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爱君笔底有烟霞(2)(2 / 2)

抗战结束,沈从文从昆明转到北大教书,一家人的生活也渐有起­色­。但更大的劫难转瞬即至。1948年,郭沫若在《大众文艺丛刊》发表《斥反动文艺》,给沈从文贴上“桃红­色­作家”标签,指责他“是一直有意识的作为反对派而活动着”,全面否定了沈从文创作的意义和成果,是一次彻底的批判和颠覆。

心情极度苦闷,这年暑假,沈从文与友人在颐和园附近的霁清轩度假。书信,再次成为二哥和三三倾诉的通道,和彼此的慰藉。

写这个信时,完全是像情书那么高兴中充满了慈爱而琐琐碎碎的来写的!你可不明白,我一定要单独时,才会把你一切加以消化,成为一种信仰,一种人格,一种力量!

我回到中老胡同,半夜睡不着,想起许多事情:第一是你太使我感动,一切都如此,我这一生怎么来谢谢你呢?

……

离你一远,你似乎就更近在我身边来了。因为慢慢的要靠近来的,是一种混同在印象记忆里品格上的粹美,倒不是别的。这才真是生命中最高的欢悦!简直是神­性­。……我从镜子中看去,头发越来越白得多了,可是从心情上看,只要想着你十五年来的一切好处,我的心可就越来越年青了。

……

小妈妈,生命本身就是一种奇迹,而你却是奇迹中的奇迹。我满意生命中拥有那么多温柔动人的画像!更感动的是在云南乡下八年,你充满勇气和­精­力来接受生活的情形,世界上那还有更动人的电影或小说,如此一场一景都是光彩鲜丽,而背景又如何朴素……

(1948年7月29日沈从文给张兆和的信)

影响沈从文一生的,若论伤害最大,当属郭沫若。那篇批判文章发表后,在左翼思潮狂热高涨的形势下,沈从文首当其冲成为批判对象。最令他心痛的,是他教过的学生在校园内张贴标语,抄录郭沫若的批判文章,口口声声要“打倒”他。

沈从文一生情感丰沛,对事物的感知充满敏锐的灵­性­。他的文章极少涉及政治,他只抒写内心情感、乡土自然和人间真情,他不明白,曾有那么多爱他的读者,为何转眼间他就成了被批判的反动作家?他开始­精­神恍惚,几近崩溃。

在梁思成的建议下,征得家人同意,他搬入清华园调养。前途未卜,生活也愈发艰难,张兆和强忍压力,频繁在信中劝慰安抚沈从文。

我一直很强健,觉得无论如何要坚强地扶持你度过这个困难(过年时不惜勉强打起笑容去到处拜年),我想我什么困难,什么耻辱,都能够忍受。可是人家对我们好,无所取偿的对我们好,感动得我心里好难过!

(1949年2月1日张兆和给沈从文的信)

“我们要在最困难中去过日子,也不求人帮助。即做点小买卖也无妨。”你说的是,可以活下去,为了你们,我终得挣扎!但是外面风雨必来,我们实无遮蔽。我能挣扎到什么时候,神经不崩溃,只有天知道!我能和命运挣扎?

小妈妈,你的爱,你的对我一切善意,都无从挽救我不受损害。这是夙命。我终得牺牲。我不向南行,留下在这里,本来即是为孩子在新的环境中受教育,自己决心作牺牲的!应当放弃了对于一只沉舟的希望,将爱给予下一代。

(1949年2月2日沈从文给张兆和的信)

此时,在一位时任东北野战军将领、张兆和昔日校友的鼓励和帮助下,张兆和决定去华北大学进修学习,以积极的姿态迎接新中国的成立。­精­神恍惚的沈从文听此消息,无疑是惊弓之鸟,他以为,连他最爱的女人,也将抛弃他了。

他可以经受物质的山穷水尽,唯有­精­神的折磨,能击中他的要害。记得十多年前的初秋,彼时他身在青岛,心却留在了苏州,那脸儿黑黑的小女人占据了他整个身心,他多么幸福。他想歌唱,便将心底的歌写在了《月下小景》中:

有翅膀的鸟虽然可以飞上天空,没有翅膀的我却可以飞入你的心里。

我不必问什么地方是天堂,我业已坐在天堂门边。

现在,他觉得是时候放弃生命了,他认为只有自己解脱,一家人才有生路。此刻,他想念生养了他的湘西土地,想念沱江和沅水,他想带着人世的爱,重回天堂。

3月28日,处于崩溃边缘的沈从文一边喃喃自语:“我是湖南人……我是凤凰人……”一边用剃刀割破颈部和手腕脉管,之后又喝下了煤油……

他未能自杀成功,张兆和的堂弟张中和救了他。醒来后,­精­神的恐惧和恍惚也愈发严重。他最担心的,就是张兆和会离开他。9月8日,他在写给丁玲的信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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