看到苏阮不舒服,苏惠蓁便舒服,她端着身子站在那里,腰板更挺直了几分。
郑家侯夫人盯着苏阮和苏惠蓁片刻,最终将目光落到了苏惠蓁的身上。
“王夫人啊,其实不瞒你,今日我是来与我那不成器的儿说亲的。”
“那不知侯夫人想说的是……”王姚玉自然知道这郑家侯夫人是来说亲的,只这侯夫人在花厅里吃了两碗茶,任她旁敲侧击的也不说看中的是哪个姐儿。
“我那儿啊,今年刚及弱冠,长相也还算是过得去,身旁也干净,除了两个房里伺候的丫鬟,身边连个姨娘也未抬过。”
一边说着话,那郑家侯夫人一边走到苏惠蓁面前,状似亲昵的牵住她的手道:“我瞧着您这三姐儿确是不错,只是不知我那儿可配得上?”
“侯夫人这话就客气了,该是咱三姐儿配不上小侯爷才是啊。”李淑慎笑盈盈的接过郑家侯夫人的话,对于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万分欢喜。
苏惠蓁虽是苏府二房的嫡生姐儿,但二老爷去的早,全仰仗大老爷的名头在苏府内混些日子,能攀上武国侯府的小侯爷可不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嘛。
但相比于李淑慎满脸喜气的模样,苏惠蓁的面色却不是十分之好。
那小侯爷固然是个好的,可是她现下有更好的,自然是看不上那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小侯爷了。
“母亲,大伯还未回来,此事……”苏惠蓁语气婉转的提醒李淑慎。
听到苏惠蓁的话,李淑慎瞬时醒悟,赶紧开始与那侯夫人打太极道:“是啊,侯夫人您瞧瞧,我这高兴的都忘了,大哥还没从江南回来呢,此事可不好现在就急着定夺。”
“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便是那苏大人回来也没理由反对。”
侯夫人精明的很,自然是能听出李淑慎话里的托词,便赶紧继续游说道:“我可是瞧着三姐儿甚好,谁人要是与我抢,那我可是不乐意的。”
“侯夫人谬赞了,三姐儿尚且年幼,这规矩学的都不足,若是进了您的侯府,怕是会招惹出笑话。”
“及笄了,也差不多了,规矩嘛,慢慢学就是了,我武国侯府比不得你们苏家规矩足,只要自个儿过的舒畅了,也就是好了。”
说罢话,那侯夫人从手腕上褪下一只和田玉的手镯给苏惠蓁戴在手腕子上道:“来,头一次见也没备什么礼,就这玉镯子稍能入眼,三姐儿可莫要嫌弃。”
“侯夫人言重了,这玉镯太贵重了,我不好收。”苏惠蓁一脸慌张的想将那玉镯还给侯夫人,却是被那侯夫人给按住了手腕子道:“你若是不收,便是不给我这个面子。”
“三姐儿,侯夫人好意,你还是收下吧。”王姚玉站在一旁,面色微有些不愉。
虽然她的二姐儿不受苏钦顺欢喜,但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笑话,这二房的人也是太过嚣张了些。
“是。”苏惠蓁状似为难的收了侯夫人的玉镯子,然后面色羞赧的站在那处与苏阮道:“二姐儿,你这身上怎么沾着脏东西?出来见客,有失礼数。”
顺着苏惠蓁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自己衣襟处沾着的泥灰草芥,苏阮不在意的拍了拍道:“刚巧那宜春郡主送了我只小白狐,我便抱着回来了。”
“宜春郡主?”听到苏阮的话,那侯夫人眸色微动道:“可是陈郡曹家的宜春郡主?”
“是。”苏阮抬眸,媚眼轻掀道:“与摄政王在一处,刚巧遇到我,送了只小白狐。”
“哦,是嘛。”侯夫人笑着道:“看来这宜春郡主与摄政王关系匪浅哪。”
“这我倒是不知了,但瞧着说说笑笑的好似关系不错。”苏阮伸手捻掉衣襟处的草芥,动作之间对面前的侯夫人毫无半分敬意,这副随意模样看在那侯夫人眼中,当即便生出了几分不喜。
不仅模样不甚端庄,连规矩也不足。
“二姐儿,不是妹妹多话,宜春郡主怎么平白无故的会送你只小白狐呢?”苏惠蓁一边说着话,一边往一旁平梅怀里抱着的那只小白狐看了一眼。
瘦弱弱又脏不拉几的,看着便不讨喜。
“我怎知道。”斜睨了苏惠蓁一眼,苏阮姿态肆意,“那宜春郡主抢了我的帷帽,然后瞧见了我的容貌,便送了只小白狐给我。”
苏阮说的单纯随意,但听的人却心思多变。
按照苏阮的话来说,那宜春郡主瞧见她的容貌,便送了她一只小白狐,难道不是在暗讽她形如白狐,变相的说她是个狐媚子吗?
想到这里,苏惠蓁不自禁的勾起了唇角,看向苏阮的视线有些幸灾乐祸。
亏得她还以为这人出息了,能攀上宜春郡主,却不想还是个被人嫌弃的东西。
在场众人都听明白了苏阮的话,只苏阮微仰着下颚,一副懵懂模样,配上那张脸,怎么看都觉得愚蠢至极。
“二姐儿,没你什么事了,回去院子里头歇着吧。”王余姚看不过眼,赶紧要把苏阮给打发走。
苏阮扭了扭身子,领着平梅缓步走远。
苏致雅侧身与众人告辞,跟在苏阮身后去了。
侯夫人看着苏阮那渐行渐远的妖娆身段,面露不喜的转身,在看到苏惠蓁时又立刻变了面色,笑盈盈的上前说话。
回到芊兰苑,苏致雅把主屋的大门一关,便拢着大袖坐到了绣墩上。
苏阮拿着手里的罗扇扇风,鬓角处细密密的沁出一层汗珠子,直喝了好几碗凉茶才静下心来。
平梅与婆子搬了两盆冰块进来置于内室,又帮苏阮把冰在冰鉴里头的瓜果给拿了出来,然后才毕恭毕敬的退回到了主屋门口的竹帘处守着。
“大哥,刚才我还行吧?”用手里的绣帕擦了擦唇角的茶渍,苏阮轻缓的吐出一口热气。
“不错,看样子是把那侯夫人给唬住了。”苏致雅朝着苏阮微微颔首道:“那侯夫人看上了苏惠蓁,但那苏惠蓁觉得陆朝宗对她有意,捡着芝麻又不想丢了西瓜,这会子怕是正烦着呢。”
“随她去烦,她烦,我就开心。”笑眯眯的甩了甩手里的罗扇,苏阮脸上笑意更甚。
看着这副欢喜模样的苏阮,苏致雅好笑的摇头道:“真有这么高兴?”
“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苏惠蓁多坏啊,我雕的那个檀香木吊坠她都能厚脸皮的拿过去献给陆朝宗,我好不容易诓她一次,自然欢喜。”
说罢话,苏阮又吃了一口面前的凉茶,只感觉身心舒畅。
其实今日的话,大多都是那陆朝宗教给她的,苏阮突然觉得,这陆朝宗也难得还是不错的。
那武国侯府郑家想找陆朝宗的软肋,这苏惠蓁闷着脑袋撞上去,可怪不得她。
“对了大哥,你上次不是与我说那陈郡王要用‘清君侧’的名头讨伐陆朝宗吗?这会子怎么又会让那宜春郡主进宋陵城的?”
“那陈郡王是有野心的,我估摸着他是打算先用宜春郡主招安陆朝宗,若是宜春郡主不成功,再以‘清君侧’的名头来对付陆朝宗。”自顾自的倒了一碗茶,苏致雅忙活了一日,也是有些口渴。
“招安?”苏阮蹙眉,神色疑惑。
“就是让宜春郡主与摄政王成婚的意思。”苏致雅喝着茶水说道。
☆、独发
“成婚?那宜春郡主愿意吗?我看她的性子也不像是会任人摆布的人呀。”回想起那宜春郡主说话做事的风范, 苏阮只觉这人不是那种按部就班的性子,若是不愿, 那陈郡王怕是在强按头。
“宜春郡主现双十年华, 至今未嫁,听说生母是个一生茹素, 吃斋念佛的尼姑, 所以最见不得生灵涂炭。”
“大哥的意思是那宜春郡主如母,不忍百姓受流离颠沛之苦, 所有有意与陆朝宗成婚?”
“嗯。”苏致雅点了点头道:“如果陆朝宗与宜春郡主成了婚,那与陈郡王就是自家人了, 这天下也就是陈郡王与陆朝宗的了, 若是斗起来也是窝里斗。”
“唔……”听罢苏致雅的话, 苏阮沉静片刻,“那想来陆朝宗必是不愿的,如若成了婚, 不易于引虎入洞。”
“对。”赞同的朝着苏阮点了点头,苏致雅笑道:“阿阮越发懂事了。”
听到苏致雅的话, 苏阮面色微红道:“我都及笄了。”
“及笄了也不过才十五,还是个孩子。”帮苏阮把面前的茶碗满上,苏致雅突然叹出一口气道:“阿阮, 先前是我太过莽撞,满以为你也……”
说到一半,苏致雅便止住了话。
确实,重生归来之后, 苏阮心中焦急,闷头就想着要去讨好那陆朝宗了,根本就无什么计划可言,被苏致雅误会自己对那陆朝宗有意,好意帮衬,也是情有可原的。
“大哥也未做什么对不住我的事,而且还处处帮衬着我。”摸了摸面前的白玉茶碗,苏阮眉眼轻垂。
苏致雅坐在苏阮对面,看着她那张白腻面容,犹豫着道:“阿阮,花中花一事,我并未诓骗你。”
“大哥……”看着苏致雅那张难堪面色,苏阮正欲安慰,却是听他道:“厉蕴贺带着锦衣卫,先跑了宋陵城内所有的能工巧匠处警告了一番,然后才是我去找了那些巧匠,最后你让平梅去,那些人就已然又变了说辞。”
瞪着一双眼,苏阮蹙眉道:“那厉蕴贺堂堂抚顺大将军,为何会做这种事?”
“自然是上头主子吩咐的。”轻摇了摇头,苏致雅抿唇道:“阿阮,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陆朝宗多年不近女色,却处处为难逗弄你,由我看来,他好似是对你……颇为感兴趣。”
听着苏致雅最后那吐出的几个字,苏阮瞬时就白了一张脸。
“大,大哥……”颤着唇瓣,苏阮脑子里面“轰隆隆”的一下就炸开了花,她勉强的扯出一抹笑意道:“你别与我说笑了。”
“唉。”叹出一口气,苏致雅并未多言,只道:“阿阮,明日宫中设乞巧宴,你当心莫惹了他人,大哥不在身边,你要处处小心,那些人都是人精,说话做事表面一套,内里一套,你还小,不懂就先躲着些。”
“嗯。”苏阮还在为刚才苏致雅说的话而心惊,所以并未将这些话听进耳中,只含糊的应了一声,便软身伏在了红木圆桌上,蹙着娥眉一副烦扰模样。
苏致雅拢着大袖去了,平梅进到主屋,抬手将绮窗给关上。
“二姐儿,下头落雨了。”
“唔……”苏阮掀开眼帘看了一眼那绮窗,丫鬟婆子们正奔波着将各株娇嫩兰花往房廊内搬去。
细绵的雨簌簌而下,砸在干燥的青石地砖上,留下一点又一点晦暗的水痕。
“别全关了,留几扇开着,通通气。”
“哎。”平梅应了,用手中绣帕擦了擦窗绡上的雨珠子,然后将其半掩。
外头已然挂起了纸灯笼,沿着房廊延展开来,氤氲的烛色在迷蒙细雨之中尤为清晰。
透过细薄的窗绡看着外头越发细密起来的雨珠线,苏阮抬手揉了揉额角,只觉浑身乏力,这才恍惚想起自己今日就未用多少吃食。
“二姐儿,奴婢给您做了碟巧酥。”禄香伸手掀起竹帘进到主屋,将手里的巧酥置于红木圆桌上道:“明日是乞巧节,奴婢试着做了一些,您尝尝看可还合口味。”
|乳|黄铯的巧酥小巧圆润,乖巧的叠在青瓷小碟之上,酥软的脆皮上头还有用朱色勾画出来的精巧图样。
苏阮伸手捻了一块巧酥,那巧酥还热乎着,看样子刚刚出炉不久,外皮酥糯糯的一碰就掉屑。
用绣帕托在巧酥下头,苏阮张嘴轻咬一口。
禄香的手艺一向是好的,这巧酥外皮层叠,内馅糯软,十分好吃。
“唔,好吃。”朝着禄香点了点头,苏阮笑道:“禄香的手艺愈发好了。”
听到苏阮的夸赞,禄香面色微羞的红了脸,然后道:“奴婢还替二姐儿温了碗牛|乳|,奴婢去给您端过来。”
“好。”咽下嘴里的巧酥,苏阮笑眯眯的道:“那只小白狐你也帮我一道去喂了。”
“是。”禄香应了,转身拨开珠帘出了内室。
苏阮单手撑在红木圆桌上,一口气吃了三个巧酥,才堪堪罢手。
巧酥吃的多了有些腻,苏阮伸手倒了一碗茶,刚刚喝上一口就听到外头传来丫鬟婆子的惊叫声。
“怎么了?”撑着身子从绣墩上起身,苏阮抬脚走到绮窗处朝外观望。
“二姐儿,摄政王领着锦衣卫冲进府里头来了。”平梅急匆匆的赶来,面色焦灼道:“大老爷不在,各个院子都闹翻了,这会子已经到咱们院子里头来了。”
“什么?”听到平梅的话,苏阮立时就想到了上辈子时那场令人胆颤的屠杀。
“他们可有伤人?”抬手握住平梅的手,苏阮瞪着一双眼,浑身僵直。
难道她苏府还是逃脱不得这被满府屠杀的命运吗?
“听说偶有反抗的被伤了,但现下还不知道具体情形。”平梅的手被苏阮攥着死紧,那纤细的指骨高高凸起,圆润的指尖掐在平梅的手背上,用力泛红。
“二姐儿。”抬手握住苏阮的手,平梅道:“二姐儿放心,奴婢定会护着二姐儿的。”
“平梅,你,为何对我这般好?”其实这一问题,苏阮上辈子时就想问了,只是可惜,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那陆朝宗给一剑戳了个干净。
听到苏阮的话,平梅缓慢垂下了那张惨白面容,良久之后才道:“二姐儿怕是不记得了,但奴婢一直都记得,二姐儿救了奴婢的命,奴婢能记一辈子。”
“救了你的命?”
其实说实话,苏阮真是不记得有这么一档子事了。
“那个时候奴婢生了疮,满脸满身都是,就连奴婢家里头的人都要将奴婢给扔出去了,可巧二姐儿瞧见了,不仅没嫌弃奴婢,还让朱大夫来给奴婢治病。”
一边说着话,平梅一边不自禁的就落下了泪,她紧紧的握着苏阮的手,声音哽咽道:“奴婢知道二姐儿是个心善的,即便所有人都不知道,但奴婢知道,人皮骨肉,比不得一颗善心,二姐儿在奴婢眼中,就是天上的活菩萨。”
“哪里有这么夸张。”苏阮轻勾了勾唇角笑道:“我记得了,那个脏不拉几的小东西就是你呀。”
小时苏阮也不受宠,所以瞧见那同样可怜兮兮被别人欺负的平梅,当时脑子一热,也不知怎的就上去管了闲事,还好朱大夫是个心善的人,也未要平梅的银钱,只象征性的收了苏阮一对不值钱的珍珠耳坠子。
“奴婢比二姐儿还大上整整四岁了。”又哭又笑的看着面前的苏阮,平梅说出这话,心中便像是落了一块大石似得。
“好了,比我大上四岁,还哭鼻子。”用绣帕帮平梅擦了擦脸,苏阮正欲说话时,却是突然听到主屋大门被狠力踹开的声音。
“奴婢刚才拴住了主屋。”平梅转身,将苏阮护在身后道:“二姐儿,您快去躲起来。”
“没事,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躲是躲不掉了。”经历了一世,真正到重要关头,苏阮反而平静的很。
穿着花衣蟒袍的陆朝宗盘着手里的那两颗花中花缓步踏入主屋内室,带进一阵细雨湿气。
刑修炜收伞,毕恭毕敬的站在主屋门口等候。
这是陆朝宗头一次进苏阮的闺房,他微眯着一双漆黑暗眸,不着痕迹的上下扫了一眼这香闺绣房。
除了满院子的兰花外,这闺房内的东西上头或多或少的也都刻印着兰花,特别是一些陈旧物上,那簇簇而拥的兰花看着实在是让人有些倒胃口。
陆朝宗没有说话,只抬手朝着身后的锦衣卫挥了挥手。
那些锦衣卫听令,“噼里啪啦”的对着苏阮的主屋就是一阵胡乱翻找。
苏阮背靠在身后的绮窗上,后背处细薄的衣料贴在窗绡处,被外头的雨水打湿。
穿着一身半湿飞鱼服的锦衣卫动作很是粗鲁,将苏阮的圆角柜和木施,甚至于红木圆桌都给掀翻了。
陆朝宗静站在原处片刻,踩着脚下的皂靴上前,然后突然猛地一下抬脚踢翻那张美人榻。
美人榻应声倒地,那复刻着纤纤幽兰的底盘露出来,沾着细灰。
毁了那美人榻,陆朝宗又转身走回到苏阮的架子床前,慢条斯理的伸手拨开了那架子床上的床帐,露出铺着锦缎的床铺。
抬眸往架子床的顶部看了一眼,陆朝宗抬手拿过一旁锦衣卫手里的利剑,直接就对着那床顶狠劈了两三刀。
架子床应声而塌,伴随着外头那“轰隆”一道响雷,让原本就紧张的苏阮吓得浑身一颤。
握着利剑的陆朝宗在昏暗的内室里看不清面容,高大的身影被主屋门口一盏幽黄的纸灯笼拉长,那颀长的影子直蔓延至苏阮脚下,尖利的剑尖抵在她的心口处,似乎下一刻便会破膛而入。
急喘着气,苏阮怔怔的看着面前的陆朝宗,绮窗外的雨水“噼里啪啦”的打进来,湿了她半身,也不知是汗还是雨,而明明是闷热的天,却只让人感觉刺骨的寒。
“王爷,没找到。”领头的锦衣卫上前,拱手与陆朝宗道。
将手里的利剑还给那锦衣卫,陆朝宗侧眸看向苏阮。
苏阮大瞪着一双眼,纤细的手指抓在身后的绮窗上,面色惨白。
作者有话要说:苏二二:老公疯了,急,在线等
☆、独发
黏糊的巧酥被压在地砖上, 和碎裂的白玉茶碗沾在一处,狼藉一片, 还有那黑乌乌的脚印子, 直铺了主屋满地,放眼望去都是湿漉漉的泥印子。
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缓步往苏阮的方向走去, 然后停在三步远处道:“明日的乞巧宴, 阿阮姑娘可莫迟了。”
说罢话,那陆朝宗也不管这一室的狼藉, 转身便走。
阴冷的檀香味拢带着湿雨气,跨过那扇被砸烂的主屋大门, 扬长而去。
苏阮背靠在绮窗上, 一口气堪堪喘上来之后猛地一咳嗽, 然后才开始大口大口的呼吸。
湿黏的空气涌入鼻腔,惹得她红了眼眶。
“二姐儿,没事吧?”平梅小心翼翼的给苏阮拍了拍后背, 正欲给她倒茶时,却是一眼看到狼藉的内室, 当时就白了一张脸。
“二姐儿!”禄香和半蓉急匆匆的提着裙裾跑进主屋,围在苏阮的身旁。
“没事。”苏阮冲着三人摆了摆手,由平梅扶着坐到了一旁的绣墩上。
“二姐儿, 听说是有刺客逃进了苏府,所以那摄政王才会亲自带锦衣卫来排查的。”禄香从一旁的茶室给苏阮端了碗凉茶过来压惊道。
“每个院子都砸成这样了吗?”抬手指了指那被砍得烂七八糟的架子床,苏阮只感觉自己的脑袋涨涨的疼的厉害。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与她和大哥一道说话对付武国侯府郑家,怎么一转眼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那般吓人, 她还以为那一剑又要往她心口处戳上去了。
“这……”禄香的脸上显出几分犹疑神色,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半蓉上前,小心翼翼的接过禄香的话道:“都砸了,但是二姐儿这处砸的最多。”
抬手捂住自己的额角,苏阮半靠在平梅身上,缓了片刻,“三姐儿那处呢?”
