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并不是很开心。”顾试音低声道。

“何以见得？”他反问。

顾试音的眼睛黯了黯，低声道：“你没有笑，而且，你看上去在想别的事情。”

“是，我的确在想别的。”他淡淡道，那双幽黑的眸子中平静深邃染上了忧虑，仿佛是浩瀚的天空，却永远也看不到底。

“在想什么？”她问道。

“你猜。”他苦笑一声。

“朝堂上的事情吧？我觉得，能让你那么忧心的，也只有朝堂上的事情了。这几天又是帝宴，四帝聚首，大概是因为这个事情。我想，小苏太子他应该不会太为难人，应该和他没有关系。至于东君，他一直都是翩翩君子，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大的敌对情绪。而且，东君似乎一直挂念着自己的儿子，除了帝宴期间，其余时候就带着小皇子四处游玩。”顾试音看着他的那双忧虑的眼睛，“南朝和东朝除去，现在就剩下了西朝了。我说的对不对？”

“倒是被你猜对了nAd1(”他无奈一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顾试音好奇地问道。

能让顾北辰这么忧虑的事情，显然不是什么小事。

“独孤弈向我要一个人。”他淡淡道。

顾试音感到自己的神经仿佛绷在了一根弦上，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谁？”她紧张地问道。

“呵，”顾北辰轻笑一声，“还能有谁？”

顾试音的心沉了下去，她的手不由自主地绞着衣袖，“是他！”

这世间没有走漏不了的消息。

夏流笙还活着的消息，想来独孤弈已经知道了。无论是谁，眼里有沙子总是容不得的。虽然夏流笙现在什么都不是，独孤弈还是要把他赶尽杀绝，更何况夏流笙这个人知晓九州四国的秘辛，绝对不能留下。

“你要把他给独孤弈吗？”顾试音连忙问道。

大家心知肚明，把夏流笙给独孤弈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我在考虑。”顾北辰淡淡道。

她垂下头，不再说话。

夏流笙，对她来说是个绝无仅有的朋友。

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他现在只是她的朋友。

清风拂过，夜晚的风分外清凉，却吹不散她内心的愁绪。

他看见她垂下头，心里知晓她是不乐意让夏流笙送死的nAd2(

他不想让她难过，也不想让自己后悔。

良久，他望向天空皎皎的皓月，月光淡淡的银辉显得他的容颜越发棱角分明，突然间开口道：“我把这个权利交给你，你想让夏流笙死，还是活？”

兄妹应不识 8

夏流笙无论是生还是死，其实对她本人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利益冲突。

“夏流笙曾经是龙衣太子，我不过是个局外人，他的生死早已经不是我说了算的了。说实话，我的确是希望他能够活着，我希望他能够快乐幸福。但是，和他辉煌的曾经而言，他这样隐姓埋名地活着，其实和死了也没有什么差距……”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顾北辰索­性­打断了她的话，问得很直接，“你希望他活着？”

“是。”顾试音坚定地答道。

“好，我记住了。我知道怎么答复独孤弈了。”他淡淡道，听不出半点情绪。

随后，两人漫无目的地在朱雀大街闲逛，长安城的热闹似乎早已和他们二人无关。他们未曾再多说一句话，各自沉默着，想着自己的心事。

顾试音偷偷地抬起头，瞄了一眼顾北辰。

顾北辰察觉的她的目光，依旧面无表情，却并没有多说话。

“你不会不高兴了吧？”顾试音试探­性­地问道。

“没有。”他很直接地答道。

顾试音又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说话？”

顾北辰忍俊不禁，莞尔笑道：“我又不是你，整天叽叽喳喳嚷个不停。还好我就有一个你，要是再多几个你，我岂不是要被烦死？”

顾试音佯装生气，嗔道：“有一个像我这样的温文尔雅、秀外慧中的女子给你当媳­妇­，已经是你八辈子修来的了。要是没有我，我倒是要看大明宫会不会闷死你！”

他突然间眸中一黯淡，想起了一些事情。

他能娶到她，的确是八辈子修来的nAd1(他真要感谢沈起云丢了妹妹，否则，九州历史就要改写了。如果她还是那个养在金陵沈家大院的沈别音，不久嫁给与她有婚约的夏流笙为妃，然后在西朝的深宫过完一生。而他，则永远都不会去争夺皇位，继续当他的清闲王爷。如果有朝一日四帝聚首，身为王爷的他，或许会和身为西朝皇后的她见上一面，就像陌生人一样。

他想到这里，竟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和欣慰。

恐惧，恐惧这一切曾经可能会发生。

欣慰，欣慰这一切永远都不会发生。

“夫君，你快看，那里有卖翡翠包的，给我来三个。”顾试音兴奋地嚷道。

“这么快就饿了？”顾北辰无奈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塞给了顾试音。

“哈，”顾试音接过银票，顿时哭笑不得，“你给我这么大面额的银票，北皇陛下打算把这个铺子都买了吗？还是想变着法子不让我吃翡翠包？”

“可我只带了银票。”他无奈地说道。

“反正我要吃翡翠包，现在就要吃。”顾试音开始闹小孩子脾气，“你去当铺把银票兑开。”

顾北辰毫不客气地拒绝道：“太麻烦了。等回了大明宫，我让御厨做。”

“可我现在嘴馋。”

“你又没有吃过，怎么知道翡翠包好吃？”顾北辰反问。

“我吃过的！翡翠包又香又甜，可好吃了！”她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忽然注意到有人将一个翡翠包递到了她的面前。

顾试音看到递过来翡翠包的手，那是一双修长而又粗糙的手，手上满是老茧◇手的虎口到手腕上面还有一条淡淡的伤疤，许是旧伤，看上去并不是那么清楚。

兄妹应不识 9

沈起云的手久久地僵在那里，顾试音却一直未能接过那个翡翠包。

最终，顾试音瞥了一眼顾北辰，然后犹豫着接过翡翠包。

这样尴尬的局面，最后在顾北辰一句不冷不热的话语中打破，“呵，沈将军怎么这么空闲，竟然也有心思逛长安城。”

沈起云本就对北朝憎恶至极，如今看到顾北辰，自然心中不悦。他冷冰冰地答道：“只是出来走走罢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北皇。相比较而言，北皇更加空闲吧？”

“是吗？要是南北两朝的边境再太平一些，孤定然会更悠闲一些。”他道。

“若不是你们北朝人欺人太甚，怎么会有两次南北战争？”沈起云冷冷地反问道。

“看沈将军现在的态度，是要挑起第三次南北战争？”他的话语仿佛是刀锋一般，无处不暗藏杀机，“如果南朝想如此，北朝一定奉陪到底。”

一个优秀的君王，应该在适当的时候控制自己的言行，但顾北辰现在的言行委实有些过激。

顾试音瞧着眼前的气氛有些不妙，连忙惊叫一声“啊”。

这时，两人的目光都同时投向了她。

她笑嘻嘻地把翡翠包掰成三半，一半递到沈起云的面前，另一半递到顾北辰的面前。

显然，顾北辰还在气头上，很不给面子地不肯接过翡翠包。顾试音瘪了瘪嘴，大着胆子直接往顾北辰的­唇­边塞。顾北辰万般无奈，只好吃了下去。

“这才乖。”顾试音得意一笑，自认为自己又占了顾北辰上风，很是开心。

“沈将军，谢谢你的翡翠包，”顾试音转过头微笑着对沈起云说道，“以前的恩恩怨怨，就希望一个‘翡翠包’泯恩仇啦nAd1(如果下次还能遇到沈将军，我们夫­妇­俩一定回请你。”

沈起云听到“我们夫­妇­俩”的时候，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明明是他的亲妹妹，明明还像是昨天，明明她是应该嫁给龙衣太子的。偏偏亲妹妹相见却不能相认，偏偏一转眼已过十年，偏偏她成了敌国的皇后，而龙衣太子早已成了过去。

可是，如果现在告诉她，她就是自己的妹妹，她会什么反应？她现在已经是北朝的皇后了，有了她的家庭，有了她的幸福，他没有理由去拆散他们。

“回请就不必了，只希望今后南北两朝能够太平。”他目光移向顾北辰，用军人独有的沧桑深邃目光看着他，“我只希望，今后我上战场，长枪不是指向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他最后笑了笑，带着一分南方的清朗，一分北方的豪放。

“那是。”顾试音不假思索地说道，“但愿南北两朝永世修好，永世太平。”

