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冷地扫了一圈,微眯了眼盯着韩知敏,“大哥,过分的事情不要做三次。你们想所有的家产,想发泄从前的不满,我理解。所以我根本不想跟你们争一个铜板。可你们处心积虑地赶尽杀绝,还是骨肉兄弟吗?”
大少爷拍案而起,斥责道:“老七,你说话注意分寸。什么叫赶尽杀绝,这是你们大逆不道,谋杀我们的亲生父亲!”
韩知鱼死死地咬住舌尖,从小八弟死的那时候起,他就想再也不要人死,什么家产,什么金银珠宝,都是害人的东西。他宁可不要。
可如今,他不要,他们要,他们还要他和母亲的命?
这时候四少爷开了口,“大哥,你太过了,七弟你也别冲动。这事情还没弄清楚,我们就是想知道,彩云到底为什么要指使人放火烧院子,为什么要杀害父亲和三姨娘。”
他脸上的悲伤很明显,眼里的寒光暗沉沉的,让那份悲伤看起来有点飘。
韩知鱼哼了一声,上前把彩云扶起来,她泪流满面,浑身哆嗦着,胸前血迹斑斑。他叹了口气,抬手拭了拭她唇边的血迹,柔声道:“对不起。”
他说对不起,彩云心痛得要碎掉一样。爱了这些年,恨了这些年,几近绝望了,疯狂了。他第一次对她这样温柔。
她身上很疼,有些麻木,今日他们下了死力气打她,让她很想死。她熬不住了,可她想知道,如果他看到这样的自己,会不会有点心疼。
韩知鱼俯身将她抱起来,扫了一眼四哥:“如果真是她做的,坐牢还是砍头,由我韩知鱼顶着。四哥不必害怕我会跑掉。”
不等韩知琛说话,一旁的大少爷又霍得拍了一下桌子,“老七,事情这么简单就好了。彩云一个奴婢,有那么大的胆子?”
韩知鱼神色冷寒,怀里的女人便如同一座山,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腰。他冷冷道:“如今受伤的是我亲爹,重病的是我亲娘,你们算计的也是我的家,得了好处的是你们。我还没有怀疑到你们头上,你们又凭什么往我头上泼脏水?”
他扫了一眼打着为他撑腰旗号却来韩家捞好处的李宏言。李宏言却咳嗽了两声,一脸正气的架势没有言语。
大少爷这三十来年,第一次挺直了腰板,扯起了嗓门,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睥睨着韩知鱼,“老七,你别血口喷人,是我们给你泼脏水,还是你跟某些人狼狈为奸,可就只有你自己知道。彩云是本案的重要人犯,你不能带走她。”
突然彩云猛得挣扎了一下,从韩知鱼怀里跌出来,她踉跄了一下,腿脚一软倒在地上。韩知鱼犹豫了一下,扔俯身去抱她。
彩云摇了摇头,她跪在地上,慢慢地膝行到中间,先对着中间的两长者磕了三个头,“妾虽是个奴婢,并不知书达理,从小都是夫人一手教导。夫人待我恩重如山,就如你们想的,夫人有事从来不瞒奴婢。夫人病了,没了威严,生怕老爷受某些人唆使对七少爷不好,所以才把自己的几座庄子盘点了,提早交给少爷。有些人暗地里贪心记恨,处处想害夫人。除了奴婢,夫人身边的丫头婆子,还有几个敢不听人摆布?夫人的药都毒死过猫,若不是奴婢天天守着,还不定怎么样呢……”
“住口,你个贱人,想诬赖谁呢?”大少爷脸色铁青,上前抬脚冲着彩云心口就踹过去。
韩知鱼上前一步,一脚挡在大哥脚踝处。大少爷疼得脸色白了白,愤怒地盯着他,“韩知鱼,你想干什么?”
四少爷这时候站起来,上前拉开他们,“大哥,既然有这样的事儿,不妨让秦姨娘把话说完。做弟弟的一直不能在跟前侍奉,让爹娘受这样的委屈,委实不孝。”
大少爷还要争执,却被四少爷稳稳地拽着,只能退回去。
彩云接着道:“奴婢知道,有很多人记恨夫人,看夫人和少爷不顺眼。从夫人病了之后,各人做了什么各人都清楚。你们知道我是夫人的心腹,所以……”她怨毒地环视了一圈,厉声道:“你们就收买了那几个丫鬟婆子,想诬赖奴婢,再把奴婢屈打成招,这样就算夫人没做什么,也脱不了干系,就算少爷根本不在家,也会被你们拖下水来。哈哈,你们好狠,好毒。亲兄弟尚且如此,何况我这么个奴婢。若少爷不来,奴婢也只有死路一条,奴婢只是个不争气的女人,爱慕虚荣,又顾忌孩子,在你们眼里,不过是蝼蚁一只,只要打两下,奴婢肯定招架不住屈打成招。你们,你们,你们原就想着打死我再把罪名按给我……”
大厅内虽然坐着许多长者,可奇怪的是,四少爷没吭声,便无人说话,所以彩云很顺利地把话说完。
彩云惨笑一声,“夫人让我纵火,是铁定没有的事。可有人却找我威逼利诱,既想毒害夫人,又想迫害少爷,千方百计想让我认罪,让我拖夫人和少爷下水……你……你……呸!”她瞪着韩知敏等几个少爷所在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后便冷笑不止,脸上有凛然不可侵犯的光芒。
韩知鱼肩头耸动,走到彩云跟前,慢慢地蹲下,“是谁?”
彩云痴痴地看着他,“少爷……”突然她猛地站起来,躲开韩知鱼,看着几位少爷的方向,“求求你们,我知道我没有毒死夫人,你们生气,所以你们逼着我承认放火。求你们不要再害少爷了。”一时间各人有些乱,都想打断她的话,可都不敢开口,这个时候,谁接上谁就有了嫌疑。
彩云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凄厉地喊起来:“我没有让人放火,谁放的谁心理清楚,你,你,你若干伤害少爷,奴婢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说完她拔腿便跑,在场的人没料到她刚才站都站不住竟然还会跑得那么快,愣了一下她便跑出厅去。韩知鱼下意识转身追上去,“彩云,回来!”
她却似乎拼尽了全力在跑,大少爷立刻呵斥外面的婆子们拦住她。却见她闪开一个婆子的堵截,向南跑去,大家都以为她想逃走,忙喊着让人关门,却不料砰地一声,就见她的头撞在假山上。因为用尽了全力,脑袋撞在假山凸起的石头上,身子便被弹开,往后飘了一下落在地上。
当下人都愣住了,一时间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韩知鱼身子晃了晃,飞快地扑过去,彩云蜷缩在地上,额角开了个洞,血水汩汩地流出来。她却还没死,费力地转动着眼珠,痴痴地望着他。
韩知鱼猛地跪在地上,浑身僵直,不敢去碰她。
大少爷几个冲出来,他跳脚道:“贱人,贱人,一定是做贼心虚,早就跟人策划好诬陷别人,眼见诡计不成就畏罪自杀。老七,你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
韩知鱼脸色惨白,握紧的拳头在地上一撑,跳起来一拳狠狠挥在老大脸上,一手卡住他的脖颈,一阵急退将他死死地压在方才彩云撞过的假山上。
他深邃的眸子里闪着野兽的光,牙缝里挤出一丝声音,“韩知敏,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
在场的下人们忙上去拉他,有人看了四少爷一眼,见他负手而立,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有人便退下去,任由韩知鱼压制住大少爷。
韩家族长咳嗽了一声,气呼呼地道:“老七,你放肆。还不退下。”
这时候有人从惊呆中回过神来。说起来,在乡下起火是常有的事情,每年麦收秋收的时节,哪个村不都得起两场火的。韩家人多手杂,如今韩夫人病重,婆子们手脚不利索的,引起了火也是常有的事儿。谁也没想到会有人纵火。不料,韩家人自己说是韩夫人指使丫头纵火。原本他们被震得七荤八素的,如今被彩云一说,竟然成了有人毒害韩夫人,甚至威胁她下手,她不肯便被人诬赖,进而诬赖韩夫人呣子,彩云良心发现,以死结束。
不管是不是韩夫人做的,如今彩云已死,又抛出了真假难辨的一些事情,原本的纵火案便无法再查。如果查下去,就要查威胁彩云的人,不管真假她已死,就成了无头案,继续下去,所有人都会被牵扯进去,没有一个清白的人。
韩知琛当机立断,对族长道:“大伯,小侄看此事只怕份外曲折。若我们致力于纠结这些事情,只怕越来越乱,反而让外人浑水摸鱼,到时候趁机打击我们韩家,让亲者痛仇者快。”
韩家老人们商量了一下,一致觉得肯定是不小心失火。彩云也定然暗地里与某人有什么阴谋,原本想毒害韩夫人,如今却畏罪自杀。只希望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想毒害韩夫人之人自然会心惊胆战,再不敢生什么阴谋。
一时间此事闹得纷纷扬扬,韩夫人气得死去活来,原本昏迷的韩一短却醒过来。他只把四少爷和几个叔伯兄弟就好还有韩夫人几个兄弟都叫去,其他儿子还没来得及见便咽了气。
根据几个证人的话,韩一短把自己的生意都交给四儿子韩知琛,家里的庄子、土地等平分给除韩知鱼在外的几个儿子,还留下话一定要休掉韩夫人,将被烧死的三姨娘扶正,他要与之合葬。
韩夫人不知道怎么听到了这事儿,气得一下子痰迷心窍,昏迷不醒。
外人听到韩家这样的处置,议论纷纷,韩夫人等于被赶出韩家,这对一个要强了一辈子的女人来说,简直是比杀了她还难受。令人奇怪的是,韩夫人的几个兄弟竟然都没有反对,甚至就连关系最好的李宏言,也没有就此表示什么异议。
韩知鱼好不容易安慰了韩夫人,想带她们去密州,顺便把彩云也安葬在那里,谁知道李宏言却拿出了一份转让文契。上面写着韩夫人三年前便已经把三处庄子转让给他,银钱两讫,但是李宏言因为分/身乏术,所以请韩夫人代为照管,收成两人一家一半,三年后他嫁女儿之时再拿回即可,上面有韩夫人的落款和手印,经人辨认,千真万确。
如今三年已到。
韩知鱼没有半点愤怒惊讶,只淡淡地说了句,“我写信给小白和小黑,让他们尽快让出来。”
他的身边如今只剩下彩霞,一直跟彩云一起照顾韩夫人。从前那个活泼开朗的小丫头,如今跟她的少爷一样沉默,仿佛说不出话那样。
原本夫人给她定了府里一位管家的儿子,如今也被退了。可她觉得没什么,因为她想跟着少爷,还得伺候夫人,而少爷从夫人病了之后也早就不厌恶自己,当她是妹妹那样。
在他失去一切之后,她不想离开他,尽管韩知鱼放她走,她却不肯。可她一句话也不说,像哑巴一样,只有红肿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那天喜妹让孙秀财和孟永良带了好几个壮硕的伙计,驾车把韩知鱼等人接到锦绣坊。之后韩家大办丧事,同时休整屋舍,如今的当家人是四少爷。听说自从彩云撞假山死后,大少爷就有点不正常,整天疑神疑鬼。下人们私下里说他才是做贼心虚,一定是他想害死韩夫人,逼迫彩云下毒诬赖的。
韩家的丧事,锦绣坊没有任何表示,连吊唁都没去。
她把立场摆得分明,清清楚楚,一刀两断。
小别胜新婚
喜妹托孟婆子把锦绣坊的账本给韩知鱼看,当年他前前后后给的那四百两银子,如今已翻了几倍,除了做股份的,喜妹都帮他买了地种的桑苗,另外有三分之一存在钱庄。
她知道他心中悲愤迷茫,甚至不想留在锦绣坊,若不是他还有个病重的母亲和嗷嗷待哺的儿子,估计他当天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了不让他尴尬,她写了信给他,让他且放心住着,当锦绣坊是他自己的家,锦绣坊的人也从没害怕得罪什么人。
她给他时间,让他自己走出来,走到他们面前。
这些日子水奶妈带着虎子跟喜妹吃住,与小倾一般无二。虎子一直跟着奶娘吃睡,幼小的他也不懂母亲失去是什么样子,每日都好奇于锦绣坊的一草一木,专注于小倾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
韩知鱼将彩云葬在锦绣坊帮他买的一块风水不错的地里,他还得去其他庄子看看,把小白小黑带回来,免得他们跟李宏言的人起冲突。
他来跟喜妹告辞的时候,她正在院子藤架下的竹榻上哄孩子。
八月的阳光疏疏拉拉得落在她的脸上,洁白柔软,他站在门口的柿子树底下却恍如隔世。一无所有的绝望感才后知后觉地袭上心头,几乎将他打垮。这些日子他一直撑着,撑到麻木,他跟自己说一切有因有果,这样离开韩家被赶出来,反而好。这样他便再也不会内疚什么,母亲的罪孽也算还了几分。
可看到眼前的景象,他突然有一种深深的绝望的悲愤,为什么他要生在那样一个家庭,为什么他要承受那样的不可能?如果人生能够自己选择,他宁愿活得光明磊落,清贫苦寒,也不要这般……
喜妹扭头看到他,笑了笑,招呼他,“过来坐。”
韩知鱼机械地走过去,木木地坐下,看着她抱在怀里的虎子。小家伙一脸喜滋滋的笑,脖子上围着染小鸭子的围兜,手里抓着一只咧开嘴的大石榴。
喜妹看他的神情,柔声劝道:“知鱼,事已至此,也是你预料不到的,更不是你能控制的。赶紧走出来,我们大家还等着你呢。”
韩知鱼转眸看她,她眼里是真诚的关切,目光纯净如水。
喜妹把虎子放在他怀里,“你抱抱他吧。他如今只有爹了。”虎子仰着粉嘟嘟的小脸看他,咿咿呀呀地把石榴费力地举给他,一时抓不住,石榴滚进他怀里。
韩知鱼抬手抱住孩子,低头看他,母亲说虎子长得像他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不像彩云。
韩知鱼这才想起他甚至从没有正眼看过彩云长得什么模样,可她临死时候的表情深深地印在他脑海里,她痴痴地看着他,似是在说对不起,又说什么深情的东西。
他虽没有爱过她,却从没想过她会死,更不想她为他死。如果能选择,他宁愿自己去死。
从前他只想摆脱她,而如今摆脱了她的人,她的模样却又牢牢地刻进他的心里。
他的儿子,也是她的。
虎子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伸出粉嫩的小手要去抓他的鼻子。
喜妹伸手把孩子接回去,安慰道:“你放心,他会好好的。你记得他和我们一起,在这里等你。”
韩知鱼点了点头,“我去那边把一些杂事处理一下,然后带小黑小白他们回来。”
喜妹和孟婆子几个帮他张罗了行李,又打发两个染坊的小伙计跟着,再三叮嘱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要去争执,回来大家商量。
待韩知鱼走后,刘妍玉等人陆续来拜访过,喜妹都托故不见。锦绣坊断了跟他们韩家的生意,韩家对韩知鱼赶尽杀绝,如今大家一拍两散,还谈什么?
喜妹想也知道刘妍玉要说什么,无非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或者韩家大少爷的决定跟四少爷和她刘妍玉无关,锦绣坊不该一棒子把所有人都敲死。
可她就是想试试,她对韩家冷了,看看结果到底如何。生意对她来说原本就是赚钱养家,让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踏踏实实地,不必为买架新蚊帐扯几丈新被面而肉疼。如今她想把生意做大做好,有一个原因就是有钱有势,不被人欺负。
至于野心,她却自认没有。
过了几日,收到谢重阳的信,一看内容,大家都吓了一跳。信不是谢重阳自己写的,说他病了,具体如何却没有说清楚。
这样家里人越发着急,想他肯定病得不轻,又怕家人担心所以不肯说。喜妹一下子急得上火,立刻就要安州。谢婆子几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怕儿子旧病复发,万一更厉害了,那可如何是好?
