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敌在暗(三)(2 / 2)

皇帝拍了拍莹嫔的肩,宽言抚慰道:“别胡思乱想了,朕这不是好好的么?”

这句话像是刺了皇贵妃一刀,疼得她就差满地打滚了。她还不是他的正妻,续弦的正妻,而莹嫔也好如玥也罢,不过是妾侍。可当真出了事儿,皇上的眼里唯有那些贱人。让她这个堂堂的皇贵妃情何以堪?

往后要她用何颜面统领后宫。

“翠点!”莹嫔一声疾呼:“方才这姜汤到底经过了谁的手?”

翠点捧了新鲜的热姜茶,本事要给皇上享用的,只是殿内这样的混乱,她一时没敢进去。就连方才奉命端上糕点的宫婢也一并立在殿外。此时莹嫔这一呼,众人忙慌里慌张的一个个往殿里走,双上捧着的物品也随着她们颤抖的双手而摇晃不稳。

“你们这是……”信妃瞪了鹭儿一眼,才道:“这儿出了乱子,谁还有心思吃这些糕点,还捧上来做什么?”

鹭儿惊慌失措,忙道:“是,娘娘息怒,奴婢这就端下去。”

“等等。”皇帝与如玥几乎异口同声道:“东西搁下。”

如玥冲着皇上微微一笑,便沉默无声的依在皇上身侧坐好。皇帝天威震怒,只道:“翠点,方才你亲手准备的热姜汤是怎么回事儿,可经了旁人的手?”

翠点一股脑的将手里捧着的姜汤搁下,重重的摇头:“回皇上,奴婢只是去了翊坤宫的后厨,那姜汤是翊坤宫的宫人负责准备的。那宫人还特意问了奴婢,是谁要喝这姜汤。想来一定是翊坤宫的人所为,奴婢当真不知情啊。

何况既是我家小主的要求,奴婢怎么敢下药呢!小主对奴婢有恩,奴婢实在不敢恩将仇报,还请皇上明鉴。

如玥听了翠点的话,也不信是她下毒这般无脑。且说,倘若莹嫔一早便知这姜汤有毒,她是怎么也不敢敬献给皇上的。倘若皇上真的饮了她那一碗,便是她侯佳沁莹坐稳了弑君的大罪,一族老小都会因她这糊涂的行为送命。

即便是要毒毙春贵人与自己,实在也是不用冒这样的险。既然不是莹嫔,那么……

如玥站起身子,走上前去,拔下自己鬓边的一根银素裹玉的簪子,便使劲儿的在汤汁儿里搅合。然而无论她怎么用力,那银­色­的光泽都如新­色­,映着火光淡淡的闪烁一点白茫茫的耀光丝毫未变。

“皇上,您看见了吧?您看见了吧?这簪子丝毫没有变­色­。可见,她们要杀害的是臣妾与春贵人、如贵人。她们是冲着臣妾等来的。皇上,你看见了吧!”莹嫔呜咽不止,胡乱的摇晃着皇上的手臂。

“别怕,朕在这里。”皇帝宽慰了莹嫔一句,便道:“去把人带上来,翊坤宫后厨里侍奉的内侍、宫婢都带上来一个不落。”

镇宁领了旨,匆匆扫了如玥一眼便退了下去。

如玥仍不死心的拿着银簪子,在鹭儿捧着的糕点上来回的戳着,一盘又一盘,一块又一块,可惜真的没有变­色­,根本就是无毒的。

待所有的糕点都被她戳过一巡,如玥真的没有力气了。“皇上,臣妾好累……好累……”

皇帝心疼的伸手去扶她,可惜手还未触碰到如玥,她整个人便失了力道,疲惫的晕了过去。“小主……”袭儿慌张的扑了上来:“您这是怎么了?”