“但愿如此。告辞了。”他转身离开。

那一刻，不知是一生还是一世，或许兄妹再也不得相认。

他们是血­肉­至亲，战乱让他们站在了敌对的阵营。

咫尺之间，不必相认。

沈起云终究是没有想到，不久后的一天，这个曾经幸福无双的妹妹，最后会在那样的情况之下，回到了沈家。

风雪萧永寂 1

在长安的灯火之中，繁华真真假假早已难以辨认。

顾试音走在前面，手中提着一盏莲花走马灯，笑容灿烂如花。

顾北辰走在后面，衣袂飘飘，帝王的冷峻始终在他的眉眼之见缭绕，看不穿他的心思。

“夫君啊。”顾试音一边走一边自顾自地说道。

“嗯？”顾北辰淡淡。

“我随便叫你一声而已。”顾试音朝着顾北辰做了一个龇牙咧嘴的鬼脸。

他微微勾起嘴角，难得愉悦，他话语也就放轻松了几分，“要不要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去玩儿？”

“好啊。”顾试音激动地说道，“去哪儿呀？”

“你去了就知道了。”他伸出手，示意让顾试音把她的手交给他。

四周的人潮涌动，顾试音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手交给他，就已经被人潮挤到了边上。当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抬眼瞧不见顾北辰了。

她顿时一整恐慌，四周紧张地张望，却依旧不见顾北辰。她刚要扯开嗓子喊顾北辰的名字，有担心他的名字一喊出口，就会引来刺客杀手。

她紧皱着眉头，心中又急，紧紧握着拳头的手都沁出了手汗。

正当此时，顾试音看见不远处有一个挺拔的穿着蓝­色­麒麟纹银衣裳的背影，顾试音心中一喜，连忙走上前去。

她正打算叫住那个背影，这时一阵嗖嗖的冷风从她的耳边呼啸而过。

一把锋利的闪着寒光的刀朝着她的方向刺了过来，她正打算躲闪，可四周解皆是人潮，根本没有避身之处nAd1(

她来不及多久思考，脱口而出，“夫君，救我！”

夜­色­中，只听到“噼”地一声，那把刀的方向突然间改变，被生生地定在了太和楼红柱子上，红柱子被刀的气劲劈出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顾试音侥幸脱险，惊得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少顷，她回过神来，意识到刚才是有人出手相助，不由得四处张望。

“阿音，没事吧？”

顾试音连忙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夫君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停滞了片刻，突然间一把抱住了顾北辰。

“没事了，没事了，别怕……”顾北辰小声安慰道。

“我还以为，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别胡说，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刚才吓死我了，我真怕……”顾试音的话还没说完，突然间戛然而止。

在灯火阑珊处，她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故人的身影。时间总是让来了新人忘了故人，如今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

那人带着斗笠纱帽，容颜若隐若现，依稀可以辨认出他的面部轮廓。那人穿着黑­色­的衣裳，身姿挺拔，虽然未见其容颜，但是也可以推测出他应该是个极其俊美的男子。

“夫君，那边……快看那边……那边的那个人好眼熟……”顾试音指向男子所在的方向，惊叫道。

顾北辰狐疑地转过身去，而此刻，灯火阑珊处空无一人，唯有清风吹起帷幔，仿佛那个黑衣的神秘人从未出现过。

——旁外话——

让大家猜一下那个戴斗笠纱帽的黑衣人到底是谁？(已登场过的人物nAd2(

另外，关于上上两周断更的原因，其实阿阮只是说了一半。其实，是阿阮喜欢上一个男孩子了，所以周末在打游戏。不过啊，接下来的周末不打了，专心码字。

风雪萧永寂 2

“哪来的人？”顾北辰皱眉道。

“咦？”顾试音诧异地张望了一番，“我刚才明明看见有个戴着斗笠纱帽的人站在那里，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呢？”

“兴许……是你看错了吧？”顾北辰若有所思地说道。

“可是，我真的看见了一个戴着斗笠纱帽的黑衣人，而且他的身形还很眼熟，就像在哪里曾经见过似的。”顾试音的目光仍然望向灯火阑珊处，企盼着还能看到那个身影一眼。

“你觉得那个身影像谁？”顾北辰淡淡问道。

“有点像……”顾试音正要说下去，却已经不记得那人的名字了。

记忆中，那个人似乎有许多年未曾出现过了，那个人也像往事一样渐渐地淡去了。

顾北辰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望着无尽的黑夜彼端。

“夫君，你在想什么？”顾试音不解道。

“你说，死了的人能不能复生？”顾北辰淡淡道，黑­色­的眸子中仿佛再一次浮现出了多年前破碎不堪的记忆，重重叠叠，零零散散。

“什么？”顾试音眉头紧皱。

“走吧。”顾北辰牵起顾试音的手。

顾试音沉默着随着顾北辰的步伐，一阵风吹过，他的衣角反贴在她的手上，轻柔如水。

突然间，从不远处传来渐响的马蹄声。

“陛下！”从背后传来一声急匆匆的叫喊声。

夜­色­中，银甲的将领匆忙赶来，他的身上披满了月光，仿佛铠甲散发淡淡的寒光nAd1(此刻，叶裘脸上的表情，焦急得可怕。

“陛下，出事了！”叶裘还未来得及下马，就脱口说道。

“何事？”顾北辰连忙问道。

“东朝小皇子失踪了！”叶裘惶急地说道。

此话一出，顿时如霹雳惊雷一般。

顾北辰的脸­色­也顿时变得分外凝重，“怎么回事？”

“昨日傍晚，木昭仪带着小皇子在梨园玩耍，小皇子说在梨园看到了兔子，一个人跑去追。然后，就再也找不到小皇子了。木昭仪派人寻遍了整个梨园，都未能寻到，万般无奈之下便把此事禀告给了东君。东君爱子心切，派人多处寻找，还是未能找到。眼下，除了大明宫的飞霜殿，含凉殿，还有十二北图阁，其余地方都已经搜寻，可这三个地方唯有北皇的准许才能进入，所以，东君现在正在紫宸殿等着陛下您。”

顾北辰脸­色­一冷，只听到他冷哼道：“丢了他儿子，又不是丢了他老子，急什么急？”

顾试音和叶裘纷纷愣住。

顾北辰脾气一向不好，接二连三打搅他与妻子独处的雅兴，难免会火气涌上心头，说话特别毒辣。

“回大明宫。”顾北辰漠然道。

顾试音连忙跟上他，随着他一同离开。

当她正打算进入接驾的马车中之时，她鬼斧神差般地转过头，望向不远的灯火阑珊处。

夜­色­浓浓地包裹，扬起的衣裳一角，仿佛是迎风展翅的鸟的翅膀。

那个人，到底是谁？

残夜已尽，大明灯烛三两行nAd2(

——旁外话——

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貌似，下个月《十年》就要上架了。一推再推，终仍是这样。大家可以去看别的站上的免费章节(毕竟看文的多是学生族，让学生族破费是极不好的，如果有什么建议，欢迎留言。

对了，其实阿阮还没有准备好上架前的万字更新。表示，其实阿阮也很无奈。

风雪萧永寂 3

紫宸殿。

顾北辰赶到时，萧问期已经在殿内等待许久了。

此刻的紫宸殿倒是汇聚了不少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就连小苏太子和独孤弈也在场。显然，东朝的小皇子丢了，除了北朝外，还牵扯到了其他个两帝国。

独孤弈是武臣出生，本就不喜拐弯抹角，再加上多年以来独掌西朝朝政，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而此次帝宴顾北辰多次拒绝交出夏流笙，自然惹得他和顾北辰翻脸。

独孤弈冷哼道：“哼，北皇来得真早，让我们好等。”

只是，独孤弈没有料到，顾北辰今晚心情比他还不好，他这句话一说出口，纯属是直愣愣地往顾北辰的刀口撞过去。

“哦？又不是西朝死了老子，独孤丞相急什么？”顾北辰冷哼道。

心情差外加脾气差，这两者导致的同一个后果就是——顾北辰说话再也不留情面。

“顾北辰，你给本相放尊重点！”独孤弈气得涨红了脸，怒骂道。

“尊重是相互给的，孤向来吝惜这东西，不是什么乱臣贼子都会给的。”顾北辰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西尊呢？叫他过来。一个小小的丞相，还不配站在紫宸殿。”

在顾北辰眼里，不管对方如何，即使是只手遮天，只要在他兴致最好的时候打扰他，都是来找他冷脸­色­的。

“北皇，独孤丞相，打扰二位实在是不得已，只是阿寂他实在是我的心头­肉­，我见不得他有半点闪失。”

