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香港来的宿舍总临叫旷怡生。女的,很胖很胖,白白嫩嫩也很年轻,据说她是香港社会大学哲学系毕业的。为人不错,每晚她都拿了录音机,召集一班人,在宿舍门前的场地上跳舞,会的不会的,都来学。恰恰、慢三、慢四、快三、快四、狐步舞、三十二步、三十六步、五十四步、跳得满身臭汗却其乐无穷。我们这群从山村走出来的孩子,第一次接触那么多的现代舞,特别开心、每天跳到很晚,跟打羽毛球一样带劲,后来厂里组织了文艺宣传队,就因为我回了家,没参加那一次舞蹈选拔赛。否则,凭我当时的水平和潜质,参加厂里的文艺宣传队估计没什么问题,我错过了机会,还后悔了一阵子。
厂里扩大生产线,需要很多女工,文竹镇成田村舅舅家的女儿真梅带了平凡、邻村的香妹及秀姿,她们都是同学,全都才十八岁,投奔我和小青来了。反正女的好说,来了自己都可以进厂的。她们也真的很顺利,香妹分在街道的老厂车间,我表妹真梅倒是分在新厂的车缝部玩偶八车间。永新县的四乡八邻都来了许多女工,她们比我们幸运,有老乡带,有我们第一批在厂里的老员工管招待,直到进厂,还能帮助她们生活和工作上的一些事情。她们只要适宜工作,适宜这里的快节奏生活,就可以享受火热的打工世界里的快乐生活。这种生活很累,但是全新的,给人新鲜的感觉,因为刚来上班,她们每天跟我们几个谈论工作,车间里的鸡毛蒜皮小事。平凡做事很快,每天不停地工作,不知是天气热的缘故,还是机器烫的缘故,平凡的手上就有了血泡,又痒又痛,我们本来都挺同情她的,但平凡每天抱怨真梅不该把她带出来,听得多了,我便冲她发火。
我说:“平凡,我写信要我表妹出来打工,是想帮她家改善家境,改变她自己不想种田的命运,你跟她来了,我们欢迎,也帮助你进了厂上班,你咋了?现在不想做回家还来得及,你不能怪真梅,也不能怪我,我可是没有写信请你来打工,你喜欢过安谧的生活你回家去。我知道你们家条件好,不想做回家又怕人家说你的闲话,还把个真梅和我来怪,有道理吗?你可以回去做你的娇小姐,这里是东莞,是沿海城市,打工需要努力,却不需要抱怨,想回去的话趁早。本来你应该对她感恩,怀一颗感恩的心来为人处事。可你,你什么态度?”
抢白了平凡一阵,她反而平静了,安安静静地做了三年,直到回江西老家结婚。其实,平凡一直很努力,也很认真。在家还是个孝顺女儿,她为人挺好,做事又快,车间主任都喜欢这个小女孩,被骂过一次的平凡成熟了许多。她家里也不需要用她寄回家的钱。不觉间又过了一年。每年都重复着没货放假的轮休体制,回家过年的日子是让人快乐得晕旋的日子。而后再慢悠悠地等春节过完了再回厂上班。等待的日子是无期的,漫长的,三个月,让我重温了地里的庄稼,山上的油茶。也绿了我多年的心情。
过了年,我有意识地培养自己的兴趣、业余爱好,我的爱好不仅仅是打羽毛球、跳舞,我拿了表哥贺明的会计书,很有兴致地读了起来。尽管那些成本核算、利润核算让人很头痛,但我还是学得很开心,挺带劲的。一本一本,我给自己订了学习计划,每天至少要读两个小时的书,实在没时间的话,我也会尽量挤时间出来。几个月后,我基本上掌握了这门学科,做流水帐和成本核算没什么问题,我还开始了写日记的习惯,每天必写,一天一篇,有时候完全是记流水帐,但我乐此不疲,累了写,受气了写,高兴了也写,失落了更要写,写日记成了我每天的作业。
到年底,我居然发现,日记本前面的字和后面的字不一样,后面的字要比前面的字漂亮许多,这令我惊喜不已,快乐无穷。我还发现,有的日记可以说是很好的散文,长那么大,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有写作天分,我小时候的那个文学梦在不经意间又被点燃了。
不管多累,我每天都要写些文字安慰自己,海珠的同学陈小慧是新来的,离我家很近,就一个镇上的对门村子的。字写得非常漂亮,并且能写七种字体,小慧很美,一如李春波笔下的《小芳》,两条大而粗的辫子,拖到衫边长,给人很纯朴的美。小慧是县二中毕业的,因为自负,高考差一分没考到大学,跟海珠的姐姐良珠两人结伴而来,她们有一米六八,高挑大方,良珠没读什么书,但人充满灵气,山里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良珠的气质是生与俱来的,美到极致,二十三岁的良珠和小慧,灵巧、灵秀、灵慧。
小慧看完我的那些日记,她说,你真的是初中学历。我说是呀,海珠知道的。她说:“你的日记就是文章,可以写得更好一些,但谁也没想过要我拿出去发表。”我也没有这种想法,海珠很欣赏我的能干和宽容,说要介绍我给她们村的小伙子做媳妇。
我笑笑说,老家早就有一男孩在等着我呢?只是我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跟他好。他是我的表哥,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我妈和我爸特喜欢,最喜欢的是我的爷爷,他就喜欢这个外孙,老实,憨厚而又有手艺活。人家说,嫁个有手艺的,好歹不会饿死,农村的恋爱还停留在温饱上面,还有门当户对,哪有什么爱情可言?我想象中的爱情是浪漫、温馨的、充满美好遐想的,我怎么能让我的爱情,就这样无聊地打发掉,我一定要活出自己的色彩。我要一个美丽的人生,好歹我是见过世面,走过远路的人。说说笑笑间过了一个又一个美丽的夜晚。可是,我怎么也对他不来电,可没办法遇到我所爱得死去活来的人。算了,反正到时我就嫁给他,省了很多事,他家里开心,我家里欢喜,他爱我,这就够了,我知道若干年后我就是他的妻。想清楚了这一点,我也就省心多了,我一如既往地打工,也一如既往地写些被称为散文的东西,我希望有一天能变成铅字,美丽我打工人生路上的心情。
良珠对我像大姐姐般,每天照顾我和海珠的饮食起居,晚上帮海珠打好饭、还帮洗衣。厂里宿舍有一道美丽的风景。每个女孩,一到晚上下了班就坐在床沿上织毛衣,给远在家中的每个成员都织一件,互相学习怎么织花样,有的人买了毛线衣,边织边聊,活跃了每一个明媚的夜晚。我这人好玩,每晚打网球、跳舞,还爱看一回书,才心甘情愿地回宿舍织毛衣,别人一年织好多件,我也就最多织两件,老爸一件,老妈一件,弟妹们的也就织不了那么多了,谁叫我天生好玩又喜看书呢?这些手工活,我做得较慢,但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我就会了,没什么新鲜劲,学起来也快,看一眼我就会上手的。织毛衣是女孩子的绝活,谁不会呢?我们已经没有第一年来的失落感和落魄感,我们已经把这里当成第二故乡一样,融入这里的生活,也能听一些粤语,说一些别扭的广东话,日子过得好惬意。艰苦的打工岁月磨练起来的生活已经让我们习惯和接受。我们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一样。无忧无虑的日子,美丽了我们这群远方而来的打工妹。书包 网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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