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驾马上了婆娑山,留下随身护卫在山下等候,自身转入山路后不知去向。一刻钟后才又出现,返回内城,他在宫中人缘极好,更御赐有住所,便再没有出来过。
哼,留宿宫中,他倒是位极人臣了。她盯着瑞兽香炉里腾起的轻烟袅袅地一点噗消散,手中却将那张纸紧紧地攥成团,凤子沂观察她的面色,看出她的不快:“三妹妹,你不高兴?”
既然好事送上门,哪有拒绝的理儿:“爹娘大哥这么关心我的终身大事,我又怎会不高兴。我更高兴的是二哥,你对我真是没话说,不过这上面写的太不全了,也没写他家住哪里,兄弟几何,可有妻妾,可曾婚配,喜欢的吃食,喜爱的颜色,甚至与谁相交,有没有相熟的青楼阿姑,文采如何,武功如何……啧啧,真是失败啊,我开始质疑二哥你的能力了。”
他还以为爹娘为她的婚事会让她有抵触情绪,她会如同以往一样强烈地反抗,待无果后再来同他诉苦,求他帮助,当他是唯一的亲人,这个世上只有他是最值得依靠的人一样。大哥一向待她最好,很是疼爱,但是颇为严厉,一向教训比柔声诱导多。所以,在她心里,他一直排在第一位,若不是当初凤家逼徐文藻退婚一事太过坚决,凤尘晓也未必会叛逆到要去远方寻找自己认为最适合的生活。而他,助她逃脱凤府跟至开州见她开心地扑到徐文藻怀里时,终是苦涩到无法再呆下去,转身离去。后来再来却发现徐文藻根本没同她在一起,天寒地冻,她一个孤女要如何生存下来?
想起这些就一阵阵后怕,他无比感激当时救了她的沈诚,亲自见了沈诚才知道,原来他也是个出色的人物,配得上他视若珍宝的女子。
手不禁轻轻抚上她垂在肩上的秀发,又马上回手:“是我的不是,居然让三妹妹失望了,呵,没关系,再给我一些时间,定不负此重托。”
她趁此开口:“那好,接下来你教我如何用那迷魂之法,你给我看的书里面写有,对这个甚为好奇。”
“只是去趟天锦,用得着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吗,而且大哥那么护着你,看谁敢动你一下。”他有些不懂。
“二哥,你不知道,在外面很容易便受欺负的,有一次我差点被一个刁蛮的小姐掴掌,若是有一技傍身,也不会任人欺负。大哥虽好,可总有他不在的时候,哎啊,你就教教我吧。”
看来她在外面并不是事事顺心,他心疼地道:“谁敢打你,我去教训她,咱们加倍地讨回来。”
“那不行,能免则免。再怎么加倍地讨回来也是挨过打了,何必要挨那一下两下?”
“三妹妹,你……变得很不一样,也好,我来教你几招,看你悟性也不错,居然几天就能把人体大|茓给记全,早知道我教你武功好了。”
“你教我也不学,我只学有用的。”她无心学那些,反正永远达不到如暮璟公子与凤子沂这等高手的境界,为何要白费功夫。连凤栖臣都有功夫在身,这世上精彩人物何其多,神秘的法门更多,别的不说,单是这迷魂之法便让她想了几天,打定了主意学会后便先拿凤子沂开刀,有些事她早就想问了。
正说话间,凤家爹娘来这东院寻她。这几年他们难踏足东院一步,如今为了凤尘晓,不得不来:“尘晓,别跟子沂一直呆在院中不出去,你不是嫌气闷吗,不如趁着年节,邀些城中闺阁小姐来家中聚会,也好热闹一下。”
“如此谢过爹娘,二哥,歇一会儿,咱们都去用饭可好?”
此话一出,凤家爹娘同凤子沂都有些尴尬,这一家子不象一家子,却又偏想做出相安无事的样子。
事毕
虽说是为着凤尘晓才要准备邀请些相熟的人家中适龄小姐来赴宴,但她最近很忙,任家中替她安排冬宴之事,只顾着领会从凤子沂那里学来的旁门左道。对,在凤子沂眼中,这些均是旁门左道,算不得正统。可是她不在乎,不知为何,她学起这些来,特别得心应手,便如栽种花草般容易,学起来亦有无限乐趣。
凤子沂的住处无比清静,她又不带丫鬟过来,所以除了凤栖臣和爹娘偶尔过来,无人来打扰他们。看凤尘晓好学的认真样,他大摇其头,好看的眼睛满是笑意:“三妹妹,大哥若知道你在学这些会杀了我。”
她才不在乎,低头看他刚讲到的一点:“二哥你又何必谦虚,我只是说防身,你教给我的莫说是防身,害死多少人也管够的。咦,慢着,这书中说花草也会害人,是否真的?我只听过民间有种夹竹桃带着毒,美丽的花也会有毒,真让人无法置信。”
这些天她便如没有见识的村姑进了皇宫,不住为自己的无知惊叹,其实暮璟公子何尝不是带着毒性的花草品种,外表美丽却有致命的本领。
“民间?三妹妹这词用的倒挺怪异。”
“啊,我说了民间吗?”她迷茫的抬头,似在努力回忆:“你定是听错了,我说世间。”
无谓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他替她解惑:“带毒性的花草有很多,只是不常见罢了,一般人更不会知道,毒这东西杀人与无形之中。不过别怕,多数有解药可解,我送你那颗便是解毒圣品,可解百毒。”
她不稀罕什么解毒圣品,还不如送她一颗天下至猛至烈的毒药,如此她也不必大费周章,只需要想个法子让那暮璟公子吃下去,那便一劳永逸。
“那天下最厉害的毒药是什么,我是说无药可解的那种。”
“在我看来当数铅华。”
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凤子沂刚才说出了铅华!凤尘晓太过吃惊以至于说不出话来,他接着又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偶然在书中看到,铅华是一种奇花,看似纯洁,可是生在花枝上的铅华花汗却是天下奇毒,无药可解,什么夹竹桃在它面前只算得上是棵草。只是我走遍天下都未曾得见过此物,虽信却不足以证实,心中也有遗憾。”
那是自然,几百年前被一尘毁得一干二净,除了在婆娑山上看到的,应该没有了,世事轮回,世人早已见不到铅华。可铅华不是圣门奇花吗,会有毒?那一尘毁去铅华若是为了这个,那一尘是正是邪?她有些不相信、想不通,自己曾养了那些铅华许久,若是有毒怎地她没事。如今自己身上还有一颗印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定要找到现存的铅华试上一试。
她不由息主地抚上左肩:“那可真是神奇的花。”
凤子沂看着她若有所思,莫不会三妹妹真迷上这个了吧?她对这些晦涩难懂的兵法武器热衷研究,跟以前木偶似的千金小姐完全不同。
他少时丧母,又不明不白地在凤府过活,只有这个少女给他温暖。自某一日他被生父属下寻到,那时起便憋足了劲让自己变得更强,虽早该离开凤家回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天地,但只要她一天还在凤家,他便不会离开。想到这里,他柔声问:“还记得你以前成日只呆在自己的楼舍内做针线功夫吗?”
她胸口一滞,当他试探自己是真是假,惊觉这些天是有些忘形,小心翼翼地应道:“二哥需要什么请讲,小妹便做了送二哥。”
“不,不,我不是那意思,只是想起以往时光,有些怀念罢了。”
他一副回忆往事的呆样让凤尘晓兴起一个念头,这正是拿他开刀的绝佳机会,刚学会的迷魂之法还未曾试过,就看这些是否灵光了。
心中默念口诀,看入他的眼中暗用意念,面上却柔柔一笑:“是吗二哥,我都不怎么记得了,不若讲来听听。”
“我记得你才七岁便跟个大人一样稳重了,都是跟大哥学的,我一直想拉你去玩,你明明心里想的要命,却要装得不在乎,细声细气地说不去……”说着说着,他没了声音,目光呆滞看着凤尘晓,显然已进入冥想。
她一时有些兴奋,竟然成功了,如此神奇之事也能发生。可是她该先问什么好呢?他的身世?好像与她无关。他每年离家的时间干什么去了?更与她无关。更不能问他是否对自己的妹妹心存爱意,她问不出口,所以第一次施法的宝贵时间就被她这么犹豫着浪费掉。
终于想到要问当初是如何送凤尘晓离家去寻那徐文藻,而徐文藻又为何要给千里寻来的佳人一纸休书时,凤子沂微微一叹:“三妹妹,你这样可不行,施法之际切忌自身胡思乱想,或耽搁时间过长,况且,这法门对我是不起作用的。”
竟然没有成功,她受了惊,脸色一变待要发怒,又有些了悟,对凤子沂使不通,对暮璟公子定也行不通。她低垂了头,一时间沮丧、难过等等情绪都堵在胸口,小小挫折便让她有些万念俱灰,这样不行,那样不行,到底怎样才行?她是否还有达成心愿的那天,重生是场考验,她得历练多少年才够?
凤子沂不明白她为何流露出那样悲伤的神情,看她默默地将手攥得发白,心中阵阵发紧,拉过她的手将手指掰开安抚道:“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至于这般生气?是二哥不对,以后再也不逗你了。刚才你已做得甚好,遇上高手不行,可世间又有几多人算是高手,还是会有用处,不要灰心。”
“莫要安慰我了,这些旁枝末流本就是我非学不可的,怪得了谁人?”
想通了这一点,她稍有些平复,又发觉两人双手交握,暗道不妥,正要收回去,却听门口凤栖臣冷然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凤子沂慢慢松开了她的手,苦笑着道:“大哥,我与三妹妹……”
他根本不愿听凤子沂说话,未等他说完便打断:“不用再说了,尘晓,你也允许他这样?”
凤尘晓虽然不想解释,可看凤栖臣挺在意,只得道:“大哥,我刚才生气自己没用,二哥不过在劝我别难过,这也不行?”
“不行,定是这些天我疏于管束,才让子沂……尘晓,待冬宴结束,你我便起程到天锦去,如何,你可高兴?”他想想还是带小妹离开一段时间才好。
能早些回天锦,她自然是高兴的,但凤栖臣的态度让她很不自在,仿佛她与凤子沂有了不伦之恋似的,这种事可大可小,抬眼与凤子沂对视一眼,看他可有生气,他却避了开去,只看得到剑眉微皱,嘴唇紧抿。
冬宴之日因着连日大雪一拖再拖,这一日终也来到,且有难得的晴天日头。因请的都是城中闺阁小姐,府里派了一拨一拨的下人抬了厚呢暖轿逐个儿接来,另有几个族中姐妹,先一日已到了府中,早早地来见凤尘晓。
凤尘晓这些日子正值沉寂期,凤家老大多年余威仍在,下了死令让她不能再去东院,再加上那次施法没有成功,也让她旺盛的求知欲淡了下来,没有反抗地呆在自己的住处,倒让凤家爹娘心中安慰不少。一想到马上能回天锦,她便不再多说,只是凤子沂送来了许多跟花草相关的书册,何种花草有何种毒性,如何利用讲得清清楚楚,其中有许多她想也未曾想到过,只觉个个有用,整日记背与心,这本与她爱好相关,学起来事半功倍。
今日府中有宴,而且她是主人家,可照旧捧了书在看,任丫鬟们替她打扮,那几个亲族中的姐妹来到时,她刚刚好打扮完毕。
乍一相见都有些生疏,可见平日她与这些亲戚并不相熟。一个年幼点的小姑娘看到她头上那几枝干花蓓蕾,忍不住出言相询:“三姐姐,你头上戴的是什么?不象是绢花,很好看。”
这还是凤子沂外出回来时带的礼物,便是在通州“一品花韵”特意买来的干花,在郴州真算得上是稀罕物,谁看了都会喜欢。她伸手摘了下来:“这是二哥从通州带回来的,妹妹喜欢的话就送给你了。”
小姑娘连连摇手:“不,不,凤二哥送给三姐姐的,我不能要。”
旁边还有两个姑娘眼中带着艳羡,其实凤子沂在族中虽然因为身份倍受争议,可他那般出色,却是城中闺阁女子和族中小辈的梦中情人,凤栖臣人太过死板,反倒这在上面输了去。听得是凤子沂买来的,都恨不得人人拥有一枝。
她有些好笑,吩咐丫鬟把妆台上的盒子打开,拿出几样:“无妨,我这里还有不少,送与姐妹们同赏,这在通州可是有名的。”
几人不再客气,接过来细看,竟是真的花朵,难得保留了原有样貌和色泽,再加工成了饰品,真可谓是巧夺天工。
凤尘晓看到其中两人有些眼熟,竟是那日在东院附近遇上,还偷听了两人谈话,那脸容秀美的女子拿着一样干花发了呆,另一位直接将花戴上,又照了照镜子,颇是满意,转过身对凤尘晓道:“这东西比绢花好的多了,只有通州有的卖吗?”
女人天□美,共同的话题让生疏和尴尬消失得无影无踪,起码眼前这几人并不讨厌。
“是啊,不过京城马上就要有的卖了,过些日子我到天锦去,再带些回来给你们。这位姐姐看着眼生……”
“哈,你自然不会认得我,凤采儿,自小我便同爹娘离开郴州,往南诏那边做生意,才回来没多久,年前来过一次,不过那次没跟你说上话。对了,我近日也要往天锦去呢。”凤采儿在南诏生活已久,倒学得外族女子爽快。
“是吗,说不定能与你结伴而行,不知采儿何时出行?”