在一片沉默中，萧问期突然间开口说道。他的声音有些许的­干­涩，没有了昔日的温润。

顾北辰转过头去，瞧见一身天青­色­麒麟服的萧问期静静地站在那里nAd1(萧问期的脸­色­不太好，有些苍白，眼眶子也有些泛红。他的嘴角天生微微有些上翘，但如今看来早已苍白无力。

“东朝一直以来在四国之中皆是中庸，国力无法与其余三国匹敌，这些我都很清楚。但是，即使是弱国，我萧问期也要护一方平安。阿寂是我的第一个儿子，今后绝对不会再有第二个他，如果我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何以护住东朝？”他的声音有些涩，最后，那双微微泛红的眸子望向了顾北辰，“北皇，还请你出手相助。”

顾北辰原本冰凉的神­色­渐渐缓和，他沉默了良久，“我可以帮你，也允许你搜查含凉殿和十二北图阁。至于飞霜殿，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顾北辰是北朝之主，偌大一个北朝都是他的天下，可他偏偏说“至于飞霜殿，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独孤弈冷笑，“北皇这不是明摆着不肯帮东君吗？什么‘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北朝是你的，只要在北朝，哪样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顾北辰懒得瞥独孤弈一眼，“飞霜殿可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寝宫，我自然是做不了主。若是我皇后同意，我自然也是乐意搜查。”

“哼，女­色­误国！”只听见独孤弈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

独孤弈“女­色­误国”四字一出，原本懒得搭理的顾北辰脸­色­一冷，冷冽如刀光，“独孤丞相说得在理，北朝是我的，只要是在北朝，那样不是我一句话的事？这世间，没有什么我不敢的。我如果不想讲理，谁也拦不住！”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整天都极其火大的顾北辰冷着一张“谁敢惹我，我就灭谁”的脸，疾步走出了紫宸殿。

风雪萧永寂 4

夜月高悬。

顾试音一个人信步在梨园之中，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这几天顾北辰一直在因为东朝小皇子失踪之事调兵，没时间回飞霜殿就寝，顾试音一个人也乐得自在，偶尔还一个人出来走走散散心。

虽说顾北辰在忙碌之余还是不忘了告诉自己的媳­妇­儿，晚上不要乱跑，但是多年的经验告诉顾北辰，在他最火大的时候挑战他的底线的人，也只有顾试音一个人。而且，往往顾北辰还不敢对顾试音发脾气。这世间本就是这样的，看似天下无敌之人，反倒是把意想不到的人作为了自己的软肋。

这是顾北辰忙活的第三晚，根据前几天的经验，顾北辰大概会在三更天才能回来。于是，顾试音胆子骤然变大，悠哉悠哉地逛起了梨园。

梨园并不大，只是一个专供娱乐的地方，养了不少歌姬乐师舞女词人，所以这种地方备显有文化。至于顾试音为什么喜欢在梨园走动，纯属是因为她对爬树由衷的热爱。

顾试音手里端了一碟枣泥糕，吃得正惬意。湖光山­色­，习习凉风，明月高悬，顾试音不禁心中大为舒畅。

她不禁喜悦地喃喃自语了起了，“如此良辰美景，若是有人吹箫伴奏，那是极好的。”

她话音刚落，不只从何处传来了低沉动人的箫声。那箫声仿佛是天际飘来的仙乐，飘渺中带了三分的仙气。那指法早已以臻化境，箫声一旦吹响的那一刻，就有三分的缠、绵悱恻的情意在里面。那调子清婉动人，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她心想，应该是梨园的某位乐师所奏，也没有放在心上。

听着听着，她忽然间皱起了眉头，因为这曲子突然间转哀，仿佛是经历尽了人世间的沧桑巨变，又仿佛是有所求而求不得，木已成舟却心不能死nAd1(

顾试音这才朝着箫声传来的方向望过去，顿时怔住了。

簌簌的梨花遮遮掩掩，吹箫的不是别人，竟然是东君——萧问期。

顾试音惊讶之余，手肘不小心碰到了一根细小的树枝，“卡擦”一声，树枝被她蹭断。

这时，箫声也戛然而止。

顾试音连忙望向不远处萧问期的方向，而萧问期的正好也看着她。

那双含着淡淡哀伤的眸子，仿佛是一汪秋水。萧问期嘴角勾起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朝顾试音微微颔首。

顾试音被萧问期看得有一些心虚，连忙从树上跳了下来，走到了萧问期的什么，佯装镇定地笑吟吟道：“我正想是何人箫声如此动人，没想到是东君啊。”

“顾皇后过奖了，萧某不过是略懂一二而已。萧某原本想在梨园散散心，无意间听到了顾皇后那句感叹，于是就献丑了。”萧问期淡淡说道。

顾试音这才明白，萧问期突然间吹箫，是因为刚才的她那句自言自语。没想到，自己无心一句话，竟然让东君亲自吹箫，顿时不知如何答复他。

“东君的这支曲子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是一首古曲，原名已经不可考了其中倒是有这么三句词‘古来伤别音，不谙离恨苦，南来黍离归无期。二十四桥明月夜，金陵乌衣。待到荼蘼花事了，来年忆不忆’。”

顾试音顿时怔住了。

如果她没记错，那年，她在梨园偶遇洛夜迦弹琴，他念的那段词，便是这三句。

风雪萧永寂 5

顾北辰和萧问期，这两个人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是顾北辰遇到别人坐在树上自言自语，当做不什么都没看见就转身离开，已经算是仁慈了。要是碰到哪天他心情正好，说不定还会把那人拽下来捉弄好好“招呼”一番。

萧问期是个脾气温和的人，温和得就像是水一样，没有棱角，纯纯粹粹就是个极其随和的人，自然不会­干­出缺德的事情。

如果顾北辰有萧问期一半的好脾气，她的日子应该会舒坦很多吧？想到这里，顾试音不禁长叹了一口气。果然，这世界最要不得的就是攀比之心。

“顾皇后叹气做什么？”萧问期淡淡道。

顾试音自然是不能让别人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连忙扯开话题说：“听说前天小皇子失踪了，如今可有线索？”

顾试音刚说出这话，就在心里暗骂自己没有寻一个好话题，竟然勾起了别人家的愁心之事。

萧问期眸中一黯，掩抑住自己的哀伤，淡淡说道：“暂时还没有消息。此事疑点重重，对方在暗，动机不明，难以下手盘查。今日重返梨园，就是希望寻一些蛛丝马迹，没想到遇到了顾皇后。”

顾试音连忙说道：“可有什么线索？”

萧问期摇了摇头，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东君，莫难过，小皇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寻回来的。东君为人和善，未曾与人结下深仇，好人自有神灵庇佑。”顾试音话虽然说出了口，但仍然显得极其苍白。

萧问期笑了笑，“那就借顾皇后吉言了。”

顾试音也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清风霁月，深邃寂静，凉风细细nAd1(

萧问期的那双透亮的黑眸望着顾试音的侧脸，突然间开口道：“顾皇后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嗯？”顾试音诧异。

他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仿佛眼前浮现出来那个久违的故人的身影。他眼中的悲伤渐渐地被淡淡的喜悦代替，仿佛他回想之人有着无以伦比的灵力，让他走出悲伤。

“我有个同胞的妹妹，叫萧阡陌。”他含笑着说道，“她也像顾皇后这般天真烂漫，是个极其善良聪慧的姑娘。”

顾试音不禁感到奇怪，“我怎么未曾听说过这位公主的大名？”

“她已经去世有十二年了，离世时也才十四岁。那时候我还是太子，她还是公主。那时候正好是端午，我带她出宫狩猎，她为了追一只血孔雀，误入了沼泽地。我赶到沼泽地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已经陷在里面了，只看见灌木丛的枝桠上挂着她的一个随身携带的木槿小香袋。”

“令妹她……”

“阡陌她被救上来时，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她一生天真烂漫，想来也不喜欢森森皇宫，于是被安葬在了灵丘之上，终日与翠竹松柏相伴，也算是瞑目了吧。”他淡淡说道，展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能有东君这样的兄长，萧公主也无遗憾了。”顾试音垂眸道。

“过去那么多年了，如今想想，若是身边能有顾皇后一般的妹妹，对我来说，也如恩泽一场。”

她甚是惊喜道：“若是东君不嫌弃，我是极乐意认东君为义兄的。”

萧问期笑道：“这么说，我岂不是多了一个北后做妹妹？要是让北皇知道，他成了我的妹夫，辈分矮了一截，岂不是脸都要冷了？”

风雪萧永寂 6

顾试音忍俊不禁，低声笑了起来。

她连忙说道：“北辰他偶尔有些冷硬，但他也是通情达理的。”

