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孟宝宝将面前已经泛凉的茶水喝了一口。冰凉的，直刺得胃都瑟缩了一下。她说：“大姐，我今天请你过来，其实并不是单为了想见见你的面，有一些事情我想要问你。”

他们昨天才见过面，萧府刚才来人邀请，霁云心里就有计较了。这会儿听到宝宝说出来，她点了点头：“你说吧。我大约能猜到一点儿。”

宝宝就道：“我听闻陛下有意让咱们的爹爹与大军出征，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谁知道呢？”这消息她也听闻了，父亲昨晚上正因为这个又发了一通火，恰好在身旁伺候的二姨奶奶又遭了秧，被打得鼻青脸肿的。

“横竖消息还没有传到孟府来，中间是不是还会出现变动，谁也不知道的。眼下，左不过走一步看一步了。”

孟宝宝叫她这样一说，心里也是有底了。可见这个事情多半是要成行的。父亲已经是那样大的年纪，年近花甲，假若还要随军出征，这一路上的苦头倒不要去说他。真正打起仗来的时候才是刀剑无眼。一时之间心里非常难受。垂低着头不说话。

“宝宝。”见妹妹这个模样，孟霁云唤了她一声，“你对父亲倒是十二分的真心。然而......你总要为自己着想。”

孟宝宝没听懂：“大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哪里不为自己着想了？”

以为霁云讲她和萧铎的这桩婚事，孟宝宝捏着茶杯在手心里慢慢的转着：“大姐你也知道，我今生的姻缘也就这样子了。假若不是因为父亲，可能我就要铰了头发到庵堂里当尼姑去。眼下还能为孟家，为父亲出一点儿力气，这已经很好了。”

说着，她自己露出苦笑来：“从小到大，我是孟府上下唯一不信鬼神怪物之说的一个人。你和爹爹与那白袍国师走得相近的时候，我也总要反对。我想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那些摸不着见不到的虚妄东西呢？横竖都是人自己编排出来，或者吓人骗人，或者自己逗着好玩儿的小故事罢了。可能正是因为我不相信，所以老天爷要惩罚我，叫我看明白，不是我不信有些东西就不存在的。譬如我的姻缘，我的命运。”

孟霁云比孟宝宝大上两岁。宝宝的母亲只是孟家一个下房里的烧火丫头，照理说是没有机会爬上主人孟不得才床榻。可是那一天晚上孟不得喝醉了，叫当时的太太给赶出了房门，拦着下人不伺候醉酒的他，和他闹，那时候孟不得还未当上宰相，官位虽也有五品，但太太却是前任相辅的千金，自己的前途都在对方的手上，发不得脾气，即便受了气，也只能忍着。

天寒地冻的，孟不得只能自己找到厨房里去想要喝上一口热汤，孟宝宝的母亲当年正是豆蔻年华，虽然长得不够倾城美艳，但胜在年轻动人。孟不得从强势的太太那里受了气，见到一个说话都不敢大声，见着他头也不敢抬的娇羞小女子，一时把持不住。就在那厨房的小灶台边上把孟宝宝的母亲就地正法了。也不过是一个晚上的事情，不久之后，孟宝宝的母亲便有了身孕。怀上了宝宝。

后头又是一场天翻地覆的闹剧。最终都在孟霁云的母亲，也就是孟不得的原配突然得了急症，不治而亡之后消弭下来。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孟霁云带着孟宝宝，两个孩子相依为命。虽然上一辈有纠葛，但在他们这里，上一辈的纠缠早就已经过去，姐妹两个是彼此心里都挂念着彼此的。

宝宝比霁云给单纯一些，她从来都不知道她的父亲孟不得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只比如和白袍的来往，宝宝一直认为他们的父亲是受到了白袍的蛊惑和欺骗，才会做下种种古怪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在霁云，却是将这其中的种种都看得一清二楚。霁云是不想要让自己唯一的妹妹也卷入这些肮脏的交易里来的，可是从宝宝闯进父亲修习的后院，将那宝瓶给弄丢的时候开始，所有的一切就已经由不得她来掌控了。她虽知道得多一些，也不过是一个被时局推动者，一步步，身不由己往前走的棋子罢了。

霁云忍不住叹了一声：“像你这样子，我总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我担心你。”

后半截话没有说出来，也不知道该怎样说出来，霁云伸出手去，将握着杯子的，宝宝的手握到了手掌心里。

宝宝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忙的笑起来，以笑来掩饰她内心里的种种苦涩难言。她反过来安慰孟霁云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不要看我眼下似乎跟你总是说这些不开心，那些不叫人满意的话，实际上，我在萧府倒比在家里过得还要自在些。你不知道萧铎，原来带兵打仗的人小时候也都那样调皮的。他给了我一个宝贝箱子，里面有好多的弹珠弹弓，做工精致极了！比我一直带在身上的那个又好看又好用。”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拿出一把弹弓来推到孟霁云的面前，要让她看。

霁云看她强颜欢笑的样子，心里也是替她感到难受。不过这些话再要说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除非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开来和宝宝说清楚讲明白，否则，怎么讲都是一个死循环。不，就算是讲明白了，也未尝不是一个死循环。

拿了弹弓慢慢的瞧，她对这些东西没有什么研究。只是瞧着材质是乌金打造，绳扣也像是上好的鲛皮，便点头应道：“果然是好东西。可见萧将军对你还是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