喜妹也顾不得胡思乱想,带着女儿由孙秀财和几个伙计陪同坐马车去安州。原本她想把小倾留在家里,可女儿因为一直跟着她,似是知道她要离开家,一个劲地哭。小丫头个头小劲头大,哭得声嘶力竭,她心痛得厉害,便把孩子一并带上。反正家里有孟婆子把持大局,自会好好照顾韩夫人和虎子几个,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两日一夜到了安州,一行人顾不得休息径直去州学,一个小伙计去就近客栈打尖。
州学学堂气派非凡,门口竟然还有两个差役把门。孙秀财去打听了一下,便有人进去传话。没一会儿谢重阳提着衣摆快步走出来。
看他虽然瘦了点,可神采奕奕,俊逸如昔,哪里是生病的样子?
谢重阳没想到他们会来,乍听人传话又惊又喜,急急忙忙跑出来。问了好便抱过女儿,带他们去后院。孙秀财寒暄了几句,为了让他们先说话,自己带人去客栈收拾一下,回头过来接他们出去吃饭。
谢重阳与三位学友同住,见他家人来,他的学友们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忙去了。
喜妹先给女儿换了尿布,便把她放在谢重阳的被子上,小丫头越来越重。谢重阳端了铜盆把女儿的尿布泡进去,擦了手又给喜妹倒水端了一小盘点心给她。
喜妹把信的事情跟他说了说。谢重阳甚是诧异,“我是给家里去了信,却并不是说这个,而是解释这边有事情绊住临时走不开。”
喜妹忙掏出那封信给他看,“你看看,是不是你们州学哪个看不惯你的学生做的?”
谢重阳看了看沉吟片刻,将信折起来放进书匣子里,便岔开话题问喜妹家中状况。喜妹说锦绣坊一切安好,然后将韩知鱼家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听。
听完之后,谢重阳叹了口气,“倒真是亏了那位秦姨娘,否则这事情说不定会如何。”坊间断案,屈打成招的并不在少数,况且韩知鱼一直在外地,对家里事情不了解。韩夫人瘫痪痴迷,话也说不出,彩云彩霞是她的心腹丫头,如果真要是被屈打成招,只怕也要定罪的。
“看来我请陈知府拖住黄知县还是对的。”
喜妹看向他。谢重阳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近一点抱进怀里,道:“那几天收到你的信,我一时间走不开。但既然牵涉谋杀,自然需要知县大人在堂审案,所以我想先拖着他。我一直觉得这其中多半是韩家有人耍阴谋诡计,有人怕夜长梦多,就会急着审案,时间一长很容易露出马脚。”
喜妹唏嘘道:“真是没想到会这样,叫我说韩老爷当年一个劲的敛财,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处。难道就是这般?老了休妻撵子,一家子白眼狼?若是这样,叫我说一家人还是平平淡淡的好。”
谢重阳紧紧地搂住她,亲了亲她的额头,“别怕,夫妻同心,便不会如此。事到如今,不管谁对谁错,反正韩老板错了大半,今日的苦果,也是他不知不觉中酿下的。”
喜妹憎恶道:“他死了,苦果是韩知鱼吞了。真不知道他那几个兄弟到底什么意思,一副想要逼着彩云认罪的架势,难道非要把韩夫人和弟弟置于死地?要说他们恨韩夫人我也能理解,可韩知鱼……”她叹了口气。
谢重阳安慰她两句,问韩知鱼的情况,听说还好松了口气,“这样也好,只要他不垮掉,便能重生。一个男人,就该顶得住任何痛苦。”
喜妹吸了吸鼻子,“可他也太可怜。”
谢重阳扳过她的身子,深深地看着她,温柔而认真地道:“喜妹,不要可怜他。更不要让他知道你在可怜他。他是个男人,会顶住的。”
喜妹点了点头,“我是这样的,我没有让他知道。”
谢重阳复又抱住她,紧紧地,她身上幽香细细,让他多日的相思泛滥如海。
喜妹回抱他的腰肢,将脸帖子他的胸口,“小九哥,跟我去客栈住吧,我想留下来陪陪你。”
谢重阳抬起她的下颌,深深地吻住她,“喜妹,你只能住一宿,明儿带着他们回去。我很忙,没时间陪你们。过两日我便家去。听话。”
他哄孩子一样劝她,喜妹的心颤悠悠的。
“你放心,我就住几天,不会打扰你的。我只要看到你就好。”她祈求地看着他,“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她柔软的声音化作一阵轻风,萦绕在他耳边,勾魂摄魄。
谢重阳笑了笑,捧着她的脸,柔声道:“为夫想念娘子和小倾,只怕更甚呢。可……我一时真的脱不开身,陈知府那里还有不少事情要赶着做。”他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算了,怕喜妹知道了会担心,便道:“反正我好好的,大家都不必担心,再说虎子还在我们家,你在的话总归要好一些。”
喜妹想了想也是,又觉得自己在这样的关头竟然只想自己,有点内疚不好意思,脸红起来。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谢重阳说去告假,好半天才回来。
两人收拾了一下,便去客栈跟孙秀财几个会和。
夜里喜妹夫妻带着女儿,两人小别胜新婚,缱绻缠绵,很晚才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谢重阳已经不在身边。她起床先伺候女儿,又收拾自己,下楼吃早饭,孙秀财说谢重阳已经回去做事,让他们早点回家,到家写信回来。
孙秀财笑道:“妹子,重阳如今神神秘秘,天不亮就有官府的马车来接,这架势倒真像是什么大官呢。”
喜妹嗔了他一眼,“别瞎猜,他才是个秀才能做啥官?他让咱回去,咱就回去。原本是担心他生病,既然没事儿那就好。只是不知道谁这么缺德,竟然给我们一封假信,把我们的真信给偷了。”
孙秀财喝了一口粥,小声道:“你说会不会是刘妍玉?她不是总跟你说什么门前雪瓦上霜的?会不会生气我们帮助韩少爷?”
喜妹便想起彩云说什么女婿的事情来,她不是不在意,可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丈夫,所以她根本没问谢重阳女婿的事情。
几人也不多逗留,打点了一下便回去。他们一路走官道,天不黑便在路上打尖歇息,倒也平安无事,一路到家。
听他们说谢重阳很好根本没生病,大家松了口气,又开始骂给假信儿的缺德鬼。孙秀财去找送信人打听,他拍着胸脯子说那信就是原来的,他一向都是接到信便放进大挎包里,按照送信地点的不同分开放,到最后放在两只大麻袋中跨在马背上。因为有搭子搭着,严严实实,根本不会掉,除了路上投宿,也不会搬下来,就算搬下来,挎包也是放在客房地上的。
大家却知道这送信的贪杯,晚上喝几杯夜里睡得跟猪一样,人家就算把信都偷走他也不可能知道,更何况随便换一封?
可他们想不出换这封信是什么意思,警告自己?又未免有些不着头脑。
韩四少爷
中秋已过,天气凉爽起来,韩知鱼如今在锦绣坊住着,平日里也帮点忙,大多数时间都一个人发呆不知道想什么。喜妹尽可能让大家跟他说说话,带着孩子逗逗他。面对她的时候,他努力放松,做出一副没有什么伤痛的样子,可她知道,他撑得有多辛苦。
好在染坊很忙,孟永良忙着赶一批批的货,孙秀财便邀请韩知鱼帮忙给各地络绎不绝的客商发货。韩家自打分了家,把韩知鱼赶出来,一并把掌柜韩大钱也撵了。韩大少爷说他吃里扒外,从前眼里只有韩夫人。喜妹知道了无惧于韩知敏的风言风语亲自去把他接到锦绣坊,让他做锦绣坊的掌柜,工钱比在韩家翻一番。
得韩大钱的帮助,锦绣坊如虎添翼,将原本的作坊式店铺筹划向经商式发展。既然大家都干劲十足,喜妹自然乐见其成。
男人们忙生意,几个媳妇都有了身孕,孟婆子又张罗着想把儿子和宋玉竹的亲事办了,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只有喜妹带着两个奶娘看孩子轻松一些,家里有重要客人来访便落在她头上。
八月底一天韩四少竟然同刘妍玉一起来访,破天荒头一次,以往刘妍玉没少来,喜妹都以忙或者不在挡了过去。今日听小伙计说四少爷同行,她虽诧异,却不动声色,便托宋玉竹帮着照看孩子,她则去招待客人。
刘妍玉打扮得越发精致,几乎挑不出一点瑕疵,那张漂亮的脸上有着洋洋自得和自以为是的幸福。喜妹几乎无法想象第一次见她的模样,那时候,她一脸愁苦,为父求医,请谢重阳帮忙拿主意。而如今,真是这盆水也满了,这轮月也几乎圆了。
韩四少温雅秀气,谦和有礼,一身素服竟让他有几分脱俗出尘的感觉,脸上的悲伤让人见之落泪。喜妹扬了扬眉,冷笑一声,自己大喇喇地坐在主位上也不让客,淡淡道:“两位在我苗喜妹面前,不必演戏,我笨得很,你演戏我都看不懂你是演奸猾之人还是小丑乱蹦!”
刘妍玉脸色一变,就要说话。韩四少依然保持那样的姿态,未见半分愠恼,抱拳一礼,“苗掌柜定然对在下多有误会。在下不想解释,所谓日久见人心。在下只是想跟苗老板谈谈生意。”
“啊?”喜妹故作惊讶地看着他,“本以为韩少爷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定然伤心欲绝,卧床不起呢,没想到还有心思谈生意。我还想韩少爷没有精力打理生意,所以把原来的都退掉了呢。”跟韩四少的合作,为了方便,喜妹自始至终都没有文契给他,所以说停就停,毫不手软。
这番她觉得他定然气得肚子都要炸掉。
韩知琛目光温润,眼底却沉沉地积聚着寒气,却又笑了笑,深深一揖,避开喜妹的话题,“苗掌柜误会太深,若有任何疑问,在下定然直言不讳。”
喜妹呵呵一笑,起身直视着他,“四少爷,我对你们家的事情一点好奇心也没有。我只想说不管你们有多少恩怨,韩知鱼是韩知鱼,他跟你们兄弟,跟你们韩家任何一人都不一样。你们毕竟是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
韩知琛毫不避讳与她对视,眼中风云变幻,听她说到兄弟的时候,他似乎笑了笑,垂下眼,敛去更冷的眸光。
兄弟?
他抬起头,眼中清光一片,“苗掌柜,如果你有兴趣,在下也很乐意讲讲我从小到大知道的韩家事情,包括我这位兄弟的点点滴滴。”
喜妹蹙眉,不明白这个韩知琛到底什么意思,她转眼看向刘妍玉。刘妍玉正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一脸愠恼。
喜妹走近两步,冷不丁地问道:“刘姑娘说某大人对外子青睐有加,想以女托付,这么荣幸的事情,怎么不先告诉我呢?妹子口口声声说当我是自己人,可到头来,还是生分呀。”
刘妍玉一愣,接口道:“嫂子怎么听彩云那死人胡说八道?她最擅长搅合是非,自己被下人供出指使纵火害人,不甘心认罪,又编排出一堆故事来害人,把原来简单的事情弄得错综复杂,难道嫂子没听说吗?”
喜妹淡淡道:“你嫂子我只管扫自己家的门前雪,可不如妹子那么消息灵通,还管着人家的屋上霜。我只想知道事关你嫂子我和你三哥的事情就好。我们家收到一封州学送来的书信,说你三哥病了,可实际好好的在读书。倒不知道某些人到底生了什么心肠,真是居心叵测呢。”
刘妍玉脸色又变,一阵青一阵白,“嫂子跟妹子绕弯子,可妹子对你们从来都是一片心。有生意想着你们,赚钱的事情尽着你们。你们冤枉我,我也不申辩不怨恨,只越发对你们好,期望感动二位。至于那什么大人看上三哥,也是我听来拿货的掌柜们说的,只不过那么随口一说,谁知道彩云会舌头那么长,便跟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再说这也是妹子关心嫂子,不管有没有的事儿,嫂子知道了总归不好,妹子自然不会在嫂子面前说道什么了。至于什么信,妹子就糊涂了。”
喜妹翩然一礼,“那是我的不是了,给刘姑娘道歉。两位很忙,我就不耽误二位时间了。”她福了福就要告辞。
刘妍玉终于忍不住了,“苗喜妹,你什么意思,跟我们打马虎眼呢?韩知鱼得不到家产那是他老子爹的决定,休掉他娘也是他爹的决定,我们没赶他走,是他自己没脸呆下去才要离开韩家的。你又何必把这一切都怪罪在我们头上?”
喜妹冷笑一声,“你们?”她不看刘妍玉反而盯着韩四少,“我可真没说因为这个怪罪‘你们’什么,我又有什么资格怪罪‘你们’。我早就说过,我不管‘你们’家的事情。‘你们’又何必处处心虚,一定以为我是因为这个怪罪什么?”
韩四少神情越发淡然随意,“苗掌柜教训得是。在下其实是请七弟回家的。”
“啊?”刘妍玉睁大了眼睛,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变卦。
喜妹笑了笑,正视着韩四少,“四少爷,你是生意人,而且是声誉良好的生意人,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韩知琛温温一笑“请问。”
喜妹看了刘妍玉一眼,“四少爷可会因为利益而顾忌刘姑娘?”
韩知琛摇摇头,“在下是生意人,跟刘姑娘是合作关系,如果顾忌的话,如何做生意?”
喜妹点了点头,笑道:“那韩少爷可会娶刘姑娘?为妻,为妾?”
刘妍玉脸色大变,厉声道:“苗喜妹,你太嚣张了!”
喜妹却注视着韩知琛,等待他的答案。
韩知琛微微倾身,缓缓道:“刘师傅是在下染坊的大师傅,我们是生意关系,说到为妻为妾,有点……”他笑了笑,脸上原本的悲伤之情荡然无存,反而像是听了最好笑的事情一般。
喜妹看着他的笑容,余光瞥见刘妍玉惨白的脸,扬了扬眉,“四少爷坦诚坦荡磊落,值得合作。锦绣坊会考虑与四少爷恢复生意往来。”
韩知琛似是一愣,他原本说的就是实话,也没想过喜妹是拿他的答案来做合作筹码,现在她一出口,倒成了自己为了合作抛弃刘妍玉一样。
很显然她在挑拨。
他却混不在意,呵呵一笑,“苗掌柜,高!”随即又道:“其实你不必如此,我跟刘师傅清清白白,我们本来就是合作关系,刘师傅也不会因为苗掌柜的这句话而生什么嫌隙。”他转首看向刘妍玉,“刘师傅,是么?”
刘妍玉几乎撑不住,咬着牙一个字也说不出,被韩知琛那样专注地盯着,让她几乎要扑上去跟喜妹扭打一团,她咬破了舌尖,“自然。”
韩知琛笑了,如春风化雨,“苗掌柜,除了韩家,其他任何地方,韩知琛都是生意人,没有恩,没有仇。”
喜妹只觉得一阵心寒,眼前这人,强大到什么地步,无耻到什么地步,阴险到什么地步?韩家二少爷也不是简单的人,为什么父亲死了都不回来看一样,难道就这样忌惮这位四少爷?