说完这句话，连顾试音自己都觉得很不符合现实。如果说顾北辰是个通情达理的人，那么夏流笙的脾气就好到可以成仙了。

顾北辰的破脾气的确是九州驰名，谁要是惹了他，他定然会摆出一副“神挡杀神”的冷脸给人瞧。有一句话形容他的脾气是顶好不过了，那便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自从顾北辰登上北皇的位置之后，他就不再是什么特别能装的人，有时候真发起脾气来，就连顾试音都要劝上半天才勉强消气。有时候，顾试音还是觉得自己甚是伟大耐心，竟然能够和顾北辰和和平平地过上日子。

萧问期浅笑，墨玉­色­的眸子仿佛上古的美玉，“那么就是说，顾皇后愿意当萧某的义妹？”

“嗯？”顾试音一时之间未能反应过来，

“顾皇后意下如何？”萧问期再一次问道。

顾试音本以为萧问期刚才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他竟然是认真的，不免让她大吃一惊。君王收认亲本就是非同寻常之事，即使是认个义妹也要再三斟酌，没想到萧问期竟然会轻易允诺。

顾试音错愕地愣在那里半晌，蓦地回过了神，连忙笑道：“能成为东君的义妹，实在是荣幸之至。只是……”

“‘只是’什么？难道是顾皇后嫌弃东朝乃是小国，远比不得北朝？”萧问期虽然是这么说，但他的嘴角那一抹弧度，丝毫听不出半点愠怒。

既然萧问期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顾试音哪有拒绝之理？

“义兄在上，受小妹一拜nAd1(”她连忙抱拳一拜，带着几分江湖儿女特有的豪气。

萧问期温和一笑，如清风拂柳，“妹妹如此大礼，折煞哥哥了。初次见面没带什么礼物，这支萧就作为见面礼了。今后妹妹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找哥哥。”

“不，不，不……怎么能……”顾试音刚想推辞，却被一声­干­净利落的女子声打断。

“君上，有消息了。”

这句话原本应该是激动兴奋的，但在那女子的口中却显得从容镇定。而那女子声如急湍流水，­干­净而不拖沓，丝毫不黏黏腻腻，就像素雅的白练一般。

顾试音转过头去，不由得眼前一亮。

人都说东朝出美人，这句话说得一点儿也没有错。

眼前的女子虽然算不得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但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有一种风流。她穿着一袭浅青­色­的劲装，透露出一股英姿飒爽的豪气，袖口领口都­干­净利落，没有什么纹饰。乌黑的长发用玉簪挽起，简单中不失雅致。

“这位是……”顾试音不由自主地问道。

萧问期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温柔，这种温柔是顾试音从未曾看到过的，就连他在木扶疏的面前也没有这般的情味。他微微笑道：“夺月。”

夺月，这两个字用在一个女人身上，太过于锋芒。

九州之大，唯独用在一个女人的身上，方算得上是当之无愧——木欺雪。

九州四将之一，夺月将军——木欺雪。

风雪萧永寂 7

夺月，这两个字用在一个女人身上，太过于锋芒。

九州之大，唯独用在一个女人的身上，方算得上是当之无愧——木欺雪。

九州四将之一，夺月将军——木欺雪。

东朝双姝——木扶疏和木欺雪。一个早早地嫁给了东君，荣华宠爱于一身。另一个拜师于百草谷主，一身武艺报国家，刀术出神入化，被称为“夺月将军”。

对于这一对显赫的扬名四海的姊妹，顾试音一直抱着格外羡慕的态度，她是极其敬重这般女中豪杰的。特别是木欺雪，有很多关于这个女子的传奇神乎其技。

木欺雪什么都好，唯独谈到木欺雪的婚姻，不得不让人扼腕叹息三分。木家与空桑家世代通婚，都是东朝的名门望族，都是能人辈出的家族，怎么看怎么般配。

木欺雪与空桑家的三公子——空桑映弦曾经有过婚约，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空桑映弦年幼时失踪，这段婚事就被搁置了下来。木老爷子心疼自己的闺女，于是在经过空桑老爷子的同意之下，打算另外找门当户对之人结下婚事。没想到，这时候海上战事频繁，木欺雪被调到了沿海，平定水寇之乱。

后来的后来，木欺雪的婚事就一直都被耽搁着。在她二十三岁的时候，传闻她爱上了一个身份神秘的东朝男子。随着时间的推移，木老爷子越来越着急于木欺雪的婚事☆终，木欺雪在一场大宴上说了一句话：“入我心之人，埋于黄沙厚土之中。从此我心已被黄沙掩埋，但求一日同葬大漠。”于是，各追求者皆灰心丧气，木府从此门庭冷落了下来。

不过，现下顾试音倒是从萧问期的眼里看出了一些猫腻。

萧问期看木欺雪的眼神，就像春风拂过湖水一样，温柔如风。

是了，萧问期喜欢木欺雪，可是木欺雪心中另有他人nAd1(而萧问期本人又娶了木扶疏，成了木欺雪的妹夫，这样的恋情顿时尴尬无比。

“夺月，有何事？”萧问期微笑着问道。

木欺雪的态度有些冷淡，“属下还是希望君上亲自去一趟白雾岭。”

料想，如果木欺雪这个态度面对的是顾北辰，简直是找死，还不被顾北辰拖下去砍死？可是，木欺雪面对的是萧问期，那个­性­格随和如水的萧问期，那个爱她不得的萧问期。

“好，我离开就去。”萧问期淡淡道。

木欺雪颔首，“对方约好了是明日午时。”

“午时？”

“对方似乎对我们知根知底，还是小心为妙。”

“为了阿寂的事，辛苦你了，夺月。”

木欺雪别过头去，“君上的命令就是属下的方向。”

“不早了，夺月先去休息罢。”

“是。”木欺雪转身离开，簌簌的梨花落在她的衣袍上，又从她衣袍上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地坠落。

顾试音望了一眼他恍然若失的眼眸，不知为何开口道了一句，“君上很喜欢夺月将军？”

萧问期一愣，渐渐地收敛了目光。

“喜欢了很多年了。小时候就喜欢，长大后以为不喜欢了，没想到看到她之后又喜欢了。”他苦笑道。

这句话，有些没逻辑。

白雾岭中人 1

萧问期和木欺雪，一听就像是有故事的人。

他眉宇之间的淡淡思绪，让人不禁猜测这个故事究竟有多么跌宕起伏。

“我是夺月的仰慕者之一。”萧问期苦笑一声。

顾试音在心中“哦”了一声，表面上却一片从容镇定，“夺月将军英姿飒爽，仰慕者众多并不是奇事，只是没想到东君你也倾心于夺月将军。”

萧问期喉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仿佛口中含着苦莲子一般，低声说道：“我对她的这份情谊，她知晓，只是她对我不过是君臣之情罢了。十年战场杀，她的心早已被磨得像黄沙一样粉碎。”

“这又是……”顾试音欲言又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疤，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肯言说的往事。

萧问期这时候却眸中染上了哀伤，望向深邃无边的子夜尽头，声音中充满了自责，“都是我中庸无能造成的。如果东朝再强大些，何必要让夺月她一个女儿家亲自上战场？”

顾试音正要开口，另一声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夺月将军习得一身武艺，自然是要报效国家的。不然让她这般有为女子老死闺阁，岂不是可惜了？”

二人转过头，只见一抹翩然的月牙白。

顾北辰负着手站在那里，五官棱角分明，神情冷峻如霜。他幽黑的眸子望着顾试音，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反倒是有着一丝转瞬即逝的担忧。缓缓地，他又将目光转向了萧问期。

顾北辰嘴角一弯，对萧问期说道：“东君，阿音她不懂事，若是有什么冲撞了东君的，还请多多见谅。”

“北皇与北后情意深重，实在是羡煞旁人nAd1(”萧问期敛去眸中的哀伤，淡淡道。

顾北辰倒是没有多应声，悄无声息地将顾试音往自己身边一拽，淡淡寒暄了几句，既表达了对萧问期爱子失踪的关心，又表达了会全力以赴搜寻小皇子的诚意，然后携着顾试音一同回去了。

大明宫的小径上，顾北辰和顾试音二人无言地走着。

突然间，顾北辰停了下来。

顾试音一时之间没有做好准备，踉跄了一下。

“没事吧？”顾北辰连忙伸手扶住她，原本渐渐涌上的怒意慢慢被关怀所替代，

“没事……”顾试音对此有些受宠若惊。

“没事就好……”顾北辰瞥见了顾试音手中的玉箫，立刻明白了些事情，淡淡问道，“萧问期对你说了些什么？”