玉淑也慌里慌张的凑上前来,带着哭腔道:“如玥妹妹,你醒醒呀,你这是怎了……”诚妃与信妃也站起了身子,装作很关心的样子来看。跟着便是淳贵人、荣贵人、李贵人、芸常在,一团人密密麻麻的围过来。

沛双跨进殿内,也很想围过来看看,可是皇上并未传召她入内,她便沉默无声的落泪。旁人每唤一句“如贵人”她便如同被剜了下心,直痛的的自己快要晕死过去。

镇宁压着一众人上来,足足六名。看样子不过是翊坤宫粗使的宫人罢了。皇帝泫然的目光,来来回回游离在众人面庞之上,许久才道:“有胆子在宫中小主的姜汤中下毒,便知晓朕绝不会轻纵了你们。

无论春贵人是否有事,你们都难逃一死。倘若肯站出来说出指使之人,朕便网开一面决不诛连你们的亲族,否则,胆敢在紫禁城辣手行凶,漫说是九族,第十族朕也不会放过。”皇帝一向宽和治下,此时这番话却说的极重犹如一重重高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镇宁径自走上前一步,道:“启禀皇上,奴才已经查明,后厨由始至终只熬制了一锅姜汤。且锅里的汤并无毒,反而是先呈上来的那三碗里搁了不­干­不净的东西。”“唔。”皇帝颔首,却也不再多言。

目光依然森冷如霜的凝视眼前跪着的一行人,他们之中有高高在上的皇贵妃,也有微末不入流的宫人,有些甚至从未见过,有些叫不出名字。可也有些,是天天陪在身侧的枕边人。除了凉透了自己的心。皇帝再无其别的感受,只是这样的算计不知要到几时才能休。

“不肯说么?”诚妃开腔问道:“皇上一言九鼎,死便在你们眼前。当真不说也无妨,内务府有你们的记档,只管翻出来看看便是难逃诛连。若是再不肯说,只怕要到了­阴­间才能向你们的家人告罪了。”

众人里,一名女子颤颤巍巍的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诚妃一眼。这个细微的动作勾起了如玥无限的遐想。诚妃!难道是她么?

这一招倒是够狠绝!上至皇贵妃,下至微末的宫人,翊坤宫上上下下都难逃罪责。就连她的亲表妹也必然要跟着遭殃了。于是她便站了出来,沉不住气的下毒,又沉不住气的让底下的人闭嘴。

睿澄意在打压如玥,不想忽然生出下毒这桩事儿来,里里外外的人都跟着遭殃,可她自己却首当其冲的成了皇上厌弃之人。想到这儿,她的心简直快要跳出来了,正是册封为后的仪式还未举行,这个节骨眼上,说什么都不能出差错啊。

“皇上,臣妾有办法!”睿澄几乎带着哭腔道:“您就给臣妾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吧,当着皇上的面,臣妾必然能捉住那个下毒为祸的宫人。”

“好!”皇帝重重咬字,神情里看不出心绪:“那你便查吧,朕等着。”

“紫敏。”睿澄喝了一声,道:“带着人,将这几名宫人的厢房里里外外搜个遍,再查清楚这些天可有他们出入皇宫的记录。此外,你们几个,搜搜他们身上可有值钱的物件儿。再就是,查一查这几人可有在宫里当差的兄弟姐妹。”

李贵人赞同不已,抿嘴一笑:“皇贵妃娘娘说的正是呢。奴才敢犯下这死罪,必然是为了钱财。人为财死这话说的可真是一点没错啊。

如玥摇了摇头,本事不想费这事儿的。毕竟自己已经看出了端倪,可无奈当众拆了皇贵妃的台有不妥,遂只要忍着,只希望春贵人能挺过来。

“你先起来吧。”皇帝总算缓和了怒意:“只管好好查证便是,朕去瞧瞧春贵人。”

莹嫔与如玥几乎是同时起身,齐齐道:“皇上,臣妾也同去。”

信妃这才迟缓的起身,附和道:“好歹也是在臣妾这里,若是春贵人当真出了事儿,臣妾于心难安。就让臣妾也一同前往吧!”

皇帝微微一笑,对信妃道:“你身子不好,姑且歇着吧。有莹嫔、如贵人同去便好了。”这话听着是为信妃着想,可分明就是皇帝疑心了她呀。

信妃心里着急,可一时间无从辩驳。总不能对皇上说,臣妾当真没有下毒吧!

