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正牧真的陪俞筝散步。
不过,她走在前头,他在后头慢慢跟,她停下来,他也停下来。
“你在蹓狗喔!”她回头问他。
“什么?”哪来的狗?
“我走你就走,我停你就停,像不像在蹓狗?”
“噗……”谷正牧发噱,有人把自己比喻成狗的吗?
见到他笑,俞筝一阵心酸,好想好想将这个笑容、这张脸、这个男人据为已有,好想好想大声对他说“我喜欢你——”,好想做他的女朋友,好想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好想好想……
“不然要怎样?”他好笑地问她。
“要这样。”她大步走到他身边,勾住他的手臂。“这样并肩走才叫散步。”
她真的发酒疯了,胆敢对他放肆;是太绝望了,所以想毁灭掉所有关系吗?
“有醉到需要我扶你吗?”他低头盯着她的手,觉得她今晚怪怪的,又说不出来哪里怪,像是有什么心事。
“有,头好晕。”勾都勾了,再缩回来就太窝囊。
她故意任性地搂紧他的手,心头七上八下,绷紧神经地等了一会儿,发现他居然没反对。
哇、哇、哇——今天是“老板跑路,跳楼大拍卖”吗?
谷正牧完全变了一个人。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索性,她装疯到底,提出搁在心里好久的问题。
“哪有?”他大声反驳。或许一开始是,但都认识了那么久,她还以为他讨厌她吗?
谷正牧承认常常忘了她是女人,没想过她竟如此脆弱敏感,将他不爱说话的个性误当成讨厌她。
“呵……没有就没有,那么大声吓人啊。”她笑,笑得好开心。
真好,问了真好,她的心情好过了些,至少,她还称得上是他朋友。
“我没有讨厌你,讨厌的话理都懒得理你。”他的个性确实容易被误会成“难搞”,不过,他不希望俞筝误会。
“那我常去找你们,你会不会觉得很烦?”她好想知道,想知道他对她的感觉,再怎么芝麻绿豆大的事都想知道。
“还好……”
“还好就是有一点点喽?”她仰起脸,望向他好看的侧脸。
他的鼻子好挺,鼻梁微微隆起,像西方人的鼻子;脸型瘦削但有棱有角,很性格;嘴唇薄薄的,下颚有个小凹痕,额边的头发被风吹出一丝一丝的纹路,让人忍不住想触摸看看是不是和想像中一样柔软。
此时此刻的月光,此时此刻的气氛,她对他真的很动心。动心到想兽性大发,扑上去抱住他。
“没有啦……”
“一点都没有?”
“完全没有。”这女人喝完酒真“卢”,像小孩子一样。
“那有没有一点喜欢?”
他皱起眉头。“你问题真多。”不讨厌不就是喜欢?是要他挖心剖肺她才肯相信是不是。
“因为我喝醉了,喝醉了话就多。”她爬上一旁花圃的矮墙,测试自己能不能走直线。
“喂——小心点——”他反射性地捉住她的手,以防她跌下来。
俞筝不怕,就算现在摔得鼻青脸肿,恐怕她也不会觉得痛了。
因为她开心,因为爱情的魔力有止痛疗伤的功能,会让人生出无所不能的勇气。
“都几岁了,还玩这个。”他就是不肯好好对她说话,不肯待她温柔点,明明担心却又嘴硬。
“……”这个男人,真有气死人的本事。
“我说真的,快下来。”谷正牧又要护着她,又要注意她脚下的高跟鞋,生怕她一下小心扭伤脚。
“那我跳下去喽,你接住我。”她撒娇地说。
不待他回答,她就跳了,往他的怀里跳。趁着微醺,趁着还有对他撒娇的勇气,她想更贴近他一些。
谷正牧接住她了,正想念她几句时,却察觉到她的手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而她的脸颊正亲昵地靠往他的肩窝。
他不敢碰她,感觉有乘人之危、吃她豆腐的嫌疑,所以双手始终垂在身侧。
“好了,清醒了。”俞筝倏地抬起头,往后退一步。“可以回家了。”
“嗯……”他凝视着她,发觉她眼眶似乎隐隐闪着泪光,心想自己是不是又在无意间伤到她了。
他并非冯亚克说的那么迟钝,隐约也感觉得到她对他的关注,但他不确定对她的感觉是不是哥儿们的成分多一点。
谁让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对盘,感情就是在吵吵闹闹中建立起来的,要他把她当女人来呵护,一下子很难转变,他也觉得怪别扭的。
如果他都还厘不清自己的感觉,如何能不负责任地回应她的感情?