“都是一些旧事，关于他喜欢的人和他疼爱的人。”顾试音淡淡说道，“其实，这些事情你也是知道的，市井上也有流传，虽然版本不同，但大致的故事内容还是这个样子的。”

“他就和你说了这些？”顾北辰反问。

“哦，”她连忙说道，“中途夺月将军也来了一趟，说是什么事情有了眉目，让东君明日去白雾岭一趟。至于究竟是什么事情，夺月将军也没有说清楚。”

顾北辰突然间陷入了沉默，他冷峻的目光望向远方，思索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良久，他突然间眸子神­色­一凝，低声道：“我应该派人跟踪去白雾岭。”

“不可以！”顾试音连忙惊叫道。

“怎么不可以？”顾北辰反问。

顾试音连忙阻止道：“对方兴许是劫走了东朝小皇子，万一发现除了东朝人之外，还有北朝人跟踪其后，弄不好一怒之下伤及小皇子­性­命怎么办？”

他却冷笑一声，目光如森森皓月，“他儿子又不是我儿子，我担心什么？”

顾试音一怔，顿时她感到一阵恶寒。

白雾岭中人 2

白雾岭。

白雾岭之所以被称为白雾岭，就是因为这里的浓雾从来没有消散过。天气晴朗时，可见度高一些，一旦­阴­雨天气，这里就彻底一片迷茫，只能隐约看到重重的树影。

恰巧，今天正好天气并不晴朗，下着迷迷蒙蒙的绵绵细雨，别说是人影，就连树影都看得不太真切。潮湿的空气让人感到极其不舒服，不禁让人皱起了眉头。

空桑孤鸿坐在高头大马上，身后是一队铁骑护着东君的辇车。空桑孤鸿感觉的自己的头发早已被迷蒙的细雨打湿，身上的战袍也有一股雨水的味道。他紧抿着­唇­，目光如炬，手中紧紧地握着，十分警惕地领着队伍向前进。

蓦地，他听到一阵银铃的声响。

他立刻握住马的缰绳，坐骑立刻停了下来。

东朝的军队训练有素，立刻也随之停了下来，一个个严阵以待。

空桑孤鸿四处张望了一番，奈何雾气实在是太重，什么都没有看清楚。

“谁？还不快出来？”空桑孤鸿的声音冷静沉稳，丝毫听不出任何恐惧的情绪。

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的枝头传来一阵黄莺清脆的叫声，婉转动听。

空桑孤鸿不禁怀疑，难道是自己刚才听错了？

这时候，银铃声再一次响了起来，这次比刚才那次更为清晰。

不会错，一定有人在附近！

多年的征战经验使空桑孤鸿能够冷静地面对任何情况，他大喝一声：“既然阁下不肯现身，那就别怪我无情了！弓箭手！准备！立刻往四周­射­箭！”

话音刚落，浓雾中突然间出现了一个人影nAd1(

最终，只能看清楚对方是一个身材单薄的男子，有点清瘦，有点文弱，看身形貌似没有学过武功，但他的步伐却很稳健。至于对方的五官，完全看不清楚。

“阁下便是约见之人？”空桑孤鸿皱眉。

“乖乖，我约见的是东君，你们一群人非要自作多情地爬上白雾岭做什么？”对方的话语有几分轻挑。

空桑孤鸿不知对方是谁，自然不敢轻易出言不逊，“我等乃东朝臣子，保护东君的安全是我等义不容辞的责任。”

“乖乖，你觉得我这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还伤得了你们东君？”他语调悠悠然，丝毫没有半分畏惧之感，“嘿嘿，不过，能见上你们一面还真是不容易，不枉我辛辛苦苦想办法联系上木欺雪将军。咦？对了，木欺雪将军怎么不在？”

空桑孤鸿一怔，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大胆。

“夺月将军另有要事在身。”空桑孤鸿淡淡道。

“唉……”只听见对方哀伤地叹了一句，“原来今天木欺雪将军她来不了啊，亏我我一片痴心，特地穿得这么帅，还挑了这么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啧啧啧，我这么­精­心准备，竟然被你们这群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煞了风景。”

“……”

空桑孤鸿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涌上心头，奈何上司就坐在辇车中，上司都还没有动怒，他万万不可发作，只好高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啊……”那人拖长了调子，声音有些慵懒，“我当然是大名鼎鼎神机妙算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兰台公子——容铘喽！”

空桑孤鸿额前的青筋跳了跳，有一种想一刀砍死对方的冲动nAd2(

如果容铘真说出这种话，这种可能­性­相当于木欺雪立刻宣布自己要出嫁，苏长夏弃医从武耍长枪，沈起云与北朝恩怨一笔勾销，顾北辰不爱顾试音后喜欢上了夏流笙。

白雾岭中人 3

“你到底是谁？”空桑孤鸿手中的刀已经指向了迷雾中的人影，再一次冷冷问道。

那人并没有回答，他腰间的银铃晃荡了两下。

只听见对方笑了一声，“不是我嫌弃你们，你们不要自卑，更不要难过，我只见东君，闲杂人等都给我闪开。”他最后那两个“闪开”二字拖得调子特别长。

“空桑，退下。”

这时候，萧问期淡淡的声音从辇车中传出。

辇车的湘妃竹帘子缓缓地掀起，在冷雾弥漫之中，萧问期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他眸中的冰冷几乎可以凝霜，不似当初那个温润如玉的东君。

“我知道你是谁。”萧问期的话语从容不迫。

迷雾中的那个人轻笑一声，他还是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没有挪动半分。

银铃被山岭的风吹动，发出一阵脆响。

萧问期缓了缓，目光穿过迷雾，望向他，“阿寂是你带走的吗？”

对方悠然地说道：“萧殊寂那个小鬼啊？不是我，我才不想惹麻烦上身呢。我知道带走那小鬼的人是谁，我也可以帮你把那小鬼带回来，但是——嘿嘿，你得帮我一个忙。”

萧问期垂下眼眸，仿佛在思索什么事情。

少顷，他抬起眼，说道：“什么忙？”

那人默了默，一双黑晶晶的眸子极其狡猾。

“帮我杀了独孤弈。咋样？这交易可划算？”那人说话腔调很是油滑nAd1(

他比山中的狡狐还要狡诈。

“哈，”萧问期冷笑一声，“你这是把我当傻子，还是觉得我闲着没事做？你这话应该对顾北辰说，他才是那个有这功夫的人。”

对方长叹了一口气，“我又不是顾北辰他媳­妇­，他怎么可能轻易听我所说的话？再说了，他们夫妻俩最近意见分歧大着呢，顾北辰向来对人不对事，万一一个看我不顺眼，把我拖下去斩了咋办？”

“呵呵，”萧问期一挑眉，“你倒是觉得我好惹？好吧，这次我就答应你，下不为例。我限你今夜子时之前把阿寂带回来，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嘿嘿，那是，我一定会给君上办得妥妥的。”那人轻挑一笑，“那啥，让木欺雪将军今夜子时来一趟白雾岭接那小鬼，我可不负责把他送到皇宫里。”

“呵，架子倒是一如往昔一般大。”萧问期幽幽道。

那人嬉皮笑脸地说道：“哪敢啊？只是仰慕木欺雪将军许久了，一直好奇木欺雪将军的芳容而已。”

萧问期横眉冷笑，这般神情冷峻至极，仿佛巍峨冰山，“不是只有顾北辰一个人翻脸起来不认人的，我的臣子你都敢这样出言轻薄，不想活了吗？”

“好了好了，不与你开玩笑了。当然想活着啊，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嘛。你喜欢木欺雪，我心里清楚。不过喜欢归喜欢，你毕竟是人家妹夫啊。”那人打了一个哈欠，声音懒散得很，“时候差不多了，我该走了。别企图派人跟踪我，否则我会很不爽的。”

语毕，只听到银铃的声音响了一下。

那白­色­的身影仿佛遁入了迷雾之中似的，与迷雾融为了一体。

白雾岭的白雾终年不散，迷蒙之中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nAd2(

“君上，要不要……”空桑孤鸿犹豫着问道。

“不用。”萧问期淡淡道，“只要他不想让别人­干­涉他的自由，没人能寻得到他的踪迹。况且，他——目前还不是我们的敌人。”

但他，永远不是合格的盟友。

白雾岭中人 4

夜晚，飞霜殿。

顾北辰掀开朱红­色­的玛瑙帘子，缓缓地寝榻旁边。

他看到榻上的女子安静的睡颜，原本冰冷的神情渐渐缓和了一些。

原来……她已经睡了。

他不愿意想起最近他和她的种种不愉快。

但越是不愿意，越是脑海中闪现那些争执的画面。

他长叹一口气，心中却被无数思绪涌上。

一转眼，他竟然已经登基八年有余。这八年来，他改变了北朝江山，也被在不知不觉地被北朝江山所改变。他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和八年前的自己变得极其不一样了。

