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知为什么忽然爱上了你(3)(1 / 2)

十七岁那年,张武龄大婚,娶的是扬州大户陆家的二小姐陆英。陆英原也是合肥名门之女,因外祖父做盐务官,才举家搬迁去了扬州。陆英小姐才貌出众,贤淑能­干­,声名早播。尽管她比张武龄大了四岁,但在那个年代,女大男,反不失为好姻缘。张云端于是托了媒人,定下了这桩门当户对的姻亲。

由张允和口述、叶稚珊编写的《张家旧事》一书,收录了陆英唯一一张照片。很文静优雅的一个女子,身穿束腰垂结西式洋裙,头戴盘花西式凉帽,左手拎一只小小坤包,修长的身段,温婉沉静,清丽自谨,是个受过良好教育、古典又新潮的世家名媛。在黑白底­色­的衬托下,仍能感觉她孤清面庞上的肌肤,有着青春饱满的光泽。

张武龄儒雅清朗,浑身散发学者的沉静气质。他和陆英一样,都有这种沉静博雅之美。他们的儿女,很好地承袭了这一份优点。

陆英出嫁时,“嫁妆队伍从四牌楼一直延伸到龙门巷,足足排了十条街”,婚礼的隆重程度,数十年间无出其右。

据说,外婆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置办嫁妆,东西多得吓死人。陆府从扬州雇船装载嫁妆运到合肥,婚期前雇夫用抬盒装摆好,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张家所在的龙门巷外到十里长亭摆满了嫁妆,全城轰动。光紫檀家具,就有好几套,不光新房里是全新的,因为张家是几进的大院子,陆家就连大堂、二堂也都陪了全套的家具。金银首饰更是不计其数,尤其是翠,因为母亲喜欢翠。嫁妆中一应俱全,扫帚、簸箕也都是成套的,每把扫帚上都挂了银链条。(《张家旧事》)

这样隆重的婚礼已让人目不暇接,然而直到见着了新娘,众人才体会到什么叫艳惊四座。红盖巾揭去,一屋子人都愣住了!那凤眼含羞、眉梢微挑的新娘子,如芙蓉出水、霞光照梁,美得不似凡间人。这光芒四­射­惊人的美,却让新娘的姨妈隐隐有了不祥预感:太露了,留不住的,怕是不会长寿。

似乎真应了天妒红颜这句话,三十六岁,这位美丽优雅的女子便因拔牙引起的败血症,早早夭亡。十六年间,她为张家留下了四女五男共九个子女,也把自己世出名门的典雅气质,留给了她的孩子。

母亲离世的哀伤,二小姐允和记忆犹新。悲痛欲绝的父亲坐在母亲的棺木旁,久久凝视着那张美丽苍白的脸,任人怎样劝也不让盖上棺盖。后来某一天,他盘腿坐在一张矮方凳上,看着小姐妹们玩耍,眼里泛着泪光,那是允和唯一一次看见父亲饮泣。

再后来,丧妻之痛渐渐平息,他终于再娶了继室韦均一,并生下一子,此后,张家府宅芝兰玉树,姐弟们个个出类拔萃,便有了世人称赞的张家十姐弟。

三小姐兆和出生的季节,已临初秋。燠热开始散退,合肥龙门巷早晚时分薄凉如水。在朱门大户的张家,她似乎不再像两个姐姐那么受呵护,­奶­­奶­一直盼着张家添个孙子,盼了好久,落地后居然又是一个胭脂面。这失望或多或少对她有一些影响,自小她便很少被娇宠,甚至家里的下人和­干­­干­(保姆)们,对她的照看也比两个姐姐随意和怠慢了许多。

兆和五岁时,家里请来一位十六岁姓万的无锡女教师。刚开始教姐妹们认字,女教师以为兆和是男孩,便总将她搂在怀里,后来知道她是女孩,便再也不搂了。这忽然间被宠爱的欣喜、又忽然间被冷淡的失落,对幼小的兆和来说,是多么让人心酸的打击。

母亲虽然很爱她,却又总是忙得无暇顾及。于是母亲常常将她放在自己房间里,丢给她一串糖葫芦,随便她一玩多久。家里的男仆拨自己碗中的糙米饭给她,她也一样吃得津津有味。没有人过多地关注她,也没有人为她心疼。

然而,这份漫不经心的疏简,对培养她宽容忍耐的­性­格却极为有利。儿时的兆和脸庞微黑,温厚善良,全然没有世家小姐的娇贵任­性­。无论家庭教师拿木尺打她手心,还是姐姐们欺负她,她情愿保持沉默,不哭,也不埋怨。因而,日后她变成一个沉静谦和,不拘小节的柔韧女子,与幼年所受的教育不无关联。

也许是合肥当时的文化氛围不太合张武龄的理想,一九一一年,他带着全家二十多口人,离开了祖辈在此生活并创下基业的合肥,搬到上海居住,彼时,美丽优雅的陆英尚在人世,三小姐兆和也才刚满八个月。一家人先住在麦根路,后又转至铁马路图南里。两层七楼七底的大房子,院子大得足可以摆下十几桌酒席,这在现今寸土寸金的上海,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几年后,祖母去世时的一场意外,改变了张武龄在上海长住的打算。丧事办得极排场,那几日,张家的大院里每天都有十几桌宾客,还请了僧人做法事、放焰口,一时人来人往,隆重而忙乱。就在这忙乱中,张家的大门口居然出现了一颗炸弹!这猝不及防的惊吓,让全家人以为将有巨大的祸端来临,于是,只能将出丧的日子仓促提前,连孝棚里摆放的东西也都是假的。所幸终于平安无事,张武龄却决意要搬出这是非之地。

于是,兆和七岁那年,张武龄再度举家搬迁,来到了柔润秀丽的苏州。对张家儿女来说,若不是一九二一年母亲离世,在苏州的好时光,完全可以用幸福两字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