“未砸多少,就翻了东西。”
“唔。”听罢半蓉的话,苏阮含糊的应了一句,然后道:“罢了,收拾一下吧。”
“是。”禄香与半蓉应声,起身去收拾。
苏阮捧着手里的白玉茶碗轻抿,心口处还“咚咚”的跳的厉害。
“二姐儿!”突然,半蓉惊叫一声,惹得苏阮刚刚下去的一口茶差点噎到喉咙里。
“怎么了?”平梅一边帮苏阮拍着后背,一边急喊道。
“门房来报,那些锦衣卫又回来了。”身形丰腴的半蓉靠在主屋门口,急的面色煞白。
“没事。”攥着手里的茶碗,苏阮端坐在绣墩上道:“砸都砸完了,难不成还能把我的屋顶给掀了?”
那群锦衣卫来时来势汹汹,再来时却是扛着家具物事过来的。
因为落雨,所以那些家具无事上都包着绸布,被急匆匆的搬进芊兰苑,又“乒乒乓乓”的把那扇被陆朝宗踢坏的主屋大门给修好了。
“苏二姑娘,锦衣卫莽撞,惊扰了贵府,这些东西都是主子的赔礼。”刑修炜毕恭毕敬的在苏阮面前拱手道:“还望苏二姑娘莫要嫌弃。”
苏阮站在焕然一新的主屋内室之中,神色还有些恍惚,她端着手里的白玉茶碗,小心翼翼的上手触了触那新搬来的一张黄花梨木美人榻。
这张美人榻看着远没有苏阮先前的那张好看,但却古朴自然的十分舒适,毫无花俏雕缀,上手滑腻,清香满盈。
“这是主子给苏二姑娘送来的架子床。”刑修炜侧身,让出身后的那张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
原先的那张架子床被陆朝宗用手中利剑砍得稀巴烂,根本就不能睡了,如今这张架子床是锦衣卫新搭起来的。
这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跟那美人榻一般,并无多余的装饰,只在外头罩了一椭圆形门罩,因为形如圆月,所以被称之为月洞门。
苏阮上前,往那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的床顶处看了一眼,那里寥寥几笔雕刻着一些装饰性的花鸟蔬果,看上去清朴自然。
“苏二姑娘可满意?”刑修炜笑眯眯的站在苏阮身后道。
“嗯。”苏阮的眼睛盯在那架子床的月洞门上,粉嫩唇瓣轻抿道:“我甚是欢喜。”
听到苏阮的话,刑修炜轻笑,告辞之后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天黑夜高,苏府被陆朝宗带着的锦衣卫折腾了一晚上,在丑时才堪堪沉静下来。
苏府门口,掩在暗色之中的两座石狮旁,一架马车停在那处,里头传出一阵又一阵清晰的盘核声。
“主子,苏二姑娘说,甚是欢喜,尤其是那架子床。”刑修炜站在马车窗子旁,压低声音道。
马车内的盘核声沉静下来,片刻之后又缓慢响起。
“回宫。”
“是。”
刑修炜撩起后裾坐上前座,驾着马车往宋宫内驶去,身后的锦衣卫飞鱼服扬,勒马而随。
芊兰苑内,苏阮坐在新搬来的美人榻上颠了颠身子,然后抬手招过一旁的半蓉道:“苏府里头被毁坏的东西都换过了?”
“都换过了,就连二姐儿庭院里头那些被踢烂的兰花都换了。”半蓉上前,帮苏阮把脚上的绣花鞋褪下来道:“听说那刺客也抓住了,这会子怕是已然带回宫里头审问去了。”
“在哪处抓住的?”苏阮翘了翘脚,光脚换上木履鞋。
“在三姐儿的院子里头逮住的,听说三姐儿吓得不轻,这会子朱大夫正在给她诊脉呢。”
“哦,是嘛。”抱着软枕侧躺到美人榻上,苏阮眨巴着一双眼,然后与半蓉道:“明日里给三妹妹送碗莲子羹去,就说是给她压惊用的。”
“是。”半蓉应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
苏阮趴在美人榻上眯眼闭了片刻,突然起了身。
趿拉着脚上的木履鞋走到绮窗处,苏阮伸手将其推开。
外头的雨已然停了,夜很深,房廊处重新被挂上了一盏又一盏的纸灯笼,蜿蜒绵延的将那摆置在侧边的花盆照的一清二楚。
“二姐儿,您怎么趴在这处?夜深了,该歇息了。”平梅拿着干净的亵衣亵裤走到苏阮身旁柔声劝道。
“平梅,你瞧那是什么?”苏阮睁着一双眼,新奇的看着那长在花盆里头的各种植物花卉。
“那应当是昙花。”
“那个呢?”
“唔……看着好像是,茄子?”
“茄子?”瞪着一双眼,苏阮捂嘴道:“这摄政王也是太抠门了一些,毁了我的兰花,拿些茄子来充数。”
虽然话是这样说的,但苏阮那双眼中的笑意却是怎么都掩不住。
她不知那陆朝宗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比起那些讨人厌的兰花,她倒是宁愿喜欢这圆滚滚滑溜溜的胖茄子。
“二姐儿,明日再看吧。”看出苏阮脸上的喜色,平梅好笑道:“刚才还说奴婢像个孩子,依奴婢看,二姐儿才是那总角孩童。”
“若是能当那总角孩童,我还真是想当呢。”伸着懒腰往架子床上去,苏阮拨弄了一下那挂在月洞门上的流苏穗子道:“平梅,我喜欢这架子床。”
“奴婢帮二姐儿看过了,这架子床极好,一点毛刺都没有,也没有漆味,反倒是带着一股子的檀香味。”
“檀香味?”听到平梅的话,苏阮突然蹙眉,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去闻了一下。
看着那凑在架子床前闻过味后面色怪异的苏阮,平梅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怎么了,二姐儿?”
“没事。”苏阮摇了摇头,抬手换上亵衣亵裤道:“我要歇息了。”
“哎。”平梅应了一声,帮苏阮把被褥铺好,又放下床帐,这才熄了床头的琉璃灯,摸黑上了一旁自己的床铺。
躺在那架子床上,苏阮睁着一双眼,鼻息之间萦绕着的都是那浓郁的檀香气,甚至她感觉呼吸之间都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
平梅已然睡熟,苏阮闭上双眸,脑子里头轰乱乱的一片混沌,也不知自个儿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只感觉浑身笼罩着一股阴冷的檀香气,无孔不入的粘在她的肌肤上,就像是有只手在肌肤上头滑动一般。
隔着一层细薄的亵衣亵裤,无所不为,无所不至。
僵直着身子躺在那处,苏阮使劲的想睁眼,但却发现自己不仅连身子都动弹不得,就连眼睛都睁不开。
就像是被谁给压住了身子。
千斤重的身子躺在床上使劲想要弯动手指,半梦半醒间,脖颈处突然感觉到一阵阴冷触感,冰凉凉的带着一丝滑腻。
苏阮被吓的浑身一颤,脑子瞬时清醒,猛地一下就睁开了眼。
“哎呦,吓死我了你。”大姐儿苏惠苒拿着手里的茶碗往后退了一步,“我还想唤你起身来着呢。”
苏阮转着一双眼珠子,惊魂未定的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脖颈。
柔腻的脖颈肌肤上沾着一点茶渍,带着冰渣子。
“这茶碗刚刚从冰鉴里头拿出来,怕是水滴到你的脖子上了,怪不得这一下就醒了。”苏惠苒用绣帕给苏阮擦了擦脖颈处的水渍道:“起吧,今日宋宫内设乞巧宴,咱们可不能不去。”
呆愣愣的应了苏惠苒一声,刚刚睡醒的苏阮还有点迷糊,任由平梅给她洗漱换衣。
作者有话要说:
苏二二:稳住,我们能赢。
☆、独发
端着手里的茶碗在苏阮的主屋里头转了一圈, 苏惠苒笑道:“这摄政王也是大手笔,砸了大半个苏府, 又帮着修好了, 还抬了新件的家具物事过来,不过折腾了一夜, 你的芊兰苑倒是比往常顺眼多了。”
“府里头被砸坏的东西都换过了吗?”苏阮坐在梳妆台前懒洋洋的搭了苏惠苒一句话。
“都换过了, 便是那后花园子里头一株被踩坏的花苗苗也给换了。”说罢话,苏惠苒笑道:“费这么大劲换物事, 还不如头开始便不砸不砍的,那多好。”
“那种人, 哪里是咱们能理会的。”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发髻, 苏阮抬手换上一件青白色的月华裙。
“对了大姐, 今日的乞巧宴那苏惠蓁和苏致重可去?”
“哪里能去呢,一个受了惊吓现下还在那武国侯府郑家侯夫人送来的补物中大补,一个被那自个儿的姨娘打了满身伤, 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身呢。”
“武国侯府郑家的侯夫人?看来那苏惠蓁果真是要去当那小侯爷的侯夫人了。”一边说着话,苏阮一边轻扯起嘴角, 眼中显出一抹不屑之意。
“哪里能呢,那苏惠蓁可是看中了摄政王的,既然想攀, 自然是要攀这最高的人了。”轻抿着手里的凉茶,苏惠苒站到苏阮身旁道:“这妆奁盒子看着倒是不错。”
顺着苏惠苒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那置于梳妆台上的妆奁盒子,苏阮微歪了歪脑袋,小心翼翼的上手将其打开。
这妆奁盒子外黑里红, 内置纯银镜架,架上所刻鹊羽兔毫,花心叶脉,细如丝尘,纤毫皆现,精美绝伦。
“这镜架真是……鬼斧神工啊。”苏惠苒瞪着一双眼,语气感叹道:“阿阮,你什么时候有了这副镜架?”
“是那摄政王昨日随着这架梳妆台一道搬进来的。”苏阮盯着面前的镜架,小心翼翼的上手触了触。
“阿阮,这东西怕是连宫里头的妃子都用不到。”朝着苏阮轻摇了摇头,苏惠苒道:“这摄政王真是大手笔,视金银钱财如粪土。”
“……唔。”苏阮含糊的应了一声,然后赶紧把那妆奁盒子给合上了道:“大姐,时辰不早了,我们用些早膳便去吧,听说今日那宜春郡主还在宫内设了裙幄宴?”
“是啊,说也奇怪,那宜春郡主不是最不喜咱们这些装模作样的所谓书香世家的读书人了吗?怎么还办起这读书人最喜的裙幄宴了?”
这裙幄宴一般是设在探春宴之后,但现下是八月处暑,设不了探春宴,只能设裙幄宴了。
所谓裙幄宴便是在游园之中以草地为席,用竹竿Сhā在四周,再将裙裾挂在竹竿上连结起来,女子端坐其中,品佳肴,饮清酒,馨香裙幄内,莺燕顾盼生姿。
“别人的心思哪里猜得到。”苏阮从梳妆台前起身,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腰间的丝绸衣带道:“大姐,你帮我拉紧些。”
苏惠苒放下手里的茶碗上前,帮苏阮把那腰间的衣带勒紧。
“阿阮,你可是又瘦了?”
“没有吧。”苏阮蹙着娥眉,声音细软道:“这衣襟处还是紧绷绷的。”
说罢话,苏阮伸手松了松脖颈处的盘扣,吐出一口气。
“真是,你说说你,长的好看便罢了,这身段也是让人嫉妒的紧。”苏惠苒上下扫了一眼苏阮,视线落在她的杨柳腰和鼓囊胸前。
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苏惠苒伸手掩了掩,赶紧转身道:“来,吃早食吧,我听说大哥给了你一个丫鬟,做的吃食尤其好吃,今日可让我逮着机会好好尝尝了。”
“那丫鬟唤禄香,做的东西确是好吃。”
苏阮的话刚刚说完,禄香便端着漆盘进到了主屋。
“大姐儿,二姐儿。”恭恭敬敬的给苏惠苒和苏阮行了一礼,禄香将手里的漆盘放到圆桌上道:“奴婢除早食外还做了些巧果。”
那巧果置于一青瓷小碟内,不多,只两三个,外头看着七曲八弯的不甚好看。
“巧果?”苏惠苒伸手拿了一个巧果轻咬一口,外皮酥酥脆脆的,入口香咸。
“唔,真是不错,这模样也奇怪。”
“这是用面団子嵌在梨木模里头做出来的。”禄香一边说着话,一边给苏阮递了一块巧果。
苏阮放下手里的调羹,伸手拿过那块巧果轻咬,炸的酥脆的外皮随着咬动时的震动“嘎吱”作响,稀簌簌的落下些碎渣子。
“确是不错的。”苏阮朝着禄香点头道:“给大哥送些过去尝尝,还有母亲那处给送些过去。”
“是。”禄香应了,转身出了主屋。
苏惠苒坐在一旁,听到苏阮提到王姚玉,“阿阮,母亲虽面上看着对你严厉了些,但心里头还是念着你的。”
“我知道。”苏阮抿唇轻笑道:“大姐拿过来的那双木履鞋便是母亲特意为我做的,对不对?”
“你怎知道的?母亲特意嘱咐我不要说,说是怕父亲知道,平白惹了事端。”惊诧的微睁大了一双眼,苏惠苒的嘴角处还挂着一点巧果的碎屑。
“大姐的脚长比我不同,但那木履鞋却正正巧巧合了我的脚,明明是新制的木履鞋,哪里会不合脚呢?细想下来自然是与我做的了,而这苏府里头会给我做木履鞋的,除了母亲也就没有其他人了。”
听罢苏阮的话,苏惠苒摇头道:“阿阮啊阿阮,你这时而出来的聪明劲若是常在,哪里还置于被那苏惠蓁给欺辱成如此?”
“大姐这话便不对了,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这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到了时候,自然是要还的。”
笑眯眯的说罢,苏阮用手中绣帕擦了擦嘴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进宫吧?”
“好。”苏惠苒应了一声,挽住苏阮的胳膊从绣墩上起身,一道出了主屋。
马车早已备好,就停在芊兰苑外头,婆子赶着马车至内宅门口,换家仆上前座继续赶至角门处。
苏致雅带着兴文正站在角门口,看到马车过来,踩着马凳便一道上去了。
“大哥。”苏阮和苏惠蓁看着那撩开马车帘子进来的苏致雅,齐声喊道。
“嗯。”苏致雅应了一声,端身坐到一旁道:“今日女子那处是宜春郡主做主,这宜春郡主虽性子直爽,但却也不是个好惹的人物,还有其余三大世家的人也都在,你们要处处小心,当心得罪贵人。”
“大哥,你这苦口婆心的模样,怎么像极了我院子里头的孙妈妈?”苏惠苒掩唇轻笑。
“说正经事呢,你莫打趣。”苏致雅看了苏惠苒一眼,“你这几日,日日往外头跑的,这说话做事也比平日里多动了一些。”
听到苏致雅的话,苏阮侧眸看了一眼苏惠苒,这才恍觉为什么自个儿感觉今日的大姐有些奇怪,原来是在这处。
平日的苏惠苒端庄大方,即便是在她的面前也不过就是多说几句贴心话,但今日的她却尤其好说话,而且大多还都是打趣的词,怪不得自己会觉得怪异。
被苏致雅一语戳破的苏惠苒面色有些羞红的往马车壁上靠了靠,然后装模作样的端起茶几上的一碗凉茶轻抿了一口。
见到苏惠苒这副模样,苏致雅也不再追问,只道:“惠苒,你一向是不让人操心的,做事前多思虑,莫出了什么事端后才后悔莫及。”
“嗯。”苏惠苒应了苏致雅一声,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对了,那衍圣公今次也会去乞巧宴,我与他不熟识,今日看看能不能搭上话,帮你瞧瞧人品脾性。”
“烦劳大哥了。”苏惠苒放缓了几分声音道。
“自家妹妹的事,没有什么烦劳不烦劳的,只是这人品脾性的,一时半会还看不清楚,你让母亲不要心急,我们苏府的女儿不愁嫁。”
苏致雅缓慢说罢,将目光移向苏阮道:“阿阮,那武国侯府郑家已然是看中了苏惠蓁,但难保万一为了双全对你下手,你要多加防范。”
“是。”苏阮郑重其事的应声。
“武国侯府郑家?这里头可是有隐情?”苏惠苒奇怪的看着苏致雅和苏阮道:“难道那侯夫人看中的其实是阿阮?”
“不,那侯夫人看中的,是摄政王看中的。”
分别给苏惠苒和苏阮添了茶水,苏致雅拢起大袖道:“四大世家现今虽未言和,但一旦联手,就算是陆朝宗,招架起来也困难。”
“所以那陆朝宗是想趁着四大世家未联手之际,各个击破?”苏阮接过苏致雅的话道。
“对。”朝着苏阮点了点头,苏致雅转头看向一旁一脸困惑神色的苏惠苒道:“惠苒,此事你也应当知道些,现今宋陵城内局势紧张,稍不留意便会葬身,别说是咱们了,就是父亲出事,怕是也无人追究。”
苏钦顺现在在江南治理水患,没有陆朝宗的命令根本就回不来,所以她苏府现下无首,谁人过来都能咬上一口。
“嗯,大哥,我知道的。”苏惠苒正襟危坐,眉目轻蹙道:“我前日在诗会上瞧见了那武国侯府郑家的小侯爷,长的相貌是不差,但谈吐之间却是有失品德。”
“所以这样的人,自然是配不上咱们阿阮的。”苏致雅点头道。
“对,看样子倒是与那苏惠蓁是一丘之貉。”苏惠苒转头看向苏阮,语气柔缓道:“阿阮,你心性好,这世上的人虽大多欢喜皮肉,但君子善性,这能瞧见你内里头的人,自然不会差。”
听到苏惠苒的话,苏阮下意识的就想到了那陆朝宗,当即就瞪大了一双眼狠垂下了脑袋。
她这是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厮就是个浑物,分明是看中了她这身皮囊!