一旁那脸容秀美的女子捂嘴笑:“采儿姐姐订了亲的,便是京中上官太尉家的公子,此去天锦,怕是不回来了呢。”
凤采儿脸上也不禁一红:“我才不嫁,从南诏才回来没多久,玩还没玩够。我叫你尘晓可好,我比你大些,尘晓妹妹四个字也太啰嗦了。”
“是,还请各位也直呼名字即可,还有两位面生的,不若都报个名字吧。”
原来那怯生生的小丫头叫凤若梨,脸容秀美的女子叫凤岚汐,这两位的年纪比凤尘晓要小些。另一位凤云霏和凤采儿比她大些。
闲谈片刻,自有丫鬟来报说宾客来得渐齐,这冬宴虽然请的人并不多,可是托了关系要来的可不少,满园子里莺声燕呖,竟似将那春日早早地带到天地间。
一日扰攘下来,凤尘晓已觉累极,满耳都是恭维之词,她却只觉嘲讽,明明不是她,却不得不承受着,恨不能扔下满园宾客离去。幸而几个亲族之人还算贴心,她与凤采儿约好了一同出发去天锦,这女子为人不似嘉庆朝的小姐们那般忸怩,与之相处甚乐。
出发前,多日未曾出过声的梧桐竟寻了来,跪地不起求她:“三小姐不日便要前往天锦,可否,带上奴婢?”
她哦了一声,纳罕道:“这是为何?”
随即想到是为了凤栖臣,这丫头不是已经认命了吗?几次见到她都一副极其镇定的样子,眼如古井无波,看似心如死灰。
“三小姐别问了,就当是奴婢求您,为着祭祀那晚的事,奴婢被连累受罚,难道三小姐没应觉得有些对不住奴婢?权当是……”
“我为何要对不住你?只是差遣你办些事,何来连累之说?”
“这……”梧桐气苦,可她只是个服侍过她一段时间的奴婢,又知这位小姐的脾气,不敢再多言,踉跄着告退。
看梧桐离去时眼中那种绝望的意味,她心中不忍。下意识里,她拿梧桐当楚月看,而楚月极有可能是此刻假冒她之人,如此便多有迁怒。是她的仇恨之心在作祟,梧桐并不是楚月,这般难为于她,倒真是自己太过执念。大户人家的公子均有收房丫头,梧桐不过是她们中的一个,交身交心却逃不脱被弃若敝履的命运,可怜可叹。想到这丫头又不曾害过她,受了气也一味死忍,那种滋味,定不好受。
她这边思忖只是转瞬间,料想梧桐还未走完,便吩咐身边的丫鬟:“来人,把梧桐给我叫回来。”
梧桐猜测是否三小姐改变心意,略带惊喜转回房内。待要跪拜,正首却空无人人,那个尊贵的人儿背对着门站在窗前,将头靠在窗棂上似是无比乏累。
三小姐最喜欢站在窗前看外面的景致,常常会一站大半日,象是有无尽心事,她们这奴婢的就想不通了,主子们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为何比她们还要不开心?
凤尘晓并未回头,对着满园新绿幽幽地问话:“梧桐,你为何要去天锦,是为了大哥?”
梧桐不意她竟然这般直接问出来,面色一白:“是。”
“即使他心中有人?”
“此去天锦,奴婢便是想见见那个人,看完那个人,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奴婢也能安心在府里做事,一生无怨了。”
“听起来有些矛盾呢,你既然这般认命,又为何要去见她,难道是想看看她长得是否比你美才完全死心?”
“大少爷看上的人,自然是美极了的,奴婢哪敢与她相比,只是便如小姐所说,不如此不足以心死。”
凤尘晓对着身后挥了挥手:“你去准备准备,明日我会同娘说要你跟我去天锦。”
“多谢三小姐成全。”
返京
据凤栖臣说,他们将在天锦住到秋天才回,每年自春季开始,各地往天锦送去大批花草,最大的花卉交易便在天锦的春日时分开始,东南西北路的花价都要四大世家来商定,然后各个商家才能依价定货,从产地运往其他地方,一来一去,便要数月之久,可以说京都的繁华在繁花季节,真正的奇花异草也不是一般人家能买得到,还未上市便已让世家们瓜分完,或选送入宫中,或售于那些权贵,真正是千金难得一草。
当凤尘晓所坐车马缓缓经过护城桥,来到天锦高高的青色城墙前时,她透过车帘看到了桥下宽广河面,看到了孩童送风而去的纸鸢,看到了出城踏青的京城年少,这一切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使她不由得微微战栗,既感到幸福又为自己这些感慨悲哀。
她终是回来了,天锦。
同车的凤采儿正兴高采烈地同凤岚汐指点着高高城墙讨论南诏的风土人情与这里有什么不同。这位准新娘的父母早已在天锦置下房产,不再往南诏去,待女儿出门后便在京城养老,此前凤采儿在郴州叔伯家中暂住,进京时也邀了凤岚汐去往天锦。
凤岚汐有些失望,她心中念念不忘的就是凤子沂,可是他却不一同前往。
“尘晓,你看有纸鸢!我少时在南诏,一直遗憾没有放过纸鸢,进城后找一天也要,”
“叫上官公子陪你啊,哈哈。”
凤尘晓看着二个韶华之龄的女子无忧无虑的样子,感触良多的心略为放松,也跟着打趣:“何处风筝吹断线?吹来落在杏花枝。说得我都心动了,采儿,届时可得叫上我,正要一睹上官公子风采,定是俊逸非凡,不然怎求得采儿为妻?”
“你怎地也学岚汐,尘晓,我若有你一半风华便好,我们可是早听说过暮璟公子之名,也知此人曾从京城给你送来礼物,真真让人羡慕呢。”
她勾起嘴角,让那一抹笑意停留了许久。是,礼物,不过却是沈诚送的,从别后,忆相逢,只是相逢却连梦中也不曾。
一行人在城门口耽搁了许久,只为等待关卡口的兵士验过随行物品,近日进入京城的商贾颇多,虽凤姓位列世家之名,有若干特权,可是随行的货品都是易折损之物,费时不少,正在此时,一列队伍从城内迎出,守城将领眼尖,忙上前见礼:“下官见过暮侍中。”
暮璟公子迳直来到凤家车队前,凤栖臣也已经看到自己想见到的人,翻身下马躬身行礼,已被他双手虚虚扶住:“暮某迎接来迟,还请凤兄原谅则个。”
周遭一片骚动,守城的小兵议论纷纷:“暮侍中要接的人肯定有来头。”
“你道凤家来头小嘛?”
“凤家?昨日燕家来也没见暮大人来接,可见亲疏有别。”
车内的凤尘晓已然听到暮璟公子来到这里,脑中已似有根针扎得她眉角一跳一跳地发痛,大哥他,什么时候竟与暮璟公子这般熟套,听两人对话,似是知今日他们会到天锦才专程出来迎接。
凤栖臣笑容满面:“让大人移驾来迎,却是栖臣的不是,啊,小妹,暮大人已到城外来接,你也该下来道谢才是。”
凤岚汐和凤采儿两个多事的已在车内撩起一条小缝偷眼往外看,从她们的角度来看,只能见一绛色朝服的男子背对着马车,听凤栖臣这么一说,便往一旁让了让,却见凤尘晓端坐不动,淡淡地朝车外道:“尘晓谢过暮大人,只是这关卡处人多且杂,这一来一往又要费去太多功夫,在场诸位都是舟车劳顿,能快些进城便好。”
周围的人都吸了口气,本来是想见见车内的凤家小姐生得如何,谁料架子比这里最大的官还要大,再看暮璟公子,他也不气恼,打量周围的情形后微一皱眉:“即便是近日进城的人多了,也不该排这么长的队,不若分成两列,会更快一些。”
守城将领连连领命,抓紧时间安排人手尽快将长队疏散。暮璟公子当步先行,领着众人过了城门,这才来到了天锦城贯穿南北的大街上,。
不知是否为凤尘晓适才给他难堪,暮璟公子接过仆人递来的缰绳,他对凤栖臣道:“本在府中备下了洗尘宴,既然凤小姐已然劳累,待歇息一晚,明日再宴请诸位不晚,如此我先告辞了。”
凤栖臣忙拱手做别,眼睛看向马车那垂着不动的帘子,希望小妹能说句什么。
到达天锦城时已近傍晚,此时夜色弥漫间暮璟公子牵马而立,一袭朝服合贴的穿在他身上,晚风吹起他的衣袂轻扬,尽显飘逸出尘。他也在等着车内有所反应,可眼中意味不明,片刻他打马带着随从离去。
凤岚汐替端坐在车中不动人儿着急,饶是凤采儿见多识广也忍不住着迷,望着那男子的背影不住嗟叹:“世间居然有这样的男子,便如天上明月——尘晓,你的心肠可真够硬的。”
她闻言微微一笑,若说心肠硬,谁也比不上这暮璟公子。不过他今朝也颇为奇怪,从不许人近他身边三尽之内,平日对人礼道十足也净是客气,居然亲身来迎,即便是凤栖臣有意拉拢,也得暮璟公子自身愿意才行。又想到通州临别时他赠的玉瓶,呀,当时在燕离手中并未要回,那次已让在场几人误会,今日之事明日便会传开,究竟,是为什么?
马车开始缓缓行走,凤栖臣策马来到车边:“不远就到咱们在京城的产业,马上就能歇息了,尘晓,很累吗?”
她长舒一口气:“是的,大哥。”
一回来便与暮璟公子见面,绷紧了精神应对不累才怪,又问道:“不知道暮大人是如何得知咱们今天会到。”
“自通州别后,我与他一直有书信来往。”
怪不得,原来是已打算好了。她这个大哥,倒不一定是要卖妹求荣,依她被人毁婚的经历,虽难再找到好人家,但用不着担心。暮璟公子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凤栖臣所为在情在理。只是在他看来不好的,便要退婚,在他看来好的,便替她做主,实在过份了点。
采儿要同岚汐回自己在天锦的家,便和凤尘晓半路分离,约好过几日再见。
终于下了马车,进了府门,一名管家迎上前来,领着仆人们跪拜,照规矩,这里的管事也姓凤,名三。有时凤尘晓会替这些管事和护卫们疑惑,为何别家的管事虽赐了姓氏,但还留着原有的名字,到了凤家就得一二三四五六七的排下去,护卫们则是甲乙丙丁地排下去。凤三,凤三,一点也不气派。后来看他们到哪都有人尊敬,凤三管事倒比那有大名的说出去名头还要响,这才服气,名字还真就一个代号,哪里象她,换了个名字彻底就换了个人。
夜色里打着灯笼也难窥府内全貌,还是大得吓人,她和梧桐跟着凤三转了半天,几乎以为要转到天边去,终于到了一处小筑,门檐下点着灯笼,上书“未苑”二字,几个丫鬟正侍立门边,等着她的到来。
用完饭后洗去一路风尘,趴在浴桶沿上想着心事。算一算时日,已过两月有余,魏氏夫妇来京打前站也该结束,一品花韵估计建好,不知有否开业,明日第一站,便要到沈诚说过的地方去查看一番。不知沈诚现在如何,这店算是他们共有的,再说当日曾对他言说春日会到天锦,也许他也会来呢。
她此来天锦,一路上想过许多,到了那里便知是否真如凤子沂所说,郡马府内有个明珠郡主,是否已有身孕,也许她该先去看望爹娘,只是,以什么身份呢?离得越近,心中越是仓皇。高堂在而不得见,这一切究竟是为何?想到这里她用手轻抚面孔,这般的绝色,男人都会爱的,哪象她,丑到居然要被害,难道都是她的错?左文华,她但愿是自己猜错,还记得初见他,是她第一次换装出了公主府,楚月周全地替她蒙上一层轻纱,到得街上便与一人相撞,那便是丰神如玉的左状元。他好意相扶,她因自惭如受了惊一样逃开……她的记忆那么清晰,不仅仅只记住恨意。
如若她没有猜错,那么,她只能以孽缘来解释当初无心的相遇。
夜凉如水,梧桐等人进来服侍她起身。
梧桐一路上几乎不怎么说话,沉默到几乎令人无视与她,凤尘晓唤她过来,问道:“你总在这边也不会见到想见的人,去见我大哥,就说是我让你去的,已到了京城,身边也有了人伺候,这边已经用不着你了。”
她越来越会成全别人,却不知谁会来成全她。
谁料梧桐却摇头不去:“不是奴婢要违小姐的好意,当初被收房,也是身不由已,并不是做惯送上门的事,至于想见的人,有机缘总会见到。”
“机缘?你越发的高深了,别告诉我你也拜佛。”
“奴婢近日是跟着夫人拜菩萨来着,但觉佛法深奥,若无缘与那人见面,能到那严华寺拜个佛进个香也好,夫人还着我替她讨些神灰神水呢。”
说起严华寺,凤尘晓想起了宝华寺,还有一尘,这和尚不知现在怎样了,宝华寺中那间殿堂倒塌得好不古怪。
严华寺一间禅房内,一尘正在做晚课,忽有所感,睁开闭着的双目,在黑暗中遥望前方许久,后又继续敲击木鱼闭目念经,该提醒的他已经提醒过那个暮璟公子,剩下的事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夜宴(上)
暮府,座落在乌衣巷的最西端,离得通往皇城的路最近,据说是为了方便暮侍中而特意赐在了那里。今晚,暮府里宾客盈门,十步一盏灯笼,直照得府门口到花厅一路如同白昼。侍中今晚设宴招待几位远来京都的客人,也邀请了平常与之交好的世家子弟们,他们世居天锦,多家中富贵,尽是些出采人物。不过今日的主角可不是他们,这不,府门前又停下一辆四驾马车,外表装饰华丽,早有小厮挑了灯笼上前迎接。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位公子,身着浅青色儒袍,回身相扶又出来一位小姐,灯光下当得是娇媚无比。
还未进府的几个少年交头低语:“这是不是昨天那位?”