她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恰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温润如水,竟让她有种错觉,如果不是对他有成见,他这一眼,竟比谢重阳更加温柔。
她时刻牢记谢重阳的话,与其把敌人推开三步之外让他时时算计自己,不如引为伙伴,就近观察,给他得逞的可能,也给自己知己知彼的机会。
喜妹亲自跟韩知琛谈合作的事宜,只是价格她一点不让,抱着“你爱做不做,不做拉倒”的想法,所以价格比其他客商高了两成。韩知琛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却并不细问,也不讨价还价,只温温地笑着。
刘妍玉异常不满,不断地提醒他这样没钱赚。
韩知琛待她提醒了三次之后,慢慢转首看向她,那看似温软却寒彻如冰的目光,瞬间将她冻僵,意识到自己的逾越。
这段时间他对自己的纵容,或者违心地承认——利用,让她有些得意忘形,这一刻她遍体生寒,猛然被打回原形的感觉。
这个男人——她从来都不可能掌控,她不是他的对手,苗喜妹不是他的对手,韩家那一堆人不是他的对手,那些老头子,韩夫人的几个兄弟,不是都被他那么随手之间便解决得彻彻底底?
他能抓住他们想要什么,无限制地引诱,却从不主动承诺。
她怎么这么傻?
他看向苗喜妹的目光都比她温柔千百倍,可她打死也不相信他会喜欢那个生了孩子的女人。
韩知琛看刘妍玉一副失魂落魄地样子,什么也没说,垂下眼,唇角漾起一丝轻蔑无谓的笑,而后继续跟喜妹谈扩大合作的细节。
喜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原本她还恨刘妍玉,想挑拨他们的关系,可此刻她又有那种深切地感觉,每个人有顺有逆,不必人家报复使坏,霉运来了,自然也是头破血流。
而如今,刘妍玉只怕比头破血流还要难受,她辛苦等候的那个希望破灭了。
韩知琛没有落下喜妹望向刘妍玉的那一眼怜悯,立刻便有种感觉,这个女人走不远,不过……他想到了谢重阳,那是个看似浅显实际深沉的男人。也许只有他能把这个女人的才能开发出来。
如今他空有经商的天赋和手段,却缺少有天赋的工匠,没有顶端的货物,他这个顶尖的商人总是撑得辛苦。原本各行各业已经被周家楚家等几个家族垄断,织布染布这里能出现新的转机,而周家又向来自诩不专断不打压,那他自然要激流勇上,抓住这个机会。
谈完了生意,他又把属于自己的家产一半分给韩知鱼。
“父亲的话不能不听,可兄弟不能不要。当日分家之时,在下秉承父亲遗愿,没有半点质疑,那么如今在下把自己的东西分给弟弟,自然也不会有半点犹豫。”说完便将自己早就列好的家产清单掏出来放在桌上,旁边还有一份转让文契。
喜妹看也不看,淡淡道:“四少爷只是觉得韩知鱼还不够末路,虽然他的舅舅抛弃他,可是我们这个朋友还在支持他,而且永远都不会放弃他。他绝对不会潦倒至死。四少爷是觉得既然如此,不如索性大方一些吗?”
她问的直接,也无礼,若是别人自然会被弄得尴尬恼怒,韩知琛却始终保持着那平淡的表情,甚至笑了笑,“一半一半。苗掌柜别忘了,他的确是我弟弟。虽然在下发誓苗掌柜是绝对不会相信,可我要说,我从没想过要伤害我的弟弟,让他潦倒至死。”
喜妹笑了笑,“你只是想让他家破人亡,众叛亲离。可惜我们阻了你的路,又该死的让你想要合作。所以,你也只能如此,四少爷,我们等着你想连我们也一笔抹掉的那天。”
她虽然笑着,可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和冷意,只是不管是神情还是语气,没有半点憎恨愤怒,只是淡淡地陈述这么一个事实,仿佛是宣战,又仿佛……
他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定不负所望。”
韩知琛走后,喜妹只觉得从心底里涌上一阵疲倦,浑身酸软,她笑着送他们出门,却在他们走后差点倒在地上,幸亏及时扶住了门槛。就在那时,他回过头来,朝她淡淡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YY了一个小剧场。哈哈哈。
四岁的小倾,不到五岁的虎子。
小倾穿着印着唐老鸭图案的小袄,周围是好多软软的枕头和靠垫。
虎子穿着米老鼠的小袍子,梳着包子头。
小倾头上包着大大的包头,像大厨师傅戴的。
眼前一只大沙煲,里面喷香的鸡汤面。
小倾小手抓着筷子,费力地挑起一根,一探头,吸溜……吃进去了。
虎子舔着红润的小嘴一脸渴望地望着她。
小倾抬头,乌溜溜地大眼笑微微的,“你想吃?”
虎子用力地点点头,笑出两只酒窝。
小倾笑了笑,
虎子立刻爬过来,探头要她喂。
小倾小脸一沉,一脸地严肃,小巴掌一下子将他的脸推开,“走开,我还不够呢!”
虎子趴在炕上画圈圈,小心肝毕啵毕啵sei了一地。
重阳回家
对于喜妹与韩知琛继续做生意,锦绣坊的人没什么意见。韩知鱼更没想过自己跟别人的恩怨会影响她,原本他还怕自己的事情会影响到她,如今看她生意归生意,便也放了心。只是不肯要韩知琛送他的那些田地庄园,喜妹也不管,不要白不要,跟韩知琛那样的人没什么好客气的,对敌人客气就是自己的损失。她把那些东西交给小黑和小白,让他们打理。
况且韩知琛这时候做好人,自然会得罪韩大少等人,就算他不在乎,她也乐见其成他们自己窝里斗。
喜妹将账本交给韩知鱼让他看。韩知鱼看了两眼放下,为难道:“我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
喜妹依然交还他手里,“现在你必须看,必须懂。留在锦绣坊跟大家一起打理生意,时机成熟了可能还要自立门户。当然,如果你留在锦绣坊帮忙,拿红利吃饭,我们也欢迎,亦或者你想吃韩知琛给你的那笔家产我们也不会看不起你,到底如何你自己决定。”
韩知鱼神情微怔,便把账本接过去,听喜妹又道:“韩家的家产你可以放弃,可韩夫人的庄子你不能不要回来。我们等着你把那几座庄子买回来。”
不管李宏言用什么卑鄙手段,那上面的签名和手印真真切切,怪只能怪韩夫人为人偏听偏信,没有擦亮眼睛。
如今搞垮了韩家,桃源县的布匹生意便以李家为大。而喜妹以往的经营模式只有作坊,并不经商,李宏言又跟喜妹扩大了合作,再加上周家、韩知琛以及一些附近布商的货,目前锦绣坊也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开铺经商。所以,附近三省,都以李家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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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九月初,一个清露沁香的早晨,谢重阳突然出现在家门口。喜妹愣愣地看着他,直到他紧紧地抱住她,她才回过神来。
“每次都这样,回家都搞突然袭击!”喜妹欢喜得流出泪,用力地蹭着他的胸口。
谢重阳眼波一转,调笑道:“娘子嫌我突然回来,莫不是家里藏着什么?”
喜妹轻轻捶了他一下,“没正经,还不快来家歇歇。”
小倾因为母亲没给她换尿片,湿漉漉地不舒服,踢腾着腿脚大哭着抗议。谢重阳看见忙将她托出来,拿干净的尿布帮她擦了擦,又拿小被子把她抱住,笑道:“我们姑娘越来越俊俏,个头也见长。”低头亲她的小脸蛋,她却嫌他风尘仆仆地赶路没有刮胡子,拿眼珠子溜他。
喜妹把女儿接过去收拾好,又打水给他洗脸然后让他先去给父母请安,跟大家问声好,回头她抱女儿去厨房吩咐厨娘给他弄点吃的。
喜妹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恰好韩知鱼听谢远几个在大喊大叫说三哥回来,他过来看看。喜妹让他先走,他顺手帮她抱着孩子,喜妹便问他韩夫人如何。
韩知鱼回答着,两人进了院子。韩家的事情谢婆子等人看不透,虽然唏嘘不已也并不紧张,更不影响自己的欢乐小日子。韩知鱼既然是跟孟永良一样的合伙人,住进来也没什么不妥,大家待他如一家人。至于韩家分家,还有什么纵火、下毒,真真假假的,他们也不明真相,只当八卦听过便算。
见到谢重阳,韩知鱼露出这些日子第一丝轻松的笑,众人说些热闹的,等谢重阳吃完饭谢婆子便让他回屋休息去。大家散了,各人做各人的事情。
谢重阳抱着女儿,邀请韩知鱼去自己屋里说话。
韩知鱼道:“我还有一点账目没理完。”说着看了喜妹一眼,要是理不完,她定然是要责怪的,说他偷懒。如今他学着做生意,虽然有心,可并不那么好学,总有点不入门的感觉。
谢重阳笑了笑,“那就带过来,我们一起看。”眼睛看向喜妹,“娘子,行吗?”
喜妹抿唇浅笑,“怎么说的我好像苗扒皮一样,吃人不吐骨头不成,有点事情非逼着大家一口气做完?”又去接女儿,“你们去吧,把丫头放娘这里,省得她吵你们说不了话。”
小倾似乎很不满,嘟着小嘴,朝喜妹吐泡泡。
谢重阳给她擦了擦嘴角的唾沫,说不妨事,跟韩知鱼回自己屋去。锦绣坊的大院子盖起来,他和喜妹的是座二进小院,因为待客都在铺子后面的大厅,小院只是私人居住,所以并没有特意弄会客室,找谢重阳的便在他书房,找喜妹的就在东间大炕上说话。
水奶妈已经抱着虎子在屋里和张美凤谢大嫂几个做针线说话,喜妹先帮他们沏茶,又端了一大盘紫莹莹的葡萄,让他们随便聊,她带上门出去。
虎子已会围着被子朝前趴坐着,手里拿着哗啦啦响的玩具逗小倾,她嘎嘎地笑。喜妹看虎子长得越来越好看,粉嘟嘟的惹人怜爱,忍不住拿手去捏他的脸,笑道:“呀,虎子越长越俊,比妞妞都好看。”说着将他抱在怀里。
虎子捧着她的指头就往嘴里塞,嘟嘟地做吸吮的动作,喜妹笑道:“虎子饿了。”然后让水奶娘给他喂奶。刚把虎子递过去,小倾便踢腾着小腿,扭来扭去地盯着喜妹看。
喜妹点了点她的小鼻尖,“小丫头,你懂啥,就知道拿眼睛瞪了?”
逗了一会儿孩子,喜妹问水奶娘韩夫人怎么样。水奶娘叹了口气,“还是那样,不能动不能说,脾气一时一个样。好的时候,心疼儿子。气的时候不吃不喝,少爷跪在炕前整宿地求她。”
受了这样的刺激,大家都体谅她,就算时常嗷嗷地叫也没人说什么,只是怕她吓着孩子,如今奶娘带着虎子住得稍微远一点,只每天把孩子抱去给她看看,希望她念在孙子的份上能想开点。
韩知鱼也一直在打探荆神医的消息,可那老头又跟失踪一样,从南京离开之后,就不知道钻进哪个旮旯猫着了。
原本喜妹还想着找到他,让他来多住些日子,反正他无儿无女,四海为家的,也能给张美凤把腿治好给二嫂二哥看看让他们早点生个孩子,可一直没他的消息,也只能作罢。
大家正说着话,谢二嫂端着一小锅汤进来,身后小亩提着竹篮,里面装着碗筷。
“我很早就起来熬这个茅根雪梨猪肺汤呢,正好早饭你们吃得少,来喝两碗垫吧垫吧。”如今家里有钱,喜妹对他们也不吝啬,想买什么首饰做什么衣服都很随意。
谢二嫂如今不必干活,钱上也宽裕,她打扮了回娘家挣了面子之后,觉得也不过如此,还是一心想着弄方子生孩子。平日里她自己弄东弄西的,日渐的厨艺好起来,一有空就煲汤,从第一次跟家人分享都说好喝之后,隔三差五就做,跟大家关系好起来,心情也开朗了,有说有笑的。
大家忙收拾了坐到炕头喝汤,大嫂把刚做好的一个香囊咬断线头递给她。
谢二嫂看了看,蓝缎面,红黄绿的绣花,三色穗子,正是自己喜欢的鲜艳色调,欢喜道:“真好看,大嫂越来越像大宅门的媳妇,还会做香袋了。”从前家里日子紧巴,家里人哪里还做什么香袋,端午节也不过是随便买个或是拿几块破布片随便拼一个揣在怀里。这么精致的绣花做工,只怕好几天做不完一个。
谢大嫂笑道:“如今除了吃就是睡,什么都不做,正好做点从前想做又没时间做的针线呢。”
喜妹见了,拿过去大家轮流看了,赞大嫂针线好。喜妹趁大家喝汤的时候去柜子抽屉里找了一盒香出来,如今家里有的是闲钱,她们也开始熏香。从前只是为了驱虫防蚊,现在更为那清雅馥郁的香气。
因是天然香,没什么化学品对孩子无害,她夜里都爇上两片,晒了被子之后也拿香熏一熏,没想到女儿喜欢,一时不给熏她夜里就要踢腾,一来二去也成了习惯。
水奶娘道:“要说香那是徽州楚家最好。他们家的香听说比西域进贡来的什么安息香,百合香还要好呢。”水奶娘在韩家呆过,听人说就记住了。
宋玉竹几个笑道:“嫂子寒碜我们呢,我们平日里就点根线香的熏熏蚊子,哪里还懂那一套呢。我那货栈里也没卖过比茉莉香还好的了。”
大家笑起来,都凑过来看喜妹攒的香。
喜妹让他们聊着,端了汤去书房,进去的时候两人正在算账。韩知鱼喊数,谢重阳拨算盘,算完了两人互换,再算一遍。
喜妹知道谢重阳心算厉害,就算自己上学时特意学过都不是他的对手。
“休息一下吧,喝碗汤润润嗓子。”她笑着将托盘放在茶几上。
喝了两口汤,韩知鱼道:“我得去跟韩知琛道谢。”
喜妹惊了一下,以为他脑子坏了,以他的脾气怎么可能?谢重阳却没半点意外的样子,点点头,“那以后锦绣坊跟四少爷合作的生意,就由你打理,从头盯到尾,过段时间便也了解了内情,真要是自己做生意,也能心中有数。”
韩知鱼应了一声,看了喜妹一眼,“我让小白跟着他,有什么需要及时来信。”
喜妹以为他询问自己,犹豫道:“非要这样吗?”虽然韩知鱼看起来很正常,可她知道他心里一定苦不堪言,原本那个透明如水的少年,如今也学着掩藏起来本性,让她或多或少都有些遗憾。
能够透明而热烈地活着,不为磨难而改变本性,那是多么难能可贵的品质。
韩知鱼似是看出她的担心,突然冲她一笑,“私以为重阳说的知己知彼很对。”
喜妹还之一笑,松了口气,又看了谢重阳一眼。终究还是他厉害,能把韩知鱼彻底从阴影里拉出来,虽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可结果是大家想要的。
三人又聊了几句,韩知鱼便告辞去外面看看,还有事情要跟孙秀财商量。谢重阳刚回来,看那样子便是日夜赶路,再不让他休息,只怕喜妹要埋怨他。
谢重阳送韩知鱼出去,回来见喜妹坐在书房的椅子上,笑吟吟地看着他,他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她笑得——太甜。
“我们还以为相公要留在安州给什么大人做女婿呢。”
她笑嘻嘻地说,就说明她不信。谢重阳凝视着她,笑了笑,“没有的事儿,陈知府不过是请我吃了两次酒,聊了聊天,格外关心了一下。”
“哈,那么多人,他为什么单单关心你?”