不,这样也不对,那厮没看中她,不仅是她的皮囊,还是她的心性,那厮都一无所知,所以根本就没有看中和不看中,那厮只是想借着苏府的手铲除武国侯府罢了。
咬着指尖,苏阮兀自沉思着,一旁的苏惠苒与苏致雅说了一会子话,这马车就到了宋宫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排排坐,吃巧果,你一个,我一个,小宗宗,没有来,给他留一个~
小宗宗大怒:本王要吃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独发
从宫门口下马车步行, 苏阮与苏惠苒一道被宫婢引着往御花园西门去,苏致雅则被小太监引着往东门去了。
苏阮与苏惠苒算是来的早的, 裙幄宴还未开始, 处暑物候,穿着罗袖裙衫的女子莺燕娇俏的聚在一处说话, 环肥燕瘦, 应有尽有。
“阿阮,咱们去那石亭子里头坐坐吧。”苏惠苒遥遥指了指那不远处掩于丛萃竹木后的风亭水榭道。
“嗯。”苏阮应了一声, 与苏惠苒一道往那处去。
石亭子里头人不多,但在三五女子之中, 却难得的站了一个半大少年。
这少年看着与苏阮年岁一般大小, 但因为长相秀气, 所以看着便更小些,正被那些贵女围在中间说笑。
少年穿着茜色的宽大长衣,颈间立领, 胸前缀着一金玉坠子,并未加冠, 梳一小髻,姿貌比起女子也不差,乍看之下甚至会让人误以为真是一秀美的妙龄女子。
“那是何人?”苏阮与苏惠苒坐在一旁的石墩子上窃窃咬耳。
“没见过。”苏惠苒摇了摇头。
少年甩了甩大袖, 面上显出几分不耐,正欲说话时却是突然瞧见了那坐在一旁的苏阮。
穿着青白月华裙的苏阮懒身靠在水榭边的栏杆处,由于其歪斜的姿势,那凹凸有致的身段尽显。
对上那少年的目光, 苏阮歪了歪头,片刻之后将视线移开,往侧边看去。
侧边是一新修剪好的花圃,一个小萝卜头正蹲在那处用手里的树枝戳着松泥。
看到那矮胖的小身影,苏阮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瞬时一凛,赶紧往旁边看了看。
只见那小萝卜头的身边无一人照看,就连个宫婢太监都没瞧见。
暗暗咽了咽口水,苏阮捏着手里的绣帕,面上显出几分犹豫神色。
“宜春郡主来了。”突然,御花园西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苏阮与苏惠苒一道站起往那西门口看去。
身着盛衣华服的宜春郡主拢袖走来,立领内脖颈高昂,头戴步摇冠,冠上钗钿步摇轻动,呈金枝花树状,步步生铃,身后有数十宫婢跟随,态势浩荡,姿容高傲,眸色凌厉。
相传那步摇冠乃先帝在世时所赐,冠上所缀金枝花树意欲金枝玉叶,以体现宜春郡主之身份高贵,不比正统公主差,可见当时陈郡王之得宠。
众贵女一拥而上,纷纷上前行礼问安。
“阿阮,那小萝卜头是谁家的?怎么竟敢把宜春郡主的花圃都给戳坏了?”苏惠苒一转头,瞧见那花圃旁的小皇帝,面色微急道:“这么小的孩子也不看好,得罪了那宜春郡主可是要吃皮肉苦的。”
听到苏惠苒的话,苏阮转头看了一眼那小皇帝,又看了一眼正缓步朝着这处来的宜春郡主,一咬牙就提着裙裾走到了小皇帝的身边。
“皇上今日穿的真好看,可这花圃上都是新泥,刚浇过水,若是沾了您的新鞋那可就不好了。”
苏阮轻轻软软的说罢话,就小心翼翼的上手将那小皇帝给抱出了花圃,然后不着痕迹的轻吐出一口气。
虽然说这小东西是皇帝,但却是个傀儡皇帝,比起那正儿八经的宜春郡主还不如,若是起了冲突,怕是会吃亏。
小皇帝扔掉手里的树枝,一仰头就拽住了苏阮的宽袖道:“奶娘,朕找不着皇叔了。”
“这……”苏阮垂眸看了一眼小皇帝沾着污泥的小胖手,正欲说话时却是突然瞧见刚才那少年郎直愣愣的站在自己面前盯着她瞧。
“呃,这位公子,有事?”苏阮抬手将小皇帝往自己身旁拨了拨,有些犹豫的朝着那小公子行了一礼。
看这少年的穿着打扮,必定不是常人,苏阮觉得自己这礼行的定然是不会吃亏的。
“无事,只是瞧着你好看罢了。”那少年郎拢着大袖将双手负于身后,一副倨傲模样,说出的话却尤其耿直。
看着少年郎的样子,苏阮突觉有些熟悉,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宜华?你不是应该在东门的吗?”宜春郡主走到那少年郎的身后,凌厉的眉峰微挑,粉黛面容不怒而威。
“那处都是臭烘烘的男人,本世子不喜。”少年郎一甩宽袖,那张与宜春郡主有三分相似的面容在做出与宜春郡主相同的表情后,立时就像了五分。
苏阮站在一旁,听着那少年郎的自称,心中不禁一阵唏嘘。
幸亏她刚才多留了个心眼,才未得罪这宜华世子,只是这陈郡王也是太大胆了一些吧,竟敢把一儿一女都送到了陆朝宗的嘴边,这不是把肉切好了端给正饿肚子的恶狼吗?
“宜春,你瞧这人,长的跟我送你的那只小白狐一模一样。”这宜华世子与宜春郡主差了五岁,却是直呼其名,可见其关系非同一般。
苏阮站在一旁,听到那宜华世子的话,总算是发现为何刚才听这宜华世子说话总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了,敢情这一对姊弟说话都差不离。
“本郡主也觉得挺像。”宜春郡主挑眉说罢,然后朝着苏阮招了招手道:“来,你与本郡主一道吧。”
苏阮垂着脑袋站在那处,朝着宜春郡主行了一礼道:“是,多谢郡主。”
站在一旁的众贵女听到宜春郡主的话,皆将目光看向了苏阮。
能与宜春郡主进同一裙幄,这可是别人求都求不到的殊荣。
众贵女火辣辣的目光扫视在苏阮的身上,几乎要将苏阮白腻的肌肤看出几个洞来,苏阮拽着手里的小皇帝,伸手帮她擦了擦手上的泥团子。
“这团子是哪处来的?”注意到苏阮身旁牵着的小皇帝,宜春郡主笑道:“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呀?长的真粉嫩。”
看着那上手就要掐小皇帝面颊的宜春郡主,苏阮赶紧开口道:“郡主,这是皇上。”
听到苏阮的话,那宜春郡主动作不停,掐过小皇帝的小脸后才笑眯眯的朝着她行了一礼道:“臣女逾越了,还望皇上恕罪。”
小皇帝瞪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行礼的宜春郡主,白腻小脸上还带着一抹掐痕。
众人见宜春郡主行礼,赶紧一道伏跪叩拜。
“臣女给皇帝请安……”
“平身吧。”小皇帝有模有样的朝着众人说罢话,然后仰头对苏阮道:“朕要去找皇叔,你带朕去找皇叔。”
小皇帝很聪明,在众人面前未唤苏阮为“奶娘”,只用了一个“你”字。
皇帝亲自开口,苏阮自然是不能拒绝的,她抿着唇瓣应了一声,然后就硬着头皮与宜春郡主告假,带上小皇帝一路询问,往御花园的东门去了。
东门处皆是氏族子弟所在,苏阮不敢随意乱闯,正踌躇不定的站在拱形门前犹豫,远远却瞧见那刑修炜疾步而来。
“刑大人,刑大人……”苏阮牵着小皇帝上前,笑盈盈的跟那刑修炜行礼道:“刑大人来的正巧,皇上在这处。”
“是。”刑修炜与苏阮拱手回礼,然后道:“苏阮姑娘请随奴才来。”
“哎?”听到刑修炜的话,苏阮面色微有些尴尬道:“皇上都找回来了,我便不去了,这东门里头都是男子,我是女子,恐怕不大方便。”
“苏阮姑娘勿扰,后头设有围屏,可安心上座。”
“这,可是宜春郡主还在等着我回去参加裙幄宴呢。”
“奴才已然派人跟宜春郡主传话,苏阮姑娘在东门用宴。”刑修炜一一戳破苏阮的借口。
苏阮咬着唇瓣,实在是不知这人为何一定要自己进东门。
“奶娘,朕给你吃樱桃肉,你陪朕一道去,好不好?”小皇帝站在苏阮身边,伸手扯了扯她的宽袖。
听到小皇帝的话,苏阮瞪着一双眼,眸色微慌道:“臣女,臣女不喜吃樱桃肉……”
“可是皇叔说你喜欢吃的。”小皇帝仰着小脑袋,神色懵懂。
苏阮紧攥住手里的绣帕,微张着小嘴说不出话来。
这陆朝宗是天上的神仙不成,不然哪里来的神通知晓自个儿欢喜吃樱桃肉?
“苏阮姑娘请。”刑修炜也不管苏阮愿不愿,软硬兼施的直把苏阮往东门里头逼。
苏阮咬着唇瓣,在小皇帝殷切的注视下无奈抬脚起步。
东门的御花园景与西门处大相径庭,若说西门像女子若流水,那东门便像男子若青山,怪不得这乞巧宴要设东西两门。
东门内有一清凉殿,风起暑褪,内中夏含霜,玉晶盘内置着碎冰,旁边有宫婢轻扇罗扇,入内时浑身舒凉,这男子宴便设在此处。
苏阮磨磨蹭蹭的走着,一身葛布箭衣的刑修炜跟在苏阮右后侧,声音轻柔道:“御膳房内新来的厨子是江南大厨,做的樱桃肉最是正宗可口,苏阮姑娘尝过之后再走也不迟。”
苏阮虽不聪明,但是也不傻,自然知道这次一去,不只是单纯的吃盘樱桃肉那么简单。
“唔……”含糊的应了刑修炜一声,苏阮看着视线所及之处那愈发清晰的一个挺拔背影,心中略微发慌。
小皇帝神色欢喜的跟在苏阮身旁,时不时的伸出小胖手摸摸旁边的奇花异草,一副懵懂模样,完全没有察觉到苏阮紧张的心绪。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这是朕的奶娘
小宗宗:闭嘴,那是我老婆
☆、独发
作为一个在睡梦中都能被梦中陆朝宗的盘核声给吓醒的人, 苏阮对于陆朝宗的恐惧真是根深蒂固。
不过好在苏阮并未跟陆朝宗正面对上,刑修炜径直便带着她和小皇帝去了陆朝宗身旁的围屏后。
这围屏以二十四扇槅子相叠而成, 绢绫装裹, 朦朦胧胧的能透出外头的人影来,但却看不真切。
围屏后置着一张小巧的紫榆翘头案, 苏阮与小皇帝坐在那后头, 宫婢恭恭敬敬的捧着漆盘摆上一碟樱桃肉和两碗牛|乳|。
苏阮低头看了一眼那被置于翠绿蔬叶上的红艳樱桃肉,下意识的就伸手触了触手旁的铜鎏金白玉箸。
“奶娘, 吃。”小皇帝捧着小脸撑在紫榆翘头案面上,一双黑乌乌的大眼睛尤其好看。
慢吞吞的将那铜鎏金白玉箸拿起, 苏阮感受着这沉甸甸的份量, 有些不适的上手夹了一块樱桃肉。
白玉箸太滑, 苏阮夹不住那樱桃肉,小皇帝奶声奶气的道:“奶娘可以用戳的。”
苏阮往四围看了看,宫婢太监皆不在, 只她与小皇帝两人,便放下了几分矜持, 用白玉箸戳了一个樱桃肉在筷尖往嘴里送。
樱桃肉刚出锅,还有些烫,苏阮把它裹在嘴里吹了吹, 然后囫囵的咬着。
心心念念了大半月的樱桃肉就在嘴里,苏阮还没尝出什么味儿来就急急的往肚子里头吞去了。
舔了舔沾着酸甜肉汁的粉嫩唇瓣,苏阮看着那色泽樱红的樱桃肉,上手又戳了一个。
这回苏阮肚子里头垫了一个, 吃起来便没那么急了,她小心翼翼的先咬了一口,然后轻吹几口气,再慢悠悠的把它往嘴里送。
细嚼慢咽着嘴里的樱桃肉,苏阮感受着那弹舌的软糯酸甜,只感觉齿颊留香,满口津液。
这宋宫内做的樱桃肉果然不一般,味美形娇,直吃的苏阮连舌头都恨不得卷进去。
正当苏阮吃的起劲的时候,却是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太监的高唱声道:“陈郡王到!”
含着嘴里的樱桃肉,苏阮寻声往围屏外看去,只见一身形高壮的中年男子身穿七爪蟒袍,腰围蹀躞带,挎刀上殿,身后紧随两身穿铠甲的壮年将军。
“陈郡王远道而来,欢迎之至。”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半靠在主位上未动。
那陈郡王也不客气,径直就挑了个位置坐下,然后把腰间的挎刀猛地一下拍在宴案上道:“今日乞巧,虽说是女儿节,但咱们男人也不能落后,本王特意带两勇士前来向摄政王讨教。”
陈郡王一出口,众人便知来者非善。
“奶娘,讨教是什么意思呀?”小皇帝凑在苏阮的耳朵边上道。
苏阮想了想后,“唔,就是来给下马威,滋事挑衅的意思。”
“哦。”小皇帝点了点小脑袋,小嘴上白漾漾一圈都是吃牛|乳|时印上的奶印子。
苏阮瞧见了,拿过一旁的绣帕给她擦嘴。
小皇帝乖巧的任由苏阮给自己擦嘴,一双小胖腿蜷缩在紫榆翘头案下抖了抖。
“皇上抖什么?”感觉到小皇帝的动作,苏阮奇怪道。
“朕想去更衣。”小皇帝虽小,但已然有了廉耻心,说这话时面色微红,白胖小脸粉嫩犹如春日桃花瓣。
此处说的更衣不仅仅只是换件衣裳那么简单,而是如厕后的更衣,所以小皇帝面露羞赧。
“皇上平日里的谁领着更衣的?”苏阮知晓小皇帝的秘密,所以处处小心。
“朕自己更衣。”小皇帝仰起小脑袋自豪道。
“那臣女帮皇上唤宫婢来带皇上去净房。”苏阮从紫榆翘头案后起身,朝着那站在一旁的宫婢招了招手。
宫婢小心翼翼的上前屈膝行礼,领着小皇帝去更衣。
小皇帝一走,围屏后便只剩下苏阮一人,苏阮坐在案后,看着空荡荡的身旁,不知为何有稍许紧张。
一旁的宫婢托着漆盘,又给苏阮上了一碟子樱桃肉,苏阮低头看了一眼那色香俱全的樱桃肉,继续埋头苦吃起来。
围屏外,陆朝宗还在与那陈郡王周旋。
陈郡王年逾知命,但身体却依旧健朗,说话时声如洪钟,震耳欲聋。
“陈郡王刚才言这两位将军皆为勇者,却不知谁更勇些?勇者,可与我宋陵城内的抚顺大将军一较高下。”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说着话,一双眼晦暗深沉,隐显出几分戾气。
陈郡王仰头道:“皆勇。”
“呵。”陆朝宗蔑笑一声,“本王要知,谁更勇,抚顺大将军乃大宋第一勇者,这能与其一较高下的,自然是要陈郡王那处最勇之人了。”
陆朝宗不松口,也不知是在打什么歪主意。
被陆朝宗说的话绕了半日,那陈郡王竟然真的转头跟那两个将军道:“你们谁更勇些?”
苏阮咬着嘴里的樱桃肉,想起刚才那一对郡主和世子,突然觉得这陈郡王这般也是可以理解的,看似大智若愚,其实极易被人带沟里去,可怜拥兵百万,却是个脑子钝笨的。
不好好的呆在陈郡,非要到宋陵城里给人瓮中捉鳖,还赔上一对儿女。
想到这里,苏阮突然想起苏致雅与她说的那陈郡王想要以清君侧之名出兵之事,深觉这陈郡王还是应当三思而后行,毕竟那陆朝宗可是个吃人连骨头都不吐的主。
围屏外,那两个陈郡的将军听到陈郡王问话,面面相觑片刻之后都回答不出来。
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细薄唇角轻勾,“既如此,那两位将军不若先比试一番?胜者,可与我宋抚顺大将军再比试。”
“如何比试?”那两位将军听到陆朝宗的话,齐齐开口道。
“听闻陈郡人一向以勇诸称,好食肉,想必两位将军更是其中翘楚。”陆朝宗不着痕迹的先给这两个将军带了高帽,然后才道:“本王有酒无肉甚是可惜,两位将军不若抽刀割肉,引刀相啖?胜,为勇者。”
陆朝宗话一出口,在座众人皆惊,只那陈郡王和两位将军竟然还觉得有理。
苏阮一口牛|乳|噎在喉咙里,呛得她直咳嗽。
这陈郡王难为是一代枭雄,空有一身野心,却有勇无谋,就这副模样,不被陆朝宗玩的团团转才怪了,好好的两个将军,怕是要变成肉糜了。
围屏外皆静,只苏阮那清晰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的闷在手掌里,抑制不住的从围屏内往外冒。
陆朝宗微微侧眸往刑修炜的方向看了一眼。
刑修炜会意,躬身进到围屏后,“苏阮姑娘可是呛到了?”