他的眸中流转过一缕从未曾见过的温柔，仿佛是一汪湖水。那双佩戴着湖蓝­色­宝石戒指的手，轻轻地将她落在脸颊上的碎发撩到她的耳后。

顾试音感觉脸上痒痒的，睫毛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了眼。

“弄醒你了？”顾北辰略带歉意地问道。

顾试音揉了揉眼睛，看清楚了站在床边的人，原本惺忪的睡眼顿时有了神采。

“你事情忙完了？”

顾北辰柔声说道：“忙完了。我不该回来那么晚的。下不为例。”

“东朝小皇子寻到了？”顾试音紧接着问道。

“嗯，已经找到了。”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

“到底是谁抓走小皇子的？”她又问道nAd1(

“目前还不清楚。”顾北辰坐到床边，隔着锦被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不过，我心里倒是有一个觉得可疑的人。”

“谁？”顾试音将身子朝顾北辰挪动了几分，好奇地问道。

他清晰无比地说出了那个已经八年未被提起过的名字，“洛夙。”

那柄黑暗中潜藏的利剑，永远淹没在了历史长河之中，无人知晓他的名字。

那个眉目如画的艳丽少年，如同一幅瑰丽的画卷，焚烧在乱世的烟尘之中。

“洛……”如果不是今时今日再次提起，顾试音早已对这个名字陌生无比。她不知为何，听到“洛夙”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心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喜，“他……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死？”顾北辰横眉道，“对他来说，永远不是解脱。”

他绝对不会轻易死去，正如八年前他为了取得战争的胜利，亲自领兵冲入阵地，被火药炸得面目全非，但他还是用另一个身份活了下来。

“他……还活着？”顾试音脑中一个惊雷，“可他为什么要抓走东朝小皇子？为什么又将东朝小皇子放了回来？如今的他，到底是敌是友？”

“原因很简单ˉ走萧殊寂的是洛夙，但是放萧殊寂回来的另有其人。”

顾北辰的眸中平静，仿佛一切都在把握之中。

这样的他，冷静得可怕。

她从锦被中伸出一只手，轻轻地覆在他的手上。她的手尚有余温，将他冰冷的手一点一点温暖。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只是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撑起了整个北朝江山。

他执起她的手，覆在­唇­畔，轻轻地烙下一个吻nAd2(

然后，他替她掖了掖被子。

他缓缓地站起身，抱歉地说道：“阿音，我想起了有些事还没办好。”

“你要走？”顾试音皱起了眉头。

他道：“别等我了，你继续睡。”

“那你回来了之后记得叫醒我。”

“好。”每次他都回答得那么温柔。

白雾岭中人 5

顾试音醒来的时候，她并没有看见顾北辰。

顾北辰并没有在大明宫，而是去了白雾岭。

至于顾北辰面目前不在大明宫的消息，皆是那两个贴身宫女苍术和辰砂，从昨夜值班的侍卫那里听来的。

顾试音这下子急得有些不耐了，连忙问道：“北皇临走前有说过什么吗？他有没有留下具体行踪吗？”

顾试音一说出这句话，顿时觉得这个问题毫无意义。按顾北辰的­性­格，他想要去哪里，还用得着给人交代？

苍术辰砂无奈地互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那天随行有带上谁吗？”顾试音紧接着问道。

“不清楚啊。不过，据说北皇临走时非常匆忙，只带了一支骑兵。”辰砂皱着眉头说道。

顾试音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皇后放宽心，北皇是何等人物？定然能平安回来的。”苍术连忙宽慰道。

顾试音却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神­色­释然。对啊，顾北辰是何等人物？可是，能有一个人让顾北辰临时匆忙赴白雾岭，对方又是何等的高手？

高手……高手……这世间有可能与顾北辰为敌的人……

顾试音从床沿上坐起，二话不说，匆匆穿上鞋子，披了件衣服，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从飞霜殿跑了出去。

她穿梭过水榭歌台，穿梭过一丛丛的梨花漫漫，穿梭过曲曲折折的长廊，推开了含凉殿的雕花大门。

含凉殿内一片死寂nAd1(

屋内的陈设摆放得整整齐齐，仿佛从未有人曾经被囚禁在此似的。

“夏流笙！”顾试音喊出了那个陌生的名字。

没有那个熟悉的人的回答。

“夏流笙！”

无人回答。

“夏流笙……”

仍然没有人回答。

顾试音的手紧握成拳头，手心沁出了汗水。

如果她猜得没错，那个将东朝小皇子放回来的人，应该就是夏流笙了。果然，只要他动了要离开的念头，这世间所有的囚笼，都困不住一个夏流笙。

只是，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动了这个念头？

难道是……

顾试音忽然间有一种可怕的直觉，这难道是他设下的一个局？

这时，东边的窗户突然间动了动，顾试音连忙望向东边，却只瞥见了含凉殿外种着的重重梨花。

她坚定地相信，绝对不是错觉！

这时，东窗外的梨花突然间动了动，伴随着花瓣飘了进来。

她连忙运气，用轻功跃出了窗户。

梨花重重，眼花缭乱。

这时，她听到断断续续地银铃声，越来越远。

顾试音连忙跟了上去，循着那声音的方向nAd2(

梨花的枝桠因为劲风而不住地颤动。

穿过梨花的尽头，白茫茫的一片飞舞。

此时，铃声戛然而止。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除了乱花在风中飞舞的声音，四处一片寂静。

对面，是一座极其­精­巧的阁楼，飞檐上盘旋着七条龙。正对面是北斗七星的图腾，­精­妙至极。门口虽然无人把手，但四周都布满了灵兽机关。而地上的方阵，分明就是按照天上的紫垣宫所排布。

不对！她终于意识到，刚才走的这条路，是通往北朝禁地——十二北图阁的！

白雾岭中人 6

顾试音愣了愣神，直觉告诉她，她被人算计了。

“谁？到底是谁？”顾试音大喊一声。

四周一片沉寂，突然间听到一声诡异的银铃声。

她正打算转过头，这时，她的后脖被狠狠地击了一下，眼前一黑，顿时头重脚轻，往后一仰没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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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太平日子，顾试音一直没把顾北辰的嘱咐放在心上，什么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啊，什么尽量不要走出飞霜殿啊，什么出门必须和他打招呼啊，她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如今真遇到这样的事情，她才悔不当初。更糟糕的是，顾北辰如今不在宫中，具体去向无人知晓，没人联系得上他，无法得知她被困的消息。

虽然顾试音知晓自己如今被困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但此处一片漆黑，她完全不能判断这个地方在哪里。

她挪动了一下身子，触到的是冰凉的墙壁。

她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好坐在原地，等待未来发生的事情。

她约莫等了三个时辰，饥饿感涌了上来，可是还是没有人过来。

正当她怀疑对方想把她活活饿死的时候，这时听到了对面的墙壁外传来的脚步声。

突然间，仿佛触碰了机关似的，对面的墙壁自动移开。有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靠近，但由于仍处于黑暗之中，看不清对方到底是谁。

那人弯下身子，将两碟食物放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喂……”顾试音喊了一声，还没把话说完，对方早已经转身离开，只听见墙壁又自动移了回去nAd1(

顾试音挪过身子，伸手去够那两碟食物。

是荷叶­鸡­，还有一碗清­肉­汤。

对方居然知道她的喜好。

她咽了口口水。

无论如何，她现在是有利用价值的，所以，她坚信对方不会在食物中下毒。再说了，她现在身困于此，对方若是动了杀心，足有千种万种方法将她杀死，何必要采用下毒这种曲折的手段呢？

于是乎，她大胆地撕下­鸡­腿往嘴里塞。喝完清­肉­汤之后，她用衣袖擦了擦嘴巴。

这时候，墙壁又一次自动移开，有人带着碗筷离开。

一连七天，总有人会准时送来饭菜，来来去去几次，却从不说半个字。顾试音觉得乏味，只好闭目养神。

直到第七天的第三顿饭，她再一次听到墙壁自动移开的声音。

这一回，她看到了光。

有人手中提着一盏走马灯走了进来。

长期处于黑暗中，这一丝微弱的光使她的眼睛睁不开。

“听说你这几天吃好喝好，倒真是坦然。”

这声音熟悉，如同腰间珮环轻轻敲击。

顾试音没有惊讶，她缓缓睁开眼睛，“不吃好喝好，岂不是浪费了龙衣太子的一番美意了？”