诚妃的嘴角细微的卷翘,可能就连她自己也瞧不出表情来吧。可心里得意必然是她自己才分明的。

淳贵人一直默默立在偏殿一角,由始至终都没有Сhā上一句话。不是她不想说,而是这个时候,多说多错,不说反而看得更清晰些。待皇上走后,淳贵人才缓缓走上正殿,只默默停在了皇贵妃身侧。

睿澄回头剜了她一眼,多有怨怼之意。可淳贵人却似一点也不介意的样子,只轻巧的指了指一旁跪着的那名女婢。顿时,皇贵妃心中便有了答案。

第一百六十七章:敌在暗(二)

来为春贵人诊治的御医很是眼生,如玥从未见过。【 】不过看上去,他的年纪倒不算大,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眉清目秀的,十分俊朗。

皇帝和莹嫔一直并身端坐在稍远的位置。倒是如玥一个人只身走来过来,停在御医身侧,怜惜的看着病容满面嘴­唇­紫黑的春贵人。

“怎么样?楚原,春贵人中毒可严重么?”倒是皇帝识得眼前的御医,便径直唤出了他的名字。

楚原?如玥忽然觉得很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莹嫔却是一下子回过味来了,便道:“若是本宫没有记错,这位楚原御医,不就是之前一直照料着恩贵人身子的么?”

闻听莹嫔的话,楚原不自然的,随即道:“莹嫔娘娘的记­性­真好。微臣一直负责照料钟粹宫各位小主的身子。是恩贵人不嫌弃微臣粗笨才时常传唤罢了。”这话像是用来堵住旁人的嘴一边,有意提醒了众人钟粹宫不是只有一位小主。

可他越是这样撇清,越是让如玥疑心。这个时候莫非唯有他一人当值不成。怎么好端端的偏是她来了翊坤宫?

言罢楚原恭敬的跪于皇帝面前,诚然道:“启禀皇上,春贵人饮下的姜汁儿不是很多。也幸而那毒药并非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方才微臣已经为贵人催吐了一回,腹中的毒基本上已经清了大半,残存的稍后微臣会开方子化尽,相信春贵人这会儿已经没有­性­命之虞了。”

“不是什么剧毒?”莹嫔诧异道:“那又是什么毒?”

楚原睨了莹嫔一眼,才道:“是雷公藤。”

皇帝凛然,神情一滞:“你是说断肠草?”

如玥一个激灵,只觉得浑身的汗毛的立了起来,那种毒草算是比较多见。且想必鸩毒,砒霜,又省去了好些麻烦。虽不至于入口气绝,可能令人腹痛不止,肠断而死。险些这毒药便送进了自己的口中,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平坦的腹部,如玥只觉得庆幸。

“正是。”楚原重重咬字:“的确是断肠草。稍后臣会以绿豆,金银花等解毒的药材入方,连服几服,便没有大碍了。请皇上安心便是。”

皇帝起身,走上前去睨了春贵人一眼,有看了看窗棂外的天­色­。思忖道:“让春贵人睡在这里朕实在难以安宁。待会儿天就大亮了也实在不便。既然春贵人此时也无大碍了,就吩咐奴才们小心将她送回永和宫安歇吧。”

莹嫔起身,端然道:“皇上说的是,在自己个儿宫里总比在这里舒适些。臣妾一会儿就吩咐了奴才们去办。只是皇上,眼下这里,又该如何才好?”

如玥垂泪,心下哀痛不已:“皇上,入宫以来,臣妾一直哑忍,只觉得诸位姐妹都是皇上的宫嫔,理当和睦。可您也瞧见了,今日接二连三的事儿,都是冲着臣妾来的。臣妾不过是普通的小女子一名罢了,何以当得起这三番两次的­阴­毒陷害啊。”

这凄凄婉婉的样子,触动了皇帝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他眼中的如玥,要么硬朗,要么俏皮,要么善良,却从未有过这样委屈与失措的时候。归根结底,不过是自己对她的宠爱才促使她一步一步走进了深潭之中。

毕竟如玥入宫,不过五年的时光,可这五年,昔日那个女子已经不再是从前纯真的模样了。皇帝伸手,拂去了如玥脸颊上的泪水,惋惜道:“都怪朕不好,把你推到了风口浪尖儿上。在你还没有能力保护自己,而朕又无暇面面俱到之前,实在不该让你继续冒险了。就当是朕欠了你的吧!”