谢重阳手臂一伸将她捞进怀里,抱坐在腿上,蹙眉道:“女儿才几个月,你竟然又瘦回去了。”
喜妹哼了一声,“少岔开话题,我瘦不瘦,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上次去安州找他,他可没少摸。
谢重阳亲了亲她的耳朵,“可因为柳大人只单单找了我,所以陈知府便格外关注了。”
“哦,这么说,他一个知府大人,还要找你跟柳大人攀关系?这柳大人还真是个清官呢。你应承了”
谢重阳俯首亲她的脸,柔笑道:“你也说柳大人是清官了,我哪里敢随便攀关系,他旁边随身跟着一位武艺高强的女剑客,为夫是活够了敢那么做呢。”
喜妹好奇道:“女剑客?哇,真的是武林高手吗?就是……嗖嗖嗖,飞檐走壁……的人……唔……”
半晌,他笑了笑,贴着她的唇道:“是。只是,娘子好像对女剑客比为夫感兴趣。”
天伦之乐
喜妹刚要说什么便被他堵住了唇,良久,她气喘吁吁道:“呀,大嫂她们还等我呢,你在这里歇息一下吧,我可去了。”忙起身去里间把炕收拾一下,铺上被子,让他休息一会儿。
他抱着她倒在炕上,痴缠道:“没有娘子睡不着。”
喜妹拍了他一下,“少肉麻,不想睡就给我解释那女婿是怎么回事儿。陈知府家的小姐是不是很美呀,你们见过几次?说过什么?”
谢重阳一阵头疼,求饶道:“娘子,为夫好困呀。”说完倒在被子上便睡。喜妹也不难为他,收拾了一下便去正屋做自己的事情。
谢重阳一回来,同学旧友三三两两地来拜访,李宏言等人更不必说。李宏言做东,以黄知县的名义请谢重阳去县里做客,谢重阳一反常态,欣然前往,在县里住了两日才归。回来便是他生辰,大家张罗着给他庆祝了,第二日便被韩家几个少爷请去吃酒,被韩知琛绊住喝了不少酒,谈了好半天都脱不了身。
韩知敏看家里兄弟对谢重阳非常客气,特别是韩知琛,将他奉为上宾,心生不满,说了几句狠话便拂袖而去。谢重阳却不管,一边喝酒一边冷眼旁观,别人跟他聊自己不想说的话题便适时岔开,或者痛打太极。他本就为着某种目的赴宴,又加上喝了酒放得开,说话妙语连珠,幽默风趣,倒是把众人吸引在他的话题里,让最先想套他话的人无比郁闷。
“在下实在不能喝了,真是失礼,还请见谅。”他笑着不断作揖想告辞。
韩知琛扶了他一把,替他把酒都挡了,看着他道:“大家难得聚在一起,盛情难却,在下也不好意思太护着子焱。不如去书房歇息一下,喝点醒酒汤,回头送子焱回去。”
谢重阳忙作揖致谢,连称不敢,韩知琛比他大了一辈,当不起如此亲近。
这时候有人过来找韩知琛说话,他便趁机说去院子里吹吹风。
九月清秋,风轻云淡,院中兰草葳蕤,几棵大缸栽植的丹桂含香吐蕊,谢重阳随意地走了几步,吹了吹风,脑子清醒了很多。
一个短衣打扮的苍头瞥见他,啐了一声,骂道:“忘恩负义的东西,要不是我们夫人和少爷救你,你早死了。如今跟他们蛇鼠一窝,不是好东西,男人有钱了就变坏。”
谢重阳沉默着没有反驳,见那老仆人没有骂完就跑的架势,反而像等着他跳脚一样,便笑道:“大叔,你家夫人和少爷在我家住着呢。”
那老仆哼了一声快步走了。谢重阳回身对上韩知琛似笑非笑的目光,混不在意地笑了笑,“想必四少爷在家里不好过,既然如此,怎么不把这些老仆都遣走?”
韩知琛呵呵笑道:“子焱言不由衷哦。”
谢重阳笑而不语。
韩知琛自然知道,就算自己把家中老仆都遣散,到底还是去了锦绣坊。况且被人背地里骂着,他也好时时警惕,免得一个不防,着了什么道儿。
“他们不过是些仆人,能有什么错,再说我也不常在家,他们背后骂我,我也听不见。去计较自己听不见的东西,也太不爱惜自己。”韩知琛笑了笑,走到谢重阳跟前,“我家七弟没给你们填什么麻烦吧。他从小是个任性的孩子,实际善良单纯,多谢你们开导帮助他。”他说得甚是诚恳。
“四少爷如此说,也不枉他心里念你的好,说错怪了四少。对了,他说过要给四少道歉的,可曾来过?”
韩知琛似是而非地笑了笑,这谢重阳的心思果然并不好猜,他东扯西扯总是要把别人的话题扯碎,却处处围绕他自己的意图。
“请重阳放心,他是在下亲兄弟,还能如何?既然他想跟我一起做生意,我自然乐不得的。”他笑吟吟地看着谢重阳,似是说:你不就要这么一个承诺么,我给,我给你一个承诺,你自然也要还一个。
谢重阳却不接他的话,哈哈大笑,“醉了,四少爷海量,重阳甘拜下风,内子唠叨,不能再耽搁了。”
韩知琛也不留他,招呼小厮备车,亲自送他出门,“据在下看,尊夫人可聪明得紧呢,有勇有谋,巾帼不让须眉。”
谢重阳摇了摇头,“四少爷过奖了,内子不过一小女人,哪里有四少爷说的那么夸张。”
韩知琛半开玩笑道:“若真的那么普通,重阳就不会这般紧张了。”
谢重阳半是认真地朝他抱了抱拳,“自己的女人当然紧张了。难道四少爷没有紧张的人么?”
韩知琛愣了下,瞬间恢复如常,淡然一笑,上前一步就要扶他上车。
谢重阳摆摆手,“四少爷客气,重阳不敢。索性也不远,走走也好。”说完不肯上车,独自飘然而去。
韩知琛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脸上表情变幻不定,半晌,缓缓地扯开唇角,“果然……天生一对呢!”
想起来他也无比郁闷,没想到谢重阳越来越厉害。他原本以为谢重阳不过是口才好,脑子活,所以善于清谈,可没想到会到如今这种地步,天文地理、政治经济、士农工商,只怕聊个一整天,他都不会重复话题。而韩知琛一直想问的事情总是被他东扯西扯弄得支离破碎——关于柳大人,关于柳大人对盐政的意见。
谢重阳喝得有点多,脚步飘忽,脑子却又异常清醒,只是像没了约束的孩子一样随性,感情洋溢。进了铺子一路笑着招呼,回了自己小院天色已晚,串门的已经各自回家,他便关了门缠着喜妹不放。喜妹瞪了他一眼,见他喝得双眸异常明亮,忙去给他斟茶,“跟一帮白眼狼喝酒,还喝成这样。”
谢重阳双手环上她的腰肢,唇贴在她鬓发处,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脸颊上,酒气微醺,“就要这样才好呢,喝多了说什么话我都不记得,半真半假,事后可认可不认。”
喜妹靠在他怀里,被他的气息整个包围着,身子发软,白了他一眼,懒懒嗔道:“好啊,原来你一直用这招对付我呢。”
谢重阳慵懒地笑笑,抬手握住她的下巴低头吻住她的唇,待感觉自己几乎无法自持的时候才才抵着她脑门轻笑,“为夫喜欢用这招对付娘子。”
他这些日子酒喝得多,喜妹怕他难受或者伤身体,每次都准备专门的香醋解酒。好在他喝了酒非常安静,也不会吐,只是每次感情荡漾得让她招架不住。
喜妹一回头见躺在炕上的女儿瞪着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看他们,便有些不自然起来。虽然丫头不过是个小不点,什么都不懂,可她还是觉得有点羞窘。
于是谢重阳又被要求女儿醒着的时候不许做亲热的动作,免得对孩子不好。谢重阳只好去哄女儿,求她快点睡。小倾偏偏是有人哄就格外精神,咿咿呀呀怎么都不肯睡的人,到最后谢重阳都睡了,她还踢腾着小脚踹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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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重阳这次回来,说等来年秋天会试去省府,之前都可以呆在家中。平日里他除了应酬就在家读书,同时帮喜妹他们策划一下锦绣坊以后的发展方向和路子,以及与韩李两家的合作事宜。
谢重阳的意思,让锦绣坊可以一直坚持作坊式,可以去各地开分号,直接购买当地的棉花雇佣纺织工,然后将最后的布匹卖给各大布商。开作坊也有好处,不必承担转运的风险,不怕路上有什么差错,也不必承受朝廷规定的商人税收,更不怕会囤积货物卖不出去。
如果参与经商,便跟其他布商合作,锦绣坊控制货源,影响价格,监督账房。至于合作的条件,可以先定一个初步的,然后根据各布商的经营规模、方式、盈利多少等细节来正式确定。
喜妹觉得可行,便跟大家商量了,他们夫妻的主意,孟永良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绝无异议。于是又请周管家给出主意,了解一下各地的风俗以及棉花产量问题。周管家便让自己下面的掌柜和伙计帮忙收集信息,到时候收编成册交给她。
喜妹便让谢重阳推掉那些可有可无的应酬,呆在家里帮她想方案,一起照顾女儿。小夫妻卿卿我我,只是小倾白日酣睡夜里怎么都不肯睡,非要人抱,否则便哭闹一阵,两人只好轮流哄她。等孩子好不容易睡着,喜妹也没了什么心思,欲求不满的某人便早起时候撩拨她,一来二去就起晚了,他因不出门能守着媳妇儿,又热衷帮她挑衣服、绾头发、Сhā戴发饰……要么又帮她画眉擦胭脂点唇……结果经常来不及跟大家一起吃早饭。喜妹很不好意思,谢重阳倒一脸正色,每每都以丫头耍混,衣服穿好了又尿为由解释。
既然拿孩子做借口,也免不得真有因为她来晚的时候。夜里丫头破天荒睡得早,两人过分了些,早起喜妹略微有点鼻塞,让谢重阳伺候女儿穿衣,爷俩扭在被窝里耍了半日,谢重阳被她尿了一身,连带着被褥湿了一大片。喜妹只得抱被子去晒了,又催着谢重阳赶紧把女儿收拾好,两人抱着孩子去跟大家吃早饭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老高。
一进门,喜妹便说小倾尿了,忙活了一阵子,回头还得拆被子。谢大嫂等人掩口轻笑,少不得说几句话打趣他们。张美凤伸手点了点小丫头嘟着的小嘴,“我们小倾可乖了,从来不尿被子呢。每次要尿尿了都呀呀地叫让人把,跟我们一起的时候也一次也没尿过。一定是娘娘忙得顾不上管我们小倾,是不是?”宋玉竹便顺手把孩子接过去,让喜妹他们吃饭。
谢重阳笑微微地倒是无所谓,一脸的正经,就好像人家打趣的东西与他半点无关,他绝对不会做一样。喜妹脸皮薄,有些撑不住,暗恨他明明一点都不正经,却偏偏让人以为他正经得不得了,都是她的事儿。她暗地里捅捅他,“以后早起不许动手动脚,来晚了让人笑话。”
谢重阳拿汤匙一点点帮她搅着粥,尝了尝不烫才推给她,低笑道:“女儿尿了炕所以来晚了。你又没做亏心事,干嘛那么不自在?”
今早倒是如此,可以前呢?喜妹瞪了他一眼,便见婆婆端着针线笸箩进来,其他人都已经各自忙活去。她觉得不太对劲,便放下筷子就想出去。
谢婆子瞅了她一眼,“小倾娘,咋吃这么点。再吃根香油果子。”放下笸箩,很热心地给喜妹夹了一根,又让谢重阳多吃点。
谢重阳笑了笑,“娘,您想说啥?”
谢婆子往外瞅了瞅,压低了声音道:“你俩也不是新婚小夫妻了,人家秀财和美凤那是才成亲,新鲜。你说你俩成天腻腻歪歪的,让人家笑话。再说你看哪个读书人是天天在家守着媳妇儿的?”
喜妹的脸烫得要挣破皮。
谢重阳抬眼,一脸无辜地问:“娘,您是说让我出去喝花酒,守着别家的媳妇……啊。”腰间传来的痛楚让他闭上嘴巴。
谢婆子捋着布片,“你小子少跟你娘我打哈哈,不是说来年要考试?现在人家外面都活动呢,多去县老爷家里走走,互相串串门,探探消息。”
谢重阳道:“娘,前阵子我不是走过了吗?”
谢婆子哼了一声,“你别蒙我,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好蒙呢?”又看了喜妹一眼,“小倾娘也多多敦促自己男人,别整日小两口腻歪。”
喜妹脸红得哪里还说得出话,她可没谢重阳那般厚的脸皮,只能咬着唇使劲瞪旁边的谢重阳。
谢重阳扭头朝喜妹眨了眨眼睛,依然笑微微的没半点歉意,“娘,您就别说喜妹了,跟她半点关系也没。是夜里读书来着,小倾被熬得也不肯好好睡觉,早起不警醒喜欢尿炕。”
谢婆子立刻眉开眼笑,又心疼儿子道:“别看书那么晚,白天有的是时间。要是丫头碍事儿,晚上我带她睡。”
喜妹怒视谢重阳,刚要拒绝,他抢先道:“娘,还是算了,她夜里能耍着呢,不肯好好睡,别吵得您和爹睡不好。”
谢婆子一听,孩子这么闹更怕她吵着儿子读书休息,笑道:“不碍事儿,你娘我带了多少孩子了,自然有办法哄。”
谢重阳握住桌子底下喜妹的手,一脸的笑,“娘,那也行,说不定是我们没带过孩子,不知道怎么哄她。跟着您,可能会好点。要不就试两天。如果她还是闹,就再我们带。”
喜妹便使劲抠他的手心,越来越过分,为了自己的私利,竟然要分开她和女儿。他不回来的时候,小倾很乖,夜里给她讲个故事,不管听不听得懂,倒是睡得很乖,每次要尿尿了都会哭两声。可自打他回来,夜里小丫头就不肯睡,总要跟他闹。等累得睡着了,便睡得酣甜,时不时地尿床,而且小丫头也学坏了,知道是爹不是娘,敢于毫不客气尿在他身上,要是在喜妹怀里,她却不敢。
谢婆子一直喜欢孩子,加上小倾素日很乖,只是喜妹以不想婆婆受累为由自己带。如今谢重阳这般说,她便把孩子带在自己身边,夜里让喜妹喂了奶,又备好了热米汤水捂在小火炉上,让谢重阳专心读书。
喜妹还担心女儿一时间不适应,醒来会哭闹,谢重阳不等她多说便拉着她回自己房间。她卸掉钗环梳头的时候,看他趴在被窝里一脸春风地盯着她,璀璨的眸子明亮清澈,波光荡漾。
她没好气道:“你怎的不读书?明日要在再去晚了,倒看你还怎么厚脸皮。你要是说想女儿睡不着,可没人信。”
他眼波柔软地勾着她,声音微微低沉魅惑,“早睡早起,自不会晚了。娘子打算站到夜半么?”
