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爷听说是程科长私人给他的钱,坚持要把钱退给程万刚。
“程科长,这咋个要得?你个人的钱我不能要。”
程万刚说:“张大爷,政府救济是政府对群众的关心,但光靠政府还不行,要在干部和群众中开展互助活动,一家有难,大家帮助,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我今天跟你张大爷是在互相帮助,所以你不要嫌少,必须拿着,不然你就是看不起我程万刚了。”
张大爷听程万刚这样说,也就没法再推让了,但他嘴里还不住地说:“谢谢,谢谢。”
张大爷走后,钟大妈又接着说郝萍萍家的事。
钟大妈说,郝萍萍的父亲很喜欢郝萍萍,可惜他死得太早了。我说这闺女命苦,指得就是这。要是她父亲不死,或者晚点死,郝萍萍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郝萍萍父亲的死,程万刚是知道的,但郝萍萍的父亲是为什么死的,程万刚却不太清楚,因为那时他年龄还小。
程万刚问起了郝萍萍父亲的死因。
钟大妈说,一九五七年,全国开展反右派运动,不知为什么郝萍萍的父亲郝老师被打成了右派,听说他写了一篇什么小说,里面有反党的话,不知真不真,反正是为这事他被打成右派的,那时他才二十多岁。从那以后,郝萍萍的父亲成了半个哑巴,除了给学生上课(听说他还到农场喂过猪),他几乎不跟别人说话,闲了就一个人看书,除了看书他没有别的爱好。由于有那顶沉重的帽子压在头上,郝信生找不到对象,他的学生赵丽莎仰慕他的才气,后来嫁给了他。郝萍萍来到人世,给他父亲带来了欢乐,她父亲盼着她长大,好跟她说话,没想到郝萍萍长大了却不会说话,这急坏了她的爸爸妈妈。他们四处求医,但毫无效果。为了跟女儿说话,郝萍萍的爸爸开始教女儿写字……
文革来了,一切都乱了。社会秩序乱了,生产秩序乱了,生活秩序也乱了……连郝萍萍的家里都乱了。因为她父亲曾经是右派,被划到敌人那边去了,跟“地富反坏”并列,那可不是味道,经常挨斗,因此,他教女儿认字的时间也少了。郝萍萍的妈妈在国防工厂工作,由于受郝萍萍父亲的牵连,厂里劝她调走,国防工厂可是个保密单位,不得了得很,进这个工厂是要查三代的,要出身贫苦,三代清白,直系旁系亲属出身都要好,历史上没有污点才行。赵丽莎嫁给郝萍萍的父亲前,中央在反左时说郝萍萍父亲的右派是划错了的,把帽子给摘了。摘了帽子就不是右派了,所以郝萍萍的爸爸妈妈能顺利结婚。文革开始,把历史老账又翻出来了,要重新算,说郝萍萍爸爸的右派帽子摘错了,要重新给戴上。那时造反派说了算数,造反派头头一句话,郝萍萍爸爸被摘掉多年的右派帽子又回到了他的头上。赵丽莎成了右派分子的老婆,工厂自然要把她弄出去,不然国防机密泄露了,工厂的领导也吃罪不起,还有造反派也不会答应。至于赵丽莎到哪里,工厂不管,要她自己联系单位。赵丽莎为难了,说我跟他划清界限还不行吗?厂长说你说得那么容易,吃饭在一个锅里,睡觉在一个床上,你说划清了就划清了?赵丽莎说那我搬到厂里来住,不跟他在一起住行不行?厂长说不行,形式上你们分开了,思想上还在一起。赵丽莎说,厂长,你说我怎么做才不把我赶出工厂?厂长说你只有跟你男人离婚,别无它路。赵丽莎把这话跟丈夫说了,郝信生当天晚上就上吊了。他写了一张字条,也叫遗言吧,是这样写的:“爱妻,我想咱俩离婚了也不一定得行,他们还会说你的前夫是右派,照样可以把你赶出厂。话都在于他们说,他们说黑就是黑,说白就是白,明明前面是座山,他们硬说那是一条河,你说他们说错了,他们就说你是反对他们的……为了不影响你和咱们的女儿,我只有走了。我走了,他们就再也说不到你啥了。希望你带好女儿,上帝已经对她不公平了。”郝萍萍的爸爸就这样地走了,撇下了母女俩。当然赵丽莎所在的工厂也就没再撵她走。
郝萍萍十五岁那年,不知是那个黑心烂肚肠的东西趁她妈上夜班把她给糟蹋了,她一直瞒着她妈,直到有一天她妈觉得她不对头了带她到医院检查,才发现她已经怀孕了,医院给她做了手术。这事把她妈气坏了,她妈问她那个人是谁,她就是不说。她妈气到了,发疯似的打她,无论她妈怎样打,她始终不说。赵丽莎觉得这事太丢脸,谁也没说,也没报案,把这事给瞒下了。发生这件事之后,赵丽莎不愿意在东大街住,她怕久了被别人知道,也怕那个黑心烂肚肠的家伙再糟蹋她的女儿,所以就搬到西大街去了。后来,她妈把她嫁给了向西山,那年郝萍萍还不到十八岁。郝萍萍嫁给向西山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妈妈,据说她妈嫁给了同厂的一个上海人,与那男的一起调到上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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