“咳咳咳……”苏阮一边用绣帕捂着嘴,一边猛力咳嗽着。
刑修炜退出围屏,从陆朝宗的宴案上端了一碗茶水重新进到围屏后,小心翼翼的递给苏阮道:“苏阮姑娘请用。”
“多谢。”苏阮涨红着一张脸,赶紧伸手接过那碗茶水清喉。
清冽的茶水入喉,细腻微苦,回味时却尤为甘甜润肺。
围屏外的人伸着脑袋往围屏后看,十分好奇那坐在后头的女子到底是谁,竟能得摄政王身旁刑大人的亲自伺候。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盘着手里的花中花,一双眼眸轻动,直直的看向那站立在殿厅正中的两个将军道:“两位将军,请吧。”
那两个将军面对面而立,缓慢拔出手中的大刀。
刀锋冷冽,铿锵作响。
一旁躬身上来两宫婢,将手里的金盘置于两人身旁。
“啊!”其中一人手捂大刀,仰头大叫一声之后直接就削下了自己小腿上的一块肉,连着衣料血淋淋的落在那金盘上。
众人皆不忍侧眸,只陆朝宗和那陈郡王面不改色的看着,一人是无畏,一人是无知。
端起宴案上的酒杯一口干尽,陈郡王似乎隐隐还在为自己的勇士惹人惊惧而欢喜。
陈郡王认定这陆朝宗是贪生怕死之人,乞巧宴上连块肉都不见,听说这堂堂摄政王还是个茹素的人,哼,大丈夫不食肉,那还是大丈夫吗?
他陈郡人比起这些窝囊的宋陵城人,简直犹如云泥。
想罢,那陈郡王斜睨了陆朝宗一眼,脸上满是鄙夷神色。
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双眸微阖,似乎有些倦怠,仿佛面前不是那抽刀割肉,引刀相啖的激烈场景,而是单纯扫兴的歌姬清音。
苏阮端着手里的茶碗坐在围屏后,听到外头的声响,下意识的就抬眸看了一眼。
围屏模糊,就像是隔着一层雨幕似得让人看不真切,苏阮只能瞧见那块块肉团从人的身上掉落,连着筋骨落在金盘上,浓厚的血腥气弥散,几欲作呕。
紫榆翘头案面上还摆置着那碟樱桃肉,苏阮现下看着却毫无食欲,胃里头翻江倒海的厉害。
“苏阮姑娘。”刑修炜拿了一绣囊过来递与苏阮道:“此为绣娘新制之绣囊袋,内置龙香,可静心安神。”
“多谢。”苏阮香腮之上粉嫩尽褪,鸦青色的鬓角掩在落发中,微有些凌乱。
浓郁的龙香透过绣囊袋充斥在苏阮的鼻息间,冲淡了先前的血腥气,苏阮猛地喘息,纤细的身子伏在案上轻颤。
刑修炜浅笑退去,躬身站回到陆朝宗身旁。
穿着花衣蟒袍的陆朝宗靠在坐塌上,袍角微蜷,露出青白汗巾一角,腰间系着金玉绶带,上缀腰挂,物事俱全,独独缺了那一绣囊袋。
☆、独发
两个陈郡将军晕厥而亡, 被一旁的太监拖了下去,宫婢提着木桶上来, 熟练的跪在地上将白玉砖上的血渍擦拭干净。
殿内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 陈郡王面色有些不好,但转念一想自个儿让这帮窝囊的宋陵城人开了眼, 便又觉得心中舒畅了些, 全然不为自个儿损失了两名大将而心伤。
哼,他陈郡多勇者, 死了两个后头自然还有其他的。
“摄政王,本王虽年逾知命, 但尚能饭, 想与抚顺大将军比试一番。”陈郡王从宴案后站起, 下颚高扬,蓄着胡须的面容上一双眼黑亮异常,透着血腥煞气。
毕竟是从战场下生死搏杀下来, 戎马一生的人物,陈郡王气势十足的挎刀而立, 声音洪亮。
“请。”陆朝宗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伸臂扬袖道:“此乃我大宋的抚顺大将军。”
陆朝宗话罢,其左下首的宴案后站起一人。
那人看着年纪尚轻, 似乎刚及弱冠的模样,穿着一件纱罗绢制的盘领右衽袍,腰系一品玉,虽说是个武将, 但却并无武将的粗犷,反而更像是个儒生。
陈郡王侧眸看着那小鸡仔模样的抚顺大将军,当即便抚须大笑道:“这宋陵城内也真是无人了,竟派个黄口小儿来战。”
苏阮从苏致雅的口中数次听过这抚顺大将军的威名,此刻虽看不真切,但却隐能从围屏上得出一个纤瘦身形。
她确是没想过,这威震大宋内外的抚顺大将军竟然是这般的小儿秀气模样,真是名不副实,连她大哥看着都好似要比他壮实一些,就更别说是那高壮的陈郡王了。
围屏外,那厉蕴贺听了陈郡王的话,也不恼,只拱手道:“陈郡王身份尊贵,臣不敢逾越。”
“怕甚,你莫不是怕你这小细胳膊被本王折了吧?哈哈哈。”陈郡王话罢,仰头大笑起来,看样子十分看轻厉蕴贺。
面容白净的厉蕴贺站在那处,看着无害而纤弱,身上的官服袖宽三尺,更是将他衬得羸弱了几分。
“臣有一提议,不知陈郡王可敢应?”厉蕴贺语气平稳道。
“小儿有话便说。”那陈郡王叉腰道。
厉蕴贺从宴案后走出,脚上皂靴厚实,缓步停在殿厅正中的一圆底兽蹄足的青铜鼎器前。
“这青铜鼎器重达八百五十斤,不知陈郡王可敢与臣比拼一番?”
“如何比?”
“所谓一言九鼎,陈郡王与臣对抛这青铜鼎器,谁接不住了,就算输。”
“好。”那陈郡王一拍宴案,大步流星的就走到了厉蕴贺前道:“本王先行。”
“且慢。”抬手按住陈郡王的胳膊,厉蕴贺笑道:“自来有比试便有输赢,有输赢便有奖赏,陈郡王与臣,不若也定个输赢奖赏?”
“你想要何奖赏?金银钱财,还是权势官职?”陈郡王一副看透了面前厉蕴贺的模样,“可惜,你都得不到。”
说罢话,那陈郡王突然弯腰,猛地一下使力就将青铜鼎器给搬抬了起来。
在座众人传出阵阵惊叹声,那陈郡王脚步蹒跚的举着头顶的青铜鼎器在众人面前摇摆而过,涨红的面容上显出一抹得意神色。
“小儿,接好了!”
巨大的青铜鼎器被陈郡王抛掷给厉蕴贺,厉蕴贺稳扎马步,抬手将那青铜鼎器顶住,脚上的厚实皂靴微瘪,片刻后又恢复如初。
相比于强力忍着气喘模样的陈郡王,厉蕴贺显然要轻松很多,他面色沉静的绕着殿厅走了一圈,然后才将手中的青铜鼎器抛掷给陈郡王。
厚重的青铜鼎器从头顶压下,陈郡王硬撑着没有弯曲膝盖,直挺挺的站在那处,牙关紧咬。
刚才厉蕴贺带着青铜鼎器游转了殿厅一周,陈郡王也不甘示弱,憋紫了一张脸缓慢移动,因为吃力,那双眼瞪得极大,可见里头清晰的血色脉丝。
“呔……小儿,接好!”陈郡王一扭腰,将手里的青铜鼎器往厉蕴贺那处抛去。
厉蕴贺接住后稍一停顿,又朝着陈郡王那处抛了过去。
可怜那陈郡王还没喘上口气,就被那当头抛过来的青铜鼎器压的浑身青筋爆出。
“噗……”
“哎呀呀,吐血了……”原本绷着一张脸的厉蕴贺突然发笑,在寂静的殿厅内十分清晰,刺耳非常。
听到那厉蕴贺的笑声,苏阮突然想起苏致雅所言这人十分欢喜类似春风十里之地,当即就觉这人可能并不是表面所看到的模样。
听着那讽笑,依旧举着青铜鼎器的陈郡王瞪着一双赤红眼眸,死死的盯在厉蕴贺那张满布挑衅神色的秀气面容上,然后再次吐出一口血,将头顶的青铜鼎器往厉蕴贺处扔去,似乎是使出了全部的力道。
厉蕴贺没有接,只微微侧身避开了那青铜鼎器,厚重的青铜鼎器砸在白玉砖上,“哐当”一下撞出一个大坑,碎裂的白玉砖屑四溅,苏阮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脚下的震颤感,乃至整个殿厅的颤动。
后力竭尽的陈郡王仰头倒下,壮实的身子如座小山般的摔在白玉砖上,再起不来。
“陈郡王?”厉蕴贺拢着大袖上前,挂在一品白玉腰带上的环形玉佩轻晃,走动时与玉珏相触,发出清脆声响。
“陈郡王可还未许臣金银钱财和权势官职呢,这怎么就走了?”说罢话,厉蕴贺伸脚踢了踢那陈郡王的胳膊。
陈郡王瞪着一双眼,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胸口衣襟处缓慢浸漫出来粘稠血渍。
“抚顺大将军。”陆朝宗斜睨了一眼那厉蕴贺,“归位。”
“是。”厉蕴贺双袖伸展,毕恭毕敬的朝着陆朝宗行过礼后,转身回到了宴案后,姿态潇洒风流,哪里有刚才初见时动作间的半分秀美柔意。
有提着药箱的太医上前替陈郡王诊治,但陈郡王暴毙而亡,根本就让人措手不及。
“回摄政王,陈郡王已暴毙而亡,回天无力。”
年迈的太医跪在地上,声音苍老道。
陆朝宗微微颔首,面色不变。
殿厅内其余三大世家之人紧闭唇瓣,无一人上前言语,皆互相传着眼色。
今日陆朝宗这招用的极妙,不仅弄死了这威胁最大的陈郡王,还将三大世家的人给完全震慑住了。
“陈郡王突然暴毙,本王深感哀痛,请宜春郡主和宜华世子前来。”陆朝宗从矮榻上起身,身上蟒袍轻动,一手托着手掌之中的花中花,一手负于身后,气势凛然。
“是。”刑修炜应声,差宫婢去请宜春郡主与宜华世子。
苏阮坐在围屏后看着这场别开生面的鸿门宴,只感觉陆朝宗心思诡谲凶残,即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毫不收敛。
突然,那站在矮榻前的颀长身影转头,抬脚往围屏后走来。
苏阮手忙脚乱的起身,不小心打翻了紫榆翘头案面上的那碟樱桃肉,抬手时拖曳的宽袖又将沾着肉汁的铜鎏金白玉箸打落在了地上。
那铜鎏金白玉箸砸在白玉砖上,声音清晰异常,跌跌撞撞的遥遥滚落在一只皂靴前。
陆朝宗垂眸看了一眼那滚在自己脚边的铜鎏金白玉箸,细长眉眼轻挑,神色不明。
苏阮赶紧上前屈膝行礼,然后跪在地上将那只玉箸给捡拾了起来。
玉箸油腻腻的沾着肉汤,苏阮上手就触了一掌。
“坐。”陆朝宗侧身绕过苏阮,撩起后裾坐到那紫榆翘头案后。
苏阮睁着一双眼,紧攥住手里的铜鎏金白玉箸,筷尖滑腻腻的带着微红油渍,点在白玉指尖上尤为明显。
陆朝宗的视线缓慢上移,落到苏阮那张纤媚面容上。
“阿阮姑娘可觉,一日不见,恍如隔秋。”
暗哑的嗓音带着一股温柔意味,飘乎乎的传进苏阮耳中,怪异而瘆人,特别是那咬在最后的八个字,柔腻的就像是紫榆翘头案面上沾着的那些酸甜樱桃肉。
苏阮抿着唇瓣不答,越发攥紧了手里的白玉箸。
这陆朝宗刚才说的是什么话?难不成是……发了疯病?还是因为解决了那陈郡王十分欢喜,便特意过来拿自个儿打趣?
苏阮自觉自个儿与陆朝宗的关系可没那么好,好到能用这“一日不见,恍如隔秋”来见面寒暄。
单手搭在案面上,陆朝宗轻笑一声,然后将视线落到紫榆翘头案面上。
案面上滚着几颗色泽红润的樱桃肉,陆朝宗也不嫌弃那沾着肉汁翻倒的樱桃肉,只上手一颗一颗的将其重新放回到小碟之中道:“上好的樱桃肉,可惜了。”
听着陆朝宗这没头没尾的话,苏阮静站在那处没做声,心口处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站着干什么?坐吧。”抬眸看了一眼还傻站在那里的苏阮,陆朝宗勾唇浅笑道:“怕我吃了你?放心吧,本王茹素。”
说罢话,陆朝宗突然伸手舔了舔那粘在自己指尖处的樱桃肉汁,那双微敛眼眸轻动,潋滟流光。
陆朝宗的手修长白皙,指骨分明,稠腻的樱桃肉汁顺着他的指尖滑落,滴在案面上。
看着这态度怪异,动作瘆人的陆朝宗,苏阮紧张的暗咽了咽口水,踌躇着上前,拢着裙裾伏跪在陆朝宗面前,然后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那只铜鎏金白玉箸放到案面上。
陆朝宗朝着苏阮伸手,语气微哑道:“绣帕。”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赶紧把手里的绣帕递给了他。
慢条斯理的擦拭着自己的手,陆朝宗靠在紫榆翘头案旁,微一侧眸便能瞧见苏阮那轻颤的眼睫,形如蝶翼,媚若拂柳。
“人,生而在世,皆有自己最渴望的东西,他们会愿意来给你一件东西,心甘情愿用来的换取他们的渴望,所以,人应当清楚自己最渴望的是什么,才能不被他人利用。”
擦拭干净自己的手指,陆朝宗将那块脏污绣帕放入宽袖暗袋之中,然后又从宽袖之中拿出另外一块干净绣帕道:“伸手。”
苏阮犹豫着伸出自己的手,脑子里头乱哄哄的都是陆朝宗说的话。
这人为何突然与自己说这种话?还有刚才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言语,到底是什么意思?纯是拿自个儿打趣吗?
纤素的手掌被陆朝宗握在掌心,一点一点的擦拭掉指尖处的油渍,那滑腻的油水粘在苏阮的粉嫩指瓣上,更添几分晶莹媚色。
看着苏阮的手指,陆朝宗突然捏住了那食指处的指甲瓣轻揉道:“阿阮姑娘生的真是好,便是这一小瓣指甲,都好看的让人魂牵梦萦。”
说话时,陆朝宗故意压低了声音,围屏外的人听不真切,只隐隐看到那围坐在案边的两人,姿态亲密异常。
苏阮下意识的抽手,素白的手指蜷缩在腹前,贴着缎带处的龙香绣囊。
“阿阮姑娘是个聪明人,知道本王的意思。”缓慢收手的陆朝宗轻柔勾唇,那看向苏阮的视线晦暗不明,隐藏深意。
就像只不耐潜伏,陡然出击的饿兽。
“臣,臣女驽钝。”苏阮扯着唇角,勉强吐出这几个字。
坐在她面前的陆朝宗明明还是以前的那个陆朝宗,可是这个陆朝宗却比以前的更让人惊惧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厉蕴贺贺好坏呀……蔫坏蔫坏的……
厉蕴贺贺:废话,也不看看老子上头顶着哪个人!
陈郡王:刚刚出场一章,伤心o(╥﹏╥)o
苏二二:害怕怕
小宗宗:来来来,开门呀,我是你老公
☆、独发
“不, 阿阮姑娘知晓,本王要的是什么。”
揭开了皮的陆朝宗目的明确, 剑指靶心, 把苏阮吓得两股战战,慌不择言。
“王爷曾言, 臣女是艳俗之物, 只有俗人才会欢喜。”
“本王便是那俗人。”将手里的绣帕塞到苏阮的手上,陆朝宗面色沉静, 毫无羞愧之意。
苏阮瞪眼看着面前的陆朝宗,跪在地上的身子不自禁的开始轻颤。
这人真是好不要脸!以往不是最不屑于自个儿的吗?今日怎么就像是吃错了药似得, 拽着她不放呢?
不, 兴许这人从一开始就吃错药了……
“宜春郡主, 宜华世子到!”殿厅门口,遥遥传来太监的说唱声。
苏阮身子一凛,赶紧侧眸往外看去, 试图转移话题道:“王爷,宜春郡主和宜华世子来了, 陈郡王突然暴毙,您准备如何应对?”
陆朝宗不紧不慢的捏着手里的花中花,一双暗黑厉眸紧紧的盯在苏阮的脸上道:“本王已然说过了, 这人用自己的东西心甘情愿换的,怨不得别人利用。”
苏阮听不懂陆朝宗的话,眸中显出一抹困色。
陆朝宗的心绪似乎真是不错,他朝着苏阮招手, 似笑非笑道:“附耳过来。”
看到陆朝宗的表情,苏阮心下一惊,赶紧慌张的摇了摇头。
她当然是不会羊入虎口的,这种事她不知道便不知道了,反正也影响不到自个儿。
瞧见苏阮摇头,陆朝宗也不恼,只慢悠悠的拍了拍自己的蟒袖,然后从紫榆翘头案后起了身。
不再戏弄苏阮,陆朝宗转身出了围屏。
苏阮靠在案上,大口喘气,显然是被陆朝宗吓得不轻。
但这次的惊吓却又与平常不大一样,不,应该说是完全不一样。
若说平常的陆朝宗是头逮着谁便咬谁的饿狼,今日的陆朝宗就是那伸爪的恶兽,拨弄着苏阮这团软绵东西,掂量着什么时候才能吞进腹中。
其实说实话,苏阮先前听了苏致雅的言语,对陆朝宗便生了几分戒心,隐约觉得他似是有这个苗头在,但心中却始终是不愿信的,直至今日,这陆朝宗大而皇之的将那层纸捅破,才使得苏阮如醍醐灌顶,神智大清。
这陆朝宗,怕不是真看上自个儿了……
“奶娘。”小皇帝换了一身明黄小龙袍,颠颠的走到苏阮身旁道:“你怎么摔在地上?”
苏阮回神,赶紧伏跪起身,然后仰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小皇帝,声音干涩的开口道:“皇上,您觉得摄政王对臣女如何?”
“唔……”小皇帝歪了歪小脑袋道:“皇叔说他茹素,不吃荤物。”
“这是什么意思?”听着小皇帝的答非所问,苏阮蹙起娥眉,十分不解。
“朕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要朕一提到奶娘,皇叔就这样说。”小皇帝摇了摇小脑袋,然后突然拍手叫道:“啊!”
“怎么了?”被小皇帝吓得一惊,此刻的苏阮真是心悸的连只过路搬食的蝼蚁都能给她吓破胆。
“朕想起来了,那铜鎏金白玉箸是皇叔的东西,怪不得朕一直觉得眼熟呢。”
听到小皇帝的话,苏阮转头看了一眼那放在紫榆翘头案上的东西,双眸圆睁,“这,这是摄政王用的东西?”
“是啊,昨日朕还瞧见皇叔用它夹菜了呢。”小皇帝歪着小脑袋,下意识的啃住了小胖手道:“夹的是白豆腐,皇叔说那白豆腐白嫩嫩的可好吃了,今日还要吃。”
听罢小皇帝的话,苏阮皱着一张脸,神色十分难看。
若是陆朝宗刚才没说那番话,她还可以当是宫婢拿错了,但正因为陆朝宗说了那番话,所以苏阮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这陆朝宗真是拿准了自个儿不敢反抗,是在硬来呀!