“不清楚,看容貌确是不俗。”
“当然不是,你没看到那车马上刻着的家族徽号,此乃燕家马车,出来的自然是燕家小姐。”
“暮侍中昨日出城迎接的可是凤家小姐,一凤一燕,高下立见啊,哈哈。”
几人的轻言笑语已传入了燕永耳中,他神色未变,携了妹妹燕离与随侍进府不提。
顺着一路明光前行不久,便来到今日宴请所在的花厅,宽敞的厅堂摆满了奇花异草,这都是近日进京的商贾进贡而来,三三两两的人客或坐或站,赏花论草,不见喧闹,只闻风雅。
主人不知为何没有在场,只有几名门客在前替他应对一切,见了燕永兄妹后围了上来:“燕公子好,我家主人圣前耽搁时久,正在换衣,马上便会出来,请公子小姐先歇息片刻。”
打量花厅左右还未见一个熟识之人,却有一人快步过来抱拳道:“这位是燕世兄了?久仰久仰,在下司徒少华。”
“久仰久仰……”
暮府深处,此次宴会的主人家半敞着衣襟躺在铺着毛毯的地板上,仰着头望向屋顶一动未动,仿佛花厅那一室荣华与已无关。
都云暮璟公子凭着一已之长得了朝廷重用,可在他这间卧房可找不到一棵花草,甚至连时下流行屋中摆设上也没有任何雕刻的死物,整个房间没有一丝活气。
“……虽质清,却有许多难以名状之处,忧患并存之感……”
一尘对凤尘晓的评语让他犹豫,可要在四个世家中找一个不太讨厌的女子着实不易,凤尘晓除外。她对他总是淡淡的,甚至比他待人还要冷淡,再加上一尘的阻止,反倒让这个女子有种吸引他的特质。在这仲春之夜,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她,让他难得有些期待。
约莫着时候已到,他跳起身来更衣,待要换上备好的银灰袍服,又想起那日在凤家别院见到的凤尘晓一身白色右衽窄袖仕女长袍,匆匆离去时那长长的裙裾直拖到他的心里,便又改主意唤人找来件白色的袍服,穿上对镜一照,自觉满意才往花厅行去。
他已二十有一,圣上几次提及要为他指门亲事,都被他连消带打化解掉,适逢今年各地花商进京,圣上偶然起意,戏言要在这四个世家中为他择门亲事,难得他没有出言反对,无论与她们的任何一个成亲,都对自己有好处,自然,这也是那家的福气。
他刚一踏入花厅,早有眼尖的门客对着众人一声通传:“暮大人到。”
饮茶的话下茶盏,说话的停下交谈,赏花的转过身来,纷纷同暮璟公子打招呼作揖。凤家兄妹也是刚到,席间女客不多,而暮府也没有女主人,便当了主客与兄长同桌。
暮璟公子先与今日的主角四大世家的来人打过招呼,请入席中,又温和地同在座之人点头示意,扫了一遍发现还有几人未来,便先坐下来同身边的人闲聊,眼光却不由自主朝凤家小姐望去。今夜她果然穿得一身素白仕女袍服,乍一看普通得紧,再看却有一层轻纱在外,似有一层光华笼罩在全身。她仅在腰间系了一条长长的环佩,几块通体透明的白玉装饰其间,垂下来的黑发几近到了腰间,黑白色调的强烈反差却让她更显艳光。
凤栖臣面带不豫,他觉得越来越左右不了小妹的心思。今晚出门时一见她这身装束差点眼睛痛,暮大人宴请之夜,又不是去赴什么丧事,穿得一身缟素让人帮何想。凤尘晓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怒气,无所谓地道:“大哥不识货,这可是最好的茜纱所制,即使在天锦不算得什么,可是今晚过后,定是卖得最好的。”
她有这个自信,因为太了解京都贵女的心思,最大的爱好便是跟风。如今凭她的相貌,再刻意打扮一番,不出彩才怪。再说这一身缟素也是出于私心,去见那个暮璟公子嘛,一身孝衣正合适,她穿给自己成不成?
门客进来通传道:“左郡马到——”
这一声通传骇得凤尘晓几乎跳起来,她以为见到暮璟公子便是今生最大的梦魇,谁知道比这更甚的已堪堪来到。
厅中稍有了阵骚动,其实京中众人也不明白为何左郡马与暮大人会成了莫逆之交,也许是从左郡马前年出使西疆回来后开始的事,也许更早一些吧,只是一个家中从不养花,一个是个中好手,在一起有何共同语言?
花厅的帘帷撩起,进来个身着深灰色水干与黑色水干袴武者打扮的男子,一见暮璟公子便道:“主人家恕罪,我来得迟了。”
暮璟公子笑言:“看文华兄这身打扮,定是又同太子出城了。来,今晚设宴是为这几位远客接风洗尘,文华兄还未见过吧?”
一个主人家,一个文华兄,一看便知两人之间熟稔。两旁的宾客纷纷立起,向这位皇亲问好行礼。偏生这人的身份也安排在上座,挨着凤氏兄妹。凤尘晓觉得花厅的灯突然有些晕眼,四周的花香味太浓了些,勉强收回心神,冷眼留意他一举一动,发现他的打扮后有些不解,她对这个夫君的印象一直停留在相处时清冷客气的文士上,从不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又一想,呵,是,他是文武双全的才俊,如今正是意气风发,看来从西疆回来后受了重用,居然与太子也亲近了。
暮璟公子替他一一介绍,凤家的当家凤栖臣,上官家的大公子少华,燕家的二公子燕永,邬家比较特别,却是邬氏从新一辈中选出的继承人邬兰荪。左文华看看众人忽地叹口气:“看到在座各位年少有为,左某不服老都不行,哈哈。”
他这么一说,大家才猛觉今趟四大世家派入京都的全都是年轻一辈,往年只有凤家的凤栖臣一人是晚辈,今年京都将又是一番龙争虎斗。
“郡马爷何出此言,定是马上便要当爹,心中欢喜得紧,才会有些感慨。”堂中一人连忙凑趣,都知道明珠郡主有喜,郡马这是心情大好,开玩笑来着。
面对着此情此景,凤尘晓如坐针毡,这场宴席还未正式开始,她已想要离去,凤栖臣低声对她道:“可有何不适?”
“大哥,这里只得三数名女客,你看我们哪个能自在,这些个场合又为何非要我来?”
原来如此,他放下心,适才见小妹眼神恍惚,明明身在眼前,却有种魂不相依的感觉,听她询问便意味深长地道:“这府中便是少了个女主人。”
两兄妹眼神相互交错片刻,凤栖臣肯定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凤尘晓不惊不怒,因早知大哥有此打算,迎向他的眼神平静无比。只是她想问他怎敢确定此人会是良配,便凭他是暮璟公子?这样的话未免太过好笑。
她这里百般忍耐没有拔脚离去,那边还有一人和她同样也恨不得速速离去,正是燕离燕大小姐。
燕离已经有很久未见过沈诚,只听闻沈家老太爷为了他年节不归大发雷霆,又受了人挑拨,几乎将他从沈家除名。沈家在通州府也是有头脸的家族,当时城中遍传沈家出了个不孝子孙,而她对沈家二公子的心思又被人传开,所以此次燕父严令她也随着兄长进京暂避风头,再者还有层意思便是女儿年岁已大,不尽快嫁人会惹人取笑,最好是能在天锦觅得夫婿。她无力改变自己的命运,认命地来到天锦,没想到刚一进京又被凤尘晓压下风头,刚刚进门前那些人说的她都听在耳中,一凤一燕,似在讽刺她没有凤尘晓来的尊贵。
一时间可谓是新愁旧怨齐聚心头,燕离忍着苦意安坐与另一端,陆续又有几人到席,并不是很重要的人物,暮璟公子没有太高的热情,宴席开始前终于等来了最后一名贵客,门客报上名来,却是最意想不到的人物,沈诚。
暮璟公子却离座快步迎了出去。
夜宴(下)
沈诚还是往日那种低调作风,淡色青衫只作布衣打扮,挽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缓缓步入花厅,与暮璟公子寒喧一阵才落座,他长眉斜飞星目蕴玉,与暮璟公子站在一起意丝毫不落下风,让那些京中年少自惭,这几日竟似怪了,突然冒出来这许多出色至极的人物,男男女女无一不出尽风头,以暮大人前日去接的那名女子,今日着意相交的男子最为出挑。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女的倒也罢了,那男的是何方神圣?
沈诚与左文华相邻,与凤尘晓却是隔的甚远。抬头对面是失态的燕离,他冲她点点头,又对着燕永打了个招呼,还未再去跟凤家兄妹说话,今晚的宴席正式开始,觥筹交错间暂无空暇闲话。
暮璟公子并不算是个态度热忱的主人,席间全凭客人随意,自有那知情识趣地人客来活跃气氛。便有人要罚晚来的沈诚,因不知他是何身份,没有轻易放肆,只罚酒三杯。
沈诚欲端起酒杯时,身边女子娇嗔道:“暮大人,都是凌依才会累我们当家的晚到,莫若这三杯由我干了吧。”
莫看她娇滴滴的样子,喝起酒来却很爽快,举杯时一截衣衫滑落,露出段嫩白凝脂,虽没有凤尘晓那种惊心动魄的美,却别有诱人的风情。
左文华击掌道:“好!凌堂主果然不愧是西北商路军人物,我早闻堂主大名,神往已久,今日得见,果然不是凡俗女子。”
原来这娇滴滴的女子是个比魏娘还要厉害的角色。
只听左文华又道:“不过沈公子是琉璃堂的大当家,居然让一个女子替酒,太不应该了。”
话一出口,厅中众人才明白这位居然是琉璃堂的当家人。琉璃堂是近年来西北边上才冒头不久的神秘商家,传说当家之人远从海外采买货品,将那异族精美的琉璃、香料带入嘉庆朝,再贩卖到各地,谁也不知他的真名姓,在外主事之人是名女子,便是那凌依了。
看不出沈诚还有这样的身份,他一向掩饰得真好。燕家兄妹与沈诚同住通州,算得上比较了解,只当他是族中二少,却也没想到他深藏不露,有这样的背景。
“郡马爷别叫人家堂主,听起来倒象是武林中哪个门派的粗鲁汉子,你看我哪里象了。今晚堂中上下等着沈大老板训示,却听得暮大人摆酒请客,又能喝酒又能赏花,凌依我巴巴地跟着赶过来,自然得替当家的挡一挡。”说到赏花时,凌依眼波在众人间轻轻扫过,看到容貌出色的凤家和燕家小姐,稍带笑意,又同暮璟公子道:“怪不得暮大人只请了我家主人不请我,原来这花竟是国色天香,是否怕我来了以后自惭形秽?”
暮璟公子微微勾唇浮出一抹柔和的笑意:“凌堂主说哪里话,只因沈公子是我在通州的旧识,今日来的几位曾在通州有过约定,齐聚京城后,暮璟邀几位同游婆娑山景色呢。”
提起那次出行,其他几人却面有异色,燕永更是苦笑道:“大人不知,那天你走之后,我们倒是上了江郎山,只是半路却遇了险,尘姑娘更是受了惊吓,这婆娑山嘛,去是定要去的,舍妹与尘姑娘还是算了。”
他是看到凤尘晓脸色有异,以为上次遇险的阴影还在她心上,忍不住出口解围。
凤尘晓不由感激,此时真提不起勇气往那婆娑山上一行。低首微抿一口自己面前杯盏中的清酒,一股浓郁的花香萦绕在口中,这是久违了的桂犀露,京中仕女最爱喝的饮品,似酒非酒,入口绵滑,前几年此酒刚在天锦热卖的时候,左文华每隔些日子便要购些回来,半数留在府中,半数送往公主府。以前看他顺心顺目,只当他是知书达礼,现在想来事事处处无比虚伪。
“原来是旧识,改日可得请几位到我们琉璃堂一会,你说可好?”凌依转头去问沈诚,他正关切地看向一处,口中答道:“你看着办吧。”
他正是看向凤尘晓,自己这般突兀出现,还是与她所看不顺的暮璟公子交好,她会否多想?
凤尘晓回到天锦只一天,刚出门就得面对两个跟自己无辜枉死有关的人,心里乱如麻团。偶尔与沈诚目光交汇也避了开去,再加上这种场合她一向不喜,只留意着暮璟公子和左文华,根本不在意酒场上凌依所言。
不经意凌依已离席来到她的面前,笑盈盈地去拉她的手:“原来你便是凤家小姐,我叫凌依,你定是比我小的,我便称你一声妹妹如何?”
她避了开去,淡淡地看向正与暮璟公子相谈甚欢的沈诚,不明白为何他再次出现会成了什么堂的领袖人物。这女人站在她的面前,不知道自己很招眼吗,带了多少双眼睛向这边望来。叫她妹妹想当姐姐?她很想告诉凌依去找燕离,燕小姐说不定会给她一巴掌。
凌依又道:“我看妹妹很闷的样子,不若与我出去透透气可好?”
