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 / 2)

在韦一笑的记忆中,炼轻功的细节并不深刻。他记得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土豆嫁人。二是韦老爷子瘫痪。

土豆是在韦一笑的轻功炼到第三个阶段的时候离开韦庄的。“你要嫁人了?”韦一笑问土豆。“是啊。”土豆红着脸说。“­干­嘛嫁那么远?”韦一笑问,“鸟不拉屎的地方。”土豆要嫁到蜀地。“没有那么差。”土豆说。“反正没有这里好。”韦一笑说。“不说这些,找到小四了吗?”土豆问韦一笑。小四自从房子着火跑出庄去后,再不见踪影。“听说小四到他爹那里去了,我让人去找,没找着。”韦一笑道。“以前多好,我们三个人天天在一起……”土豆看着韦一笑说,眼中浮现泪光。在半年前,韦一笑看见土豆哭,就会笑她。他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土豆太潮湿会长芽的。”现在他笑不出来。“半年前,小四跑了。现在我又要走了……”土豆继续说。“别怕,等俺轻功炼好了,俺立即来看你。”韦一笑说。“你说的?好,拉钩。”韦一笑和土豆拉钩。“我要走了,你不送点东西给我?”土豆问韦一笑。“这个,这个……”韦一笑抓着头。显然他没想过这个问题。“这样吧,俺到俺爹书房里取几部《资治通鉴》给你……”“谁稀罕你那些?你爹娘给了我们好多……”“那你要什么?”“我要……”土豆看着韦一笑。土豆不漂亮,不是一个美人,但所有的人都承认,她有一双让人一见难忘的眼睛。初看一滴水。再看是一泓水。看第三眼,竟然是滔天巨浪,没人能生还,尤其是男人。韦一笑第一次感到水的力量,虽然他住在西湖边上。后来韦一笑感叹说:“在年轻的时候遇见这样一双眼睛,未必是好事。”“我要你以前答应给我做的木头蝴蝶。”土豆说。韦一笑转过脸去,他不敢再看那双眼睛。多少年前的事了?

——一堆鲜艳的木头蝴蝶——漫天飞舞——跟着我——我是香喷喷的——我刚刚用了美丽阿姨的麝香胰皂——我­干­­干­净净的——只有­干­­干­净净的才是美丽的——我要一大堆——鲜艳的蝴蝶——跟着我——漫天飞舞

——红头绿背大苍蝇——­精­致的绝伦的——能发出嗡嗡声的——很远就能听见——花了比做木头蝴蝶多得多的时间——就是为了看她生气的样子——爱是什么?

“是不是这个?”土豆说着把一个小巧的手帕打开。里面躺着两只熟睡的红头绿背大苍蝇。爱是两只红头绿背大苍蝇?韦一笑的心里好像有东西开始融化,出现一个洞,流,流,不停地流,从洞口流失。“你把它们收起来了?”“是的。”消融……不停地分解……坚硬的变得柔软流动……流得越来越快……“你不是说不喜欢吗?”“人家什么时候说过啊……”飞逝……凭空而逝……流逝得越来越多……“他们还能飞吗?”“当然。”……是什么东西离我而去?韦一笑心里发出吼声。“那试试。”“才不呢。”……回来……回来……回来……韦一笑把土豆紧紧抱住,吻在土豆的柔软的­唇­上。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想象……请想象。

土豆很老了。脸上的皱纹堆起,像一块风­干­的土豆,周围的人尊敬地称她为土豆姥姥。她有幸福的家。她的丈夫是铁蛋的兄弟铁球,是个粗人,但对她很好。她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以及三个非常非常非常可爱的孙儿孙女。夜很深。他们已经睡下。伴着轻微的鼾声,她独坐在夜里,回忆着幸福的往事。彼此述说着,却无法拼出完整的故事。幸福家庭怎么会有故事呢?土豆坐在桌子旁。桌子上一张非常新的丝巾里,躺着两只很老的木头苍蝇。红­色­绿­色­褪尽,腹部的烤漆脱落,深­色­的木质被擦拭得发出柔和的光泽。他们真乖。土豆慢慢从桌子上拿起一只木头苍蝇,道:“这是小四。”又拿起另一只:“这是一笑。”她慢慢地把他们擦拭一遍,然后对着他们说:“你们还好吗?”脸上浮现出十八岁时的笑容。

韦老爷子拄着拐杖走出门来,在夕阳下面喝他的黄酒。酒从他的喉咙流下,温暖他的胃。然后是心。头。胸部。腹部。最后是腿……只有冰凉的感觉。他看着木制的拐杖,感到了温暖。它呼吸的节奏,笔直的身体,像年轻时的自己。这是不是老去的感觉?韦老爷子感到有些东西渐渐无法控制。首先是周围的人,周围的事,然后,是自己的身体。生命的伟大的力量竟无法冲破那条小小的血管。腿越来越硬,天气越来越凉……为什么一切会来得这么早?

“完全没有办法。”杀婆说。杀婆已经在韦老爷子的腿上捏了大半天。“本来就没有办法。”韦老爷子说。“那你找我来……”杀婆问。找杀婆看病,爱给多少钱给多少钱。但找杀婆做其他事,杀婆要多少钱得给他多少钱。“我还能活多久?”韦老爷子问。这种问题有答案吗?“你?早该死了。”杀婆愤愤道。“果然瞒不住你。”韦老爷子说。“你任督两脉已断,生幸二脉已毁,内脏枯竭,如油­干­灯灭,你凭什么不死?”杀婆生气地说。韦老爷子活着简直就是对杀婆医术的蔑视。“你说得都对。”韦老爷子说。“可你活着……”杀婆说。“是的。这不是你的医术不高……”韦老爷子说,“你的医术虽已近神道,但还不能洞彻玄机……”“到底怎么回事?”杀婆问。

杀婆很少问人问题。如果他问你问题,你想要多少钱他就会给你多少钱。从他出生,他只问过别人二十二个问题,所以他二十二次成为腰无分文的人。最惨的一次他把老婆也抵了出去。“你病得真是不轻……”有人对杀婆说。“不,是世人病得太重,所以需要我……”杀婆说。杀婆已经十八年没问过别人问题。但现在他忍不住问了:“到底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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