“奶娘,你进宫陪朕好不好?除了皇叔,都没有人跟朕说话。”牵住苏阮的手,小皇帝苦着一张小脸道:“皇叔还老是责备朕,说朕写的字不好,背的书不好,还要打朕的手板心。”
“这……”虽然可怜这小皇帝,但苏阮心内却还是将自个儿放在首位的,她知道陆朝宗不会对小皇帝下狠手,却是会对自个儿下狠手,所以她是万万进不得宫的。
“皇上,臣女不能进宫。”朝着小皇帝摇了摇头,苏阮勉强扯出一抹笑道:“臣女也要读书习字,读的不好,也是要被打手板心的。”
“啊……”听到苏阮的话,小皇帝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同病相怜之感,她伸手握住苏阮的手,一副郑重其事的小模样道:“奶娘,你要保重。”
“是。”苏阮好笑的弯了弯唇,眸色轻动。
其实苏阮觉得,不如这陆朝宗当了皇上罢了,省的这小皇帝还要披着一层皮受苦,年纪小时不觉,到了有男女之分的意识年岁,怕是会痛苦非常。
不自禁的叹出一口气,苏阮捏着小皇帝的白嫩胖手,娥眉轻蹙。
现下她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有空去操心旁人的事,而且此事也不是仅凭她一人之力就能改变的了的。
围屏外,宜春郡主与宜华世子得知陈郡王的死讯,面色惨白的跪在地上哀嚎,声声撕心,令人闻之动容。
“人死不能复生,还望郡主与世子节哀。”陆朝宗站在一旁,声音凉凉道。
宜春郡主赤红着一双眼抬眸,狠狠的瞪向陆朝宗,髻上步摇冠晃动,声音嘶哑,“是你,就是你害的父王!”
“宜春郡主此话怎将?陈郡王突然暴毙,本王也甚是哀痛。”
话虽是这般讲,但明眼人都能瞧出陆朝宗的脸上哪里有哀痛之情,分明就是在睁着眼说瞎话。
“宜春郡主若是不信,可问在座官员,看陈郡王是否突然暴毙。”陆朝宗扬袖,有恃无恐的扫视了一眼在座的所有人。
在座众人垂眸,不敢与之对视,殿厅内寂静非常,只余宜春郡主和宜华世子急促的喘息声。
“你,我父王是否暴毙而亡?”宜春郡主抬手,指向一旁的苏致雅道:“若有半分妄言,本郡主便拔了你的舌根!”
苏致雅惊惶起身,赶紧朝着宜春郡主拱手道:“臣不敢妄言,陈郡王确是突然暴毙而亡。”
“那为何会暴毙?”宜华世子紧绷着一张脸,纤瘦的身子伏在陈郡王身旁,泪流满面,因年幼未长成,有些雌雄不分,相貌女气,所以乍看之下竟显出几分梨花带雨之意。
“臣不敢胡言,在座众人皆可为臣作证,陈郡王与抚顺大将军比试青铜鼎器,不敌,受重压而亡。”苏致雅字字清晰。
“你们为何不救?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我父王被那青铜鼎器压身而亡吗?”宜春郡主声嘶力竭的怒吼着,纤细的手指紧攥住陈郡王腰间的蹀躞带,引得蹀躞带下的小勾相互勾缠,发出刺耳摩擦声。
“宜春郡主如此,便是有些蛮不讲理了,能救,自然会救,这救不了,让我们如何救?”
陆朝宗施施然的朝着陈郡王的尸首走了两步,就被那宜春郡主呵止道:“站住!我父王不愿见到你这卑鄙无耻的恶人!”
“呵。”陆朝宗轻笑一声,竟然真的站在了原处未动,甚至还装模作样的往后退了两步。
宜华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子,仰头喊道:“弑父之仇,不共戴天!我陈郡与你陆朝宗誓不两立!”
“宜华世子,陈郡王乃暴毙而亡,与主子何干?”厉蕴贺起身站到陆朝宗身后,声音散漫道:“所谓愿赌服输,你们陈郡人都是这般言而无信的吗?”
“住嘴!”宜华世子怒急,闷头就往厉蕴贺那处冲撞过去,却是被他反手掐住了胳膊。
“果真是世子,养的如此细皮嫩肉。”厉蕴贺偏头,上手抚了一把宜华世子裹着绶带的腰肢道:“世子这腰,怕是比之女子都要细上几分呢?”
红肿着一双眼的世子面色涨紫,显然是被厉蕴贺的浑话气得不轻。
他堂堂陈郡世子,哪里受过这等侮辱!
猛地拔出腰间的短匕首,宜华世子狠狠的朝着厉蕴贺的方向戳去。
厉蕴贺早有防备,侧身一避就把宜华世子手里的匕首给夺了下来。
把玩着手里的短匕首,厉蕴贺笑道:“多谢世子馈赠,如此精美的匕首,臣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说罢话,厉蕴贺反手便将那匕首Сhā在了自己的一品玉带后,“正巧陈郡王还欠臣一败礼,臣也不要那金钱财宝,权势地位了,只这短匕首便足矣。”
“卑鄙无耻。”宜华世子喘着气,胸口上下起伏不定,髻发凌乱,浑身汗湿。
宜春郡主撑着身子从地上起身,步摇冠动,眸色凌厉道:“宜华,莫与这等小人多言,一把匕首罢了,当务之急还是先将父王带回陈郡王府。”
陈郡王府是先帝在世时为陈郡王特意筑造,华美堪比行宫,就造在宋宫侧,也算是陈郡王每到宋陵城的落脚处,可见当时陈郡王与先帝之深厚情谊。
听到宜春郡主的话,宜华世子狠狠剜了厉蕴贺一眼,然后愤愤的攥着拳头走回到宜春郡主身后。
☆、独发
因陈郡王暴毙一事, 所以陈郡王府与陆朝宗彻底撕破了脸皮,三大世家之人意欲拉拢陈郡王府, 借吊唁之名, 暗地相访。
陈郡王突然暴毙而亡,对于陈郡来说是大事, 对于宋陵城来说也是大事。
宋陵城内的白绫飘了三日, 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上了白纸灯笼。
苏阮自那日从宋宫回到苏府之后便整日心神不宁的,脑子里头塞满了陆朝宗对自个儿说的话, 整整浑噩了三日,在发现那陆朝宗并无其它举动之后, 才稍缓放心。
兴许那人真只是在戏弄她玩呢?那日是乞巧宴, 定是要吃酒的, 这陆朝宗肯定是吃醉了酒,除掉了陈郡王高兴,拿捏着自个儿玩乐呢。
自欺欺人的念叨了半日, 苏阮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将禄香端来的桃胶炖银耳吃了个精光。
“阿阮。”苏致雅穿着精白布绢儒衫, 伸手撩开珠帘进到内室,“今日去陈郡王府吊唁,你准备一下与我一道去。”
“我也要去?”听到苏致雅的话, 苏阮睁着一双眼,眸色困惑。
“你与宜春郡主有几面之缘,若去的话也算是表份心意。”
“哦。”苏阮点了点头,有些同情这丧父的宜春郡主和宜华世子, 一个双十年华,一个刚满十五,孤姐寡弟的呆在这宋陵城,还不被陆朝宗捏在掌心里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马车已经候在外头,苏阮换了件外出的衣物,便跟着苏致雅一道去了。
陈郡王府门前挂着两盏白灯笼,鎏金边雕龙凤匾额挂在府门正上方,上头覆着白绫,隐有哀痛声从中传出。
府门口有迎接的人,苏阮与苏致雅跟着那家仆跨过朱红府门往大堂里去。
陈郡王府很大,几乎可比一小行宫,内里氤氲瑰丽,富丽堂皇,周边亭台楼阁,数不胜数。
苏阮与苏致雅是客,被家仆领至西阶客位,男女有别,用白布隔出小间,内置茶案小食,用以休憩。
苏致雅先去,苏阮一人坐在小间内,安静的吃着茶水。
一个时辰过去了,苏阮也不见有人来领自己去吊唁,略微有些焦躁,这一焦躁,便吃多了茶水,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去如厕了。
提着裙裾伸手拨开小间前的门帘子,苏阮抬手招过一旁的女婢道:“你家净房在何处?”
“奴婢领姑娘去。”那女婢细声细语的行礼道。
“那甚好。”苏阮点了点头,随着那女婢往侧边房廊处绕去。
陈郡王府内处处挂着白绫,入眼众人皆穿麻木孝衣,苏阮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裙衫,随在那女婢身后道:“到了吗?”
“穿过前头的小园子就到了。”女婢转头与苏阮道。
苏阮应了一声,加快了几分脚步。
进到小园,女婢纤瘦的身影隐进青葱绿石之中,苏阮蹙眉,有些疑惑的跟着她胡乱转悠。
女婢加快了步子,一转身便不见了影,苏阮站在曲幽小径,试探性的往前走了几步,“有人吗?”
小园子静的很,鸟鸣虫叫清晰悦耳,却独独没有人应苏阮。
伸手拨开面前的杨柳树枝,苏阮转身往回走了几步,然后又转身往前走了几步。
站在原处等了片刻,苏阮不见那女婢回来寻她,只能自个儿找路。
走了半柱香的时辰,苏阮隐见前头石墩子上坐着两人,刚想上前去问问路,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又一声清晰的盘核声。
苏阮猛地一下顿住步子,下意识的蹲到了一旁的假山石后。
假山石上有细碎圆洞,透着光亮,苏阮眯眼瞧过去,正好对上宜春郡主那张苍白面容。
大概是因为哭的有些久,宜春郡主的双眸红肿异常,穿着麻布孝衣的她身型纤弱,全然无初次相见时的傲然贵气。
“陆朝宗,我母亲到底在何处?”端坐在石墩子上的宜春郡主声音清晰,嗓音微哑。
苏阮离得不远不近,正好听清楚宜春郡主说的话,她有些疑惑的蹙眉,这宜春郡主怎么会问陆朝宗要陈郡王妃的下落?
陆朝宗慢条斯理的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穿着茶白常服的身子高大挺拔,即便只是坐在那处,也隐隐散发处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势。
宜春郡主见陆朝宗不说话,面上显出一抹焦灼之意,“你我说好的,我帮你除掉陈郡王,你就告诉我母亲的下落。”
苏阮正蹲在假山石后挪着有些发麻的腿,乍然听到宜春郡主的话,立时就被惊得慌了神。
她这,好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事……
“我背负了弑父之名,你不能言而无信。”攥着手里的绣帕,宜春郡主双眸通红。
陆朝宗伸手弹了弹宽袖,语气平稳道:“宜春郡主稍安勿躁,陈郡王妃本王已然派人替你接到了宋陵城。”
“我要见母亲。”听到陆朝宗的话,宜春郡主便立即道。
“当然可以。”陆朝宗笑道:“今日吊唁过后,宜春郡主去寻苏府的大公子,他自会带你去见陈郡王妃。”
“好。”宜春郡主咬牙道:“陈郡王之位,必要我弟弟宜华承袭,这也是我们当时说好的。”
宜春郡主与宜华世子在陈郡势力不足,陈郡王一死,陈郡必乱,以她姐弟二人之力必震慑不住,所以自然还要倚靠陆朝宗。
“陆朝宗,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是翻了船,你也别想洗干净。”见陆朝宗只玩捏着手中的花中花不说话,宜春郡主眸色狠厉的警告道。
陆朝宗低笑一声,“郡主放心,本王说话,一向算数。”
苏阮躲在假山石后,听到陆朝宗的话,当即就在心中狠呸一声。
这陆朝宗说话就跟放浊气似得,也不过闻个声,想昨日,说自个儿是俗物便是俗物,说不是俗物就不是俗物,但凭他一张嘴就给自己定了性,远比那些翻脸无情的人还要赖皮赖脸。
蜷缩着身子坐在泥地上,苏阮咬住指尖轻啃。
刚才那陆朝宗说让宜春郡主去找大哥,所以这件事其实大哥也是知情的?
如果由此来推算的话,那大哥比这陆朝宗,怕不是早就站在一处了吧?
苏阮瞪着一双眼,使劲的咬住指尖,单手环抱住臂弯。
她的大哥呀,到底还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呢?
静坐在那处想了片刻,苏阮终于回神,小心翼翼的动了动自己酸麻的腿。
身后石墩处已然没了声息,苏阮以为那两人已经走远,刚想起身之际突然仰头就撞上了一双小腿。
熏着檀香的茶白宽袍拂过苏阮的鼻息,带进一股冷香。
苏阮似有所感的仰头,就瞧见了陆朝宗那张似笑非笑的俊美面容,狭长眼角轻挑,显出几分威慑。
咬着指尖,苏阮停顿片刻,然后才伏跪行礼道:“给摄政王请安。”
陆朝宗站在原处未动,良久开口,“起身吧。”
“多谢摄政王。”苏阮拢着宽袖起身,身上的精白裙衫被污泥染脏,沾着烂叶有些难看,特别是腰臀处尤其明显。
苏阮很紧张,但是她努力的保持镇定,希望这人并未发现自己刚才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臣女原本是去找净房的,不想在这处跌了一跤。”苏阮先行开口,慢吞吞的说着话,因为不善说谎,所以说上一句,便要停顿片刻。
“所以阿阮姑娘是要问本王净房在何处?”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语气散漫。
“臣女找女婢问便行了,不敢打扰摄政王。”说罢话,苏阮躬身往后退了一步,“臣女告退。”
陆朝宗轻笑一声,突然反手把苏阮压在了假山石壁上,苏阮不防,被陆朝宗狠狠压制,她紧抿着唇瓣颤颤抬眸,后背贴在凹凸不平的假山石壁上,浑身僵直。
阴冷的指尖带着香烛气,轻点在苏阮那轻颤的唇缝上细细摩挲,“这小嘴闭上了,眼睛却在说谎。”
苏阮攥着绣帕,双眸圆睁,里头满是惊惶。
“阿阮姑娘真是时运不济,这听见什么不好,偏偏听见这种话。”陆朝宗颀长的身子下压,一股浓郁的檀香气随着他的动作扑进苏阮鼻息,一如其人,沉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臣女,并未听见什么话。”苏阮涩涩开口,声音抖颤。
白皙的指尖触在苏阮的唇瓣上轻动,然后触上那浸着汗渍的鬓角道:“这暑热天闷的,阿阮姑娘何苦瞎跑呢?”
“臣,臣女只是去找净房……”
被陆朝宗这瘆人的态度弄得脑子混乱的苏阮说话时都带上了抖音。
“唉。”看着这副模样的苏阮,陆朝宗突然轻叹出一口气。
苏阮浑身一颤,双眸怯怯的看向陆朝宗道:“臣女没有说谎。”
苏阮确实没有说谎,她真是去找净房的,但听没听到那些话,自然是另说了。
“阿阮姑娘以为,你为何会恰巧出现在这处?”陆朝宗露出不忍神色,似乎是对苏阮心疼之极,“傻阿阮,有些话,自然是本王想让你听到的。”
低哑暗沉的话语带着一抹轻笑,飘乎乎的落到苏阮耳中,犹如雷鸣诈响。
这陆朝宗是故意让那女婢引着自己来这小园子的,所以他刚才与宜春郡主说那些话时,就是知道自个儿躲在这假山石壁后才说的。
想通这事,苏阮又怕又怒,她梗着脖子,却不敢跟陆朝宗硬抗。
“王爷何苦如何,臣女一介女流……”
“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为搏褒姒一笑,遂灭国,所以说这女流之辈,真真是让人不敢大意。”
特别是像苏阮这般的女流之辈。
苏阮喘着气,被陆朝宗说的噎了话,“可,可臣女哪里及得上那褒姒半分,也无周幽王与臣女行那烽火戏诸侯一事。”
“傻阿阮,那几大箱子的玉石,你当是白砸的吗?”陆朝宗笑着接过苏阮的话,一一打破她心中的侥幸。
是了,这陆朝宗已然表现的十分明显,苏阮的自欺欺人也派不上用场了。
“乖乖的上船,莫枉费了本王的这一番心意。”附在苏阮耳边,陆朝宗轻勾唇角道:“阿阮若是想要烽火戏诸侯,那也未尝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你是褒姒,我是周幽王
苏二二:呸,我要长命百岁
☆、独发
陆朝宗变着法子的威逼利诱将苏阮往他的窝里拽, 苏阮又惊又俱,莫可奈何之下上了他的贼船。
而作为陆朝宗帮凶的苏致雅在看到苏阮那副难看的面色时, 也是十分识趣的独自一人坐在一旁饮茶。
苏阮垂眸坐在绣墩上, 外头是扰人的哀痛哭泣声。
其实现下想来,那日乞巧宴上这陆朝宗与自己说的那番话, 就是在暗喻这宜春郡主与他的交易。
宜春郡主心甘情愿的用陈郡王的性命来换取陈郡王妃和宜华世子的陈郡王位, 她被陆朝宗抓住了心内渴望,加以利用。
但反过来说, 这其实也是一种互惠互利,只是苏阮没有想到, 这宜春郡主的心如此之狠, 竟然下毒致那陈郡王在抛举青铜鼎器时吐血而亡。
所以当时那陈郡王在与厉蕴贺比试时, 若是未先用过那毒,还不一定会输。
“大哥。”苏阮侧眸,往苏致雅的方向看去。
听到苏阮唤自己, 苏致雅赶紧端着茶碗坐了过去,因为心虚, 所以有些殷勤,“怎么了?”
“宜春郡主与陈郡王的关系不好吗?不然怎么会下毒害那陈郡王呢?”苏阮压着声音,用只她和苏致雅听得见的气音道。
听到苏阮提下毒一事, 苏致雅立刻便道:“是摄政王与你说的?”