这句话却说到了凤尘晓心里,她站起身来先往厅外行去,凌依忙跟了上去。
在园中走了一会儿,凌依找话说:“暮大人府中的花也比别处多些,妹妹喜欢什么花?”
“都好。”她不知道这女人什么意思,这么多人干嘛非挑上她说话。
夜风习习,暮府花太多了,香气薰得人头蒙,看着满园的花草,她忽然想起暮璟公子身边那些护卫,说不定就隐身在这夜色中,也许是那些人那些弩箭给她的印象太深,没事也会吓自己。
凌依还欲多说,被她抢先道:“我想独自在这里呆会儿,凌姑娘请便。”
凌依轻笑一声,却不多话,转身离去。
周围无人让她放松不少,一转身却看到沈诚站在身后,静静温和的望着她,宛如皓月当空清风拂面。
这里可真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不知道为何沈诚会突然和暮璟公子交好,此时更问不出来,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万望他别把那晚在长堤上问的话透露给暮璟便好。
沈诚正想说话,突然凌依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郡马爷好,怎地你也出来了?”
这厅外是越来越热闹了,不过凌依的举动叫人费解,似乎是在提醒二人什么。不及多想,她被沈诚拉着左行几步,一从长长的萱草垂下矮墙,似一道天然幕帐挡在身前,无形中成了二人的屏障。
左文华与凌依边说边行,也来到这边:“凌堂主不知,我自小对许多花香都闻不惯,家中更是不植一棵花草,在里面坐这许久,早已忍不住要出来透口气了。”
凤尘晓紧张地站在矮墙后,她的一只手还被握在沈诚手中,手心的汗意浸得两人之间相握的部分湿漉漉的,一直腻到了心里。
“真逗,这嘉庆上下,还有不爱花的?”
“……怎会,似凌堂主这般如花般娇艳,我却是爱极。凌堂主不是同凤家小姐一同出来的吗,那……”
这算不算是在调笑?凤尘晓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可也觉得左文华这话说得极为不妥,爱极?那如她这般丑陋,便是恨极了?
“那凤家小姐甚是无趣,不言不语不笑,令人看着气闷,我看她往那边去了,郡马爷莫不是爱的是那朵花?我看你往那边走走才是正经。”
“凌堂主说笑了,文华家有贤妻,怎会对人起意。”
凌依掩嘴笑道:“呀,是我说错话,郡主娘娘若是知道,定饶不了我。”
提起郡主他有些不自在,看看四周道:“怎地也不见沈公子,适才他也出来了。”
“是吗,我倒没见,会不会也往那边去了,郡马爷恕罪,我还是去找找我们大当家,唉,这世间男子,为何都爱长得好的花呢?”凌依遭人提醒,一副不放心的样子急急往另一边走去。
左文华负手站在一个花架旁,盯着那株开着艳色小花的蔓草看了许久,忽地冷冷低哼了一声:“郡主娘娘!”
他此语甚低,低到沈诚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凤尘晓对他的言语习惯却是极熟悉的,听了个明明白白,话中那股冷意让她不寒而栗,垂手死命咬住嘴唇才强压冲动,没有站出去向他问个清楚。
再抬起头来发现有道人影正慢慢向这边踱来,走到近处又停下,远远地问:“原来是郡马,不知为何独立风中?”
这场洗尘宴看来办得不太成功,人客纷纷外跑,到如今主人家也离席。暮璟公子往前走得两三步,复又停住,他还是习惯性地与人隔上一段距离。
凤尘晓比刚才还要紧张,只觉里衣被汗浸透,层层束缚裹在身上,勒得她想大口大口的喘息出声,在沈诚眼中她已没有了半点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二人的方向,怕她不支倒下,便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不知为何,这二人私下相处并不如人前亲近,左文华回身道:“暮大人以为我是谁?凤家小姐吗?”
“郡马心情不好,是否又想起……”
左文华好像知道他会说什么刺痛人的话,猛地打断他道:“住口!请暮大人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暮某当然不会忘记,郡主娘娘的事……”见左文华怒极的样子,他微哂道:“这本就是你自己找上门来要我做的事……好,我不说罢了,只盼郡马别忘了我所托之事,暮某不会食言,郡马文武全才,将来自不会亏待了你。”
“暮大人,你莫逼得人太急,我需要时间。”他似乎不愿再与暮璟公子多呆上一刻,转身便走掉。
不知何时,暮璟公子也离开这里,沈诚低头去看怀中的凤尘晓,却见她轻轻站直身体,状若无事地道:“多谢沈公子相扶,刚才我定是魔怔了。”
看她故作坚强,沈诚无法,却不多言,柔声道:“我在京城会长住下来,若有事可到琉璃堂找我,自然,一品花韵那里咱们常会碰面,还记得吗,那是你和我共有的。”
前方似有人来,他急切间只说了句:“莫要误会,我接近暮璟公子,不为其他,是为了……”
话未说完来人已到跟前,只得停下。凌依匆匆而来,后面还跟着个凤栖臣,见了小妹便拉她走人。凌依摇头道:“这人真粗鲁,非跟着我要人,怪不得子沂说他大哥难缠。出来这么久,你也不怕别人疑心,沈诚,你倒真为她不管不顾。现在,还是同我先告辞的好。”
沈诚思索着暮璟公子和左文华的对话,没有反对,便去花厅找主人家告辞。到了那里才知道郡马已被郡主派来的人请了回去。燕离到走都没有找到机会同沈诚说上话,燕永与凤栖臣见时候不早便也接着告辞。暮璟又亲自送了他们离开,约好待过些天花商齐聚再尽兴不迟。
探亲
凤尘晓坐着软轿穿过大街,往驸马府方向行去。她今日将梧桐打发了去跟着凤栖臣,自昨晚散席之后,大哥便又对她摆起了冷脸,仿佛那次看到她跟凤子沂双手交握一样。凤栖臣并不空闲,来到天锦,除了要视察这里的产业,还得抽空与各路商贾们联络感情。这样正好,方便她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跟着左右颠簸的软轿左右晃着,凤尘晓暗暗思忖昨天听来的对话,能确定的便是暮璟公子并非单单为了铅华才刚好出现在那里杀了她,而是早有预谋。轿中无人,她抚上左肩的铅华印记,以前一直以为这才是她无辜丧命的原因,可是哪会那么巧,刚发现铅华便安排了杀手在对面射杀自己,哪会那么巧,就跟着貌丑的她上山……那天不论她在哪里,在做什么,都会是她的死期,无论有没有铅华。
她可真荣幸,居然得二位才俊如此费心,随即又想到暮璟公子要左文华做什么?左文华与太子交好,暮璟公子又伙同一尘用高深佛法哄皇舅舅,他们要做什么?荣华富贵这个问题一遍遍地在她脑海中无法自答。每个人都有秘密,她也有,忽然想起阎君说她的命格早在遇到铅华那一刻,便已发生变化,到底是她该死,还是这些铅华的出现造成了她的死亡?
如今死便死了,她错在不应该带着记忆重生,若空白一片重生于世,她一定是最幸福的人。
想到爹爹与娘亲,她一阵阵感伤,前世遭遇若说天下人尽负与她,只有爹爹娘亲无私地对她,从出生到抚养她长大,取名明珠,当她如珠如宝,饱含着多少疼爱在里面。可即使内心如颗珍珠般璀璨,外表却象那丑陋的蚌壳也是没用的。
站在驸马府外,凤尘晓踌躇不已,至爱双亲就在那道朱红大门里面,她却只能在府外徘徊不得入内,有心用凤尘晓的身份前去拜见,又觉师出无名。便在这时,她突然看到原来的丫鬟楚云从侧门边出来,正好经过她身边。
“楚云。”
楚云回头一瞧,并不是相识的人,本待不予理睬,但见她穿着打扮和身后那顶花呢轿,不似普通人家的小姐,便停下来等她问话。
一别两年,她一身妇人装扮,想是已有了婚配,就是不知许给了谁,为何会在驸马府而不是在郡马府。
“楚云,你不是明珠身边的丫鬟吗?以前在莳花苑里我们见过的。”她打赌楚云根本记不得她见过谁,那时苑中的世家小姐挺多,她又不常带楚云在苑中行走,只是窝在一角侍弄花草,努力做到不惹人注意,楚云除了服侍她之外,基本上很闲很闲。若那日,她带了楚云一起上山,怕会又多一条冤魂。
楚云只对邬家小姐比较熟悉,实在想不起有没有见过眼前这名带笑的女子,便歉意地笑笑:“奴婢记不得了,这位小姐有何贵干?”
“多日不见明珠,倒有些相念,我有样东西想托你带给她,成吗?”
楚云微一犹豫,按说她现在已经不在郡马府,管不了这件事,可又不知该怎么跟此女说清郡主的身份。凤尘晓不待她回答拉起她的手将她拉到轿边:“你跟我来,我正随身带着,拿一下就好。”
一手作势去掀软轿的帘子,另一手却悄从头上抽下一根细簪,按凤子沂所授之法快速在楚云背部一处|茓道上扎下,然后紧张地看她有何反应。
楚云立刻头晕目眩,站不稳当,便要不支倒下。凤尘晓只得顺势将她推进轿中,自己也坐了进去,轿子里面空间虽小,却还挤得下二人。
她只是临时起意,并没想过头一次做这种事,一颗心似要跳出胸腔,她连声吩咐轿夫速速起轿离开这里。
坐在轿子里的楚云勉强抬起一丝力气:“你……你想干什么?”
“不干嘛,楚云,你看着我!”
楚云浑身无力看向她,望入她眼中发现那里如同一个漩涡,进去就再也出不来……
凤尘晓知道这次她成功了,楚云必定已被迷魂之法困住心神,凤子沂曾说要快,不能犹豫,于是开始她抓紧时间提问:“两年前郡主是不是到莳花苑里去学种花草?”
“是,郡主不想在府里呆着,说要出去散心。”
“你还记得她怎么又回郡主府的吗?”
时间隔得太长,楚云半天才呆呆地道:“郡主那天突然说要回府,邬小姐拦都没拦住。”
“告诉我,你为何会在这驸马府,你不是郡主的丫鬟嘛?”
“郡主有孕,脾气变了好多,不喜欢看到我,便撵了我回这边。”
郡主?那位是明珠郡主的话那她是什么?
楚云直着声继续道:“郡主不喜欢我问她花草的事,说最讨厌就是花草。郡主不喜欢喝桂犀露,她讨厌花香味。郡主不喜欢……”
原来是那个假郡主怕楚云起疑,或者根本是见她起了疑心才撵走她。
“那郡马呢?郡主身边的楚月去哪了?是不是和你一样回了驸马府?”
“楚月?不见了,我们回府就没再见过她,没有人知道她去哪儿了……”
不见了?府里怎么可能不追究?除非是有人不让追究,楚月她从小服侍自己,扮起郡主来易如反掌,再说扮个丑女而已,他们做足了准备,还怕没有办法?从那日她在莳花苑里看到暮璟公子,在莳花苑外碰上来劝她归家的楚月,之后身死被人冒充,做得天衣无缝无人知晓,恰在左文华归朝之前。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预谋的?凤尘晓苦苦思索这个问题,复又失笑,就算她把自己的猜想一步步地证实又有什么用,显而易见,左文华便是那主谋,她已身死且被人假冒,事实已无法改变。
连连问了楚月几个驸马府的问题,幸好爹爹娘亲无事,女儿与夫君恩爱有了身孕,二人还是很欣慰的。
轿中颠簸,她不知道还能控制楚云到几时,但见她虚弱无力,又怕她为此精神受损,不忍继续问下去,抬手将她眼睛合住,轻轻道:“待你醒来,会忘记刚刚所发生的事,楚云,两年未见,这样对你我实是迫不得已。”
又将楚云送回驸马府附近,唤醒她道:“你且在这里站一站,立时三刻便会醒来。”
楚云浑浑噩噩地下了轿子,站得片刻忽然清醒,眼前已空无一人,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摇摇头进府去。
凤尘晓乘着软轿继续往另一个目的地行去,一路上无心看那枝头新绿,往来繁华无与她无关,只有满腹说不出来的难过和愤恨。三年冷淡夫妻,她早不复当初少女情怀,若时光重来,她断不会求皇舅舅赐婚。只是没料到同床共枕的夫君会如此恨她,恨到与人合谋杀她的程度。
两年前正是在这草长莺飞的时节,她安安静静地呆在莳花里,还想着他从西疆回来便将楚月给左文华收房,转瞬间却被无声无息地害死,连尸骨都不曾落下。他那边意气风发,回到郡马府又没了碍眼人存在,到如今“贤妻”有孕,享尽天伦之乐,这算不算得上杀人放火金腰带?
陷入迷思中的她坐在轿子里象与世隔绝,满心只想着她该如何回报左文华这一番倾心相待,怕拆骨揭皮不足以泄心头之恨!左肩铅华印记不知何时跟着发热,阵阵焦灼刺得皮肤发痛,可她浑不在意,也许这铅华与她心意相通,恨便恨了,难道她不该吗?
待终于到了座落在南北大街上繁华地段的一口花韵,她才回过神来,手足冰冷地离轿进店,魏娘眼尖地迎上来,又惊又喜:“尘姑娘,你可来了,沈诚说你这两日会来,我还不信,你……这是在哪儿受了惊?”