“干么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不是想偷袭我吧?”她故意环着胸,瞪他。
“想太多。”他笑着轻戳她的额头。“酒品这么差,以后少喝点。”
想想,哪有女人在喜欢的人面前这么搞笑、这么粗鲁,而且,她跟他还比不上她跟阿浩的亲近。
“清醒了就走吧。”他没再去深思这个问题,大家都是朋友,只要相处愉快,谁跟谁比较亲不重要。
待谷正牧转身后,俞筝抚着他触碰过的额头,凄凄地想——他还是木头点、机车点好,至少,她不会因为两人关系稍微好转就错乱地燃起希望,又瞬间被浇熄……
她已经表现得够明白、够主动了吧,看样子,他们之间是不可能起什么化学变化了。
也许,他真的对前女友念念不忘。
胸口很闷,闷得很难受。
她以为可以坦然接受这种结果,毕竟她很清楚两人之间始终无法拉近的距离。
没想到近在眼前却不能说出心里话的感觉是那样的痛苦。
一阵风吹来,沙子吹进了她眼里。
她眨眨眼,想眨出眼皮里难受的异物,泪腺分泌出泪水,渗出眼角。
“怎么了?”谷正牧见她揉眼睛。
“沙子跑进眼睛。”
“我看看……”他将她拉到路灯下,托起她的下巴。“哪一只眼?”
“左眼。”
“别动,我帮你吹出来。”
俞筝努力睁大眼,看着他冒出短髭的下颚,看着他离她好近好近……
她忍不住心跳加速,忍不住微微颤抖。
当他奋力往她眼里一吹,不料,却让她冒出更多的泪水。
“还没出来吗?”
“出来了……好大的一粒沙子。”她低头拭泪却莫名其妙地愈拭愈多。
不想被看见,她转身背向他,因为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反应。
上一次掉眼泪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国中?还是国小?搞不好是幼稚园。
现在居然因为他突来的温柔而像个无助的孩子想寻求慰藉,渴望拥有一个坚实的胸膛,希冀能暂时放下肩上的一切,好好休息一下。
“喂……”他点点她的肩膀,感觉她的异样。
“我没事了,可以自己开车回家,我先帮你叫计程车。”她始终低着脸。
“不用……”
他话还没说完,俞筝已经走到街边拦了一辆车。
“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
俞筝用很快的速度走向自己的车,然后驾车离去。
谷正牧一头雾水,只确定了她今晚一定有心事。
俞筝忍耐着,忍耐着不去找谷正牧。
她想戒掉他,至少减少萌生思念他的次数。
但,人心如果这么容易控制,她也就不必违背意念,克制自己。
这种跟她个性不合的别扭很讨厌,连带的,也讨厌起自己……
一个不被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女人,是不是本身就不具备被喜欢的条件?是不是有什么缺点是自己不曾察觉的?
一向乐观开朗的俞筝,突然间像困在找不到出口的迷宫里,愈来愈没了信心。
然而,不顺的事不只如此,公司也接二连三发生状况。
先是一间美国厂商无预警地宣布停掉两条生产线,终止代理,接着是下游客户跳票,然后又发现会计经理为了偿还男友的债务居然挪用公款。
很快,“蔻儿股份有限公司”发生财务危机的流言在业界传了开来,不少竞争对手趁此机会想夺走代理权,下游客户也担心公司倒闭,纷纷办理退货。
顿时,整问公司乱成一团。
俞筝身为经理,首当其冲要面对各方的质疑,面对母亲与外婆的责难,最痛苦的是必须忍痛处理跟她情同姐妹的会计经理所犯下的大错。
她像一颗陀螺,终日周旋于银行、厂商、客户与上司、员工之间;白天,她马不停蹄地接电话、打电话、开会,夜里,她心身俱疲,无法入眠,经常睁着眼,望向窗外的黑幕,直到天亮。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俞筝体重直线下降,明显憔悴许多。
在抵押家中所有不动产,奔波借来援助资金,终于暂时舒缓这波危机,但是,她肩上的担子,更沈重了。
外婆和母亲因为这次的事件,认为她轻忽厂商关系的维系,没有善尽管理职责,也太小看对手的实力,无法谅解她的疏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