“嗯。”苏阮点了点头。
当时苏阮听陆朝宗说这话时,震惊非常,她还当那陈郡王真是与厉蕴贺比试时出的事,但转念一想, 若是在比试时出事,又怎么会与宜春郡主搭上关系,所以原来是这宜春郡主对陈郡王下了毒。
苏致雅微微颔首道:“陈郡王妻妾无数,那些女人好妒善忌,陈郡王妃性柔易欺,生一子一女后身子欠安,陈郡王不管不顾,致使其被逼进尼姑奄带发修行,宜春郡主与宜华世子不知内情,满以为那陈郡王妃被陈郡王害死,因此对陈郡王怨恨有加。”
“那如此说来,这宜春郡主和宜华世子与陈郡王的关系确实不好?陆朝宗用陈郡王妃当诱饵,迫使那宜春郡主对陈郡王下了毒手。”
“对。”苏致雅点头道:“有些事情表面看着风光,实际里头龌蹉的很,陈郡王不管内宅之事,陈郡王妃这当家主母又不在,宜春郡主与宜华世子一对孤姐寡弟,在陈郡王府内的艰辛显而易见。”
“……所以宜春郡主就下手了?”其实苏阮还是有些不能苟同,毕竟这是一条人命,还是血脉相连的亲父。
“咳,其实……”苏致雅突然轻咳一声,面露尴尬道:“致使宜春郡主下手的原因,还有一个。”
“是什么?”苏阮好奇道。
苏致雅犹豫片刻,才缓慢开口,“陈郡王先年染上了豢养娈童的毛病,瞧见宜华世子长相秀美,便心生恶意。”
苏致雅点到即止,知道苏阮自然能明白他的意思。
“可,可那宜华世子是他的亲生子……”苏阮瞪着一双眼,结结巴巴的开口道。
“阿阮你还小,不知事,豢养娈童这种事,陈郡还算少的,这最多的,是在宋陵城,沾点权贵氏族的,皆以此为荣。”
苏阮摇了摇头,表示不能理解。
但如此说来,那宜春郡主爱弟心切,做出此等事来也算是情有可原了。
毕竟一边是情深义重的亲母和幼弟,一边是性情难堪的亲父,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所以其实说,此事占了大便宜的还是宜春郡主。”端起面前的凉茶轻抿一口,苏致雅摇头道:“若没有摄政王辅助,宜春郡主想要拿下陈郡王,怕是不容易。”
听到苏致雅提到陆朝宗,苏阮紧了紧手里的绣帕,面露紧张神色。
“大哥,你今日带我来这陈郡王府吊唁,是知道那陆朝宗会在,是吗?”苏阮垂着眉眼,说话时细声细语的十分软绵,但苏致雅却知道,他这妹妹怕是在生他的气了。
“我是知那摄政王会来,但却没想到……”没想到苏阮会这么巧的撞到了那陆朝宗的手心里。
其实原本苏致雅领着苏阮来,只是想确认瞧瞧那陆朝宗对苏阮的态度,毕竟那日乞巧宴回来后,苏阮的心绪便一直不是很稳,苏致雅大致能猜到这到底是因为何事,却是不想将羊送进了虎口。
“阿阮,我本不想把你卷进来的,这水太脏,任谁都不会干净。”
苏致雅一边说着话,一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因为常年执笔的关系,所以苏致雅的骨节指腹处有厚茧,白皙修长,读书习字的手上原本应沾着墨香,此刻却覆着一层血腥气,怎么洗,都洗不掉。
“阿阮,你现在抽不得身了。”低叹似得吐出这句话,苏致雅的脸上显出几分悔意,“是我自作主张,害了你。”
“不。”苏阮轻启粉唇,语气低缓道:“大哥是在救苏府,我自己的事,自己可以做主。”
苏致雅一介儒生,与陆朝宗和厉蕴贺那等J猾之人打交道,本就吃亏,再加上经验不足,做事难免有纰漏。
也怪自己一开始心思直来直去的,对那陆朝宗的殷勤太过明显,惹得大哥误会。
伸手揉住额角,苏阮只一想到自个儿头开始对那陆朝宗的殷勤劲,就免不住的有些羞恼。
那会子自己的脑子大概是被浆糊给糊住了,才会想出这笨法子来讨好那人,弄得现下自个儿脱不开身,就跟那被困在金丝笼雀里头的鸟儿似得,时不时还要被那兴起的人逗弄一番。
“阿阮,那日乞巧宴后,我瞧你一直心神不宁的,可是那陆朝宗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事。”苏阮掩饰性的侧了侧身,不欲多言。
瞧见苏阮这副模样,苏致雅继续道:“我知晓那日躲在围屏后的人是你。”
“大哥知道?”苏阮抬眸,惊诧的看向苏致雅。
“不仅是我知道,此事怕是很快就会传开。”话罢,苏致雅皱眉,“那日武国侯府郑家前来苏府提亲,咱们用苏惠蓁搪塞了过去,这次摄政王不知为何又将你推上了风口浪尖。”
陆朝宗在宋陵城内树敌良多,如果苏阮真与他搭上了一丁点关系,怕是晚间吃个茶,都能被不知不觉的噎死。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苏致雅和陆朝宗要将那苏惠蓁推出来当挡箭牌的原因。
“阿阮,你也大了,有些事大哥不好多言,你自己把握,如若真的解决不了,再来寻大哥,大哥永远是你大哥。”
“嗯。”苏阮双眸微红的冲着苏致雅点了点头道:“大哥,父亲去了江南数日,为何还不回来?”
苏钦顺是个清官,但却也是个迂腐的人,不过正因为他迂腐,所以他不为强权所迫,一心为民。
对于苏钦顺,苏阮说不上感情多深厚,即便他一直看不顺眼她,但真正说起来却还是费着心思管束苏阮的。
人心容易被蒙蔽,苏钦顺的心思一直在朝廷之上,在百姓身上,所以他偏听偏信苏惠蓁的话,对苏阮尤其苛刻。
苏阮心中有怨也有恨,但她心思简单,斗不过那会计较的苏惠蓁,其实说到底,二房的那群人之所以如此,只因为心中有寄人篱下的苦,所以才会变着法子的往上钻。
俗语言,可恨之人,必有可悯之处。
苏阮怜悯二房的老爷死后,他们无人撑腰,备受欺凌诟病之苦,但却不敢苟同其将这气撒在自个儿的头上,苏惠蓁的那些小手段便罢了,反正无伤大雅,日后定是要讨回来的,但是那苏致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的。
脾性秉性这种东西,一旦烂了,哪里那么容易就能好,就算是浪子回头,先前做过的那些错事就能一笑泯恩仇了吗?
苏阮自觉自个儿还没有那么大气的肚量。
“父亲的脾性阿阮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把那水患彻底治好,他是不会回来的。”
在苏钦顺眼中,没有家国天下,只有国天下。
苏阮垂眸,捏着手里的绣帕不语。
小间前的白布帘子被掀开,一女婢毕恭毕敬的站在那处与里头的苏致雅道:“宜春郡主请苏大公子过去一叙。”
苏阮知晓这宜春郡主找苏致雅是为何事,所以她当下就将目光看向了苏致雅。
苏致雅朝着那女婢微微颔首,然后从绣墩上起身道:“阿阮,今晚我怕是不会回府了,我让兴文送你回去。”
“嗯,大哥放心去吧。”苏阮点头。
苏致雅跟在那女婢去了,苏阮愣愣的坐在绣墩上发了片刻的呆,然后才提着裙裾起身往外头看了一眼。
前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苏阮甚至还瞧见了那武国侯府郑家的侯夫人。
那侯夫人的身旁站着一弱冠男子,穿茶白宽袍,手持折扇,缓步走动之时后裾宽袖左晃右摆的很是随意,与这严整哀痛的陈郡王府十分不符。
看着那男人的茶白宽袍,苏阮突然想起今日那陆朝宗穿的也是这样款式的茶白衣料,但比起这人,却简直犹如云泥。
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但苏阮觉得,就凭借陆朝宗那通身的气势,就算是给他套上个麻袋子,他一瞪眼也准能把人吓得屁滚尿流。
男子闲适四顾着,突然一侧头看到那从白布帘子之后露出半张脸的苏阮,手里的折扇一打滑,随即就落在了地上。
与那男子对了视线,苏阮当即就放下了白布帘子转身坐回到绣墩上,却不想外头突兀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的砸在顶棚子上,声音闷响。
那些正坐在西阶露天处的宾客被慌乱的家仆往临时搭建起来的白布棚子里头带,苏阮一抬眸,就看到那武国侯府郑家的侯夫人与刚才那男子被家仆引了进来。
侯夫人用绣帕擦着身上的雨渍,有些埋怨身旁的男子道:“去里头哪里不好,偏要进这破烂棚子?”
“哎呀,儿这不是怕母亲淋了雨,坏了身子嘛。”男子虽是在与侯夫人说话,那双眼却一瞬不瞬的盯住了棚子里头的苏阮。
家仆站在白布帘子处,眼看到坐在里头的苏阮,当即就面露难色。
若是只侯夫人一人便罢了,这多了小侯爷一个外男同处一地,传出去这女子的名声怕是会受损。
☆、独发
家仆不识得苏阮, 但却识得武国侯府郑家,所以自然挑软柿子捏。
“姑娘, 小人另给您安排一处地儿歇息, 您觉得如何?”
苏阮不想与武国侯府起冲突,便应了那家仆一声, 抬脚准备往外去, 却是被那小侯爷给拦住了路道:“外头细雨潇潇,凄冷孤寂的很, 姑娘怎可一人出去,还是一道坐在这棚子里头等雨停了吧。”
这小侯爷学识不够, 却喜欢掉书袋子。
苏阮侧眸轻睨了一眼那小侯爷, 纤弯的柳媚眼上挑, 直看的人酥了半边身子。
“在下是武国侯府郑家之子,郑景焕。”装模作样的朝着苏阮一拱手,郑景焕一双眼黏在苏阮身上, 怎么挪都挪不开。
“原来是准妹夫。”苏阮抿唇轻笑,“三妹妹真是有福气, 能得小侯爷青睐。”
说罢话,苏阮也不管那郑景焕的惊愕面色,唤过那呆滞的家仆便往外去了。
看着苏阮消失在白布帘子后的纤细身影, 郑景焕呐呐道:“母亲,这话是何意?”
侯夫人面色微白道:“我前些日子与你去谈了一门亲事,是户部尚书苏府的三姐儿,贤良淑德, 才貌双全。”
其实侯夫人是看不上苏惠蓁的,但因为武国侯爷的坚持,所以她只能去了苏府提亲。
听罢侯夫人的话,郑景焕面色煞白,赶紧慌里慌张的跑了出去。
棚子外头,陈郡王府的家仆亦步亦趋的跟在苏阮身后想帮她撑伞,却是被人给抢了先。
纤瘦的指骨修长白皙,捏着手里的竹伞柄,微微倾斜将人掩到油伞下。
苏阮抬眸看去,只见陆朝宗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旁,半湿了一件茶白宽袍,那张俊美面容在蒸湿清雨之中若隐若现。
“姑娘,苏二姑娘!”郑景焕从后头的棚子小间里跑出来,冒雨站在苏阮面前,“可是苏二姑娘?我有话与你说。”
郑景焕听过苏府二姐儿的名声,知晓这般尤物定是那苏二姐儿无疑。
看着面前一副气喘吁吁模样的郑景焕,苏阮绷着一张脸道:“小侯爷,男女授受不亲,再者您与三妹妹已在谈婚论嫁,实在是不合适与我近谈。”
这小侯爷既然已知自己是苏阮,那应当就是侯夫人已经跟他说过了自个儿,如此还赖皮赖脸的跟过来,简直是不知羞耻。
郑景焕自小便是家中的小霸王,哪里受过此等侮辱,被苏阮冷冰冰的话砸了一脸,当即就变了面色,但在瞧见苏阮那张脸时,这气又却莫名其妙的下去了大半。
“苏二姑娘言男女授受不亲,那不知这位是谁?不会是苏二姑娘的家仆吧?”郑景焕就是一纨绔子弟,根本就不识得陆朝宗。
他斜睨了陆朝宗一眼,满脸不屑。
陆朝宗一手撑着手里的油纸伞,一手托着掌心之中的一对花中花轻盘,俊美面容上一双漆黑暗眸轻眯,细薄唇瓣缓慢勾起,露出一抹轻蔑笑意。
郑景焕认为,男人失了什么都不能失了面子,所以当他看到陆朝宗脸上的那抹轻蔑笑意时,立时就梗起了脖子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看我!”
“呵。”比郑景焕高出了几乎一个头的陆朝宗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眸色睥睨,“本王不是个东西。”
苏阮抬眸,小心翼翼的看了陆朝宗一眼。
陆朝宗垂眸,正巧与苏阮对了个正着。
慌忙垂下脑袋的苏阮微红着面颊,伸手拨了拨自己被雨水打湿的垂发,白袖青丝,媚眼如丝。
郑景焕暗咽着口水,呆愣愣的盯着苏阮看,直至胳膊肉被匆匆赶来的侯夫人狠狠拧了一把。
“给摄政王请安。”侯夫人稽首叩拜,全然不顾地上黏湿的污泥水渍。
按理说,这侯夫人贵为正一品,是不用跟陆朝宗行这么大的礼的,但奈何这陆朝宗权势滔天,郑景焕又得罪了人,侯夫人自然是要伏低做小,恳请恕罪的。
被侯夫人一道拉着跪在地上的郑景焕压着满手污泥,面色惊惶。
他当然是听过陆朝宗的大名的,这整个宋陵城谁人不知这阴晴不定,暴虐凶残之人,尤其是继陈郡王的事情后,众人对这陆朝宗的恐惧更是深了一层。
陆朝宗面无表情的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眸色隐戾道:“听闻小侯爷与苏府的三姑娘情投意合,本王做主,去求皇上降旨给小侯爷与三姑娘赐婚。”
话虽是这样说,但这旨意降不降,怎么降,如何降,还不是陆朝宗说了算。
“不,我不要!”郑景焕仰头,直接就开口拒绝了陆朝宗。
侯夫人使劲的拉扯着郑景焕的胳膊,朝着陆朝宗磕头道:“烦摄政王操劳。”
“母亲,儿根本就不喜那什么苏三。”甩开侯夫人的手,郑景焕皱眉道:“你们这自作主张的,哪里听过我的话?”
侯夫人气急,狠狠的拍着郑景焕的肩膀道:“闭嘴!你个蠢东西,摄政王说话,哪里轮得到你Сhā嘴。”
说罢话,侯夫人抬手,猛地一下就扇了郑景焕一巴掌。
捂着自己的脸,郑景焕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侯夫人。
侯夫人只这一子,从小爱若珍宝,哪里舍得动一根手指头,这会子攥着钝痛的手掌心也有些心疼后怕,但却因为在陆朝宗面前,所以只能绷着一张脸把戏做足。
“蠢东西,还不跟摄政王谢恩。”
侯夫人知道自个儿是被这陆朝宗给诓骗了,他明明看中的是这个苏阮,却偏将那苏惠蓁给推了出来,现下她是要这苏惠蓁得要,不要这苏惠蓁也得要了。
郑景焕捂着自己被扇了一巴掌的脸,咬牙狠瞪向侯夫人,紧抿着嘴不说话。
陆朝宗似乎也不恼,只像看耍猴戏似得看着两人道:“不必,待圣旨下来了,侯夫人与小侯爷便跟皇上谢恩吧。”
话罢,陆朝宗侧身,将手里的油纸伞递给苏阮道:“雨天湿滑,阿阮姑娘回府小心。”
苏阮犹豫着伸手接过陆朝宗手里的油纸伞柄,湿漉漉的雨渍粘在指尖上,和着熟悉的檀香生味。
“那,那王爷不是没伞了吗?”苏阮仰头,结结巴巴的开口道。
陆朝宗但笑不语,一旁的刑修炜撑着油纸伞上前,帮陆朝宗遮去头顶细雨。
苏阮紧了紧自己捏着油纸伞柄的手,面色燥红。
人家是摄政王,哪里像她只是个礼部尚书府的姐儿,出门连个伞也没人帮她遮。
兴文从一旁匆匆赶来,候在苏阮身后,“二姐儿,马车备好了。”
“嗯。”苏阮应了一声,微微屈膝与陆朝宗行礼之后,便撑着伞袅袅而去。
因为刚才这一闹,西阶的宾客皆出来看了热闹,瞧见撑着油纸伞缓步消失在雨幕之中的苏阮,无不低声惊叹,美人如斯,艳冶销魂,怪不得连这摄政王也拜倒在了其石榴裙下。
这真正是做鬼也风流呀!
陆朝宗站在雨幕中盘着手里的花中花,一双厉眸扫过西阶众宾客,突然冷哼一声。
瞧见陆朝宗的面色,那些看热闹的人赶紧缩着脖子退了回去,生怕晚退一步这脖子上头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苏阮坐上了回府的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到苏府。
丫鬟们正站在芊兰苑的垂花门前等她,苏阮提着裙裾进到主屋,刚刚坐下吃口茶,就听到外头传来鞭炮礼鸣之声。
“二姐儿,是皇上的圣旨来了。”半蓉伸手撩开珠帘,走到苏阮的身旁小心翼翼的道:“是给三姐儿和武国侯府郑家的小侯爷赐婚的圣旨。”
这么快?
苏阮愣了愣神,捧着手里的茶碗又吃了一口茶。
看来今日这陆朝宗在陈郡王府是有备而来啊,这么快圣旨就下来了。
对于苏惠蓁来说,能攀上这武国侯府郑家,自然是件高兴事,就是于苏府来说也是件高兴事,但苏惠蓁看不上这小侯爷,她看上的是陆朝宗,所以在院子里头发脾性砸了碗碟,一日都未用食。
李淑慎没法子,只能去寻王姚玉,但王姚玉也没法子,这圣旨都颁下来了,她一个户部尚书夫人,能做什么呀。
翌日,武国侯府郑家派人送了聘礼来,苏惠蓁躲在院子里头不见人,是王姚玉和李淑慎出去接的人。
苏阮呆在自己的芊兰苑里头,听着半蓉说那苏惠蓁气的又是半日没用食,喜滋滋的吃着白玉小碗里头的糯米糍粑点头。
“二姐儿,这糯米糍粑吃多了伤胃。”半蓉话罢,看那苏阮还在探着脑袋往小碟里面夹浇着桂花汁的糯米糍粑,赶紧开口劝道:“过会子就用午膳了,二姐儿还是先别吃了吧。”
“我再吃一块,最后一块。”苏阮的嘴不停,手里头的筷子也不停,夹过小碟里头那块最大的糯米糍粑就放到了白玉小碗里。
半蓉劝不住,无奈的摇了摇头。
“二姐儿。”禄香端着午膳进来,脚步匆匆,“刑大人来了。”
苏阮含着嘴里的糯米糍粑,半张白玉小脸鼓囊囊的圈成圆。
“苏二姑娘。”刑修炜候在内室珠帘处,朝着里头的苏阮道:“奴才奉主子之令,给苏二姑娘送了东西来。”
禄香踌躇着上前接过刑修炜手里的粉彩花卉食盒,然后将其置于漆木圆桌上道:“二姐儿……”
咽下的糯米糍粑撑到了喉咙,涨涨的有些疼。
苏阮抬眸看了一眼那刑修炜,又看了一眼这粉彩花卉食盒,犹豫半响后声音细哑道:“打开。”
“是。”禄香应声,小心翼翼的掀开了食盒盖子,露出里头第一层的春卷。
这粉彩花卉食盒一共有四层,第一层是春卷,第二层是凤梨酥,第三层是什锦饭,第四层是一小碗樱桃肉,但周边却用细薄的里脊肉卷了一圈做装点。
苏阮瞧着那樱桃肉亮了亮眼神,却在一一扫过这四盘碗碟时蹙起了娥眉。
刑修炜躬身站在珠帘后,语气轻缓道:“主子吩咐,这马上便要年过半了,这四盘菜赠与苏二姑娘好好细尝。”
听着刑修炜故意咬出的“年过半”三字,苏阮下意识的咬住筷尖不做声。
“主子说,苏二姑娘是个明白人。”刑修炜语气平稳的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苏阮盯住面前的四盘菜,使劲啃住了筷尖。
☆、独发
春卷, 春;凤梨酥,风;什锦饭, 十;樱桃肉边上的里脊卷, 里;再加上刑修炜走时特意咬出的“年过半”三字,这陆朝宗是在告诉她, 中元节时会在春风十里等她。
可苏阮不想去, 她在想,如果自己装傻, 能不能逃得过这一劫,但是很显然, 陆朝宗十分清楚苏阮的那点小心思, 只使些小手段便把人给逼了出来。
坐在前往春风十里的马车上, 苏阮转头看了一眼面色羞红的苏惠苒,有些无奈的撑着下颚往马车窗子外看去。
陆朝宗接管了春风十里,硬生生的把一家青楼妓馆改成了诗社茶室, 头日开业便广邀宋陵城内的才子佳人前来聊诗作画,办了一场极其风雅的荷花宴。
苏阮本不欲来, 但奈何架不住苏惠苒的再三恳求,因为听说那衍圣公也在受邀之列,苏惠苒想先瞧瞧那人是何模样, 哪种秉性,便央了苏阮一道来。
“阿阮,你说那衍圣公长的是什么模样呀?”苏惠苒面色娇羞的捏着手里的绣帕,脸上满是憧憬神色。
“唔……”苏阮沉吟片刻, “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脸,保不齐还有两只耳朵。”
“你再跟我玩笑,我在与你说正事呢。”苏惠苒抬手轻拍了拍苏阮的手背,声音轻细道:“我觉得应当是个极为儒雅风流的人物。”
“大姐就放心吧,我听说那衍圣公可是宋陵城内难得的美男子。”将面前的茶碗递给苏惠苒,苏阮笑眯眯道:“若是不好,母亲也不会看中他了。”
“嗯,这倒也是。”苏惠苒接过苏阮手里的茶碗,然后突然抿唇笑道:“若是不好,我便再退了这门亲事,也不妨事。”
听到苏惠苒的话,苏阮略微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道:“大姐,你这几日说话怎么愈发放得开了?”