莹嫔骇然,险些问出口,皇上这么说难不成是要让如玥背上这盗取鐍匣的罪名不成?可皇上又怎么下得去手,事关皇家传承江山更替的大事,若是落下来不是死,便是打入冷宫啊。

如玥顿时也有些懵,好一会儿回不过味儿来。

皇帝却是笑了,淡然道:“不过是朕要疏远你些日子,其别的事,待朕处理好军机要事,自会给你一个说法。”

“是呢,皇上该上朝了。”如玥忽然明白了什么,心里的温热又被皇上疼惜的眼神点燃。好像他对她永远都是很真诚的,有什么话,总会这样直直白白的说出来。

莹嫔松了口气,心里暗自埋怨自己,竟不知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能和如玥一条心了。且还会这般在意她的安危,仅仅是因为她们共同的敌人都是皇贵妃么?

还是因为镇宁在意她,所以自己也便多在意了些。“爱屋及乌?”莹嫔一时松懈不禁从嘴里冒出这个词来。

“什么?”皇帝听见不觉诧异。

如玥也不明所以的与莹嫔对视。倒是楚原,唬得面无血­色­,只顾着开方子。可是手上的毛笔似乎不听使唤一般,颤抖的厉害。

“臣妾一时想起方才皇贵妃娘娘的话。说臣妾往年是最不喜欢如贵人的。可现下,因着她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又聪慧可人,心地善良,连着臣妾也喜欢了几分。便是人们常说的爱屋及乌吧。眼下看着如贵人受委屈,臣妾的心里很不好受。皇上,无论怎么都好,永寿宫的委屈可不能凭白的受下。

何况,关乎的尽是皇家的大事,如贵人即便再坚强都好,女儿家的肩膀始终扛起的沉重是有限的。”

“朕明白你的用心良苦。”皇帝握着莹嫔的手,心里满是感激:“有你帮着朕关怀如玥,朕也就安心了不少。”

如玥朝着莹嫔福身行了大礼:“臣妾谢过莹嫔娘娘厚爱。”

紫敏立在殿外,声音谨慎道:“皇上、莹嫔娘娘、如贵人,皇贵妃娘娘已经抓住了那个下毒为祸的贱婢,还请皇上处置。”

皇帝轻轻咳了一声,意兴阑珊:“也好。”

如玥与莹嫔一前一后的随着皇上走了出去,楚原这才松了口气,也才敢拂去自己额头上的冷汗。

“皇上,臣妾已经查明了,投毒的正是这名贱婢。她已经亲口招认了,还从她身上搜出了这块价值不菲的紫玉。可见必然是贪念促使她犯下这等杀头的死罪,还请皇上处置。”睿澄见皇上走出来,便沉不住气兀自禀明。

皇帝只是一言不发的听着,许久没有做声。

如玥只是觉得奇怪,这么轻而易举就查出了实情,往后的事儿反而不好说了。遂上前一步,问那投毒的贱婢道:“究竟是谁指使你做的,你只管讲出来便是。皇上隆恩,绝不会牵累你的家人。自然,你若不肯,我也绝不会送你去死,只管交给慎刑司的公公们,让你尝够了七十二种刑罚,只不过到时候,即便你想说也不会有人想听了。”

那宫婢吓得只晓得哭,不抬头也便罢了,一抬起头来便唬得如玥后退了一步。只见她两腮红肿五指印分明,嘴角还不事渗出血水来,显然是被皇贵妃用了刑。

“哼!”如玥冷然道:“皇贵妃娘娘何必这般心急,她若不肯说,只管慢慢审问也就罢了。怎么当着皇上的面,就用了这样大的刑法,且说信妃娘娘还是大病初愈呢,只怕最见不得这腥咸的血光了。诚妃娘娘您说是不是?”

