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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卫兵们还是闯进了庙堂。他们搬出庙里所有泥巴塑像,也没分是哪路神仙,也没看是什么菩萨,统统砸了个稀巴烂。
红卫兵走后,张*吊在了庙门口那棵传奇的琴柏树上。
吴越寒也出了事。
吴家村没有地主和富农,但吴家村外面有。吴家村只占用了那片丘陵地的很少一部分。其它的土地都是别的村庄耕种着。吴家村所在的吴镇上就有一个大地主。解放前,他自己的土地能抵得上吴家村半村人的土地。可时代变了,富人是可耻的,穷人才光荣呢。土地多已经不能代表聪明和能干了,它代表的是剥削和罪恶。老地主已经喝药自杀了,可他的女儿还嫩生生水灵灵的。现在,只能把地主的女儿当成泄欲的工具了,现在也该反剥削反罪恶一回了。要不然,一旦地主的女儿也自杀了,想泄都不晓得往哪泄,想反都没的反了。
红卫兵押解着地主的女儿媛子在辖内的十几个村庄游街。
那天,热闹的队伍经过了吴家村。
那天,天空阴霾地透不过气。老树光秃秃的树干上,乌鸦坐在自家门前乱叫。红卫兵们扭斗着媛子。剪她的头发,扒掉她的上衣,让她露着胸口游街。负责沿路敲锣的汉子时不时地捣一捣媛子胸前挂着的一双臭鞋,然后敲敲媛子的头发,嘴里骂着资本主义的小杂种时,脸部的肌肉就向上抖起,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他的大嘴巴一张一合,两个发黄的虎牙像门神手里的两把斧头真的见了鬼,仿佛要拼死搏斗似的。天摸黑的时候,他们把媛子关在吴家村村后的庙里。吴越寒是去看热闹的。人群都散了,他还没有回来。他一直跟着红卫兵去了破庙。吴越寒背倚着琴柏树,听到吴天狗对着李大成说:“这可是块鲜肉啊,怎么样,哥们,过期不候,明天就不属于咱们了。”李大成嘿嘿地笑着:“这有什么,我娘死了我都不怕,反正,这年头,地主家的女人就像是公共茅房里的卫生纸,谁想用就用,用了也白用。干吗不用?”“你小子行,比姓吴的一些人强多了,丫的,看来,我们吴家是没落了。”“这不有你吗?你丫的不姓吴吗?”
吴越寒偷眼瞅着李大成和吴天狗,李大成和吴天狗一脸奸笑地瞅着媛子。他们把抽剩下的烟头瞄准了投向媛子的胸部。
烟头变成了一个个没有嗅觉的蟑螂,径直地钻进臭鞋窟窿里。
吴越寒打着寒噤,他望着地主女儿媛子的脸,那张只看得到轮廓的脸。他能够想象她绝望的眼神。
……
就在人们吃晚饭的时候,吴越寒和媛子不见了。
追赶的人群握着火把,星星点点的火苗在山间游荡。山里的夜猫子被惊醒,发出凄惨的悲鸣。
出事的第三天,吴越寒和媛子就同时被关到了城里的看守所。
媛子的肚子还是大了,但不知孩子是谁的。当然这是后话。
吴越山除了会计被撸了以外,倒没出什么大事。不过,红卫兵曾经质疑过他和他弟弟的真实身份,并多次找吴越山谈话。有些红卫兵认为吴越山可能是逃窜的地主崽子或是国民党埋伏下来的小特务。有很多迹象表明,吴越山不同一般。他上过学,又有精湛的手艺,不像是普通百姓。红卫兵小将们胸中揣着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好奇、刨根问底的专研精神以及“怀疑一切”“打倒一切”的上级指示,对吴越山这座反动堡垒进行轮番轰炸。但是,他们的首领李大成对于这件事却没有多少革命热情。由于李大成不上心,红卫兵们也就慢慢转移了斗争对象,反正激|情都是无用的,放在哪里放在什么地方都没什么区别。后来,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吴越山是忐忑的。吴越山也是内疚的。这样的心情跟红卫兵找他谈话没有关系,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他没看住吴越寒。他应该想到吴越寒要爆发了。他应该想到他那个浑身长着刺的弟弟不可能轻易地拔掉自己的刺。那是他赖以生存的东西。可是,吴越寒现在进了看守所,他唯一的弟弟进了看守所,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吴越山的心思全用到这上面了,他根本没去深究为什么红卫兵会放了他。
人们要为了自己的信守付出代价。无论有形的还是无形的利益,无论物欲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利益,人都要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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