喜妹乜斜了他一眼,宽衣上炕,被窝早被他捂得热乎乎的,被子拿香熏过,幽幽若无。他的手带着让人沉溺的魔力在她肌肤上游走,温热的唇滑过她耳底敏感地带,惹得她轻喘不已。
他火热的掌心覆在她胸上,她轻颤了一下,突然道:“呀,丫头要是哭起来,只好随便给她讲点什么就好,要是白哄可不管用。”
他水亮的眸子闪烁微愠的光芒,垂首惩罚似地堵住她的唇,辗转侵袭。
房内的空气暧昧到了极致。她娇喘吟吟,双臂环住他的颈,将身体贴在他滚烫的躯体上,迎接他细致温柔而又霸道的爱抚。
“砰砰砰,重阳,开窗。娘给你送夜食来了。晚上读书,劳心劳力,可得注意身体……”
听着屋后传来的叫声,两人不约而同地懊悔夏日贪凉,一定要开一扇宽阔的后窗出来。
幸福点点
幸福的日子过得快,虽然日日重复,却又能感受每日细微的不同。转眼十月底孟婆子过寿的时候,喜妹提了提孟永良和宋玉竹的事情,孟婆子笑着松了口,嘴巴上说的是“可不能让他们耽误我抱孙子”。大家帮着他们把亲事热热闹闹的办了,正式成为一家人。与此同时,过年时候流窜抢劫的那一小团伙也被县衙差役们捉拿归案,县老爷当堂审案,大快人心。
喜妹跟大家商量给县衙送去了酒肉布帛,慰劳差役们平日辛苦。如今得朝廷巡查大员之力,就算偏院县内都无差役假公济私,明目张胆向商家百姓索要“年贿”的事情。他们的辛苦大家也有目共睹,所以年下了,自然有人愿意犒劳他们以示感谢。知县大人也乐得如此,治内商民敬重那些地位不高的差役,也省得他年底总听人抱怨。至于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他们也管不那么多的。
锦绣坊生产计划排得满满的,为了让大家安心工作,喜妹照旧让人置办年货。每个长工十斤肉、一疋布、五斤豆油,五十斤细面。肉从张美凤娘家进,布锦绣坊有的是,豆油和米面便从谢二叔岳父家买,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腊月中上,喜妹便让大家停了活儿,来年正月初九接着开工。如今铺子里有韩大钱帮忙,他经验丰富,管着统筹安排,提前制定了来年的生产规划,跟喜妹谢重阳几个商量定了。如今停了生产,染坊和织房依然需要人手照看。都由他根据染工和织工的家庭状况安排,其他人也不过问。
有了韩大钱和他招来的几个小掌柜以及染坊师傅帮忙,如今大家都能轻松很多,有时间想想向外发展的事情,也能多关注一下自己。
如今谢重阳在家一边读书,一边帮锦绣坊的忙,喜妹轻松自在,这两个月每日只管着照看孩子,有大把的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给婴儿做肚兜。
喜妹如今缝衣裳还能凑活,可绣花却怎么都拿不出手,所以只能背着众媳妇儿们悄悄地绣,一边绣还要拿给谢重阳看。
初始他以为她想要自己中肯的意见,非常委婉地希望她不要再绣了,“娘子,你染出来的肚兜外面抢破头,何苦折磨自己?”她这般专心致志,冷落了女儿,惹得她一个劲地拿他撒气,时时刻刻都要腻在他怀里,他看书的时候她就一定要趴在书案上——不是撕书就是泼墨。
很快他就发现他的妻子根本不是要他的实话,而是要表扬,然而他每说一句有进步,她就变本加厉,夜里都挑灯奋战,害得他孤枕难眠,只能跟小丫头玩,那丫头玩得累了睡得沉,必然会尿被子。他再想把孩子丢给母亲却又不能,苗头一露就会被妻子毫不留情地掐灭。
孤灯如豆,谢重阳睡眼朦胧,下意识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被子——干爽的。
“娘子,还不睡?三更了。”
喜妹回头笑了笑,“冬夜长着呢,再说天亮得晚。我们又不是那些五更上朝的大人们,还怕打瞌睡被打板子。”
他爬出被窝披了条小被子,张臂从后面将她抱住,“明日再做吧。”
喜妹把自己绣的荷包给他看,并蒂莲花一茎开,实在不怎么美,可远了看红红绿绿自然没什么差别。他欢喜道:“给我的么?”她绣了那么多东西,每次都以难看为由一样也没给他。
喜妹唇角弯上去,扭头看了他一眼,“比起什么千金小姐或者什么的,你带着个可有点丢人呢。”
谢重阳亲了亲她凉凉的耳廓,呼了一口热气,浅笑道:“无妨,为夫随身带一条娘子染的汗巾,谁要是笑话娘子绣花不好,咱就跟她比那个。”
喜妹嗔了一声,反手去拧他的腰,“呀,你还想跟人家那么近乎呢。”
谢重阳连连求饶,“平日自然不会,这不是怕万一呢,娘子事大,一次都不能丢了娘子的脸呢。”说着将她手里的东西扯过去丢在笸箩里,又将灯吹熄了,抱着她滚进被窝里。
第二日一大早,小倾便醒了,张着小嘴打哈欠,乌溜溜的眼珠子四处看。谢重阳正支着头,趴在那里看沉睡的妻子,他目光温柔,唇角浅笑吟吟。这个时候素日喜妹早醒了要给女儿喂奶的,昨夜太累现在睡得正香。
小倾“哇”的一声哭出来。
谢重阳只好把女儿抱过去放在妻子怀里让她吃奶,看她迫不及待的样子,他笑道:“小鬼头,明天就给你断奶。”
喜妹一下子醒了,脸颊通红,待看是女儿在怀里,才笑了笑,翻了个身把孩子抱在臂弯里喂奶。
谢重阳笑得声音朗朗,握着喜妹的手,凝目看着她。喜妹脸颊更红,低头不理睬他。
一室温柔如水波荡漾,暧昧至极,炉火早就熄了,余香袅袅,只有小倾努力的声音。
幸福的感觉,那样鲜明热烈。
****************喜讯****************
“砰砰砰!”又响起了敲后窗的声音,“老三,老三媳妇,起来了没?大嫂要生了。”是二哥的声音。
谢重阳忙应了一声,赶紧穿衣,又伺候妻女更衣洗漱。
喜妹乐道:“看来这孩子也是个急的,原本算着还有点日子呢。”
谢重阳道:“要过年了,小家伙也欢喜。”
小倾吃饱喝足,一脸餍足神情,乌黑的瞳仁盯着谢重阳看。
家里孟婆子、谢婆子都生过好几个孩子,后来又接生过不少孩子,都有经验。大嫂又是第二胎,生产很顺利,阵疼了一早晨,晌午不到,婴儿呱呱坠地,那大嗓门老远都听得见,是个大胖小子。
大哥乐得合不拢嘴,忙着去岳父家报喜。
谢婆子忙活着让人煮鸡汤、杀鸡割肉请客。喜妹让谢远和谢宁帮水奶娘看着小倾跟虎子,她也着手去厨房帮忙。谢二嫂已经熬好了药正要喝,看喜妹进来,便把碗放在锅台上。
喜妹笑道:“二嫂,大冷的天一会药凉了。厨房我和孟家嫂子忙活就好,你跟美凤他们说话去吧。”
谢二嫂心里难受,大嫂生了两个儿子,喜妹也生了个女儿,如今家里不穷,男女不论,都得脸。就单单自己,什么都生不出来。一时间那药味混着自己的嫉妒心酸一股子呛上来,“哇”的一声,转身趴在木桶上吐了一通。
喜妹忙倒了热水给她漱口,关切道:“二嫂,不舒服去屋里歇着吧,我让人去请吴郎中来。”
谢二嫂摆摆手,“没啥,就是那药味太呛,喝不下去。”
喜妹向来怕喝中药,为了不喝药,所以使劲锻炼身体,争取不感冒不生病,否则一天两服药简直要人命。喜妹知道她是为什么,从前她一味要强占高枝,踩着大家。如今她也认清现实,再不把自己的气撒在大家身上,就算撒,也不过是背后拿着自己男人使劲。大多数还是生不出孩子,让她抬不起头来之类的。
喜妹想她压力也大,所以还时常劝婆婆别流露出什么刺激到她。谢婆子的意思倒也明确,如今有钱了,到时候给二哥纳个妾就是,反正香火总是要的。二哥还年轻,等过些年二嫂实在生不出来,给二哥纳妾,别人也不能说什么。
纳妾这主意,只怕比生不出孩子更让谢二嫂难受,只可惜如今谢家也不同以往,不再是让她整日嚣张的时候,可她吃再多药,就是怀不上,也没办法。
喜妹忙让宋玉竹照看着厨房,她扶谢二嫂回房歇着去。
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加上冬天封了窗户,又生着火炉,那味道更是让喜妹呆不下去。她蹙眉道:“二嫂,你这样可不行。”整日闷在这样的环境里,只怕身体不病,精神也不行了。
而且继续这样下去,谢二哥也受不了,谁愿意一回家就一股子浓浓的药味和满屋子的愁绪压抑?天长日久下去,别说婆婆要求纳妾,只怕男人自己也就顶不住了。
谢二嫂懒懒地歪在炕上,无精打采道:“如今,我也不怕你们笑话了。这两年要是怀不上,以后也就不可能了。与其留在这里看人脸色,还不如拿了休书家去。”
喜妹道:“二嫂,拿了休书家去,不是更要看人脸色?”
有几个女人被婆家休回娘家,还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就算生活上不会困窘,周围异样的目光和那些如刀的流言也够她受的。
她看谢二嫂脸色很差,便又劝了几句,然后请她好好歇息,吃饭的时候给她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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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大嫂生产,谢家少不得又里里外外忙了一通,因是腊月年前大家稍微轻快的时候,亲戚们来送汤米的也多,从前不走动自锦绣坊生意赚了钱才开始走动的亲戚也多。哪个大户到时候不附庸个成百上千的穷亲戚,能帮衬的就帮衬,可交的就交,不可交的人就算拿了好处回头还要造谣生事,诋毁人家声誉,这样的人哪里都不缺,避也避不开。
只是喜妹有规矩,家里一时紧张短了的,别人帮衬一二便能缓过去,这样的谢家肯定帮。而有些既不想付出劳动,又好吃懒做的,所谓“帮急不帮贫,帮贫又不帮懒”。凡是游手好闲,不劳而获的,锦绣坊一律不沾惹。来锦绣坊做工可以,不求你手艺娴熟,毕竟这些都可以训练,就算是再笨的人,也有合适的工作,可那些偷奸耍滑,好吃懒做的人,却什么活儿都不适合。
这两年,锦绣坊因为这个帮助了不少人,也得罪了不少人,而其中就有很多都是谢家里里外外的亲戚。开始谢婆子还老大不乐意,觉得媳妇不给自己面子,让自己在亲戚面前掉架子。
后来喜妹跟她陈述了利害,讲明不是不要亲戚,而是亲戚也要能做实事。如果真的有本事,来锦绣坊做事情那自然是好的。只是什么位置有什么位置的待遇,跟别人一样,不能搞特殊。
后来谢婆子想通了,在谢家亲戚里放了话,如果那些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就别来给她丢人,有本事的,他们非常稀罕。这情况才好了些。
最近趁着谢大嫂生孩子,有些年轻手巧的媳妇姑娘们也来走动走动,想在锦绣坊谋个差事做做。
谢婆子有个姨家表姊,家里叫白妞的孙女,今年十六岁。模样一般,还没定婆家,生得白净,织得一手好布,趁着送汤米的时候说了说,便留下来。
喜妹觉得她确实不错,便引荐给韩大钱,让他看着安排。过完年上元节后,她便住进锦绣坊,在织房干活。韩大钱看她手巧,脑子也灵活,让她管着玄字号三号织房。
她一个人在谢家住着,为人勤快乖巧,很讨大家喜欢,空的时候常找喜妹说说话,帮她看孩子做做针线。谢婆子也因为终于有个亲戚能给自己媳妇们面前长长脸,格外高看她,家里做好饭都喊她来吃,时不时也让人给她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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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二月,乍暖还寒,杏花冷香绽放,锦绣坊一片繁忙景象。除了生意,张美凤又刚生了个丫头,其他又有人成亲,亲戚间红白喜事不断,所以老的小的没有什么闲人。
谢远和谢宁县考,两人都没能进入府试,只能照旧回家读书。谢婆子和老七老婆怕俩孩子贪玩儿,不许他们再去学堂,让他们在家跟着谢重阳念书,每日由谢重阳检查他们课业,要是做不好,就狠狠打手板。
喜妹这些日子正准备着要请远近的中等布商来锦绣坊吃春酒赏桃花,开一个小型的“客商见面会”,一方面宣传一下锦绣坊,另一方面也让他们展示一下自己的独特产品,如何合适的,到时候大家可以合作。
原本她不是很想经商,但是如今韩知鱼领着和韩家李家那一块的生意,谢重阳也说韩知鱼还是有经商本事的,只不过是磨练太少,经验少,多历练一下或者栽几个跟头,从和韩知琛的对战中自然能成长起来。她便想着帮他打打基础,把锦绣坊的名声做出去,韩知鱼要起步也容易得多。
喜妹怕二嫂一个人闷着,再想整点什么事儿,不管是闹大家还是她自己都不怎么好,所以带着她一起商量三月的桃花酒宴。谢二嫂从前喜欢热闹,一直想做主置办什么酒宴,总嫌谢婆子弄得太俗气。如今为了宴请生意朋友,喜妹也想别致点,但是自己既不想把孩子推给婆婆,还得应付谢重阳,也不能全心准备。所以让谢二嫂和宋玉竹几人商量画几幅样子出来,把需要的细节都罗列清楚,届时事半功倍。
夜风清凉,喜妹好不容易把女儿哄睡了,然后歪在窗台上看她们画的样子。这些女人识字不多,可半字半画,弄出来的样子也很好看,井然有序,细节分明。
谢重阳要参加今年的秋闱,夜里带着谢远几个孩子读书,夜饭后到二更末回房,洗漱更衣,放下纱帐。见喜妹披着春柳杏花的素淡围肩歪在窗台上,秀发如瀑,面庞恬静,浅浅的笑意若隐若现。他心头泛上温暖之意,笑了笑,先去亲了亲小丫头,将她往一旁挪了挪。小丫头夜里睡觉打拳,向来是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睡到,早晨再归位的那种。
“秀财刚得了闺女,你们不会还让他去安州吧?”他上了炕,坐在她旁边看她手里的纸板。
喜妹笑了笑,“什么我们?是他自己坚持好不好。我们都劝他在家呆着好好陪陪美凤和丫头呢,他非说什么跑惯了不放心。如今韩知鱼……嗯嗯,韩少爷在安州也需要他常去跑着点,他说交代别人不如自己做来得顺手,等韩少爷那边顺手了,他也就不用这么累了。”
谢重阳嗯了一声,把纸板放在窗台上,伸手撩了撩她肩头的发丝,帮她捏肩膀。喜妹顺势倒在他怀里,懒懒地跟他说话,“谢远的课业怎么样?”县考落榜之后,这俩孩子就没得空,被谢婆子威逼着读书。
“不太好,谢宁倒是不错。努力一点考秀才不成问题。”
喜妹笑了笑,“谢远那小子肯定不听你的,让娘知道了又少不得要揍他。”
他收紧了手臂,声音微微低沉,混着夜风是他独有的魅惑,在她耳边轻轻低语,让她有一种就这样沉醉不想醒的幸福感。
“韩少爷答应跟你一起去考试吗?”她窝在他怀里,他身上有着淡淡的墨香,想是日日与书墨为伍浸染的气息。