看她脸色不好,也顾不上再寒喧,拉她进内堂坐下,又让人沏了茶来:“快,喝口水缓缓。”
提起沈诚,又想到他昨晚未完的那句让她莫要误会,终于有些暖意,心情平复之后左肩铅华印记也不再发热,倒真似明白她一样。
“辛苦魏娘了,这里比不得通州,一切可好?”
“你来了便好,现在店中所用的货品大都是以前通话的存货,我这边正招着人呢,虽然从通州那边带过来几个,却没想到京城到底识货的人多,做的快跟不上卖的了。”
“真没想到,看来京城是来对了。”
“那是自然。”
想问沈诚何时会来,又觉问不出口。她走到门边打量外堂的情形,果然是更胜通州,想到以前还是明珠郡主的时候,偶尔偷偷出来逛街,有些店里的货品好是好,可是并不方便让她停留,略一思索道:“不若将此处用做接待贵客的地方,有些人客也许不想在外堂抛头露脸与别人相争,尤其咱们是想卖得贵些,自然是让那些不常逛街的高门大户女眷,甚至是皇家贵女也都闻风赶来,到那时有个接待人客的静室也好。”
她说的这些是魏娘没想到的,脸上放光恨不能立马去干,看得凤尘晓心中又好笑又羡慕,但愿她有一日修得正果,如魏娘般只要挣钱就开心。
说完正事,魏娘才劝她道:“尘姑娘你成日似有卸不下的重任,其实做人呢最重要就是开心。对了,前几日有位谢小姐来店里,原来在明德镇同我也有一面之缘,见你还未来便留下个名贴,要你来京后去找她。”
姓谢的小姐,她一下子想到谢婉佩,真是想不到她还在天锦,定是见到一品花韵所售之物知是她才找来,就不知同那嘉子峤现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明珠
天锦城内很少有不知一品花韵之名的闺阁小姐,不论你是名门闺秀,还是小家碧玉,谁不知道京城里近日开了家绣坊,专卖些不可思议的玩意。一品花韵能做得如此成功,这么快便在天锦掀起一股哄买之风,谢婉佩功不可没。
去年她进京时带来的少少饰品颇受欢迎,嘉子峤带进宫中的几样也被抢空,后来还曾派人到通州去买些回来送给父亲那些得宠的嫔妃,自然,这都是得了谢婉佩这个未来的十皇妃提点。谢婉佩虽久居通州小镇,可谢老太爷曾任圣上老师,外祖又是贺国公,甫一进京便备受瞩目,不多时宫中又传来将她指给了十皇子,愿意与之结交的人不在话下。她又年少贪玩,脱离了谢老太爷的管束,成日便与京中淑女们游园赏花,可算是把过去十几年未曾放松过的日子给全部讨了回来。
“一品花韵”刚一开业她就得到消息,领了一拨拨的人前去捧场,这些人是见惯好东西的,乍见如此奇巧之物,个个赞叹不已,可着劲儿地往回买,直把魏娘给喜得合不拢嘴。
凤尘晓一向喜静,可跟谢婉佩见面后便被她日日请了去参加各种场合的春宴。春意渐浓,城内到处一派新意,今日聚会是为着何家的玉兰,明日相请却是那罗家的海棠,日日均有不同的名堂,美名其曰花宴,这春日开花的何其多,这些花宴会岂不一直延续下去,永盛不衰。
谢婉佩再与她相见时,得知她是凤家小姐,连连唏嘘,早说了她看着不简单,只是对她为何会隐性埋名去那明德镇很是好奇:“尘晓,你可真能瞒,我成日被爷爷管得紧,如果能象你一样出门在外那该有多好。”
“在外面不一定就是好的,不过明德镇那段日子我会一直记得。”
那是她重生之后第一个定居之所,小镇里民风纯朴,日子过得甚是悠闲。
胭脂更是想弄明白为何有人放着大小姐不做,要在外面辛苦谋生,又羡慕她居然可以闯出这么一片天地,身为一品花韵的幕后老板,凤尘晓简直成了她心中的传奇。
“你看你现在无限风光,嘻嘻,我们都知道,暮璟公子对女子只是温和有礼,从没有主动向人示好过,那些个官家小姐知我与你相熟,天天下贴子邀咱们相会,还不都是存了想一睹你真面目的心思,如今都也服了,这容貌,唉,我看了都动心呢。”一年未见,谢婉佩只觉她似乎更美,更沉静。
提起暮璟公子,凤尘晓有些烦闷,这几日她跟着谢家小姐挨个赴会,早受够了被人打量的目光,不就是初至天锦那天被他接了一下,便被城中人传做是暮璟公子属意的人,实在是无妄之灾。
“你看我现在无限风光?你若知道当初我离家的原因就不会这么说了。”看着她一脸好奇的样子,凤尘晓平静地道:“我自小与人订亲,嗯,可是前年被人退婚,一时想不开,自觉无脸见人,才宁可流落在外也不愿意回家面对亲友。”
就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被人退婚的女子吧,这样定可免去城中那个传言变成事实。
谢婉佩无法置信,在嘉庆朝,一般人家的女儿被退婚是件很严重的事,将来再找夫婿的机会很渺茫,可她就这么平静地说出来,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胭脂在一旁道:“凤小姐,怎会……”
“这是真的,不要怀疑。”她恶意地加上一句,郁结的心情突然有些放松,这样一来,城中人会怎么传?说她被人休弃,而且是未过门就成了弃妇,换做任何一个有头有脸的男人都不可能再跟她有可能了,好,很好,她今生本就没有再嫁人的打算,凤家的打算左右不了她,趁此机会断了大哥的念想也行。
连日聚会下来,凤尘晓跟城中一半数得上的女子混了个脸熟,其中有些她以前还见过,不过那时候人家是不会与丑女相交,现如今她的容貌、家世样样出色,坐着不动也有人主动攀谈。今日是在高廷尉家的别苑相聚,听说这里的山樱别有异族风情,凤尘晓还带了凤采儿和凤岚汐两姐妹来,凤采儿不日便会出嫁,最近被关在家里学礼仪,甚是气闷,若不是凤尘晓相邀,轻易不得出来。
春风柔且轻,春日亮且明,苑中的山樱树下摆开一列长席,供女客们歇息。女儿家聚在一起不光是为了赏花逗乐,也常谈些出色的男子,近日世家子弟罗为活跃,城中女子甚至为他们排名安号,谈论间也少了几份矜持。
徐文藻的名字便是凤尘晓从这些女子谈论中听来的,初时她只觉得有些耳熟,身边凤岚汐倒是偷偷瞄了她一眼,又赶快躲开。
难道跟她有关系吗?凤尘晓正在想另一件重要的事,倒没太在意,只是用手接住树上不断飘落的山樱花瓣,让粉色花瓣在手中停留片刻,感受那种柔软的质感。
一品花韵每日会送来一本账册,记着当日的营收,要她过目。第一日送来的时候,她搞不懂魏娘是何意,向来她是不管这些的,从前在通州魏娘手把手地教柳柳学这些,难不成今后要来教她?待要让来人拿回去,那人却道:“请小姐务必细看,这是沈公子交待的。”
沈诚现在行事越发的神秘,先是变了身份,后又接近暮璟公子,这账册又是怎么一回事?他并未到一品花韵去过,暮府一见后便再无消息。
究竟他那日未曾说完的是什么?为了……她吗?她无意识地翻开账册,才知里面有封信笺,记录着暮璟公子前一日的行踪。吓得她赶紧合上账册,把身边仆人挥散才敢再看。信笺最后沈诚交待看过便毁,又言此举虽未必能帮上她,也不知道她究竟想知道什么,只是希望能起些作用。
一直都有种无望感,觉得单凭此身报仇无望,或可凭着身有铅华去拼上一拼,甚至想过利用自身来达成愿望。突然有人出现说,我来帮你。而且是不问因由不问代价的帮。一时感动莫名,那封信笺她没有立时三刻毁掉,而是细细咀嚼其中真意,再三回味,也许从此以后她不需隐忍,不再孤单。自与左文华成亲便受尽冷淡,身份尊贵只不过对下人而言尊贵些,于夫妻之间,她却自觉被无视,被轻看。无法向爹娘诉苦,故这些年习惯一个人,都快不记得有人依靠是什么感觉。
“……凤小姐?”
她回过神来,面带微笑看向问话的人,原来是今日春宴的主人,廷尉家的小姐,貌相不俗,正殷切的等她说话。
“尘晓,她们在争论到底男人要象燕二公子那样风流倜傥还是要象徐公子那般文采风流的好。”一旁凤采儿笑道,这些京中女子可真有趣,表面上尽是淑女,私下里也很胆大嘛。
凤尘晓面上笑意更深,虽然时间长了对这些聚会有些倦怠,可是天真的少女,朦胧的心事能让她彻底放松。她也是从这个时段走过的,少女心事总似诗,对未来的夫婿总有些美好幻想,她该如何告诉她们,外表和气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心,若能得一人真心相待,比什么都重要。
“这个,我对徐公子并不熟悉,不敢妄作评论。”
“你怎可不知徐公子之名,他是除了暮璟公子之外,城中最负盛名的才子啊。”
这个有区别吗?她讪讪一笑,为自己的无知表示歉意,安抚那位廷尉小姐激动的情绪。
说话间又来了几名女客,其中一名大腹便便,还以白纱覆面,身后跟着的几名丫鬟小心翼翼相扶。廷尉小姐一见顾不得再给她讲解何谓才俊,马上起身迎了上去,应该是个有身份的贵客。
凤岚汐趁着没人拉拉她的袖子,细声问道:“尘晓,你若不想听她们说的,不如咱们先告辞?”
凤采儿听了回头Сhā嘴:“这是为何,我正觉得有意思呢,没想到她们还给城中男子排了名,不知上官有没有排在里面,不要走嘛,我听听。”
凤岚汐一急:“你没听到她们在讲那个徐文藻吗,尘晓……我的意思是讲这些多羞人,还是回去的好。”
她是知道凤尘晓退婚这件事的,又怕失了姐妹面子,不愿在人前说出因由。
凤尘晓终于想起来徐文藻是何方神圣,便是自己散出去话被人退婚,男方便是他,他用一纸休书打发了远赴开州寻他的女子,即便是凤家想毁约在先,可是凤尘晓本人能做到那一步甚为不易,可他还是给予那个少女最致命的打击。不管他出于什么样的心态,说到底,只能说又是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女客们纷纷议论刚来的那个孕妇,有的嘻笑有的羡慕,凤采儿兴致勃勃地去转了一圈,回来宣布:“以后有这样的场合一定让我来,真的好多趣事。原来那个女人是什么明珠郡主,长得丑却极得丈夫宠爱,原来这世上还有如此男子,改日定要见见那位郡马爷。”
凤岚汐无心理会,她只看到凤尘晓的脸色越来越白,心道不好,定是那徐文藻将她刺激太过,又不知怎生安慰,正着急,却见凤尘晓轻飘飘地站起来,直往明珠郡主的桌前行去。
谁知
走得近处,凤尘晓看清这个明珠郡主非常瘦弱,因为肚子太大,宽松的仕女服罩在身上有些不合比例,露在外面的脖颈和手腕极细,似乎一碰便要折断。
楚月常年服侍她,凤尘晓对她的身形算是还算熟悉,可眼前这女人的样子与她记忆中相差太多,这让她有些不能肯定,那么大的肚子,配上那副身子骨,有些吓人的走形,所以到了桌前便犹豫着停下。廷尉小姐让仆人送上干净的餐具,看到她便招呼道:“凤小姐快来,你一定没见过明珠郡主。”
她上前却没有行礼,绕到明珠郡主另一端坐下,装做无意地道:“不想高小姐尚请了郡主来,我等甚觉荣幸。”
“哪里,今日离府出游,适才走到苑外,看到枝头春意,又听到墙内欢声不断,一时起意进苑打扰诸位,诸位接着玩,不用管我的。”她的声音略带着病态的喘息,说这么长一句已耗尽力气,手抚胸口轻揉顺气。
她一开口说话,凤尘晓确认这正是楚月无疑!虽然已跟从前变得很不同,几乎与从前的自己打扮一个样,就连声音学模仿的有九分相像,可只要相处日久,应该可以轻易地看出来。
她继续道:“不想郡主是如此随和之人。”
明珠郡主勉强一笑:“哪里,你们随意吧。”
说完有些力气不支地靠在软枕上,身后的丫鬟又赶快拿些垫子垫在她的腰后,半响才听她缓过劲来长舒一口气。
“郡主一定很辛苦。”高小姐不能去和姐妹们闲话,有些无奈,她是这苑中主人,得陪着主要客人,谁知道这郡主今天居然也突然来到,看她那肚子过大的样子,一定累极。
闭目休憩的明珠郡主听了这句话却有些反应过度,猛地睁开眼,目光惊疑不定地看向高小姐。
“怎么了?郡主,我是说你为了生育很辛苦的样子,郡主是有福之人,肚子里定是位小公子。”高小姐的心中也有些害怕,她很少见有孕的女子,今天这么近距离地看到一个,还这般痛苦,难道每个孕妇都会这样,那她可不可以不生孩子?