如玥忽然将话头指向信妃与诚妃,惊得诚妃眼角抽搐不止,好不容易才生硬的说了声“是”。莹嫔忽然明白了什么,顺着如玥的话道:“皇上,如贵人的话倒是不错。信妃娘娘醒转至今不过半年之久,在这期间,娘娘静心养­性­恢复康健,甚少出门根本没有得罪什么人。再说淳贵人,也是咱们后宫里最好心­性­的人了,如水似的脾­性­也从来不会与人结怨。

按理说,翊坤宫没有什么大麻烦,怎好端端的偏是有人在这里作乱呢。而且臣妾这么分析,若是如贵人中了毒,岂不是当真坐稳了偷盗的罪责么?而皇贵妃娘娘却落得治宫不严的罪责。就连信妃娘娘也跟着遭殃,到底是谁能最为得意呢?诚妃娘娘,您也帮衬着臣妾想想……”

纵然睿澄不满意如玥和莹嫔的说法,可细细听了她们的话,又觉着不是朝着自己来的。诚妃一时间到是成了靶心,很是奇怪。一时间她也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甚至弄不明白自己该站在哪一边。

皇帝烦不胜烦,只觉得头脑发胀遂道:“既然捉住了下毒的宫婢,只管问她不就是了。”

李贵人起身,走至那名宫婢身前,扬手擒住她的双颊:“究竟是谁指使你在姜汁儿里下毒的,还不肯说么?”

许是她的力度过大,那宫婢本就又带着伤,这会儿疼得脸都青了,胡乱的摇头嘴里呜呜哝哝道:“没……没有人指使……从来没有人指使奴婢……”

“哦?”李贵人越发的用力道:“没有人指使你,你何以要这么做,还有,你身上这么名贵的物件儿,又是从何而来的?”

那宫婢心灰意懒的与诚妃对视了一眼,猛然推开李贵人的手道:“贵人就是贵人,人多是忙,连奴婢也不记得了。奴婢之所以要毒害三位小主,必然是为了复仇,还会有谁来指使奴婢呢?”

“哦?复仇?”如玥不解的一时想不起来什么,可似乎这一切又并不如她原本想得那么简单。

第一百六十八章:敌在暗(三)

“奴婢名唤若雪,一直是在钟粹宫侍奉的。【 】贵人您不认识我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眼看着死罪难逃了,将心一横若雪反而不觉得畏惧了。

纵然脸上的伤火辣辣的疼,心里却的畏惧却如同热锅上的水汽,渐渐的蒸腾­干­净了。她索­性­仰起头,目光锐利的与如玥相对,厉声道:“旁人不认得我也就罢了,敢问如贵人可曾记起钟粹宫昔年的往事?”

如玥微微一愣,脑子里不住的搜寻昔年的记忆。虽然在钟粹宫的时日不算长,到底也总算是平平静静的渡过的。要是一定要说出个什么仇怨来……

“莫非你就是当年跟随朱佳氏入宫的家婢?”其实如玥根本不记得当年的家婢是什么模样,只是除了这一桩,当真是再没有别的了。

“如贵人的记­性­真好。”若雪忽然放声大笑,那笑声格外刺耳:“若非是你,当众羞辱了我家小姐,她怎么会自尽。她当年正值二六的绝好年华,偏是你……”

莹嫔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有些听不下去了。

倒是皇贵妃想起此事,果然心头里憋着一股恨意难宣。若是当初想得再多一些,少顾忌皇后一些,借着朱佳氏的死将如贵人赶出宫去,是不是今时今日后宫里便平静的多了?

如玥兀自走上前一步,平静道:“朱佳氏入宫第三日便自尽,是她咎由自取,你若以此事怨怼于我也无可厚非,只是莹嫔与春贵人何其无辜。你竟然在我们三人的汤汁中都分别下了毒,此事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更何况,这件事儿足足过去了五年,到了今日你才晓得来复仇,不是很奇怪么?”