谢重阳摩挲着她柔软的长发,轻声道:“估计他不想去呢。上一次见面聊起来,他说一直读书,没什么兴趣。有个秀才功名就够了。读书这事情,自己不想也没办法。不过我看虎子倒是喜欢读书,我念书的时候,他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喜妹笑起来,“才不是呢,虎子是喜欢听你的声音,跟你念书可无关。”他的声音清澈动听,读书的时候又抑扬顿挫。别说虎子,她也爱听。
断奶赶考
如今锦绣坊又添了几个孩子,大院里孩子哭声从早到晚不断,小倾和虎子俩孩子时常大眼瞪大眼,一脸好奇地张望哭闹不停地小娃儿们。甚至在他们睡着不哭的时候,小倾会爬过去用小手按他们的脸,再把他们弄哭,看他们张着大嘴“哇哇”的样子,她拍着小手嘎嘎大笑。
“这鬼丫头,从小就会欺负人。”喜妹每每看到都会训她,捧着她的小手咬一口,虽然想教育她不许欺负弟弟妹妹,可又舍不得真咬。一来二去,小倾和虎子倒以为是鼓励,欺负了小娃儿们自动地把粉嫩的小手递到喜妹跟前请她咬,让喜妹苦笑不得。
最近忙着准备三月桃花酒宴的事情,喜妹顺便给女儿断奶。小丫头凶得狠,到了时间不给喂奶先是哭,开始喜妹和谢重阳都顶不住,没一会儿就向她妥协。第二日便把她送到奶奶那里,饿了喂喂米汤和鸡蛋羹米糊糊什么的,她手脚一起踢腾,打了碗挠了奶奶的脸,气得奶奶拍她ρi股。等回到喜妹那里,撕心裂肺地哭,哭完了憋着小嘴一副委屈得不能再委屈的样子。
喜妹有点没辙了,瞪谢重阳,“小丫头指定随你,才这么点就恁能作。”
谢重阳一边哄着女儿,笑道:“娘说抹辣椒、生油、苦菜汁什么的,她就不吃了。”
喜妹嗔道:“你折腾她呢还是折腾我?”她总觉得一下子给孩子断了奶,或者是弄些不好的味道会让孩子郁闷,不过不断奶也不好,虎子到现在夜里睡觉还要跟着奶娘吃奶呢。
喜妹只好自己制定了断奶计划,每日减少喂奶次数,增加婴儿食物,断奶期间让谢重阳带着孩子。原本可以由谢婆子带,但是她发现婆婆对孩子的方式有点粗鲁,孩子不听话的时候便会呵斥。从前孩子多,她一个人看不过来养成的习惯,喜妹自己又忍不住不看女儿,所以夜里喂了奶照旧让谢重阳带,哄睡了她再过去。
原本她还想女儿跟自己亲,白天还好,夜里肯定要闹得厉害,谁知道也没几天,女儿晚上看不见她也不哭闹,反而让她有点失落。
她把玩着谢重阳自己做的哄孩子用的小短笛,抱怨道:“让她跟嬷嬷睡两天,看那惊天动地的样儿。”早几个月没什么记性还不要紧,最近好像知道自己要给她断奶似的,那个能折腾。早知道跟她爹这般安静,何必那么折腾。
谢重阳放下手里的书,“她倒是安静了,我一整天都得哄她呢,她可没虎子那么好打发读两页书就开心。这小姑奶奶在书案上翻滚打拳的……”最近她力气大了,跟以往不同,撕书泼墨都会挑地方,专撕他看的书,越撕越碎,害得他只能把自己要看的书高高地挂着,看一页然后拿起一本无字的假装诵读,只怕再过些日子,小鬼头连这个也能识破。
喜妹腻进他怀里,“呀,我们当家的抱怨了,耽误您读书上进的时间咯。”
他双手环在她腰上,摸索着解她的腰带,“真要是乡试落榜,我倒没关系,娘子以后出门做生意,可抬不起头了。人家肯定会说连个举人都中不了呢……”
喜妹嘟嘴嗔道:“他们凭啥跟我说呀,要说也得说你。”
他抵着她的脑门,轻笑道:“为夫躲在家里看女儿呢,才不会出门。”
喜妹想他虽然未必很想做官,可中举终归也是证明他的能力。可以不取,却不能无力取,这是男人的尊严吧。况且虽然他没有跟她细说过安州的事情,什么柳大人陈大人的,只怕在他心里也是很重要的。从他回家,除了帮她的忙就是看孩子,倒真有点对不住他。
“要不,你回榆树村去读书?……”她犹豫了一下。
谢重阳抱着她滚在被子上,他家娘子怎么就不懂呢?他专心做自己想做的,没有接话。喜妹还在想怎么才能两全其美,既照顾女儿,又……“啊……”
“娘子,脑子不能太累,用一点少一点,乖,不要想没用的。为夫看孩子其乐融融呢,只是想娘子平日好好补偿就是。”
他贴在她耳边低低的说,温润的热气顺着耳底,虽然老夫老妻,她还是几乎半边身子麻了。
“那……”她有点纳闷,他要怎么补偿?如今他哄着女儿睡了,哪次不是为所欲为?恨恨地咬他的肩头,惹得他痛且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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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一连几日,锦绣坊招待前来赴宴的客商,大家交换名帖记录在册,在宴会之前先熟悉一下。来的早的都是想跟锦绣坊合作可一直被李家、韩家压着的布商,一得了消息他们快马加鞭往这里赶。甚至还有从西域来的异族商人,他们想用自己的药材、香料、宝石等货物交换锦绣坊各种布帛。喜妹不知道西域货物的价格,既不想吃亏也不想太赚人家便宜,所以请他们暂住。
一时间黄花镇非常热闹,客栈食肆酒肆客商云集,就连他们在榆树村开的客栈都住满了人。
喜妹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原本她计划着来个三五十人,结果来了很多没有请帖的,但人家盛意拳拳,他们也不能拒之门外,只好把原本计划在锦绣坊举行的桃花酒宴改在黄花镇南边的荷花塘周围。
荷花塘那边是一片场地,跟榆树村一样,中间荷塘,四周是各家打场的地方。荷塘周围桃榴杏梅,榆柳梧桐,如今正是杏花纷落桃花初绽的时节,映着蓝天绿水,别有一番风味。
这么多客人,要想雇人专门做饭也不可能,锦绣坊采用的喜妹的办法——办流水宴。所谓流水宴其实就是喜妹引用的“现代自助餐”。他们指定老张家供肉,然后特意从县里请了手艺好的烤肉师父现场烤。另外还有东南西北各地风味的甜点以及小吃。还有人支起大锅炒菜炖肉,煮面条蒸馒头……
韩知琛得到消息提早回家,还请了县里有名的戏班子杂耍班子等来黄花镇表演给锦绣坊助兴。他这般做,喜妹也不能拒绝,顺势邀请他参加酒宴。
整个黄花镇挤满了外地来的客商,还有本地看热闹的。
锦绣坊还把许多新花样摆出来,价格比平日便宜四成到两成不等,这样附近来凑热闹的人也可以买点布匹回去,皆大欢喜。
喜妹被几个大客商围着不断地问东问西,还有几个人为了抢生意红了脸,尤其几个带着花娘舞姬来赴宴的不被喜妹待见,反而是带着夫人来散心的几乎是有求必应。那些原本请了花娘装门面的又后悔不迭,只得临时打发走了她们,再去谈生意。
喜妹看韩知鱼陪着韩知琛过来,便让韩大钱陪客商们看看货样,她过去招呼。
“苗掌柜越来越能干,真是了不起的酒宴。”韩知琛赞不绝口。
喜妹看了韩知鱼一眼,这几个月他在安州管理几家铺子,很用心,但是跟韩知琛打交道也很吃力,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不过目光更加沉静,脸上也不再有乖戾之气,沉稳了许多。
喜妹领他们去找谢重阳说话。这几天风清日丽,谢家人白天都在这里,老人孩子跟着出来玩儿,谢重阳用自家做的手推婴儿车推着小倾和虎子,俩小孩儿一人抱着一个奶葫芦吸吮着。
奶葫芦是谢重阳自己做的,葫芦嘴打磨的很是光滑,当奶嘴很像样儿。
谢重阳正跟谢远谢宁几个边讲书边吃东西,见他们来笑着迎起身。互相见了礼,韩知琛笑道:“重阳把娃儿们哄得这般逗趣,难不成想留在家里做奶爹?”
谢重阳淡笑:“宝宝可是咱们的将来,最纯洁的宝贝了,做娃儿奶爹可是最幸福的事情。”
韩知琛道:“重阳可是我们黄花镇乃至桃源县的将来,黄大人他们可是甚为关切呢,只是这等场合他们不适合来,特意代为问好。”
谢重阳谢了,请他们一旁喝茶。
韩知琛便趁机跟他谈扩大和锦绣坊的合作。虽然喜妹让韩知鱼专管跟韩家的生意,可要做到什么程度,韩知琛自然知道该着谁谈。
如今锦绣坊和韩家老大几户是不走动的,韩知琛却又往来密切。这一次锦绣坊没有给韩李两家下请帖,李彦宏在家里大发脾气,怒骂锦绣坊目中无人,最终也没来,而韩知琛却不管,反而主动约了韩知鱼同来。
李彦宏觉得锦绣坊是故意不给面子,其实喜妹想的是和一些中小户见面,大户本就有生意往来,打个招呼就罢,没必要让人家百忙中跑过来。至于人家怎么想,她却不管。
而喜妹和谢重阳也乐于扩大跟韩知琛的合作,有他的带动,韩知鱼成长很快。该会的不该会的,一气都学了,至于能不能消化就看时间和他的天分了。
大家正说着,有人在一旁吵吵起来,几个人说买了布结果在韩家发现更便宜的。
“哎,大家听我说,锦绣坊真是坑人啊,一样的布,人家韩大少爷家只要一半钱就够了……”
“谁说不是呢,怎么能这样,什么破布呀,坑钱呢。”
“看着花色,忒难看。”
“还掉色呢!”
“哎呀,干啥啥不行呢。”
又有人推着韩家的布来便宜兜售,喜妹听了听,就算再偷工减料也要亏本钱的。
很明显是故意捣乱。
韩家自从分了家之后,韩知琛把自己家产一半给了韩知鱼,把另外几个兄弟气得差点造反。韩知琛不管,于是老大韩知敏一起伙同几个兄弟勾结韩二包霸占了家里的染坊,把韩知琛也排挤出去。
韩知琛倒是无所谓的,让刘妍玉和几个染布师傅在他其他的庄子上开染坊继续染布,而韩知敏因为不善经营,又赶走韩大钱刘妍玉几个,如今整一个赔钱装门面的。平日为了跟锦绣坊对着干,不断地压低价格,锦绣坊从不接招,大家的布不一样没什么好比的。一段时间下来,买布的人自然看出好坏,韩家生意一落千丈,门可罗雀了。
韩知敏见喜妹摆了这么一场桃花酒宴,便打了这么个主意,在人最多的时候便宜卖自己家的布。一边雇了人见缝Сhā针地败坏锦绣坊的名声,逢人便说锦绣坊是靠韩家起来的,结果忘恩负义,如今处处打压韩家云云。
锦绣坊从不主动辟谣,所谓清者自清,韩家如今四分五裂,明眼人自然知道怎么回事儿,跟一群疯狗争论,只会累到自己,他们根本不讲道理。
韩知琛看着入口处闹哄哄地,蹙眉道:“我大哥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我数次劝他诚心做生意,他只是不听。”
谢重阳一边摇着风车逗孩子,笑道:“韩大少爷也是心里苦。”
不管他怎么叫嚣,锦绣坊就是不接招,韩知敏既无趣又有一种被羞辱感,这说明人家锦绣坊根本不拿他当回事,就当他是疯狗咬街。而之前他还能花钱雇人给锦绣坊使坏什么的,现下锦绣坊一直做善事,广结善缘,县里的差役都跟他们关系不错,处处罩着。连四外村的混混们都不敢寻衅滋事,所以他也只能干生气。眼看着锦绣坊越来越大,生意红火,土地买了一片又一片,甚至很多都是他韩家的肥沃农田,韩知敏那颗生来就容易嫉妒的心,便跟被强酸水泡过一样,火烧火燎得疼。
锦绣坊和韩知琛都有办法收拾这个没脑子的韩家大少,可是谁也不出手。锦绣坊想风平浪静的,哪里有每天看免费戏好,而且让一个没脑子的敌人天天弄幺蛾子,比那些有脑子隐忍地狼容易对付一千倍。谢重阳总觉得韩知琛是韩家实际的当家人,出于家族名声利益也不能看韩知敏天天出那些丑态。可韩知琛是生意人,从他被韩家算计的那天起,韩家对他来说早就退位于自己的利益。况且韩知敏就算闹,也没有闹出什么大事儿,又不根本影响韩家在外面的声誉。
看着韩知敏派来的那群人卖力地表演,韩知琛跟谢重阳像看戏一样,两人还时不时地说句笑话。韩知鱼受不了,说推着孩子去转转。
喜妹和女人们一起吃各种小点心,孟永良孙秀财韩大钱等人跟想签文契的客商去另一边细谈。
她们见韩知鱼过来,都招呼他过去吃东西。如今韩夫人跟苗婆子俩人倒是常在一起。说来也怪,她俩一起,韩夫人也不闹,苗婆子也不傻。韩夫人在彩霞的悉心照料下,如今能说话吃东西,身体好了一些。喜妹也从吴郎中那里学了方子,按时给她针灸,效果很明显。
大家给韩知鱼让了地方,让他坐到韩夫人旁边去,小倾和虎子看着满桌子花花绿绿的点心,挥舞着小手就要爬上去。喜妹赶紧给他们推开,看了一圈,她问:“二嫂呢?”
张美凤起身望了望,“咦,头会儿还看到了呢,可能去找谢二哥了吧。”
谢大嫂道:“二叔不是回家了吗?说回去帮我们小墒拿尿布呢。刚跟白妞一块回去的。”
桃花流水宴一连摆了七天方歇,虽然每日只管着吃饭看戏聊天,大家还是很累。锦绣坊又要紧锣密鼓地招募染工、织工,跟农户签订中桑养蚕收蚕收丝以及棉花的文契,生意滚滚而来。此后看的有些人越来越眼红,一时间桃源县又开了几十家染坊织房竞争生意。
农户家里也都开始家家户户置办织机,打算织了粗布卖给锦绣坊。
而锦绣坊也将每年三月的桃花流水宴一年年的办下去,推陈出新,为后人津津乐道,成为一种惯例。
《魏史.农书》记载了这一盛况,从此民间染坊织房百花齐放,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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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上,谢重阳接到州学学正的信儿。要求他们四月中到省府。学正的意思,让学子们提前到省府,他们一起安排学员们食宿功课,免得很多人在家忙得没时间温习功课,把他最得意的学生弄得落榜丢人。
喜妹一边给他收拾箱子,一边瞅他,“我怎么觉得你们学正在说我呢?就怕我拖你后腿。”
谢重阳扛着女儿表演飞人,立刻申明,“我可没跟学正大人说过什么。一定是学正大人听到什么风声。”
喜妹想着他这一走就是小半年,心里又不得劲儿。
“学正大人没女儿吧?”那老头子那么看中谢重阳,别不怀好意。
谢重阳笑,“有啊,挺好看的。”
“嗯?”
“呵呵,小姑娘才八岁呢。”
“哦。”
喜妹帮他收拾了换洗的衣物,看他竟然有少半的衣衫都被小倾派上了黑手印,那上好的松油墨,洗都洗不掉。
她叹了口气,瞪了女儿一眼,这小鬼头已经会模模糊糊地叫“得得”了,却不会叫娘。小东西长牙的时候吃奶别提弄得自己多难过,这会儿哄着她叫娘,死活不肯叫,就知道冲她吐泡泡。
小倾趴在谢重阳的肩上,冲着喜妹呲牙笑,因为长牙难过,口水便溜进他的脖子里。
“呀,现在不尿炕,改尿爹了。”谢重阳把她放在炕上,拿围兜给她兜住下巴,现在他肩膀和怀里常常一个圈一个圈的,一不小心忘记了穿着出门,别提多尴尬。
喜妹跟他爷俩儿逗了一会儿,听外面二嫂喊她,忙应了一声。
谢二嫂看起来脸上不好,眼睛还肿着。要是以前,喜妹可怎么都想象不出二嫂还有这样一副神情。忙请她屋子里。
谢重阳问了好,忙带女儿出去找虎子玩儿。
喜妹从小藤筐里拎出茶壶,给二嫂倒了杯温茶,“二嫂,怎么啦?”