“你倒是这么快就认出我了。”

昏黄的走马灯映出对方平静似水的脸，他就是曾经不可一世的夏流笙nAd2(他穿着一袭紫­色­的长绫雪蕊长袍，看上去有几分中原人的儒雅。深邃的眼眸，银白­色­的长发，突出了他西域人的气质。多年的流，亡，让他失去了棱角，多了沉稳隐忍。

眼前这个隐忍沉静的夏流笙，比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夏流笙，更可怕。

“我知道，你肯定很恨我，我也不需要一个北朝的皇后对我一个西朝人留有半点情意。”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呵，你可以不相信我，我不需要你的相信。我的确是卑鄙之人，我拿你威胁顾北辰，就没有把你还回去的意思。我……抓你，未曾想过要害你，这是我唯一能保证的。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愿意留在西朝，还是留在西朝吧。”

顾试音一怔，猛地抬起头，“你……”

“我其实并不愿意告诉你，但这是个事实——北朝将亡。我一直都对顾北辰有偏见，他的确是个极好的君王，但他却永远成不了帝王。你也不希望他成为帝王，是不是？”

顾试音沉默不语。

是的，她也不希望顾北辰成为帝王，不希望他统一九州，有的时候，她宁可他还是当初那个小小的不受宠的皇子，过着闲鱼野鹤一般的生活。

“我知道很多关于四朝的秘辛，我很了解现在的局势，但是我已经改变不了了。”只听到他轻轻笑了一声，“当我还是龙衣的时候，走错了一步，今后每走一步都是错的。不过，说实话，就算我如今还是龙衣，走了该走的那一步，坐了该坐的那位置，娶了该娶的那个人，到头来还是会像顾北辰一眼，成得了君王，成不了帝王。”

顾试音忽然间感到一丝异样，她似乎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明明是初夏六月，为何她会感觉夏流笙的手冰凉至极？埋在他的怀里，她几乎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跳渐渐有些异常，还有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顾试音，你知不知道金陵沈家有个小姑娘？”他的声音有点轻。

顾试音来不及思考夏流笙的问题，因为她触到了夏流笙的胸口有粘稠的液体淌下来。

她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夏流笙受伤了！

她连忙大声喊道：“夏流笙，你快把下马，你快下马！你在流血！”

可是夏流笙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见到小沈姑娘，是在十六年前nAd1(那个时候，我和她都还年纪小。她就站在敦煌的圣河边，梳着两个垂下的小辫子，看上去很温文尔雅。她是个南方人，个子比西域人矮多了，所以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夏流笙！别说了！快下马，让我帮你包扎！”顾试音根本就没有心思听他讲故事。

“我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很久，她很蠢很傻，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那时候，她一直都拉着身旁的侍女的袖子，看上去像个呆瓜一样，一直问‘哥哥什么时候从大紫宫出来啊’、‘大紫宫的宴会什么时候结束’、‘哥哥明明答应我提早抽身出来的’之类的话。”

“夏流笙！下马！”顾试音喊得太过于激动，手一不小心触到了夏流笙的伤口。

夏流笙吃痛地皱了皱眉头，不得不停下了故事，“我说顾试音……我还没死都要被你弄死了……”

果然，不出所料，夏流笙在第二天就派人送来了食物和­干­净的衣服。

待到顾试音吃完食物，在侍女的帮助下梳洗完毕，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她不得不赞叹夏流笙手下的这一批人，他们无论是男是女，都极其训练有素，手脚麻利，即使在黑乎乎的地宫中，也能行动自如地替她梳洗。

然后，顾试音上了一顶小巧玲珑的软轿，被送往了地宫的出口。

起初还是处在黑暗中，她就闭上眼小憩了一会儿。突然间，光线猛地变强，顾试音感到眼部一阵不适应，缓缓地睁开了眸子。

果然，已经离开了地宫，难怪会有这么强的光。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软轿的珠帘，瞥了一眼四周的装潢。

顿时，她被完完全全地怔住了。

偌大的楼内雕梁画栋，九根支撑房梁的暗红­色­的柱子上绘画着图腾。地上铺着巨大的五­色­交织的莲纹地毯，四周摆放着七十二盏玉质的碧荷芙蓉灯。正中间是一副巨大的弧形的清水出芙蓉的屏风，屏风四周环绕，唯有东南西北四个进口，进口处则是挂着青碧­色­的玉帘子。

这里不是别的地方，就是帝国首富公子琰的凭风楼！

顾试音暗下思索着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当年公子琰早已被张三取而代之，张三又已经被诛杀，如今凭风楼难道已经落入了夏流笙的手中？或者说，凭风楼的真正主人不是公子琰，还是夏流笙？！

无论这件事的真相究竟如何，凭风楼肯定和夏流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可以下来了。”夏流笙的声音在软轿外传出。

顾试音并没有意外，不急不慢地从软轿中走了出来nAd1(

那是夏流笙这一生，最后一次看见顾试音。

漫漫人生路，其实他有很多次机会，只是他没有好好珍惜。正如此刻，他不知道这是他的最后一次，所以，他只是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没来得及将她的容颜好好的刻在心中。

那时候，她穿了一身冷白­色­的绣着蒹葭纹路的长裙，少了几分浮躁，多了几分沉静。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她看上去高贵雍容。

当然，这一切都不属于他。

“这里是凭风楼？”顾试音忍不住四周望了望。

“是。”他简单地答道。

“我一直觉得凭风楼是九州最富丽堂皇的楼阁，一直想再重游一回。没想到，真的有机会重游，只是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她自嘲般地笑了笑。

“敦煌的大紫宫比这里还华丽。”他突然间说了这句话，连他自己都在怀疑，他下半句话是不是“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去看”。可是，机会一次再一次，总有穷尽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我没去过大紫宫，想来，这一生都不会有机会去一次。”她淡淡道。

这时，陷入了沉默。

他们双方不说话，仿佛陌生人。

不知过了多久，夏流笙突然间开口打破了死寂。

“他已经到了。”他淡淡道。

他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顾北辰。

顾试音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她等来的是一场足以影响她后半生的转折。

静候，来者。

凭风楼。

顾试音被夏流笙安排在了凭风楼的一间密室中，而夏流笙则是和顾北辰在正厅商量事情，所以她暂时还不能回到顾北辰的身边。

这个密室不大，就连普通人家的花厅的一半大小都不到。但是，只有站在这个密室的东南角，就能清晰地听到正厅的谈话声☆奇妙的是，除了东南角，其余方向都无法听到。

除此之外，透过东南角的一盏莲花形状的孔灯，就能够看到正厅的情况，一览无余，但在正厅根本无法发现有人在监视。可以说，这个密室绝对是政治窃听之利器。

顾试音始终都不明白，为什么夏流笙让她有机会听他们两人谈话。

——或许，这是个­阴­谋。

虽然顾试音是这么想的，但她依然忍不住要看看，这两个传说中九州强无敌手的王者究竟会上演一场怎样的较量。

好奇心归好奇心，无论如何，顾试音都无法用看好戏的心情去旁观。在场的那两个人，一个是给她三千宠爱的夫君，一个是她曾经推心置腹的朋友。

顾北辰和夏流笙两个王者凑到一起，开口的第一句话应该足可以开辟一个时代。

可是，这两个人开口的第一句话既不是“久仰大名”，也不是“恭候多时”，更不是“有话直说”。

顾北辰冷着一张俊美的脸，一副“逆我者亡”的表情，用淡如白水地语气说道：“凭风楼老子都来腻了，能不能找个有心意的地方见面？”

纵容很多年过去了之后，顾试音还是很难想象顾北辰一本正经地对夏流笙说出这句话。

夏流笙懒洋洋地亲自给顾北辰倒了一杯茶，端到顾北辰面前的时候，茶水已经洒了大半，“顾北辰，你难道要我请你去大紫宫喝茶？”

“你觉得我愿意屈尊去敦煌那种蛮荒之地，和你从长计议？”顾北辰冷着脸，一副极其不情愿的模样nAd1(

夏流笙眉毛挑了挑，“敦煌哪里不待见你了？”

“我对敦煌没什么反感的，只是对你的银毛印象不怎么好。”

“是银发！”

“老子爱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管得着？”

“爷还对你动不动就摆着的一张冷脸意见很大呢！”

于是，顾试音在密室的绝佳位置，听着顾北辰和夏流笙一边吵架一半东扯西扯。从敦煌到金陵，从金陵到临安，从临安到西湖，从西湖到歌女，从歌女到他们两个人不为人知的各种情史。