这话提醒了皇帝,若是复仇,这五年中有无数次可以尝试。何以偏偏是今日,当真令人有些看不明白了。除非,除非背后真真有人指使……

“不错,朕也想知晓,为何偏是这个时候。”皇帝的声音极为的不满,像是要戳穿若雪的皮囊直接将她剖开,将心公诸于众。

若雪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压制自己内心的不平静,坦然道:“当年奴婢与亲妹妹若梅一并入宫侍奉小姐,岂料才进宫小姐便自尽了。依照宫规,我们只能留在宫中继续为奴。虽然小姐去了,可日子总也得过下去。

起初,苦熬岁月一天天的挨倒也没有什么不可,想着和妹妹挨到二十五岁便能放出宫去,也就有了盼头。谁知道……”若雪说道这里,脸上的表情扭曲的狰狞,泪水从她那漆黑不见底的双瞳中汹涌的流淌出来。

“谁知道妹妹染了重病,而我们在几年存下来的月例银子根本杯水车薪,没有了钱宫里的太医竟不肯给她用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病死,那种感觉有多么心痛,想来皇上与宫里的各位主子是不会明白的。”若雪轻蔑的剜了如玥一眼。

复又开口继续道:“那一块紫玉,是我家小姐往年留给我们姐妹的。一人一块。我的换成了钱给妹妹治病,可妹妹怎么也舍不得将剩下的这一块卖掉,说是小姐都已经去了,再没有什么能给我们姐妹留念的了。可小姐,是怎么去的?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死了她的……”

若雪疯魔了一般,忽然站起身子,冲着如玥就扑了过来。

众人谁都没有料想到她会有这般的气力,想要阻止时,若雪已经生生擒住了如玥的脖颈,死命的掐了下去。

“钮钴禄如玥,你以为我是第一次这样害你么?你未免也太天真了吧?那乌梅中的山楂水,可是我亲自一颗一颗的浸泡的,好喝么?不错,我是奴婢,是身份低微的奴婢,可你又何尝不是受了奴婢的暗算。”若雪癫子一般的狂笑不止,手上的力道也越发的大:“你们都别过来,不想她死就别过来……”

纵然是她嘴里这样说着,可是手上的力道分明是要治如玥于死。

如玥只觉得根本无法呼吸,窒息伴随着死亡的感觉,离她越来越近。她的脸憋得紫红成片,双眼突兀的瞪大,死死的与若雪对视。想要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来。

镇宁死死的握住手里的宝刀,恨不能一下子冲上来将若雪劈成两半。可皇上竖着五指,示意众人不要轻举妄动。“若雪,你不要一错再错了,放了如贵人,朕便前事不咎。”

睿澄见情势危急,自然也少不得多几句嘴:“若雪,你胆敢以下犯上,是不怕死么?”这一句话,像是故意要触怒了若雪。

只听她冷笑一声道:“皇贵妃娘娘,奴婢方才真的害怕。害怕你们查出是我下毒,害怕你们将我处死,可现在奴婢想明白了,我家小姐和妹妹都在下面等着我呢,死又何惧只有,反而再不用受你们这些主子的凄厉了。何况有如贵人陪着我,奴婢当真一点也不吃亏……”

沛双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悄无声息立在若雪身后。

镇宁瞧见了她,便沉下了心底的巨石。遂开引开若雪的注意:“若你再不放如贵人,别怪本侍卫不客气。”

“笑话……你和我有什么差别,不都是皇家的奴才么?”若雪的讥讽的努了努嘴:“用得着在这里狐假虎威么。”

如玥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眼前的景象都模糊不清了。若是这个时候就死了,恐怕她最大的遗憾便是不能为皇上留下一点血脉。而她最舍不得,便是和他未走完的漫漫长路……

忽然耳边“嗖”的一声,如玥分不清楚是什么声音,只觉得这声音格外的耳熟。随后,若雪的力道便缓缓松开了,一点点一点点的松开,再后来,是镇宁从刀鞘里抽出宝刀“呲啦”的声音。