谢二嫂吸了吸鼻子,“我跟你说,你二伯他,他……他外面可能有人了。”
喜妹心里一惊,此前她也听了点风言风语,可没真见着,而且怕家里人都在一起,弄不好就出事儿,所以让人别胡说。
“二嫂,还真没听说呢,不会吧。二伯可不是那样的人。”
谢二嫂哼了一声,“你也甭替他瞒着,前些天我们办酒宴,我就看他不对劲,天天不知道瞎忙活什么。那白妞见天儿就往我们院儿跑,她不是很忙吗?”
喜妹想了想,“白妞那几天管着看布来着。”
谢二嫂气道:“快撵她家去吧。我看她留在这里迟早出事儿。那丫头长得不怎么的,倒是生了一双勾魂眼儿。一天到晚就知道抛媚眼耍骚。我就看到好几回,她跟三叔嬉皮笑脸的。”
喜妹知道她一时着急了就会口不择言,也不好说她,劝了几句。谢二嫂道:“老三家的,你别不信。那丫头不刚对老三,对咱大伯,我们你二伯,秀财,孟家,哪个没勾搭过?”
喜妹微微蹙眉,“二嫂。”
谢二嫂看喜妹的神态,便知道她不信,“哇”的一声哭起来,便把实话说了。她那天看二哥偷偷买了几支簪子和头花,原本等他送给自己的。谁知道他一直没拿出来,结果才刚发现在白妞头上呢。她本想着冲上去四个稀巴烂,大家都别想快活。只是按着最后一点理智才没发作,拐过来跟喜妹商量个主意。
喜妹庆幸二嫂如今体谅别人了,否则那么一闹,又是一场笑话。忙安慰了一通,让二嫂先回去呆着,她帮着观察两天看看,要是真有那苗条,大家在商量怎么办,要是没,正好释疑。
因谢重阳初三启程去省府,喜妹让他走前帮着试探试探二哥,他也没发现什么,说二哥挺正常。只不过对白妞倒是比别个上心些,可没觉得有私情。
喜妹也问过跟白妞一起的织娘,也不觉得哪里不妥。
可谢二嫂却一口咬定他们肯定有点不对劲,让喜妹把白妞抓起来审审,给她两巴掌她肯定就招了。喜妹让她暂时先冷静冷静,等谢重阳走了再说。
初三那日谢重阳叩别父母,然后孟永良几个把谢重阳送到黄花镇外的草亭子给他摆酒饯行,祝他高中。喜妹仔细检查他的行李,又叮嘱同去的两个小厮别吃酒,路上警醒点,免得丢三落四的,吃喝住宿不用太省着,别委屈了自个儿。
俩小厮要出门见世面都兴高采烈的,连连应着。
谢重阳临走的时候亲了亲女儿,贴着喜妹耳边笑道:“娘子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架势了。”说完笑了笑,招呼启程。
孙秀财乐呵呵地道:“等重阳考了举人老爷,来年再中进士,哎呀呀,不得了呢,以后见了妹子俺可是要磕头的。”
喜妹白了他一眼,“让丫头娘给你把嘴缝了吧。”
一行人刚到家门口,就听谢婆子喊,“快去请郎中,快请郎中。哎呀,二嫂,二嫂,你醒醒哇。”
几人忙跑回去,就见院子里一片狼藉,白妞脸上一个巴掌印,二哥发髻歪斜脸上还有血痕,谢二嫂昏迷不醒。大家赶紧把二嫂抬进房去。
谢婆子说她在大嫂那边呢,听着这里闹腾,过来看看,就见二嫂撕打两人,说什么奸夫淫妇的,然后就昏倒了。
喜妹想二嫂定然是压力太大,她让美凤先去安慰白妞问问怎么回事儿,又让人去请郎中,叫孙秀财跟二哥说说话,问问到底干什么。
谈话的人还没完,吴郎中来了一看,说谢二嫂是有喜脉,动了气才晕倒的,没大碍。
谢婆子一听乐得傻了眼,顾不得礼节,抓着吴郎中一个劲地问:“老神医,真的呀?”
吴郎中点头笑个不住,“老嫂子,是真的,你好福气啊。”作者有话要说:汗,终于不抽了, 现在想更都是件不容易的事儿。幸亏咱淡定了。哈哈哈。推个现言文,是关就大人的新文。这姑娘人美文也哈皮,看着很欢乐,嘿嘿。正经的文笔,写着单纯可爱的女主,故事很萌。欢迎大家调戏。
困境
待谢婆子请吴郎中去喝茶,屋里就剩下娘们几个,二嫂委屈地直哭。
大嫂道:“你也别哭了,你看你把白妞和二伯打的。说穿了,如果男人真的要纳妾,我们又能怎么样闹开了最后吃亏不还是自己?”不管是闹到族里还是三老会还是县里州府的,到最后都会以七出之条把女人休掉。
二嫂不管,只一个劲儿地哭,骂谢二哥没良心。喜妹劝道:“到底怎么回事?”
二嫂抽抽噎噎地说了大概,他们送谢重阳出门回转,结果她就发现谢二哥跟白妞在院子里的榆树底下亲嘴儿呢。
“你们说,青天白日的,他们……真是不要脸,不要脸!”
喜妹捅了捅大嫂,让她看着二嫂,“我去问问,我怎么觉得不可能呢。”
二嫂哼道:“我看臭男人巴不得就是了,想好事儿呢,偏不让他如意。”喜妹立刻明白了,估摸着俩人亲密了点,但不是真有什么,二嫂可能怕二哥真的开这个口,先下手为强,闹得撕破脸了,如果二哥再开口,就真的没脸了。
喜妹去南房问了问孙秀财,其实当时还真没啥,白妞眼里进了沙子,二哥帮她吹了吹。喜妹哼了一声,看来这眼里进沙子还真是培养感情的好机会,古今中外,生活剧、狗血剧可都不缺呢。要说现代也就罢了,这时候男女之间大防还是有的,大家一处的时候说说笑笑没什么,可已婚的跟未婚的就怎么都有点暧昧不清的。
她从窗子看了看谢二哥,他耷拉着头,一脸木然。喜妹问孙秀财,“他是不是真有那意思?”
孙秀财点了点头,“我瞧着像。”
喜妹啐了一口,“还真是人不可貌相。”要说谢二嫂从前凶一点,可能对男人也管得多,可他自己乐意不是,整天屁颠屁颠的,结果说动歪心思就动。
如今二嫂怀孕,谢婆子倒是吃了定心丸,坚决不同意老二纳妾了。她道:“娶什么小老婆,就算二嫂真不能生,也得等他上四十岁呢。”谢二哥自己倒是想通了,进屋给二嫂赔罪,说自己真的跟白妞没什么,她就是迷了眼睛,自己一点都没动那心思,只拿她当妹子那样。
谢二嫂达到了目的,便真个不闹了,也体谅喜妹的难处,不让她把白妞赶走。如果真的赶走,白妞这一辈子就算完了。
喜妹怕白妞想不开,叫她家去作伴,“你三哥走了,一下子空得慌,你来跟嫂子作伴,帮我看看丫头。”
白妞犹豫了一下,答应了,白天做工,晚上来跟喜妹作伴。
喜妹想她可能情窦初开,谢二哥又会哄女孩子开心,有点情愫也是正常的。
过了几日,白妞终于肯主动开口,“嫂子,其实,我真没想要……嫁给二表哥什么的。平日里他跟我说话多些,也比别人多照顾我一点。我,我也跟他比较亲近。虽然也挺喜欢他的,可我根本就没想那么多。二哥也没跟我说什么过分的话儿,是二表嫂那么一闹,倒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儿一样。”
喜妹道:“你也别怪你二表嫂,女人对自己的男人,向来是格外敏感的。宁愿防患于未然。”只不过没有确凿的证据就大吵大闹,一次就罢,多了谁也受不了。
夜深人静,听着白妞和小倾的呼吸声,她想着远在途中的谢重阳。那样一个优秀的男人,只怕会有更多的女子爱慕,如果真的这样,她该如何自处?也许真实中的小三,并不会想女人们自己想的那样,贪财恶毒,也许她们也为这所谓的爱情。如果这样,她该怎么办?
或许有一天,她年华老去,她的丈夫却意气风发,魅力超然。年轻的女孩子,聪明伶俐,善解人意。
那时候,她该如何?
那些文人总是给自己编排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这说明,他们内心深处,向往那种知书达理,温柔娴淑,出得厅堂进的厨房的女人吧。
他走出了家门,周围不再是孟永良谢大哥这些朴实的庄户人,身处那样繁华奢靡的环境,他会不会变?
生活永远是现实的,不是脑子里想出来的故事,每个人只是自己的主角,别人的过客。
她睡不着了,披衣坐起来,开始仔细地想今后的打算。
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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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里锦绣坊比以往更忙,生意更多,需要扩大生产。不但人手不够还有几个帮工家里死了父母要回家守孝的,两个犯了旧疾的要回家休养等等。锦绣坊多给他们发了两个月的工钱,让他们好好休息,如果有困难尽管开口。另一方面又抓紧时间招收新的帮工。锦绣坊的招工直接导致了黄花镇劳动力价格的上涨,引得其他需要帮工的店铺老板们发牢骚。
喜妹跟孟永良他们商量,派人去外县招工,不跟本地老板们抢人,免得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因为最近有不少新开起来的染坊织房,招工并不是很容易,不过锦绣坊待遇好,而且口碑不错,所以行事稍微便宜些。有些小染坊打着工钱高伙食好的旗号,结果招了去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只是已经逼着帮工们早把文契签好按了手印,所以不能反悔,很多人叫苦不迭。
一段时间之后,其他人了解了行情,便主动地来锦绣坊找活儿干。锦绣坊除了需要常工,还需要大量季节性短工,所以基本只要是上门的,都能找到点儿活干。有些人家兄弟多,家口大,家里的地不够,要想吃饱吃好,还得给每个儿子娶媳妇,闺女找婆家,就需要找活儿干。如今有锦绣坊,他们男人有着落,女人也能找到活儿干,就算在家种地看孩子的女人,也能抽空纺纱织布,卖给锦绣坊换钱。
扩大了生产,很多商户更大量的订货,一时间锦绣坊的生意忙不过来。资金便都投入进去,家里没多少闲钱。原本喜妹想帮着镇上修学校,修庙就没有那么多钱了,只能盘算着酌情增减。忙几年,等资金积累到一定程度了,再去做那些修桥铺路的大事。
世事无常,六月转眼到来,往年一直比较干旱的桃源县雷阵雨一阵接一阵,很快不少地方接连受灾。黄花镇因为原本蓄水就多,大坝决堤,淹坏了了不少农田。三老会一边号召各家出人修堤,一边募捐钱财。县里也各处告急,听说黄河泄洪,大水会直接灌过来。
一时间黄花镇又人心惶惶。
好在上游疏导有力,加上州府下令保全赋税大县,改道淹了两个比较小又贫瘠的县,算是解决了最大的水患。
锦绣坊也加紧休整房屋,免得因为漏雨增加损失。喜妹临时让锦绣坊停止生产。因为大雨阻隔,很多商家不能来提货,只能堆在锦绣坊的仓库里。除了仓库甚至连睡觉的屋子都堆满了布,加上潮湿溽热,很多都开始发霉。为了减少损失,只能停下来。
她想,届时各商户会理解。合作本来就是个理解的过程。
终于六月底才晴了天。
天气一晴锦绣坊进进出出全是提货的。有些地方道路被大雨冲毁不能通马车,他们雇了脚夫肩挑马托。锦绣坊跟大家通报了情况,因为大雨各家数量都有所减少,而且存货可能一部分发霉,要求清点晾晒。他们也没有按时提货,如果损失那么双方共同承担。大家都表示理解,因为大雨,自己家铺子里还有存货,而且道路难走,他们往返运货也需要时间,只怕恢复正常都要年底了。
不过有体谅人的便有不体谅人的。
联州克州等地几十家商铺堵在锦绣坊门口让他们赔偿损失,因为他们那里灾情较轻,生意一直没有间断,如今已经断了货。
为首的胡老板愤愤道:“不管怎么说我们是签了文契,付了定钱的。当初答应的好好的,结果又做不到,这不是坑人吗?你们锦绣坊一直说讲信誉,今天,我们就看看你们怎么给我们一个信字。”
韩大少爷等人便跟着看热闹,煽风点火。暴雨来的时候韩知敏让人偷偷把锦绣坊后头的河道掘了,想一气淹了他们,谁知道锦绣坊房子盖得讲究,水没有淹到锦绣坊,倒是把韩知敏在那附近的一大片果园冲了个干干净净。后面接着暴雨连绵,到现在哪里几十亩地颗粒无收。他老婆被气死,结果家里忙得都没时间出殡,韩知敏还是让人给锦绣坊报丧,锦绣坊跟本没人有时间搭理他们。韩知敏便又多了一桩编排锦绣坊的事情,说他们不尊敬死者,不去吊唁,除了他自己的狗腿子,也没有人回应他,弄得他灰突突的。加上因为管理不善,大雨来时,韩家的财产,生生被冲走了一半。他又气又痛,看锦绣坊不但没被冲毁,生意也没受多少损失,气得寝食难安。一见有人闹事,便立刻指使了人去围观挑衅,挑拨离间。
喜妹笼着袖子,死死地抠着自己的掌心,镇定道:“胡掌柜,我们锦绣坊只有一个问题要问,请问大家是想长期合作,还是想就此为止。”
有人喊道:“这都做不下去了,还说什么长期合作?我们没有货,生意都被其他家抢去,我们都要倒闭了。难道锦绣坊就是这么跟我们长期合作的?”