“哦,可能吧。”明珠郡主不自在地动动,她这些天坐卧不安,精神极度恍惚,在这样的阳光下还好些,即使她的样子令人侧目,实不愿回郡马府里独自呆着。
凤尘晓握着手中的酒盏,无心喝什么桂犀露,只观察着楚月的言行举止。
原以为楚月顶着明珠郡主的身份不说是意气风发,也该很舒坦,完全没想到竟是这副模样。未见到她时还曾想过,楚月一身贵妇打扮,穿金戴银,白天可能辛苦点,需要有面具遮掩其身,到了晚上,变身成另一个人,享受着左文华的宠爱,难道这不是情理中的事?可如今看她的样子,还不如自己那时活得轻松,看来这左夫人一职,任谁也不易做。想完惊觉,她竟然觉得这个无耻的女人有些可怜,就因为这样的楚月看起来比较惨,她就心软了?比起她枉死的下场,楚月这副模样不够惨,远远不够!
午后的风更暖,吹落的山樱花瓣落得人一身一头,明珠郡主偶然抬头,发现那个凤家小姐握着酒杯还在盯着自己的方向发呆,往后瑟缩了一下。她的疑心病越来越重,肚子里的这个东西又是她最后的屏障,不得不小心行事。此时丫鬟上了碗汤请她用,先用了细瓷盅盛好,又拿银针探了探,全无异状后才退到一边去。每回吃饭前来这么一次,任是再诱人的食物也没了兴趣,她恹恹地起身,拿起小勺舀动汤水,却提不起兴致喝。
就在此时,几片山樱花瓣缓缓飘到了盅口,有一片还掉到了汤里,明珠郡主心不在焉地继续搅动小勺,全然没有看见。
凤尘晓看到了,她的心一阵狂跳,凤子沂送给她的书中提到,这山樱花瓣并不是毒物,但是如果吃进腹中可能会引起心悸、腹部绞痛等症状,孕妇尤忌。虽然不知道一片山樱花瓣的威力有多大,可只要楚月吃了那盅汤,出事也是极有可能的。
莫不是老天垂怜于她降下这等好事,不用她动手也可以达成愿望?
忽然看到楚月高高隆起的肚子,她的心有些抽痛,里面是个活生生的胎儿,怕是马上要足月,可惜他爹娘做的恶要报应在他的身上,注定看不了这世间一眼……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那明珠郡主皱着眉舀起一勺汤送到嘴前,紧张地摒住呼吸,在心底不断地祈祷“喝吧,快喝。”
耳边似有婴孩的哭叫声,她知是自己幻听,只得不住安慰自己:好了快喝吧,喝了一切都安静了。
又有楚月用以前轻柔的声音劝慰:“郡主莫要烦忧,在奴婢心中,郡主便是美的,来,奴婢替你梳个时兴的双环,园子里的花花草草还等着你去看它们呢。”
还有左文华醉酒,抱住楚月调笑的那一幕……
也许是她太紧张,自觉心中挣扎许久,其实不过是一瞬间,在那勺子汤水将将就到唇边的最后关头,她还是忍不住叫道:“莫要喝!”
这一声几乎没使尽全身力气,说出口却偏偏近乎无声,根本没人注意,只得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唬得那边明珠郡主手中的勺子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滴溜溜转个不停。
廷尉小姐忙赶过来:“凤小姐,有何不妥?”
她定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出声救下楚月这种奸佞小人,袖笼中已将自己的手心掐出血印来,暗恨自己心软,答道:“我看到有片花瓣掉进了那盅汤里,郡主……还是莫要喝的好。”
凤采儿凑过来:“这有何要紧,我刚才还吃了酒中的花瓣,嗯,甜甜的。”
那花瓣落入酒盏,粉色花瓣配着青色清酒,很是诱人,席间有几人和着酒便吃了。这也难怪,嘉庆花多,跟花有关的物品食物也不少,用花瓣来做出精美的糕点,还有用花瓣来酿酒的更多,许多花瓣都能直接入口,并没有忌讳。
“这种山樱的花瓣不能入腹,我记得看过一本书,上面说大部分人吃了没事,但极少数人吃了则会有腹痛、心悸的毛病,似乎孕妇更不能吃。适才我见郡主的汤盅里落了一片,虽不知道要不要紧,但小心为上,毕竟郡主身娇肉贵,还……怀着胎儿。”
说得吃过花瓣那几人脸色发白,生怕出什么问题,纷纷告辞回家,好好的一场春宴就此结束。
明珠郡主走前依依拉住了凤尘晓的手:“凤小姐真是兰心慧质,居然懂这么多,今日若不是你出言提醒,我……我心中万分感激,改日定前去拜会。”
她的手很冰,湿腻腻的感觉让凤尘晓皱眉,直觉甩了开去,如避蛇蝎似地后退一步,再无法装作平静,她恨这个女人,也恨自己竟然放过这绝好机会,冷声喝道:“不必了!”
说罢拂袖而去,不管身后多少人在看着这一幕。
她这副模样是谢婉佩等人未曾见过的,场场春宴只见过凤尘晓貌美却不自知,性情虽淡淡然却也算随和,不曾想有这等气势,敢如此对待皇上最疼爱的明珠郡主,这可不是莫名其妙吗。
再看明珠郡主身子如筛斗一样微打着颤,众人猜想她定是怒极,谢婉佩给廷尉家的高小姐使了个眼色,高小姐一脸为难,但一想今日自己是主,来者都是客,便上前劝道:“凤小姐她……”
“你说她姓凤?真的吗?”明珠郡主似是不太急着发脾气,一直想确认凤尘晓的身份。
“自然,凤家也是世家,这位小姐必是在家宠得没了礼数,郡主不要放在心上,这个……气大伤身,你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她真的……是凤家小姐?不是……旁人?也是,她好美……”轻纱下看不清她眼神飘向哪里,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呃,当然,凤家小姐名尘晓,暮璟公子对她又是极好的,城中都知道。”希望明珠郡主看在暮璟公子的份上,不会太难为凤尘晓。
一听是暮璟公子相中的人,虽然还是为了凤尘晓离去时那个熟悉的神情惊疑不已,明珠郡主到底心安不少,不再抖的那么厉害。不过她喘息加剧,勉强支撑着问明有关这个凤家小姐的事及她现在的住址,才拖着病体离开。
凤岚汐叹了口气:“可怜的尘晓,一定是受了刺激才会做出这么失态的事。”
她认为这都是因为凤尘晓未能忘记徐文藻之故。
凤采儿不解:“受了什么刺激?啊,我知道了,定是羡慕明珠郡主容貌丑陋还有个好相公吧,我就挺受刺激,你说怎么可能,那男人定是有毛病。”
此二人是凤尘晓带来的,如今凤尘晓先行离去,只得先想法回去,到了门外发现凤府车马还在门外,而她们的好姐妹凤尘晓居然没有乘坐车马,独自离去,不知去向何方。
凤尘晓匆匆离开廷尉家别苑,胡乱走了一段路,觅得路边一棵极大的花树,开了茂盛的花朵,这里好算隐蔽之所了,走到树后刚一站定,大颗大颗的泪便滚落下来,呜咽不已。
枉死成鬼之时,她无泪可流,重生为人之后,她忙着适应新生,无心哭泣,这一年多的时日,回头细想,竟然不曾放肆地掉过眼泪。
她做错了什么?为何要承受这样的命运?前世不如意之事全部涌上心头,一遍遍地在眼前回闪,今日之事更让她觉得深深沮丧,她做不到如害她的人那般心狠手辣,对着那样孱弱的楚月竟然心软,而且这次并不用她下手,只是无意中天赐良机,她都狠不下心来,那再一次若需她亲自出手时该怎么办?是她无用,无用到如此简单的事已做不下去,看来这仇恨还是忘得干净的好。一时间自弃之情塞满胸腔,无穷恨意难以宣泄,直把双手可触及的花朵全部揪了下来,狠狠蹂躏。可再柔弱的花,也有保护自己的本领,花枝上生满了细细的尖刺,扎得她痛彻心扉。
一双手温柔地制止她这种近乎自残的行为:“三妹妹,不要这样,你的手都流血了!”
她惊讶地回身,透过朦胧泪眼看到一个绝无可能出现在此地的人,凤子沂。
她直觉地用手去擦眼泪,被急急他拉住,又从怀中抽出条帕子,为她抹去脸上泪水斑痕和手上的血迹,心疼地道:“你怎么了?”
她索性靠在他的肩上尽情流泪,天知道这是她第一次如这般失去理智。
凤子沂默不作声任她发泄,待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便轻轻拍抚她的背部,半晌她才觉得好受一些,站直身子离开那个温暖的怀抱,抽噎着问:“二哥怎会在此?”
“我今天才到的天锦,知你出门赴宴,急着见你,便寻到别苑外,本想等你出来顺便接你和岚汐她们回家,哪知看到你一人出来乱跑,便跟着过来了。”
原来如此,她想他没有神通广大到如神仙一样,掐指一算便知她人在何处。回头看看花树下一地残枝花叶,又觉得自己胡闹,便蹲下来用树枝挖了个坑,收集好这些花叶埋进去,心里歉然想道:真是对不住,莫怪莫怪。
凤子沂看她这番举动有些好笑,问起她为何哭泣,她想了想找个借口:“今日宴中我听到那些城中小姐们谈论徐文藻来着,不曾想他在京城,而且过得不错,没由来便离开那里,实是不愿听到这个名字。”
一听徐文藻之名,凤子沂不再追问,每想到当初自己居然差点便将凤尘晓送上黄泉路,他就觉得最不可原谅的是自己,徐文藻便在京都,他是知道的,如今有了空闲,要让一个人不好过的本事,他还是有的。
“三妹妹,我送你回去,不过我却不同你和大哥住在一起,也别告诉大哥我在天锦,可好?”
不住凤家别苑?她有些想不通:“那你要去什么地方?”
凤子沂微一思索,还是告诉她:“好教你知道,我暂住琉璃堂,此事先别让大哥知道。”
原来他也同沈诚一样,竟出自琉璃堂。看来这琉璃堂是个神秘所在,净出些神秘之人。
访客
三月末,天锦城商贾云集。这种热闹要持续到五月,各地花商会最终确定各自要售出和订购的货物,待京城举办花朝会后才陆续离去。花朝会由朝庭举办,需一连三日欢庆,宫中还特地选一日做为盛典开始仪式。这种欢庆活动耗费居大,所以每五年才举办一次。到了盛典开始那天,皇上会亲自主持仪式,在这之前,四大世家要在宫里的东南西北四座殿门前准备起花楼,用千姿百态的鲜花装点各自的花楼,城中各主要街道和场所则由别的一些花商负责,务必把天锦城妆点得美轮美奂。
离盛典的日子越近,凤栖臣越是忙,凤家是四大世家之首,此番宫中花楼的比试真不能落在人后,凤自各地调来的奇花异草陆续来到,每日带着护卫和凤三忙得不可开交。
即使如此,他还是没忘记凤尘晓,那日凤尘晓和凤采儿她们三人出门,回来却变成两个,正紧张慌乱之余,她却独自回来,说是心中郁结,出门转了转。凤栖臣早从凤岚汐口中得知了原由,也以为是徐文藻的原故才让小妹如此失常,倒也不忍心苛责。从那以后,凤栖臣派了几个好手跟着她,即便以后赴宴赏花也得注意安全。并且语重心长地告诉她:“都言暮璟公子属意你,我看不差,待过些日子说不定会邀你陪他在盛典之日进宫,那时才是风光啊。”
凤尘晓到底也没明白暮璟公子为何要作态对她有意,难道是她重生这副容貌?又或者是为了凤家家世?总之她既已明白了他是与左文华之间有了某种协议才下手杀了自己,自然将这二人划为同等,若与他之间会有什么属意不属意,真是天大的笑话。
哪知第二日暮璟公子便过府探望,大手笔地送来不少花草,把她的未苑堆得满满的,凤尘晓看了看自己被大哥逼着包着的双手,好像是挺严重的样子,其实只是有些花刺而已,不知凤栖臣是如何对他说的。
人有罪花无罪,她陪着他在苑里的花前转了又转,这株是金盏银台,那株是玉玲珑……听他一棵一棵的介绍下去,都是极为熟悉。面前这个男人到底是当初莳花苑里的才子,有些关于载种花草的问题与他交流起来很容易,别有见解。
末了他言道:“不知为何,与尘晓一同赏花论花,让我想起在莳花苑的日子,那时暮璟尚是布衣之身,日日学着侍弄花草,常与苑中的学子们一同品花,想想那时未必不好。如今俗物缠身,久已不再侍弄花草,不料今日却来了兴致。”
她但笑不语,包着白纱的手正触抚着一株拜岁兰,若是纤手无恙,怕是需得掐断花枝才能忍住心中难抑的悲愤吧?心中想起沈诚这几日送来的信中提到,暮璟公子极得皇上看重,万事无论大小,都要听他的意见。却为何这般空闲,要来苑里陪她?她一点也不觉得荣幸,盼着早些结束这种折磨。
又听得他叹息:“你总是不爱言语,那棵……叫拜岁兰,是一个颇有天分的女子培育出来的,爱花懂花,也会养花,这点你和她很象。”
“噼啪”一声轻响,她微一踉跄,已大力将手边那枝尚未盛开的花蕾按得折断,眼见着是不成了。暮璟公子一惊,怕她有什么闪失,忙扶住她的肩膀拉过来,一阵暗香入怀,她轻轻一颤,向后一让,微与他拉开些距离。
他就那样握着她的肩膀动也不动陷入迷失,一向是不喜与人接近的,此生惟有在那明珠郡主身死之时曾这般与女子接近过,那个他只见过一面的丑陋女子,却比无数美貌女子更让他印象深刻,再难忘记。面前的这张绝美的容颜,任冰山也会心动,他欲朝那淡粉色的唇瓣上亲吻下去,却看到她眼角沁出了一颗珠泪。
凤尘晓也在同一时间想起了自己身死的那一刹那,便是这般与他的怀抱接近,是该狠狠推开这个犹如恶魔一般的男人,还是好好利用这难得的机会?犹豫中她微闭上双目,怕自己的眼睛出卖自己的心,有些难堪,有些悲哀,她深深鄙视自己会有利用容貌的心思。这,算不算是折堕?