若是按照苏惠苒以前的性子,这被退了亲事,明面上不显,暗地里不知得哭成什么模样呢。
因为在苏阮的记忆中,她的大姐性子虽好,但却极其的好面子,一丁点折损颜面的事都是不会做的。
“不是看的开,是想通了。”朝着苏阮轻摇了摇头,苏惠苒正色道:“以往年纪小,不辨是非也就罢了,这年纪渐长,见识的多了,就觉得父亲说的话有些也是不对的,咱们明面上虽反抗不得,这内里自个儿做点小心思还是不妨事的。”
听着苏惠苒附在自己耳边压低的声音,苏阮惊奇的瞪圆了一双眼,突然感觉自己对自家大姐好似完全不了解。
到底是谁让她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还是这其实就是大姐的本性,只是自己一直未发现罢了?
马车辘辘停在春风十里的大门口,然后由小厮引着往一旁角门里去。
苏阮抬手撩开马车帘子往外看去,一眼望去皆是身着素雅,手持书卷的读书人,或男或女,两三成群,相聚侃侃而谈。
这是苏阮头一次参加所谓的诗会,她难免有些紧张,因为她不喜读那些雅风诗词,就喜偷摸着看些搬不上台面的奇闻怪志。
“阿阮,不用在意的,就是聚在一处说说话,你若是不说话,也无人会责怪你。”看出苏阮的紧张,苏惠苒笑着安慰道:“就是保不齐有些眼界低的胡言乱语,你过会子与我在一处,谁人也不敢欺负了你。”
“大姐真是好大的威风。”听到苏惠苒的话,苏阮抬手挽住她的臂弯,将脑袋靠在她的肩头道:“那过会子大姐可要好好照料我。”
“这是自然。”苏惠苒挺了挺背脊,顺着苏阮的杆子往上爬。
与苏阮一道踩着马凳下了马车,苏惠苒先是看了一眼四周之人,然后领着她往一旁院中走去道:“我瞧见那处有座朱阁,咱们去坐坐?”
顺着苏惠苒的手指方向瞧见那座朱阁,苏阮下意识的便想起了陆朝宗,当即就狠命的摇了摇头道:“那处是沉檀姑娘的住处,咱们不好进去的。”
“沉檀姑娘?”听到苏阮的话,苏惠苒奇怪道:“阿阮,你这消息什么时候这般灵通了,连这院子里头住的是哪位姑娘都知道?”
“呃,我其实是听大哥说的。”苏阮反应快速的将这黑锅往苏致雅的身上推过去,“嘘,大姐你可不要说出去,不然这事若是被父亲知道了,大哥少不了一顿打。”
“我自是知道的,不过没想到大哥也喜来这种地方,我还以为只……咳……”
话说了一半,苏惠苒便突然顿住了声音,面色尴尬的用绣帕捂住了嘴。
“大姐,你还以为什么?”苏阮还在庆幸自己躲过一劫,突兀听到苏惠苒说了半截子又吞回去的话,好奇的扭过了脑袋。
“我还以为只苏致重那般的人才喜来呢。”苏惠苒张嘴,将剩下的话吐出来。
“哦。”奇怪的看了苏惠苒一眼,苏阮并未深究。
“走,咱们去那处。”抬手指了指一旁的亭台水榭,苏惠苒与苏阮介绍道:“那穿青白月华裙,梳堕马髻的女子是阴家的嫡长女,阴香安,平日里在诗会中与我关系最是要好。”
“哦。”苏阮点了点头,遥遥的上下打量了那独自一人坐在亭台水榭之中的阴香安一番。
阴家出来的女子,气势定是足的,毕竟当今太后是她胞姐,只苏阮一想到苏致雅与她分析的那四大世家,就立刻联想到了陆朝宗,这四大世家现今虽被陆朝宗压着,但暗地里的手段却是层出不穷。
大姐如若与这阴香安走的过近,怕是会被连累。
“大姐。”拉住苏惠苒的胳膊,苏阮垂着眉眼道:“我不太知这阴姑娘的脾性秉性,你与我先说说可好?不然过会子得罪了她,怕是有我的好果子吃。”
“不怕,她虽看着有些冷情冷性的不太好相与,但性子却是好的,恩怨分明,说话做事也极有条理,从不仗势欺人。”安抚性的拍了拍苏阮的手背,苏惠苒笑道。
“我听说当今太后是阴姑娘的胞姐。”苏阮小心试探。
“嗯,虽说是胞姐,但相传两人的关系似乎不大好,淡薄的很。”
苏惠苒轻摇头,继续道:“不过前些日子有人在这阴姑娘的面前提了一嘴太后,便被她给呛声呛了回去,所以我觉着,这阴姑娘与那太后虽说关系似乎不好,但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人,还是会彼此护着些的。”
“哦。”苏阮沉吟着应了一声,心里头有了一些小计较。
看来还是要小心些这阴香安,毕竟是四大世家里头的人,现今宋陵城内局势紧张,这走错一步就能掉脑袋。
“走,咱们过去。”挽着苏阮的胳膊往那亭台水榭处走去,苏惠苒面容含笑的与那阴香安打招呼道:“香安。”
听到苏惠苒的声音,坐在石墩上的阴香安微微侧身,露出一张清冷面容,眉眼淡漠,肤色透白,犹如寒冬冷月,不食烟火,配上那身轻薄的青白月华裙,仿似随时都能奔月而去。
“这是我二妹,唤苏阮。”苏惠苒笑着与阴香安介绍道。
阴香安微微颔首,语气淡薄,“我是阴香安。”
“阴姑娘。”近距离的对上阴香安,苏阮有些拘谨,因为这阴香安太过清冷,浑身透着股疏离气。
“坐吧,刚泡了荷花茶。”
阴香安放下手里的书卷,抬手掀开置于石桌上的鼓形栗色茶壶,然后亲自给苏阮和苏惠苒各倒了一碗荷花茶道:“都是今早新鲜摘下来的荷花芯子,用天泉水泡饮,香韵尤绝。”
“嗯,果真香的紧。”苏惠苒一点不客气,端着那茶碗细闻一番之后轻啜一口赞道:“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听到苏惠苒的话,阴香安抿唇轻笑,犹如光风霁月,明净幽淡。
苏阮怔怔的看着面前的阴香安片刻,然后才端起面前的荷花茶饮了一口。
她是不喜吃茶的,但不知为何,喝着这荷花茶却也觉得味道甚美。
“这都是谁家的姑娘,我怎么都没瞧见过?”一旁走来一身穿松花色短衫长裙的女子,手持书籍,动作之间带着浓厚的书卷气。
阴香安似乎与那女子相熟,便起身与她介绍道:“都是礼部尚书府的姑娘,这位是苏惠苒苏大姑娘,这位是苏阮苏二姑娘。”
说完,阴香安又转身跟苏惠苒和苏阮介绍那女子道:“这位是衍圣公府的孔姑娘。”
“孔姑娘。”苏惠苒与苏阮从石墩上起身,与那孔君平问好。
孔君平温柔浅笑着行礼道:“苏大姑娘,苏二姑娘。”
苏阮和苏惠苒与孔君平还礼,略微寒暄了几句。
“听闻孔姑娘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真是不一般。”侧眸看了一眼苏惠苒,苏阮声音细软的开口道。
“咱们说些寻常话就好,这些花架子就不必了。”孔君平掩唇轻笑一声,然后提着裙裾坐到石墩子上道:“都坐吧。”
四人一一坐下,一旁的女婢端来一盘新鲜出炉的荷花酥置于石桌上,阴香安帮孔君平倒上一碗荷花茶,幽香四溢,宁静安好。
“其实今日我是特意来瞧瞧苏大姑娘的。”轻吹了一口面前的荷花茶,孔君平慢条斯理的轻抿一口,“苏大姑娘与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订了亲,作为胞姐,我是来送礼的。”
☆、独发
“今日巧是中元节, 我那弟弟托我给苏大姑娘送了这东西来。”
孔君平从宽袖之中掏出一物放到石桌上道:“这是桃木梳,我弟弟手笨, 做的不好, 苏大姑娘莫要嫌弃。”
订亲后,男女托人护送信物, 被大宋文人视为一件风雅韵事。
“不会。”苏惠苒小心翼翼的将那桃木梳从石桌上拿起, 然后攥在手心里头道:“劳烦孔姑娘送来。”
“劳烦什么,日后都是一家人。”孔君平说话轻柔娴淑, 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我那弟弟说这桃木可辟邪,又有异香, 提神醒脑, 最是再好不过。”
苏惠苒攥着手里的桃木梳垂眸, 面色羞红。
“今日仓促,我也未曾想到会见到孔姑娘,并未备礼。”说完话, 苏惠苒略思片刻后将手里的绣帕递与孔君平道:“劳烦孔姑娘将这绣帕交与衍圣公。”
“这绣帕手艺如此精致,可是苏大姑娘亲自绣的?”孔君平伸手接过苏惠苒手里的绣帕, 指尖轻抚过上头的双面海棠绣,面露赞赏。
“是我绣的,手艺粗陋, 还望孔姑娘莫要见怪。”
“这般精细的绣工,可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苏大姑娘真是心灵手巧的紧。”孔君平笑眯眯的说罢,然后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苏阮道:“早就听闻过苏二姑娘, 今日一瞧,果真惊鸿一般让人羡艳。”
肌玉香骨,媚而不俗,怪不得能惹那人都看上了眼。
“孔姑娘谬赞了。”苏阮轻垂眼睫,声音细糯。
听到苏阮勾着媚音的小嗓子,孔君平又吃了一口荷花茶,眸色微动,“苏二姑娘现今几岁了?”
“及笄之年。”
“真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哪里像我,都二十有二了。”孔君平自嘲一笑道:“老姑娘一个,也没人要了。”
“孔姑娘才貌双全,宋陵城内多少才子倾情,哪里能说这种话。”苏惠苒接过孔君平的话,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苏阮。
“好了好了,不谈我这让人嫌弃的伤心事了。”
朝着苏阮与苏惠苒摆了摆手,孔君平将面前的荷花酥往石桌中间推了推,然后招呼道:“这是新出炉的荷花酥,用油酥面而制,松酥香甜,又略带清香,你们都尝尝。”
三人闻言,各捏了一块入口。
孔君平将视线落到苏阮身上,沉吟片刻后道:“我听闻前些日子那刑大人特意出宫给苏二姑娘提了一个粉彩花卉的食盒过来,不知里头装着什么好物呢?”
苏阮咬着荷花酥的动作一顿,粉嫩唇瓣轻抿,“只是一些平日里的吃食罢了。”
前些日子刑修炜给她送吃食一事早已传的人尽皆知,但今日这孔君平特意提起,却是让苏阮有些在意。
“那是些什么吃食,还特意要从宫里头带出来?”孔君平捏着话不放,说话时透着一股执拗。
苏阮还未答,那一旁安静了许久的阴香安突然转头看了一眼孔君平,然后缓慢开口道:“人家送些吃食你就如此在意,若是大婚了,那你岂不是要把眼睛都给哭瞎了?”
听到阴香安的话,苏阮和苏惠苒皆变了面色,只孔君平还似平常模样般的轻笑了笑道:“可不是,我这都等了他五年了,也该是个头了。”
苏阮隐约能猜到孔君平话里头的这个“他”指的是谁。
“你们不知,这痴情人吊着一棵树,怎么也不肯放。”阴香安捻着手里的荷花酥,眸色冷淡道:“平日里明明是个顶聪明的人,碰到这‘情’字却还是伤人伤己,一下就变成了根笨木头。”
“够了够了,你这都说了我五年了,也该说腻了吧。”孔君平笑着打断阴香安的话道:“让你们看笑话了。”
苏阮与苏惠苒齐齐摇头,然后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
刚才苏阮便稍觉出些不对劲,原来这孔君平竟与陆朝宗有情。
想到这里,苏阮又忍不住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坐在自个儿正对面的孔君平。
孔君平已然二十有二,端身坐在那处时气质柔和,说话谈吐也颇为得体,一看便是出身极好的人家。
苏阮试想了一下这孔君平与陆朝宗在一处的场景,当即就狠摇了摇头。
就如阴香安所说,孔君平这般好的出身脾性,哪里寻不到好人家,怎么偏偏就要在陆朝宗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那赖皮赖脸的陆朝宗根本就配不上这孔君平!
“哎,我瞧着那处是在做什么?”苏惠苒打破尴尬的气氛,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院子道:“怎么那么多人聚在一处?”
“咱们去瞧瞧吧。”孔君平笑道。
“好,去吧。”苏阮附和。
“嗯。”阴香安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率先提着裙裾起身。
四人一道从亭台水榭处走了出来,然后缓步走到院子门口。
院门两侧挂着两盏八宝琉璃灯,院门中间被拉出一层宽长白布,白布两旁,男左女右,相隔而立。
从院中走出一端着漆盘的女婢,还未说完,那站在院子门口的男子与女子们便开始挤挤挨挨的踮脚眺望,有些甚至还在使劲的往院门里头涌,被站在门口的奴仆给拦了下来。
“哎,这是在做什么?”苏惠苒拦住一女子问道。
“那院子里头是沉檀姑娘,出了一题,说谁能答上来便相邀一夜,不限男女皆可。”
沉檀是新选上来的宋陵城花魁,宋陵城内想一窥其芳容的人数不胜数,今次沉檀放话,那些存了心思的男子便蜂拥而至,再加上荷花宴内的才情女子也不甘示弱纷纷上前答题,便引出了现下的状况。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早就听闻这沉檀姑娘有沉鱼落雁之容,堪比玄机班昭之才,今日咱们不若也试一把运气,如何?”孔君平笑着提议。
苏惠苒颇有兴致的点头应下,然后看了一眼苏阮。
苏阮无甚兴趣,但碍于情面,只能点头。
阴香安早已拿了女婢送过来的笔墨开始分发。
女婢开始读题,众人全神贯注,埋头苦思。
苏阮捏着手里的紫毫,神游天外,心思完全不在这上头,她还在想着孔君平和陆朝宗的事。
答题时间为半柱香,当苏阮听到那铜锣响时,都没来得及在那竹牌上写下自个儿的名。
又是半柱香后,女婢拿着手里的一张竹牌出来,在众人渴盼的目光中走到苏阮的面前道:“苏二姑娘,沉檀姑娘有请。”
苏阮瞪着一双眼,面色狐疑的侧眸看了一眼苏惠苒。
“阿阮,你写的什么?”苏惠苒好奇道。
苏惠苒问的,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答案,所以众人皆将目光投向了苏阮,就连阴香安都转过了身盯着她瞧。
“我,什么都没写。”苏阮呐呐道。
听到苏阮的话,有人鄙夷道:“这都答出来了也不告诉我们,我们可抢不走你的。”
苏阮觉得自个儿有些冤枉,她真是什么都没写呀。
“沉檀姑娘又出了一题……”突然,站在院门前的人高喊一声,引得了众人关注。
“去吧。”苏惠苒欢喜的推了推苏阮道。
苏阮踌躇片刻,终于在苏惠苒殷切的目光之中跟在那女婢身后进到了沉檀院。
站在熟悉的朱阁前,苏阮盯着那挂在朱阁门前的金铃铛看了半响,然后才转头与那女婢道:“沉檀姑娘在里头吗?”
女婢不答,只躬身退了出去。
苏阮站在原处踌躇片刻,然后硬着头皮推开了面前的朱阁大门。
朱阁里头置着两座冰鉴,角落处堆着冰块,外头天气虽不算闷热,但比起朱阁里头确是暑气盛行。
苏阮踩着脚上的绣花鞋,小心翼翼的往里面挪了一步,“沉檀姑娘?”
无人应答。
捏着手里的绣帕,苏阮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朱阁大门,然后又看了一眼那置于内室侧边,恰巧遮挡住了内室视线的绨素屏风。
犹豫片刻,苏阮绕过那绨素屏风进到内室。
内室里头不知何时变了一副模样,与之前苏阮来时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三屏风式的罗汉床被置于绨素屏风后,上头躺着一男子,身穿松垮的素白亵衣亵裤,身形修长的懒靠在那处,面容俊美,漆发垂落,双眸紧闭,似乎是在小憩。
案上角落处的竹木檀香炉轻晃出几缕熏球香味,萦绕在苏阮的鼻息之间,熟悉至极。
苏阮瞪眼看着那躺在罗汉床上的陆朝宗,撒腿转身就走。
怪不得她刚才在朱阁门口的时候就闻着味不对。
朱阁的大门不知何时被关上了,苏阮使劲的推了推,然后又踹了一脚,纹丝不动。
气喘吁吁地靠在朱阁大门上,苏阮听着内室里缓慢响起的盘核声,额角钝痛。
怪不得她那张空白竹牌能进来,原来是这厮在这处等着她呢!