“就是啊,要是不肯赔那就只能对薄公堂了。”
喜妹知道,这个时候的合同并不完善,对薄公堂之后,也是锦绣坊输。他们拿了定钱,没有交出货来,平日也会有这样的情况,但是大家都是长期合作,自然互相体谅。很显然,这些人不是那个意思,他们就是要撕破脸。
她突然想起来,胡老板他们以往货量很小,单单今年四月定了大匹货,说是要扩大生产。
看起来,有人早就算计好了,不过能预先知道天文,也算他们厉害,就算输,自己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只是这人能联络这么一大批中等商户,本事倒是很大。只怕一般人做不到。
她立刻想到了韩知琛,只是据说他去了川都并不在本地。
“如果是这样,我们锦绣坊赔。”
胡老板没想到喜妹会这么干脆,他们原本想着要闹大,然后最好去见官,一边让锦绣坊输官司,一边搞臭他们的名声,至少让远道的不明真相的商人,不敢再跟他们打交道。
“苗掌柜,三倍赔下来,可是几万两银子。”他笃定锦绣坊没有这么多现钱。
喜妹冷笑一声,“胡老板,你放心,万把两银子,还压不死我们锦绣坊。其实你们还真是蠢,不怕告诉你们。就凭着锦绣坊的招牌,都不止十万两。”
之前找她想合作的大商多的是,有些人总是比别的人脑子多一些,能想到别人头里去。
虽然卖掉锦绣坊赔钱很容易,可真要卖掉喜妹又万分舍不得。很多关系好的商户都愿意出钱帮锦绣坊渡过难关,可喜妹知道,他们很多都是中小商号,要凑上万两银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们的钱,跟她一样,都是一个铜板一个铜板赚来的。而那些实力雄厚的大商号,可都盯着锦绣坊这块肥肉呢,绝对不可能轻易出手帮忙,若出手,那就是Сhā足锦绣坊的时候。
孟永良说卖掉一些铺子筹钱,但是算了算,其实铺子根本不值钱,是铺子里的货值钱,可一时间也根本卖不掉。
如果没有那笔钱,锦绣坊就要变成姓胡的或者什么。
喜妹宁可烧了也不想给他。
大家一筹莫展,时间却是越来越近的。
锦绣坊有染工受韩家等人的挑唆打压,有些顶不住了,就要求离开。喜妹让账房结账给他们,去留自愿。锦绣坊没有那几万两银子,发工钱的那几个却绰绰有余。
大多数帮工还是肯留下来,有一部分人犹豫着观望,既怕被人说落井下石,又怕真的亏了,到时候发不下工钱来。
谢婆子气得收拾包袱,“我们照旧家去种地。反正我攒了不少钱,一家子吃吃喝喝还跟从前一样,省的管别人吃不吃得饱。他们忘恩负义的,我们也不用管他们了。”
如今各家都是有钱的,那些钱对于过普通日子来说足够,可对于整个生意却是杯水车薪。所以喜妹根本没想过要让大家凑钱。
原本还可以找周管家帮个忙,可他年初去京城了,一直没回来。
除了上门要债的一些商户,各地也传来消息,很多作坊都压低价格,打压锦绣坊。甚至还出了跟锦绣坊一模一样的布。很快消息传来,竟然是从锦绣坊回家守孝和修养的几个染工,他们被人收买了。
于是有不少布商便转而去做其他家的生意,中断了跟锦绣坊的合作。
这使得锦绣坊要靠后续生意来回暖,难上加难。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了吧。嘿嘿。原本俺的计划,其实是想写几个典型的职业。种田的,纺纱织布染布的,泥瓦匠木匠,厨师营养师,小官吏等等,这样几个故事到最后汇集在一部官场文里,就是一个大家庭。哈哈哈。挠头,故事有了,可是写的话可能要搁浅了,嗯,很多原因,内外因交加说不清楚,当然内因是最主要的,俺自己的毛病--懒呀。嘿嘿。写到如今,也写了几个年头了。想一想,呀,真了不起,写了好多故事,平淡的,激烈的,雷的,正经的,狗血的,哈哈。在俺的脑子里,他们在同一片天空下滋润的活着,幸福快乐,于是俺的心也荡漾了,跟着快乐了。哎呀,这感觉,太美了。嘿嘿。(咋那么像放羊恁。哈哈哈哈。)每个人都有梦,俺的梦就是这些。嘿嘿,乃们的是啥?PS:非常非常亲情提示,等会儿二更,今天大桃花发威啊,内牛满面啊。
自作虐
大家正想办法的时候,李宏言和几个大商都表示愿意提供帮助,不过条件也苛刻,之后锦绣坊就是他们的了。
喜妹明确表示不卖锦绣坊,要是他们肯,大家可以合作。原本有不少人愿意跟锦绣坊合作,四六分。结果第二天都变了卦,直接离开黄花镇,最后只剩下了李宏言。
“苗掌柜,我们也是老交情了。李某不能见死不救。”李宏言白胖的脸上洋溢着难以言表的兴奋,就好像肖想已久的肥肉终于要到嘴边了一样。
看着他那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喜妹指甲抠进自己掌心里。她一直提防着李宏言,跟他的合同向来最仔细,对他合作的商户也是清清楚楚,没想到还是着了他的道。
谁会知道,他那么用心良苦,找那些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商户,只怕也是层层转折。
还有……难道他认识钦天监的人?会看天象?
“畜生,你这个畜生!”身体略有好转的韩夫人得知消息,让苗婆子推着她进来,连声啐他。
李宏言皱了皱眉头,躲开,“表姐,你这就不对了。生意归生意。”
喜妹没想到韩夫人会来,怕再把她气出个好歹来,忙让大家把她送回去。
“苗掌柜,还请三思呀。时不我待呀。”
喜妹笑了笑,“李老板,多行不义啊。您怎么知道六月会暴雨连绵”
李宏言嘿嘿一笑,“不巧,在下恰好认识一位能看天象的朋友。她可比钦天监厉害百倍。”
李宏言搓了搓手,“苗掌柜,这样吧,你们再商量商量,李某五天后来听答复。”说完得意都扬长而去。
因谢重阳要忙着考试,她一直没告诉他家里的事情,只说遭了灾,但是在大家努力下没什么损失,让他好好考试,中个举人回来,来年再中个进士,她要做夫人。
彻夜难眠。
喜妹做了个决定,她想跟钱庄借贷。以锦绣坊的实力,借几万两银子,应该不成问题。利息高一点就高一点,大不了以后自己开作坊拿工资给钱庄打工罢了。
夜深,草虫在窗外啾鸣。
喜妹看着女儿纠结的睡颜,笑了起来。这鬼丫头,似乎也知道大家不开心,白天也不闹,夜里睡觉都紧蹙着眉头,嘟着小小的嘴巴,跟受了多大气一样。
她亲了亲女儿的脸蛋,这时有人敲后窗。
最近事多,她跟大家约好,如果有事叫她就敲门外的铜铃,她听得见。这人似乎不知道啊。
“谁呀,是大哥大嫂吗?”她喊了一声。
外面没动静,却传来几声猫叫。
喜妹气恼,装得一点都不像。她立刻提了门闩悄悄下了炕,锦绣坊都是自己人,这人只怕是爬墙进来的。只是狗怎么没叫?难道被一块带毒的牛肉贿赂了?
她嘀咕着,站在窗下听了听,感觉有人往上爬,便猛地一拉窗户,抡着棍子就敲上去。
“娘子,是我!”
谢重阳急急地按住她的手,把棍子抢下来,真悬,本来想逗逗她,结果差点做了冤魂。
喜妹愣了下,巨大的幸福瞬间灌进身体里,让她有点不知所措,他怎么突然回来了?路上道路冲毁了,他还要考试,他这是干什么?
他坐在窗台上,借着屋里的灯光贪婪地看着他心爱的妻子,她瘦了,哭了。他笑了笑,抬手帮她擦了擦眼泪,顺势亲她的唇,安慰道:“乖,别哭鼻子了,让人家笑话。”
喜妹无意识地流泪,想笑却扑进他怀里呜呜地哭。
外面传来巡夜长工的声音,“谢秀才家去了吧?”
谢重阳忙应了一声,俯身将她抱起来,进了里间。女儿醒了,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朝他笑。
喜妹这才看清,他脸上灰突突的,还沾着泥巴,想是急着赶夜路,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心头发紧,忙去打水给他洗洗,又找了干净的衣裳让他换了。
等谢重阳快速地洗了洗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端来两盘点心给他垫垫。
因为天气关系,很多地方道路冲毁,行不通了,朝廷下令乡试推迟到八月去。他从包裹里拿出给女儿和妻子买的礼物,又递给她一小捆用帕子绑着的什么。
喜妹哭笑不得,他肯定是听见什么消息所以赶着回来的,这都不忘给老婆孩子买礼物。
谢重阳吃了两口点心,笑道:“你还想瞒着我呢,千里之外都传遍了。你不知道,我们锦绣坊名声在外呢。也亏了三月你办的桃花酒宴的功劳。现在大家都知道黄花镇有座锦绣坊。当家的是个老板娘。”
喜妹解开那帕子,吓了一跳,里面整整齐齐一捆银票。
“啊,你哪里那么多钱?”她惊讶地看着他,“你,你不会卖身了吗?”
谢重阳被一小块点心呛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娘子,山洪都没要我命呢,差点被你……”他猛地打住了话头,讪讪地低头喝水。原本打定主意的,路上的一切危险都要轻描淡写,要让他们什么都感觉不到,就跟平日一样的。
喜妹却心痛地无以复加,仔仔细细地检查他。
谢重阳被她弄得没法,将她紧紧地抱住,哄道:“其实没你想的那样啦,只不过是路过。还有,我不是一人回来的,有朋友相陪,送到家门口的。”他当时怕两个小厮随行反而会拖累,所以自己独自上路的,谁知道几个朋友提前等他,拗不过,便一路来了。
喜妹擦了擦眼泪,“你怎么不让人家来家里呀,我好谢谢他们。”
谢重阳故意把嘴角的点心屑蹭到她脸颊上,笑道:“人家还有事儿呢,说等雨过天晴了再聚聚。”
原来他知道锦绣坊的事情,便跟韩知鱼联系,结果安州的人说韩知鱼已经离开安州了,说是去筹钱,估计去密州。因为他后来在那里重新买过庄子,还认识几个朋友。
谢重阳没想着管自己同学借钱的,他一直觉得他们都是穷读书人,平日里都是他关照他们。他出门喜妹给他带了不少钱,他自己也没什么花销,多半是帮助几个穷学生。谁知道这次,有个看着邋里邋遢,时常跟着他蹭饭蹭衣服穿的学生,突然就给他一大卷银票。当时以为那人去打劫了,结果他说了实话,其实他家是开钱庄的。
谢重阳那个朋友喜欢读书要参加科考去做官,他父亲却想让他接管家业让大哥家的孩子出去做官。结果那朋友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自己赶考。现在看谢重阳需要用钱,就去省府自己家的钱庄亮了身份,要了四万两银票,给他们签了个文契,答应如果考中了举人,就回去学管钱庄。老爷子给各地钱庄发了话的,如果谁能把儿子劝回来,那个分号就可以直接升为当地的地方总号,整个商号的人都跟着连升三级的。那些人自然乐不得。
这些是他们不知道的。
喜妹愣住了,还真有这样的好人?又庆幸多亏谢重阳大方,要是她整天有个人烦人巴拉地跟着她蹭吃蹭喝,还穿她的衣服用她的胭脂水粉的,她早烦了。
“走吧,去跟大家伙儿报告好消息。”喜妹去抱了女儿。
大家知道了之后欢喜至极,纷纷感谢谢重阳那朋友,都感慨世间还是好人多。大家一阵轻松,保住了锦绣坊,保住了生意,跟着锦绣坊打工赚钱的人也不会再失去这么好的机会。
这时候走了的人惭愧至极,犹豫着要走的人庆幸没有冲动,开了口要走还没动身的,一时间尴尬万分。喜妹让大家不要给帮工任何压力,却要想办法防止泄密的事情发生。一边稳定人心,让大家相信锦绣坊不会垮掉,不会被任何人打垮。一边重新跟那些紧要的染工和织工签订新的雇工保密文契,一旦触犯,锦绣坊便可以将他们告到官府。
喜妹又着手完善锦绣坊的生意合同,让谢重阳帮忙拟定了标准文契,加入了不可抗力等因素导致合同无法如约的情况。
锦绣坊摆酒庆祝,把胡老板等人请来,将账目一一算清。有谢重阳亲自出马,原本胡老板说的四万多两银子一来二去就只剩下了不到两万两。胡老板想当然的以为锦绣坊应该三倍返还他们的货款,而谢重阳强调的是三倍定金。
之后谢重阳又把跟李宏言以及跟锦绣坊作对的一群人的生意进行清算,除去未发的货,李宏言要给锦绣坊三千两银子的货款。因为不知道韩知琛有没有跟李宏言勾搭,韩知琛去了川都,他的商号也没有对锦绣坊施加压力,所以只能暂时不管。
只是李宏言这里,是怎么都要断了。
李宏言看着谢重阳噼里啪啦地拨打算盘,完事儿之后就成了自己欠钱,他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回不过神来。原本想装糊涂仗着跟锦绣坊的人情赚便宜,而锦绣坊也看在交情上很多时候不计较,他的货款,欠的比别家多,也欠得心安理得。他以为锦绣坊不讨就是没了呢。
谢重阳把笔一扔,起身双手撑在案桌上,居高临下看着李宏言额头的汗,他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以后失去了锦绣坊这么一块大肥肉而心焦吧。
“李老板,如果我们有证据你在背后捣鬼,此生,我谢重阳与你都是敌人。”
李宏言打了个哆嗦,眼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他以为这事情如此机密,不会有人知道。难道错在自己太心急?自己不该跳出来的,应该一直让胡老板在前面,这样如果锦绣坊有钱还账,那就不会撕破脸。
如今……
他汗如雨下。
大家纷纷指责斥骂李宏言,让他滚出黄花镇,以后也不要再进来。
李宏言强撑着笑了笑,“谢兄误会啊误会,你说,李某不过是想帮助锦绣坊,怎么反而里外不是人了呢?李某和胡老板也不认识,是看他对锦绣坊落井下石,看不惯,所以才想买了他那些债,好帮助锦绣渡过难关的。”
正说着,门外有人冲进来,“李宏言,你真是不要脸。”只见韩知鱼大步冲进来,将手里一个包裹往桌子上一扔,“这些是你跟人勾结的证据,顺便的,本少爷不辞辛苦,把你倒卖私盐、霸占良民田地的证据也一并搜集了,是杀你的头还是砍你的头,哼!”
李宏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不可能,不可能,不……”
韩知鱼冷笑,上前一步逼视着他,“表舅,人为财死。有人看你不顺眼,嫌你花花肠子太多,想让你自食其果呢。”
紧接着后面上来几名州府差役,铁链子一抖,就往李宏言头上套。
李宏言看了一眼包袱里的东西,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抽搐着旧疾复发。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撒花。
蔷薇花开
差役领头儿的跟韩知鱼几个招呼了一下,便押解李宏言去州府审案。胡老板等人灰溜溜想跑,也被孟永良等人拦住,没等挨揍,便老老实实交代了李宏言收买他们的过程,又一个劲地磕头求饶,痛哭流涕地来了一套上有老下有小的说辞。
看他们声泪俱下懊悔不迭的样子,大家一点都不同情,纷纷表示送去官府。
胡老板膝行爬到喜妹跟前,“苗掌柜,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们没杀人放火,不必见官。我们……我们愿私了。”
大家一碰头,商量了下,见官拖拖拉拉,还要被上头刁难一下,倒不如私了,拿了银子刚好渡过眼前的坎儿。最后喜妹想了想,笑微微对胡掌柜道:“胡掌柜,我们都知道,你是愿罚不愿打。这样,你们呢原本想讹锦绣坊三万两银子,我们就也三倍好了。你们还我们九万两……”
胡掌柜一听差点瘫了,求饶道:“苗掌柜,我们,我们都是小本生意,哪里,哪里有那么多银子?就是把我们,都杀了也拿不出来呀。”
喜妹笑了笑,看谢重阳在门口给她使眼色,便也不想跟胡掌柜耗,李宏言一倒,只怕他们也没了主心骨。
“胡掌柜,那就把你们的铺子交给锦绣坊管吧。锦绣坊会雇你们继续做掌柜,按照季节提供货物,平日里你们的工钱照旧,年底锦绣坊跟你们二八开。”
胡掌柜懵了一下,有点不敢置信。
喜妹扬了扬眉,起身,“胡掌柜,可是你胡掌柜二。”
胡掌柜欣喜若狂,没想到会有这等好事,立刻拱手道谢,忙不迭点头道:“我二,我二,多谢苗掌柜,是我们二。”
喜妹笑了笑,这些人不过是喽啰,谁有本事就可以利用他们。如今锦绣坊以极低地成本完成了扩张,也算是误打误撞因祸得福。这样联州、安州等地连起来,再跟济州、密州形成网络,那以后本省就是锦绣坊的天下。韩知鱼要做生意,也就有了制高点。
以后谢重阳做了官,她跟着去享福,锦绣坊就交给孟永良和孙秀财几人,为他们打下这样的基础,她走得也放心。
处置完了一摊子事儿,喜妹去净手擦脸,去院子问什么事儿。
谢重阳拿帕子给她擦了擦鬓边的水渍,轻笑道:“娘子猜,谁来做客。”
喜妹想了想,委实想不到,随口才了几个,他都摇头笑。喜妹撇到韩知鱼的衣角恍然大悟,“唐薇和宝儿?”
谢重阳握着她的手,“一半一半。”
却是唐二哥唐景椿和唐薇两个。方才锦绣坊处理外务,他们没有进来,一行车马便去了周家大院,顺便在染坊和织房转了转。
大家见了面,互道离情,寒暄了一下进屋落座喝茶,通一通信息。
原本韩知鱼打算去密州把自己新买的庄子卖掉凑钱的,顺便跟唐家借点。在密州的那段时间,得蔷薇打打闹闹的关系,认识了他们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