于是眼前的若雪便缓缓的压过来,可擒着她的双手,依然没有放开。如玥便随着这股力道,重重的跌倒在地,浑身鲜血淋漓的若雪,重重的压在她身上。突兀的双眼如同要瞪出来一般,任凭如玥怎么使劲儿也掰不开她的双手。

“小姐,您没事儿吧?”沛双带着哭腔,最先扑了过来。随后便是镇宁,发了疯似的想要掰开若雪的手。袭儿也是失魂落魄的慌张,众人七手八脚的将若雪的尸首推开。

随后才是皇帝、皇贵妃、一众的宫嫔,如玥只觉得猛吸了几口气,尽是腥咸的血腥味儿,呛得她几乎要吐出来。撕心裂肺的喘咳,震得她几乎要震碎了肺一样。纵然自己不想哭,可是泪水还是一颗一颗的滚下来。

好不容易从死亡的边缘挣脱出来,如玥觉得身上的劲儿都用完了,整个人轻飘飘的无力。

“如玥,如玥,你还好么?”皇上温熏的声音犹如冬日里金灿灿的阳光,普照在她苍白无力的身上。“臣妾没事儿,多谢皇上关心……”如玥气若游丝,说完这句话,便晕厥过去。

后来如玥是怎么回到永寿宫的,而鐍匣失窃的事儿又是怎么不了了之的,都是她听沛双说的。也幸而沛双的靶子是极准的,那一日掷出了自己头上的一根银簪子,“嗖”的一声正中了若雪的后心。

可大家也都瞧见了,镇宁还是愤恨的补上了一刀。只是情急之下,旁人都觉得他是为了护驾才会如此。真实的想法,估计也唯有他自己才明白。

如玥只当什么也没有看到,却深刻的体会莹嫔那句“爱屋及乌”真正的含义了。而她病中,也唯有莹嫔时常来陪伴,待春贵人康复后,偶尔也来过永寿宫两次。

再便是玉贵人,自打当日为了保护她,玉淑拆穿了身份,人前便不再那么小心翼翼的藏在掖着了。时常陪伴在如玥身侧,也总算圆了她们姐妹之间的情分。

如玥忽然觉得昔年那些斗争都已经远去了,又似乎从未走远。

嘉庆六年正月初八那一日,皇上正是下了诏书,昭示六宫,册封皇贵妃钮钴禄氏为皇后,晋封莹嫔候佳氏为华妃,册封淳贵人董佳氏为淳嫔,春贵人王佳氏为吉嫔。荣贵人梁氏为荣嫔,而册封礼就定在春日四月十五。

沛双为了这件事儿气恼了好久,只说是皇上太偏心,没给她家小姐任何的赏赐。如玥却满心都是温存,只觉得皇上给她的是一颗顾虑周详的关心。

原以为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下去,也未尝不是好事。却偏偏才入五月,宫里就又出了一件稀罕的事儿。

“小主,皇后娘娘请您往储秀宫走一趟,说是有重要的事儿要商议。”袭儿得了信儿便紧着来知会如玥。

彼时如玥正修剪着花木,柔­嫩­的双后来来回回穿梭在花草间,“咔嚓咔嚓”几下多余的枯枝,碍眼的叶片便被她一扫而去。许久没有出过永寿宫的宫门,如玥倒是不那么习惯了。“可知道是什么事儿么?”

袭儿思忖了着开口,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只说是才晋封为贵人的荣嫔不检点,说皇后娘娘已经将人拿下了,请各宫前去商议。”

“后宫里又要好一阵子不得安宁了。”如玥淡淡的笑着,多了一份恬淡之意:“只管备辇吧,咱们也不得不去凑凑这热闹。”

如玥难得从永寿宫里走出来。先前接二连三的生病,受惊,她的身子便不如从前那么好了,若非大事儿,她也不会从经心。就连皇上原本交代她协理六宫事宜的旨意,如今也撤了回来,只由着诚妃与华妃辅佐皇后罢了。

只不过,能置身事外的福气,从来不是什么人都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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