仿佛过了一世,暮璟公子抬起手为她擦去泪痕,柔声道:“怎么了?”
她睁开眼睛,轻轻摇首,再不愿多言转身回房,留他一人独立当院,半是迷茫半是伤感的感觉久久不散。
燕离虽然也是才入京的,却不如凤尘晓风头正健,她被燕永安排着赴了几场正式的官宴,与朝中官员搞好关系的同时,也为她觅门亲事,凭着傲人的相貌和家世,几门高官都有提亲的意思。她同那几家公子周旋同时,不动声色地打听琉璃堂之事,打算一旦有了消息便前去寻找沈诚,那日在暮大人府上沈诚并未同她说话,她不信他如此无情。
琉璃堂取名自一种海外的货物名称,此物不知所用何材,但通体晶莹,形状各异,相传有人出海偶然间觅得,觉得此物虽易碎但用来做些摆设器皿却最为合适不过。运回嘉庆后,不意大卖,以此发家,后便以琉璃为名。琉璃堂并不象商家那般设店面,而是在天锦购了处府院,只对大户商家开门做生意,很少接待散客,他们进得的货物若有商家来要,方能进堂商议,一般人进不去,所以很少有人见得到主事人。
夜寂静无声,凤尘晓翻着今日送来的账簿,里面的密信早她已看过销毁,不过还是习惯性地拿着账簿回想内容。今日送来的内容很短,却是左文华的来历。他自小无父,出身贫寒,母亲独力将他抚养长大,在他入京应试那年病逝。
这些她都是知道的,难得是他自身极为出色,一举夺得状元之名,所以当年明珠才会为他一朝心动,喜滋滋地嫁给他。出身尊贵却自问从没有看不过起他,爹娘也看重他的才华,甚是礼遇,多年养尊处优下来,不知情者轻易难看得出他出身寒门。现如今的郡马爷唯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是明珠郡主有孕后,与郡马分房而睡,晚上不要任何人进睡房服侍,并且灯火不熄。
看来沈诚是当晚听到暮璟公子和左文华的对话后,也对左文华上了心,查是查了,但是什么也没查出什么来。凤尘晓想到这里,古怪一笑,也许她该提醒一下沈诚,好去查一查那个郡主娘娘才是正经。凤子沂送她回别院时,曾告知她琉璃堂的所在,明日需得去造访那个神秘的地方。
只是凤子沂却言说先前并不识得沈诚本人,他与琉璃堂不过是合作的关系,此番琉璃堂有批货物要出海,极为重要,需要他那边派人相帮。反正自凤尘晓上京,他留在那里也无甚意义,便便趁此机会也来天锦,以往每次他离家都是名为访友,实为处理私事。
原来她这个二哥真的不简单呢。她没有问凤子沂是如何做到的,也许跟他的身世有关,还是莫要多问的好。
翌日一早,她带了梧桐出门,之前曾在妆台前滞留了好久,因想起那个千娇百媚的凌依,下意识认真梳妆打扮,皮相,早不是她重生后的重点,今日却有了这份闲情,拿着各种配饰研究半晌,换了又换。
凤栖臣安排的护卫以凤辰为首,见小姐今天出动,凤辰先来见过,表明了身份又问:“小姐要出门?去哪里?”
凤尘晓虽知道大哥留下人看护,没想到是这种看管,打量了他一会儿,想起一路上也曾见过他,是大哥身边的近卫。可她若带着凤辰去琉璃堂见了凤子沂,那便是麻烦,便道:“自然是去你不能去的地方。”
“小人职责所在,还请小姐不要让小人为难。”
“梧桐,你看,居然有人说我为难他,你说我是不是很难伺候?”
梧桐恭敬地朝她行个礼,又转身对凤辰道:“小姐说你去不得,你便去不得,别让小姐说第二遍。”
凤辰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她今日头簪凤头钗,身着五色锦裙,耳边一副白珠珰,明艳不可方物,正低垂了眼睑,连看都不向他看一眼。便是这样已让凤辰觉得无法直视,忙低头躬身道:“小人不敢,只是大少爷那边……”
她折中道:“算了,你跟我出去,不过到了那里,便在巷口等着,大少爷那边就说我去了春澜湖。”
京中一条小巷,才三月间,两边院墙里的黄金珊瑚已开的极为茂盛,纷纷探出墙头,往外墙上蔓延,一旦人走进巷子里便象走进了花丛,点点金黄与绿意相融,别有情趣。
凤尘晓带着梧桐下了软轿,慢慢走在这条花巷中,直到尽头才是一道不大的朱门,上书:琉璃堂。照凤子沂说的,这里便是了,她回身望一望来路,想通其实这院墙两边都是琉璃堂的院子,不过是将大门往里移,生生砌了两道墙在院里夹出了一道小巷,好生怪趣的构思。
梧桐上前拍门,原来门上是两片花叶形状的门环,做得惟妙惟肖,不多时一个小童来应门,不客气地打量着主仆二人,最后牛气哄哄地道:“找谁啊?”
“我找……”凤尘晓犹豫一下,她该说找凤子沂还是沈诚?“我来找沈诚。”
毕竟凤子沂在这里是个客人,她还是先说沈诚吧。
“我们当家的?你是谁?”一听是找沈诚的,小童更不客气,抱着双臂挑起眉毛,戒备不已。
她有些失笑,本以为琉璃堂是开门做生意的店铺,这种神秘的作派已经够让人吃惊,出门纳客的童子更是出人意料,琉璃堂,果然非常人所来之地。
春游
沈诚从来给凤尘晓的感觉都很温暖,可一跟琉璃堂扯上关系就复杂起来,她喜欢简单,越简单越好,这个童子给她的感觉是很抵触的,不象是单纯地讨厌来客。她微微皱眉,时已近午,阳光渐盛,站在这花墙之间倒不觉得热,可是也不甚清凉,来时一路的好心情蓦地消失,看向小童的眼光也转厉。
“劳烦通传一声,我家小姐姓凤。”梧桐往前站站,挡住他不善的眼光。
童子翻着白眼傲慢地道:“等着吧!”
说完“啪”地把门关上,又是半日不见动静。梧桐心急,又拍了门环,还是小童前来应门:“我们当家的不在,你们还是走吧!”
凤尘晓哪里不明白是这小童刁钻使坏,虽不知道是何缘故,难道今日要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她一拂衣袖道:“梧桐,我们走。”
才刚转过身,门便在身后紧紧关上,竟然视她如瘟疫!看样子是她的错,不该一时意动来找沈诚,其实不如等到晚上沈诚派人来的时候回上一封信便可,如今倒似找上门来找气受。梧桐看小姐脚步滞也未滞,象是对此等轻视毫不在意,心想难道是自己看错,小姐的眼神明明是要发怒的前兆啊,不禁佩服她竟能忍得住 。
等在巷外的凤辰等人见小姐进了巷子后,正在不放心,却见不多时小姐又出来,心里松口气,忙让人抬了轿子迎上前去,还未说话,凤尘晓便钻进了轿中,只在里面吩咐道:“凤辰,派两个人,去小巷里面将尽头那扇门给我卸掉,动作要快,勿需多生事端,别让人抓住,速速回来便是。”
凤辰疑惑不已,但还是领命前去,这是小姐吩咐的第一件事,他要亲自去做才放心。
凤尘晓还未行至远处,便听得隐隐地一声巨响,心中又觉得对沈诚不起,又觉得解气,心想是否自己已经成了那种眦睚必报的小心眼,又或者复仇到如今,心理已然扭曲……正恍惚间轿外凤辰回来复命:“小姐,已经办好了。”
他在轿外气也不喘一下,这种小事只是用蛮力发掌劈了几掌便好,实非难事,可小姐为何什么也不说,是不是不太满意?
长久沉默过去后,轿中人闷闷地问:“有没有被人看见?有没有伤到人?”
“没有。”
“很好。”
之后便不再言语。
她再无心情到别处去,老老实实地回到别院里呆着,关上房门后颓然坐下来发呆。妆台上的镜子让她想起早上做的无用之功,闭目皱眉长叹,她这是怎么了?面对着楚月面对着左文华面对着暮璟公子也没有这般冲动过,胡乱拔下簪子和佩饰扔到妆台上,再也不想多看一眼,就那样披头散发地趴在桌上无力再起身。
渐有无脸见人的羞耻感上涌到心头,定是自己太过轻浮,连一个小小童子都看得出她不自重。如果,如果她说清身份找凤子沂,也不会有此待遇吧。她还一时冲动让凤辰拆了人家的大门,这下倒与那燕离大小姐的作派有几分相似。
正自反省,梧桐在门外禀报:“小姐,有位沈公子要见你,人已在前厅等着,要不要见?”
适才小姐便是去找一位沈诚,现在这个沈诚又找了来,梧桐暗猜这二人在玩什么把戏?
完了,定是沈诚等人知道是她做的好事,找她算账来了。没有唤梧桐进来替她梳头,只将长发轻拢向后,结了条辫子,又换掉一身华衣,擦去面上脂粉,素素气气地出门去前厅见他。
前厅里只得沈诚一人,她设想中的凤子沂、凌依都没来,一时间只觉得无比尴尬,低下头不敢看他。
沈诚苦笑道:“那童子自小便守在那里,见惯了官员商贾,从没给过人好脸色,非行人家再三求见才给通传。本来也是琉璃堂一个特色,凌堂主觉得好玩,便准他如此玩闹,不想竟惹得尘晓生气,我可真想不到你会去琉璃堂找我。”
凤尘晓无意再提起那件事,只是淡淡地为“哦”了一声,又道:“我有件事想同你说,一时又联系不上你,便去了琉璃堂。不知大门修缮需多少金,改日我派人送去。”
“尘晓……为何这般见外,也罢,你找我是为何事?”
她有些犹豫,此时心境不同昨夜,想了又想才道:“昨日你送来的信我看了,左文华倒还罢了,那晚他二人提到了……明珠郡主,你对此有何看法?”
“难道明珠郡主会有问题?”他沉吟不语,想着其中的可能性。
“我也不知,也许吧。多谢你……”
话未说完已被他打断:“你我之间,可否不说这个谢字?你自是有你的原因,我也有这么做的道理。对了,想不想再去琉璃堂?凤兄可还在那里等着呢。”
他已与凤子沂见过,二人相处还算融洽,此番他所做之事,大部分要依靠凤子沂的力量。
“二哥也知道了?真是……”
“琉璃堂设立至今,难得有人上门踢馆,上上下下可都等着看是何方神圣呢。”
她闻言一朵红云腾上脸颊,不知该说什么好。
沈诚笑道:“说笑了,其实是凤兄知你来过,来此见你又不方便,才着我来见你。眼下正是春日游湖的好时光,他与凌堂主正在春澜湖畔等着你我。”
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常服,又想到自己随手结的辫子,自嘲一笑,原来是准备慎重地与她见面,不曾想还是要狼狈面对,不过那又如何?想到这里,便大大方方、素面朝天地随他出门。
春日游湖本是一大乐事,在她年少之时,不能常常出门游玩,可因为是在船上,不与外人相见,春澜湖偶尔能去上一两回。湖上泛舟是权贵们专有的聚会,她那时到哪里都觉得无半点乐趣可言。这些日子此类的邀约不断,倒还没轮上去那里,这些日子她频繁地参加聚会,也是指望着哪一日能轮到与公主府搭上关系,终是想早一日见到爹娘,否则只有在花朝盛典那日才能得见一面。
有心托沈诚帮她打探爹娘现况,却又不愿他看出端倪,已经在他面前露出太多真面目,再多便不妥。此时与他同坐一辆车前赴春澜湖,狭小的空间里只得两人无语相对,她只得随意问道:“你在想什么?”
这些天通州沈家的人也已来到天锦,正是长房一派。他们如今是志得意满,老太爷寄予后望不说,还将沈诚赶离家门,去除了心腹大患。哪知来到这里才发现沈诚如今居然开创另一片天地,怪不得他走得那么干脆。有心上门求见却被拒绝,沈公子现在同皇上跟前的红人暮璟大人结为好友,日日都繁忙得很,没空接待任何人。气得沈家长房子弟连忙给老太爷传书,要他来主持公道,怎能让他一人独享从暮璟公子那里讨来的好处。沈诚倒不怕老太爷来,反正他已与沈家无多大干系,而是在猜测爹娘会有什么反应,他做这一切,谁也没让知道。
“没什么,对了,你前几日手受了伤,现在好些吗?”