“阿阮姑娘真是不好请。”低哑暗沉的嗓音狭带着愈发浓郁的檀香味,扑鼻盖在苏阮脸上。
苏阮攥着绣帕,欲哭无泪。
她还真是蠢笨的可以了,自个儿把自个儿剁吧干净了就给人装盘子送进来了。
☆、独发
朱阁内有些冷, 苏阮抱着胳膊站在绨素屏风,偷摸摸的往里探了探头。
陆朝宗靠在罗汉床上, 衣襟大敞, 露出一片白皙胸膛,修长的双腿半盘, 搭在罗汉床的束腰处。
慢条斯理的盘着手里的花中花, 陆朝宗轻挑眉眼,“新送来的荷花酥, 阿阮姑娘不过来尝尝味道吗?”
苏阮攥着绣帕,声音呐呐道:“我刚才已然在亭台水榭处吃过了。”
“呵。”听到苏阮的话, 陆朝宗轻笑, “本王这处的荷花酥, 可与外头的不一样。”
苏阮垂眸看了一眼那置于罗汉床侧的一小碟荷花酥。
那荷花酥小巧玲珑一朵,用荷叶状的碧色青碟托着,状似含苞芙蕖, 上浇着糯稠的桂花蜜,用绯粉勾着瓣色, 乍看之下真如一朵沾水清荷。
“阿阮姑娘若是不喜这荷花酥,便尝尝这荷花粥吧。”
陆朝宗伸手将一盅荷花粥推出来道:“荷花粥清心益肾,可清暑气, 驻颜色。”
“我不饿。”话罢,苏阮伸手扒住面前的绨素屏风,小心翼翼的道:“既然沉檀姑娘不在,那臣女便先告退了。”
陆朝宗抿唇轻笑, 不言语,只似笑非笑的盯着苏阮瞧。
被陆朝宗看的心底发毛,苏阮掩在那绨素屏风后悄悄撇了撇嘴。
“大家都明白的事,阿阮姑娘何必要自欺欺人呢。”状似无奈的吐出这句话,陆朝宗语气低缓道:“本王是真心对阿阮姑娘的,不然也不会费这诸多心思来讨好阿阮姑娘了,毕竟一道圣旨,皆能解决。”
确实,这陆朝宗若是要用强,哪里还有她说话的份,但苏阮是万万信不得这陆朝宗的,因为这厮说话,十句里头能掰扯出十一句谎话,他哪次不是在忽悠自个儿。
“王爷人中龙凤,外头的孔君平孔姑娘也是才貌双全,臣女私以为您与孔姑娘最为般配。”
苏阮探着半张脸,屏风半遮面,绿鬓如云,桃花满面。
陆朝宗盘着手里的花中花,眯眼笑看向苏阮,只觉心头酥痒难耐。
“过来。”暗哑着嗓子,陆朝宗双眸晦色,暗潮汹涌。
苏阮紧扒着面前的绨素屏风不放,不肯上前。
陆朝宗浅笑道:“本王与那孔君平,并无关系。”
“臣女倒是觉得孔姑娘极好,与摄政王您也极相配,刚才在亭台水榭之中,孔姑娘还言她等了摄政王五载,此赤心可鉴,摄政王还是莫要辜负了人家的好。”
苏阮咽着口水,喉咙里头涩涩的发痒。
陆朝宗不言语,只渐渐敛了脸上的几分笑意,面色晦暗。
看着突然拉下脸来的陆朝宗,苏阮有些后怕的往后缩了缩,但还是大着胆子继续道:“臣女帮您把孔姑娘唤进来,臣女觉得王爷您定是会有许多话要与孔姑娘说的。”
“站住。”看着那扭头就要偷溜的苏阮,陆朝宗赤着一双脚从罗汉床上起身,一步一缓的走到她的面前道:“阿阮姑娘真是为本王着想啊,本王甚是感动。”
“唔……”苏阮偷摸摸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陆朝宗,按在屏风上的手渐渐收紧。
“既如此,本王也不好辜负了阿阮姑娘的好意。”陆朝宗挺拔的身形掩映下来,将苏阮拢在那片暗色之中,犹如黑云压顶。
“本王听说衍圣公与苏大姑娘订了亲事?呵,这可不大好。”一拢亵衣,陆朝宗斜靠在绨素屏风上道:“衍圣公乃我大宋之栋梁,寻常女子怎能配得上,依本王看,就宜春郡主怕是还能相配。”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瞪圆了一双眼,直接脱口而出,“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坏?”
“坏?本王坏的时候,阿阮姑娘怕是没见识过。”陆朝宗俯身,说话时吞吐着气息,温温的打在苏阮的面颊上,带着浓郁的檀香气,侵略意味十足。
苏阮往后退了一步,咬着唇瓣不说话。
陆朝宗挺直身子,单手搭住绨素屏风一角,姿态邪戾,“正巧今日皇上进学,待皇上回来之后,本王便与皇上请旨,赐衍圣公个好夫人。”
苏阮不知这陆朝宗说的话是真是假,但是她不能让大姐冒这个风险,因为就此前来看,大姐对于那衍圣公还是十分满意的。
“你不能这样不讲道理。”苏阮仰头,双眸圆睁的看着面前的陆朝宗道:“大姐与那衍圣公郎有情,妾有意的,你为何要故意拆散他们?”
“那本王与那孔姑娘妾有意,郎无情的,苏阮姑娘又为何一定要将本王与她送作堆呢?若是按照阿阮姑娘的话来说,你岂不是更无情,更不讲道理?”
“你,你强词夺理。”被陆朝宗说出的话噎了喉咙,苏阮根本就说不过他,急的红了眼。
“那,那我对你也无情,你怎么偏要纠缠呢?”
“人家的事是人家的事,咱们的事是咱们的事。”陆朝宗伸手,覆上苏阮按在绨素屏风上的白腻小手轻捏道:“再说了,阿阮姑娘对本王的心意,本王都明白。”
苏阮使劲的抽着自己被陆朝宗捏在掌心里头的手,但无奈,那人虽看似松松垮垮的捏着,力道却是十足,自个儿根本就抽身不得。
“臣女对王爷根本就没有心意。”苏阮极力否认着。
“嘘。”抬手覆上苏阮的小嘴,陆朝宗俯身笑道:“阿阮姑娘这口是心非的毛病,真是让人勾心的很。”
口是心非?应当是这陆朝宗扭曲事实,搬弄是非吧!
“你怎么睁着眼说瞎话,我根本就……”
“不睁着眼,那就闭着眼吧。”懒洋洋的打断苏阮的话,陆朝宗突然伸手遮住了苏阮的双眸。
眼前昏暗下来,不见一丝光亮,苏阮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扫过陆朝宗的掌心,带起一阵酥麻触感。
粉嫩唇瓣上软绵绵的贴上一物事,先冷后热,带着熟悉的檀香味直往苏阮的鼻子里头钻。
苏阮猛地一下吸气,抬手就挣脱了陆朝宗的束缚。
看着那靠在绨素屏风上大口喘气的苏阮,陆朝宗笑道:“阿阮姑娘怕什么,本王只是想给阿阮姑娘尝尝这荷花酥罢了。”
荷花酥?她还以为……
苏阮瞪着一双眼看向陆朝宗手里的那小半块荷花酥,颤颤的伸手触了触唇瓣,指尖便粘上了一点桂花蜜和酥皮碎屑。
“阿阮姑娘难不成是以为本王……在轻薄于你?”
陆朝宗说话时故意放缓了声音,听着暧昧而戏谑。
“我,我只是被你吓到了而已。”后背紧贴在身后的绨素屏风上,苏阮侧眸看着那屏风上绘着的黑白双画绣斧纹,心跳如鼓。
“阿阮姑娘尽可放心。”抬手将那荷花酥放入口中细嚼,陆朝宗的声音低哑晦暗,隐带上了几分含糊,“本王不喜遮遮掩掩,做事时,当然是要瞧的清清楚楚的才好。”
听到陆朝宗那暗含深意的话,苏阮一瞬便涨红了一张脸,又羞又恼的不知如何是好。
越与这厮在一处,苏阮便越觉这厮不要脸的程度与日俱增。
往常还顾着几分颜面,到处折损她,现下撕下了面皮,就恍似换了个人似的。
喘过了气,苏阮上手抹了一把嘴上的桂花蜜,甜滋滋的带着细碎的小桂花瓣。
“王爷刚才说要给衍圣公求旨一事,不知是真是假?”苏阮抬眸,小心翼翼的道。
用绣帕擦着指尖上的碎屑,陆朝宗垂眸,“这就要看阿阮姑娘了,是真是假,不还是在阿阮姑娘的一句话吗?”
“……那王爷要臣女如何?”
被陆朝宗肆意威胁的苏阮毫无办法,只能顺着他的话来。
“阿阮姑娘怕甚,本王又不是那吃人的猛兽。”
笑眯眯的说罢话,陆朝宗伸手,牵过苏阮的软嫩小手将她往内室里头带去道:“今日是中元节,鬼门大开,本王心悸的很,想找个人陪着坐会儿,说说话。”
阿阮向来怕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听到陆朝宗的话后缩了缩脖子,恨不得立时与苏惠苒回了苏府缩进小被褥里。
“要落雨了。”陆朝宗突然开口。
苏阮下意识的抬眸看了一眼绮窗。
只见那天色不知何时昏暗了下来,天际处压着厚厚一层雷云,风雨欲来。
“呀。”正当苏阮盯着绮窗发愣的时候,突感指尖钝痛,她下意识的惊呼一声往下看去。
陆朝宗的指骨抵在她的指缝处轻按,那凸出的指骨嵌在白腻的肌肤上,印出一小片红痕。
“本王在与阿阮姑娘说话,却不知阿阮姑娘在看什么?”陆朝宗一手牵着苏阮,一手托着花中花,眸色冷冽。
“我……”苏阮张着小嘴,只觉万分委屈。
这人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日后本王再与阿阮姑娘说话,要瞧见阿阮姑娘这双眼,印在本王的眼里。”
牵着苏阮的手覆上她的眼,陆朝宗微歪头露出一丝轻笑,“阿阮姑娘可知,本王最喜阿阮姑娘的这双眼,看着干净,却又勾人的紧。”
尤其是在看着他的时候。
苏阮想起以前陆朝宗那些万分嫌弃自己的话,她睁着一双眼,欲言又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宗宗:她又勾引我!
苏二二:委屈……
☆、独发
外头开始落起了雨, 噼里啪啦的打在绮窗上,将碧色的窗绡溅成了深绿色。
女婢托着漆盘进到朱阁内, 轻手轻脚的将哺食置于圆桌上。
八碗大菜, 七碟小菜,还有一碗高粱米粥和一盘白蜂糕。
苏阮坐在陆朝宗的身旁, 面前摆着一副碗筷, 那熟悉的铜鎏金白玉箸置于她的右手边,闪着莹润玉色。
“用吧。”陆朝宗端起面前的茶水轻抿一口, 宽袖轻扫过苏阮的手肘。
苏阮盯着面前的铜鎏金白玉箸看了一眼,面色踌躇。
先前在乞巧宴上, 小皇帝跟她说这铜鎏金白玉箸是陆朝宗每日里都会用的东西, 所以这铜鎏金白玉箸到底是不是陆朝宗用的?
看到苏阮迟迟不动手, 陆朝宗放下手里的茶碗道:“怎么,怕本王下毒?”
苏阮垂着眉眼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执起那双铜鎏金白玉箸。
温润微凉的温玉抵在苏阮的手指上, 份量沉甸。
看到苏阮执筷,陆朝宗不着痕迹的轻笑了笑, 把那盘白蜂糕往她面前推了推道:“尝尝这白蜂糕,看是这白蜂糕好吃,还是那荷花酥好吃。”
白蜂糕全身|乳|白, 内里夹杂着一点七彩果料,蓬松如蜂巢。
苏阮小心翼翼的夹了一角白蜂糕放进嘴里轻咬,泡嫩香甜,还带着桂花雪蜜的甜香味。
“这白蜂糕不是重阳节的时候吃的吗?”内室里静的可怕, 苏阮努力寻找着话题。
“想吃便吃,想用便用,反正都是吃进肚子里头的东西。”说罢话,陆朝宗执起手边的玉箸,夹了一块白蜂糕入口。
苏阮盯着陆朝宗手里的那双玉箸瞧了半响,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铜鎏金白玉箸。
长的这样像,怕是那小皇帝搞错了吧。
这陆朝宗应当不会如此无趣,专拿了他的碗筷与她用。
想罢,苏阮便稍安了心,又夹了一筷子白蜂糕。
女婢端着新出炉的樱桃肉过来,小心翼翼的置于苏阮面前道:“姑娘。”
苏阮盯着那樱桃肉看了一眼,然后又抬眸看了一眼陆朝宗。
“宫里头新鲜送过来的。”陆朝宗帮苏阮夹了一块樱桃肉放到碗中,“尝尝味道可好。”
“唔……”苏阮含糊应了一声,张口将那樱桃肉放入口中。
樱桃肉的滋味依旧十分甜糯,与先前自个儿在乞巧宴上吃的味道一模一样,果真是从宫里头新鲜送出来的。
苏阮吃了三四块樱桃肉,嘴里头糯叽叽的满是一股子甜糯味。
她悄摸摸的往陆朝宗那处看了一眼,果然见他只吃些寡淡的素菜,但凡是那沾点子荤腥的都不碰。
看来传言这陆朝宗茹素之事是真的了?
注意到苏阮的目光,陆朝宗将调羹里的杏仁豆腐转放到苏阮的碗中道:“多用些素食,贪食荤肉对身子不好。”
加了牛|乳|的杏仁豆腐白如皑雪,既有杏仁的清甜味,又有牛|乳|的奶香气,入口软腻,一抿便下了肚。
苏府内的吃食虽也好,但自然比不上陆朝宗这处的精细,所以苏阮这顿哺食用的真是不错。
自然,如若没有这陆朝宗在身旁的话,苏阮觉得自个儿能用的更好。
用完了哺食,外头雨渐歇,女婢将朱阁绮窗推开,凉爽的清风便飘飘忽忽的吹了进来。
三伏天已过,今日是中元节,暑气渐消,晚间的盖被都换成了细薄的棉被褥。
苏阮眼睁睁的看着那陆朝宗用完哺食就躺上了罗汉床,然后朝着她招手。
不自禁的往后退了退,苏阮的后背贴上湿漉漉的绮窗,凉的她浑身一颤。
“姑娘。”女婢瞧见苏阮被那挂在窗绡上的雨水珠子浸湿了裙衫,便赶紧拿着巾帕上前帮她擦拭。
“多谢。”擦干净了身上的雨珠子,苏阮伸手扯了扯依旧有些半湿的裙衫,然后犹豫着跟陆朝宗开口道:“天色不早了,臣女要回府了,不然母亲与大姐会担忧。”
“阿阮姑娘答对了题,便要在这朱阁内一日一夜。”陆朝宗斜靠在罗汉床上,身上披着一条细薄被褥,姿态慵懒。
听到陆朝宗的话,苏阮想起自己那空白的竹牌子。
“我根本就什么都没写,你们这是在骗人。”
“骗?阿阮姑娘何出此言?”陆朝宗微阖上眉眼,语气低缓。
苏阮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这厮心里头明明什么都清楚,还揣着明白装糊涂。
女婢收拾完圆桌上的碗碟便退了出去,角落处的香炉内不知何时复又多加了一点檀香球,浓郁的檀香味弥散开来,让苏阮忍不住的低喘了几口气。
“吱呀”一声,朱阁的大门被掩上,将细薄的雨色关在门外。
苏阮抬眸看了一眼那似乎睡了过去的陆朝宗,轻手轻脚的挪动步子往朱阁大门那处走去。
伸手推了推面前的大门,不出所料,这大门又被从外头给关上了。
苏阮气恼的努了努嘴,使劲的把手里的绣帕扔在地上踩了踩。
朱阁内外静的厉害,苏阮发泄了一通之后又蔫蔫的把那绣帕从地上捡了起来,然后磨磨蹭蹭的重新走回内室。
没法子,这朱阁内没点灯,外头越来越暗,苏阮心里头虚怕的厉害,只能又回到了内室。
内室里头也黑的厉害,苏阮睁着眼看了半响,才在一片暗色之中瞧出那靠躺在罗汉床上的陆朝宗。
苏阮捏着绣帕站在原处,想起陆朝宗刚才与她说的中元节,鬼门大开之类的话,只感觉浑身阴冷冷的紧,有些可怖。
暗色四溢在一方内室之中,苏阮瞪着一双眼,总是感觉那伸手可触的漆黑墨色之中随时就会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拖拽进去。
环抱着胳膊赶紧往陆朝宗的方向疾奔了过去,苏阮伏跪在罗汉床边,指尖小心翼翼的触上那一角细薄被褥,胸口微微起伏喘着粗气。
陆朝宗的呼吸平稳,似乎真是睡着了一般。
苏阮侧眸,试探着往陆朝宗的方向喊了一句,“王爷?”
陆朝宗没有应,呼吸沉缓有序。
苏阮上手,隔空触了触陆朝宗的脸,指尖染上一点温热呼吸,受惊似得赶紧又缩了回来。
靠在罗汉床下,苏阮蜷缩起身子,双眸渐重。
角落处的檀香味细密弥散,柔柔紧紧的将苏阮包裹在其中。
苏阮迷糊之间只感觉自个儿就像是飘在船上一样,漂漂浮浮的跟着那水波胡乱晃动,那水波或急或缓,领着她往前去。
“唔……”不舒服的推开手边的东西,苏阮侧过脸,将脑袋埋进软枕里,浑身懒乏的紧。
日头渐起,从绮窗处照进,莹润的圈在苏阮的身上,勾勒出一段身姿曲线。
苏阮迷迷瞪瞪的睁眼,就被那刺目的日头激的掉出了两颗眼泪珠子。
盯着完全陌生的绮窗,苏阮怔愣了片刻,然后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扭头看去。
只见她的身旁躺着身穿素白亵衣亵裤的陆朝宗,黑发披散,双眸紧闭,似乎睡得很沉。
猛地一下捂住自己的嘴,苏阮瞪着一双眼,赶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物。
除了有些褶皱外,完好无损,就连衣襟处的系带都结结实实的拴着。
轻动了动自己搭在陆朝宗小腿上的脚,苏阮心口跳的厉害,面色羞赧。
陆朝宗微动了动身子,苏阮吓得浑身一僵,一动也不敢再动。
修长结实的臂膀搭上苏阮的腰肢轻搂了搂,松松垮垮的就像是在搭着细薄的被褥。
苏阮瞪着一双眼,轻手轻脚的拨开陆朝宗的手,然后掂着脚尖走下罗汉床,连绣鞋都未来得及穿就冲出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