这话问得有些多余,她两手葱白如玉,好得不能再好。
“跟着暮璟公子的人来报,前两日你伤了手,他曾过府探望,嗯,我……”
凤尘晓无语,她倒忘了这茬,那会不会暮璟公子与她近距离接触的事他也知道?心中纠结与他知道还是不知道,想要解释自己与暮璟公子是绝无可能,又怕说这个表错情会错意,抬不起头来看他,马车恰在此时停下,原来已到了春光明媚的春澜湖边。
一艘船舫靠在岸边,绿柳低垂掩映着湖面,阵阵微风吹来凤尘晓才稍褪去脸上燥热。岂料凤子沂见到凤尘晓的第一句话又让她的脸红起来:“三妹妹越发的能干了,拆了人家的大门不算,还把人家当家的一颗心给偷了去,沈兄可是一听消息便着紧赶去,这真是……”
说到这里他声音有些发涩,干巴巴地笑两声才道:“我以为三妹妹是去找我的。”
“我去自然也是为二哥,不过你是客人,琉璃堂连个看门的童子也让人生畏,我怕他是连客人也不会放在眼里,报上你的名号又能如何,还是不被赶出来。”
她恼那小童为难,说话间还是带上几分不痛快,凌依八面玲珑,在一旁早看出来,上前道:“妹妹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那是昨日来了位燕小姐,张口便找沈诚,竟然在门口闹了半天,差点闹了起来,小童是受了气才会对找当家的都一律没个好脸色,倒让妹妹受气了。”
她一口一个妹妹让凤尘晓颇为不惯,不过也不讨厌便是,这个凌依倒也怪,人前都是奴家奴家,在这儿便不再奴家了。
“直接叫我名字吧,妹妹什么的,我受不起。”她不喜与人叫得太过亲近。
“三妹妹,大哥近日肯定忙得没空理你,不如都来琉璃堂,正好趁此机会我把在家没给你说的再教给你。”
“不用了,也没什么大用处。”她故意拿话挤兑他,其实那迷魂之术还挺实用。
凤子沂眼光微动,状若悠闲地道:“可惜啊,我还特意让人从远处给你带回来些新奇玩意儿,算是浪费了,凌依,不如转送给你,都是女孩儿家喜欢的用得着的。”
从前他最爱看她收到从远处带回来的各种玩意时那种神态,容易满足的样子也满足了他的宠溺心,如今看来是没什么用了。
“这可不敢当,好意我心领了,本来呢,我手边也有一批好东西想让尘晓挑几件,连你这二哥都不出去,我更不行了。”
凤子沂转移了注意力:“是什么?”
“年前来京的那批货物中,朝廷定了一半,有一套麒麟送子的物件,是公主府里特定的,我瞧着有趣,便多定了几套有趣的摆设,不过不是送子的,还有些仕女娃娃,尘晓若是喜欢,来挑一些,过两日我再将剩下的交了货不迟。”
凤尘晓噙了一丝笑意,慢呑呑地道:“哦,这倒有趣,我还没见过琉璃是何样物,真要见识见识,不过,我听说公主府里的花草也不少,若能前去府中转转倒也不错,凌堂主交货时可否带上尘晓?”
“这货是交给朝廷的采买,琉璃堂从不直接与人客交易,不过此次公主府特意指定,廖管事曾去过公主府,你若真想去的话,我便让廖管事再跑一趟也行得通,琉璃堂亲自送货上门,哈,也算开了先例,不过有个条件罢了。”
凤尘晓有些紧张,却是托着腮作懒懒状问道:“凌堂主说来听听,若是规矩太多,便免了吧。”
凌依笑嘻嘻地坐到她身边:“也不是大事,只要妹妹你别一口一个凌堂主地叫着我便成。”
双亲
所谓琉璃,不过是些半透明的晶状物品,通体透彻如水晶一般,光滑如玉石一般。凤尘晓只见过各式的水晶珠玉,做饰品的多,似这般做成摆设样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再次来到琉璃堂的时候没有受到阻拦,上次不让她进门的小童也没有出现,花墙尽头的大门却已修缮一新。不过凤尘晓在意的并不是这些东西,而是何时能到公主府去,凌依传了廖管事来,那是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闻说要把东西给公主府送去,他也没有多话,只是听到要带个人进去转转的时候愣了一下,躬身道:“平日里从没给哪家送过东西,这样一来,会不会让人起疑心?”
凤子沂也在一旁不解地道:“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三妹妹这是要做什么去,若是喜爱那些花草,你只需说一声即可,二哥自信还是能满足你这点要求的。”
他虽客居在此,却胜在手中有人,连日来忙着做另一件事,想着办成之后再来邀功,不意她象忘记了那日曾为了某个男人气恼,而是想到公主府去。
“多谢二哥,我只是一时好奇,近来托那些官家小姐之福,去了不少精致的园子,就差这公主府等皇家园林没有去过。”
“早说啊,这算不上什么难事,挑个晚上我带你去,逛个够。”
“我可不想被人当贼拿下。”虽然见识过凤子沂的功夫和能耐,不过可免则免。
那边凌依对廖管事交待:“无妨,你只管去即可,记得照应着点这位小姐。”
“可这位小姐怎么瞧也不象是我堂中送货的人,再说进去也不能真的跟游园一样赏花……”
看他一脸为难,凤尘晓知道他是不想多事,便道:“廖管事,我只是想少少见识一下,可要我换个装束,是嘛?这有何难。”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廖管事只得答应 。
沈诚在一旁但笑不语,象是看透她的心思。
她也知道自身这个举动有些让人想不通,可能沈诚已在猜她为何要去公主府,先是暮璟公子,后来便是左文华,又有是明珠郡主,她这些举动无不表示她同那些人颇有渊源。反正只有他知道一些了,在这个世上,独自一人担着心事,真的很寂寞。既然想不出什么好理由,便什么也不要说,反正他不会问。
琉璃再美也只是身外之物,且易碎,她不是十分喜爱。凌依非让她在那些物件中挑上一两件,看来看去,只得拿了一件摆设,东西不大,入手却沉甸甸地,颜色青翠喜人,偏形状象足了一朵花。
梧桐这丫头真如她来时所说,不主动巴上观栖臣,早两日更是提前跟凤尘晓打了招呼,要往那严华寺去。提起严华寺,不能不让她想起一尘,通州一别,未再闻他的消息,而且铅华之事终是一谜,可眼下顾不上那边,她满心期盼着能见到爹娘。
终于到了去公主府的那天,出门前却被凤栖臣拦下:“还有一月便到那花朝盛典,你可准备好了?凤辰只说你连日游湖赏春,我看他所言不尽不实,没想到小妹你居然如此本事,连凤辰也维护于你,这也难怪……到底你在忙什么?”
凤尘晓一乐:“游湖赏春啊,大哥难道连自己的护卫也信不过?难不成非要我说瞒着你做了什么坏事才行?”
凤栖臣无奈:“我的意思是,你该为那天做些准备才是,我请了京中有名的裁缝,还是呆在这里等着做些新衣,毕竟那日要进宫的。”
“要大哥费心,我会的。”她这些天倒没注意,凤栖臣忙得不见人影,是否真的在京中有心上人还说不定,犹豫着想开口询问,又觉太过多嘴,张张嘴又放弃。
凤栖臣以为她急着出门,摆摆手道:“好了,想去就去吧,改日再做不迟。”
“谢大哥。”还是改日再问不迟,有惊无险,总算没被他拦住出不了门。
凤辰早在门外等候,熟门熟路地跟她来了头几次来的地方,照旧在巷口等她。
公主府是她从小到大呆惯了的地方,如今却不得不青衣小帽跟了廖管事从侧门进来,一砖一瓦莫不是她熟悉的,满园花草多是她旧时栽种,在这春日里均长势喜人。看来既使是她不在,爹娘也会替她照料的妥妥当当。她落后几步,走在后面用手轻轻拂过那些绿叶红花,心中伤感万分,却不能露出半点,当真辛苦。
廖管事受了嘱托,得照应着这位娇客,其实一个千金小姐,奇花异草那里看不得,为何偏要到公主府来?肯定是另有图谋, 他想不出来原因,只是注意她的言行,只是这位小姐面上不露半分,倒真像是跟来长见识看花草似的,只看着花草,连公主府的两位主人出来都不太放在眼里,愣愣的随着他下跪请安,起身后也只是望着窗外的一树海棠发呆。
海棠甜腻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厅堂,她仿佛回到了过去十几年间的单纯生活,父母宠爱,日子过得无忧无虑,一刹间她想付出一切的代价让时光倒流,回到从前快乐的生活。
公主驸马两人对所定之物颇为重视,得到通传后亲身出来相见,对那尊状如白玉的麒麟送子像甚喜,拿在手中把玩许久,公主道:“若不是事先知道,真看不出来这是琉璃,又比前些日子寻来的送子观音强的多了。”
“明珠定会喜欢,待会儿就派人送过去吧。”想到女儿近年来与他们生分许多,两人都有些伤感,驸马叹口气道:“好,很好,来人,重重打赏。”
验完货两人自然要离去,凤尘晓这才敢将目光望向爹娘的背影,这么快便结束了她盼望许久的相会时刻,适才在一旁偷眼看着爹娘,真恨不得扑上前去,抱着爹娘痛哭一场,可一想到自己现在的状况便像被施了定身咒,话也说不出来。廖管事重重咳嗽一声,提醒她该走了,无奈只得垂着头跟了廖管事出门,顺着来路出府去。
每一步她都想叫喊着爹娘掉头奔回去,把心中所受的委曲都向爹娘倾诉,可是不能,一步步地走到府门口,又麻木地跟着廖管事跨出大门,一眼望见了沈诚和凤子沂二人牵马而立,等在不远处。
门外沈城和凤子沂已等了多时,见她失魂落魄的出来,不由大怜,两人同时抢上前去。沈诚只担心她会出事,没曾想居然是这副模样,倒似在公主府里受了什么刺激。
她恍惚地叫了声“沈城”,碍于场合不对,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这一声让沈诚不及多想,也顾不得凤子沂在一旁失落的眼光,将她抱上马儿,挥鞭离去。
凤尘晓只觉得马儿奔跑起来象是腾云驾雾,不知身在何方,过会儿觉得不再颠簸睁眼一看,奔驰的马儿早已停下,竟然到了婆娑山下,这里无一不是凤尘晓熟悉的景色,再往那上面行去,便可到自己身死之所。被沈诚抱下马后,她不由自主地往那山前行去,将将到了一处山石前,她停下不动,望着婆娑山伫立不动。
她迎风而立,琉璃堂的随从衣 是青色的布衣,单薄的裹在她身上,看起来弱不禁风。想到上次江郎山上遇险,沈诚有些担心,劝道:“这里风大,我还是带你回去吧。”
“不,这里很好。”
“今日在公主府一切可好?你走了后我不太放心,便和子沂跟了去在外面等你……”话未说完,她回头惨然一笑:“借你的肩膀靠一下。”
“我真没用,太没用了。”她忽然间不想太多顾虑,埋首在他的怀中,哽咽出声,半晌后蓦地抬起头道:“我心中有一个秘密,你想听吗?”
又连连摇头:“不,不,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说罢用手捂住了脸,用力异常,象是要把这张脸揉搓至烂,她恼怒地想:重生得这一张花容月貌又有何用,还不是一个弱质女流,还不是对已发生的事实无能为力?
他看她如此矛盾,拉下她的手制止问道:“可是为了那个明珠郡主?”
“我就知道,你隐约会猜到一些,可你永远也猜不到事情的真相。”她泪流满面,为了永远不能说的秘密悲伤不已。
他只得替她抹去泪水,揽住她安慰她:“我知道你不愿说,无妨,你想做什么就告诉我好了,无需为难。”
“我若告诉你,那明珠郡主她,她根本就不是真的,是有人假冒的,你信吗?”她趴在他在肩膀上,目光越过高山,轻轻地道出这个早就该让世人知道的真相,只不知他如何反应。
“虽然有些匪夷所思,可只要你说的,我都信。”
她站直身子,直视他的眼睛:“你不觉得荒谬?不觉得我……”
沈诚目光坚毅:“自那晚暮府一见后,我已知道,郡马和暮璟公子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他们之间究竟有何秘密,这些日以来,我竟是一点也查不到,若现在的明珠郡主是假冒的话,那么真郡主定是凶多吉少,我看莫如从她这里下手,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至于你又为何知道这些,对这件事这么上心,定有你的原因。”
她低下头,有些感动:“你不必做这许多事,根本与你无半点关系。”
“其实我查这些动用的是子沂手中的力量,呵,我不费事的。”他笑道,不知这么说她会不会轻松些。“直接一点,你想,若有人拆穿她的身份,会如何?郡马如何反应?又或者暮璟公子”
“他们如何反应我不会知道,我只知道明珠郡主的爹娘一定会很伤心……”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不是没有想过想办法拆穿楚月的真面目,可是那样一来,好端端正有身孕的女儿,突然是个假冒的,真的又生死不明,爹娘该是怎样的伤心?
“不如先试探一下,让他们知道假冒郡主之事已经被人拆穿,不是说她与驸马分房而睡吗?正好方便我们分头行事。”
“投石问路吗?可想而知会是很精彩的一幕,记得到时叫上我。”她想来想去,暂时也只有此法可行,回过神来为两人携手相依害羞不已,待要挣脱,沈诚已伸手替她将头上的帽子摘掉,散下一头青丝,她不知他要做什么,紧张地不敢再动。沈诚只痴迷地看了又看,暗忖真要此生无憾,惟此情此景才可。
旧爱
婆娑山下归来,凤尘晓满腹心事之余多了一丝柔柔地甜蜜之意,缓缓地却不醉人,春日也有了真正的意义,二人仿佛有了默契一般,虽然不常见面,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凤子沂几次见她的时候却日渐沉默,不再风趣同她玩笑逗弄她。也许他知道了些什么,那日公主府外她只顾着伤悲,竟未同他说上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