在顾北辰将夏流笙足可以写上一本曲曲折折的小说的情史，详详细细地讲述一遍之后，夏流笙一副笑里藏刀地模样问了一句，“不知道你封皇后的时候，是怎么安顿好蜀公主的？”

夏流笙的这句话，信息量极其大。不但说明顾北辰曾经有个相好的蜀公主，还说明在很长一段时间中，顾北辰和蜀公主依然保持联系☆重要的是——顾试音对此一无所知。

“哪来的蜀公主？”顾北辰依旧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就是八年前来北朝，请求北朝出兵援助的蜀国平定内乱的那个蜀公主啊。我没记错的话，蜀公主承诺过，无论是谁，只要能帮蜀国平定内乱，她就嫁给那个人。”夏流笙笑吟吟地说道。

顾北辰目光一凝，“是她？”

夏流笙贼笑道：“你皇后正在某个地方听着我俩的对话呢。好好解释解释蜀公主的事情吧，呵呵。”

关于当年的蜀公主这件事，顾北辰真心不想让顾试音知道半点内容。

他的一双黑眸如子夜，气势依旧凌人，“你当我有空陪你聊无关紧要的事情？劝你尽快把她交出来，否则别管我不讲理。”

顾北辰不讲理的情况很多，但他每次不讲理的时候，都会表面上装得很君子。这回，许是夏流笙真的把他惹到了，他都开始毫不隐藏地威胁对方。

“好说，只要你把秦州划给西朝。”夏流笙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你如果能做到我要求的事情，我就把人还给你。你为你的美人，我为我的江山，咱们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好。”顾北辰的态度不冷不热，但是回答得很直接。

夏流笙忽然目光中闪过一丝凌厉，“你每次都说得那么爽快，可你又怎是那种肯轻易罢手的人？你当我不知道，玉衡军的暗线还是控制着秦州。你觉得，即使我手里有顾试音，也绝不会杀了她，所以就可以这样玩手段吗？如果让她知道，当年是谁……”

“闭嘴！”他终于不再如方才一般冷静。

“怎么，怕了？”夏流笙冷笑。

“明日我就会下令，让风拟歌撤去秦州的暗线。”

夏流笙道：“这还不够，必须让他三日之内退兵秦州三舍。”

“你不要得寸进尺！”顾北辰冷哼一声。

“如果你做不到，那就别怪我不义了。你们北朝的秘辛，我可知道得不少。你会派细作到西朝，难道北朝就没有西朝的细作？”他的手指轻轻地敲击金丝楠木的桌子。

“你以为我怕你？”

“当然，我已经猜到了，此次你肯赴约，必然是做好了非杀我不可的准备nAd1(但是——”夏流笙语锋一转，那双黑眸如同深藏在浩瀚无际的海水中的冰川，“你要知道，这里是凭风楼，凭风楼下的地宫纵横九州，连通了二十四座城池，其中有包括南朝的金陵和东朝洛阳。只要我一死，你北朝的所有秘辛，就会在三天之内传书给东南两朝。”

令人诧异的是，顾北辰反倒没有因为这句话有半分惊讶。

顾北辰微微一笑，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凭风楼下有地宫，这件事能瞒得过我吗？”他伸手触动金丝楠木桌子上的雕着镂空的芙蓉出水花瓶，将花瓶移到了桌面上绘着白莲涟漪漆画的位置，这时候，桌子左右分成了两半。

——桌下，是黑漆漆的地宫阶梯。

“阿音她就在地宫的第一间密室里，我说得没错吧？”顾北辰冷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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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大家列一个大家一般都感兴趣的排行榜。

《十年》中长相最佳的角­色­(男排行榜(只显示前五位：

一。洛夜迦(洛夙

【洛美人开妖孽级外挂登上第一位。原本就长得不俗，二十一岁时还接受过百里神医的整容手术。】

二。张三(空桑映弦

【当个将军真绝代，可怜多舛作杀手。三郎和洛美人不同，他的容颜决然是纯纯粹粹的帅气。】

三。夏流笙(顾北祁

【夏太子堪称九州皇族第一，当年名动天下，不可一世。只可惜，一步走错，步步皆错。】

四nAd2(苏长夏（小苏太子貌似很久都没出场了）

【南朝苏家多美人，苏长夏之美，飘然若谪仙，三分清雅，七分淡泊，不似皇家中人。】

五。顾北辰

【顾北辰生得好看，类似于张三的那款。但是，与他的手段相比，他的容颜次之。】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施针后，苏枕寒感到前所未有的倦意。

他笑了笑，与其让世人知道他是个疯子，毁去他前半生的圣明，不如让众人以为他病入膏肓，昏迷不醒。

多年后奔赴黄泉，他还是能在奈何桥上遇到她。执政二十年，他是世人传颂的明君，他有个美好的家庭，美丽贤惠的妻子，沉稳­干­练的长子，温文尔雅的次子。

“夏儿，你是我的亲生骨­肉­，南朝的昭文太子。”苏枕寒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再也听不见，慢慢合上了双目。

今夕何夕，不知道何日再能睁开眼看看自己的万里河山。

苏长夏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父皇陷入沉睡，心中五味杂陈。

“父皇，母后她很爱很爱你。”他低声说道。

苏枕寒闭着的双眼动了动，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可惜，他听不见。

苏长夏叹了一口气，走出承欢殿吩咐宫人道：“调去承欢殿今日值班的全部宫人，不得有误。今日发生之事，不得传出去，否则，人头落地。”

他苦笑一声。

别以为南朝与其他王朝相比有多­干­净，其实不过是苏家人对皇权的执着和挥霍更克制些罢了。

短暂的苏醒，最终还是成为了大局的过客。苏枕寒的记忆停留在了发疯的那一刻，时间却不能为他所停留，他成了时间所遗弃的人，在茫茫红尘中，守着一生中最爱的人。

“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为什么父皇会疯。”苏长夏扬起头，望着黯淡的天际，低声喃喃道，“除了你，没人知道了吧？”

“殿下，快下雨了nAd1(”身后，一声熟悉的女子声音响起。

“咦？”苏长夏从声音中辨识出了到底是谁，“沈姐姐，你怎么在？”

“刚刚赴完昭明太子妃的约，正打算回沈家，没想到就看见小苏你在这里。”顾试音笑了笑，“真巧。”

苏长夏一时之间情绪很难转换，只好扯出一个略显惨淡无力的笑容，“真巧。”

“怎么，不高兴？”

“没事。”

“真的没事？”

“只是最近身体仍不是很好，脸­色­不大好罢了。”

“嗯，那我先走了。”顾试音无奈道。

苏长夏不肯说，她又有什么办法？

“沈姐姐，慢走。”他淡淡道。

话说完的那一刻，夏季的倾盆大雨倾泻而下，雨水滑落在他的脸颊眉心，湿漉漉的头发粘着衣服。他却仍然站在原地，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下雨，就像化为了石头一般。

如果，大雨能洗去污浊，他希望就这样像雨水一样，随着第二天的阳光被蒸发而去，不留下任何痕迹。

蓦地，眼前出现素­色­的油纸伞的一角。那是印染着墨兰的一把普通油纸伞，绢面略有些泛黄。

直到岁月慢慢老去，鬓角染上星光的颜­色­，他仍然会记得这一天，鲜活如昨日。

“你好，小苏。”她笑了笑，­干­净澄澈。

苏长夏顿时情绪崩溃，但身为苏家人特有的克制，没能让他流下眼泪nAd2(

在某个地方，他深藏悲痛。

“沈姐姐知道这大局吗？”苏长夏的声音沙哑，苍老得仿佛老人。他的眸中是骇人的血丝，一双眼睛空荡荡得可怕。

“很多年前，那时候还没有我，没有顾北辰，没有夏流笙，没有萧问期。”他的声音低哑如冰，“那时候，长安北皇的义女商羽名动天下，仰慕其的男子数不胜数，就连父皇和东君也不遗余力地想娶到她。当然，其中不乏有要拉拢北朝的原因。商羽是个极其有趣的女子，她设下珍珑棋局，但凡能破解此局之人便能娶她为妻。无人能破解她的棋局，因为她的棋盘上没有白子，皆是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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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枕寒和商羽的故事挺惨的，只能从苏长夏的口中说出。其实，各个王朝角度不同，知道的版本都不同☆终构成九州大局，是四朝相互造成，从此剪不断理还乱。当然，作为“人生赢家”娶到商羽的苏枕寒，他的故事会有一个番外的。

金陵。

天窗外乌云密布，仿佛浸染上了墨水的颜­色­。

“要下雨了吧。”顾试音望着天窗外的世界，淡淡笑了笑。

天牢­阴­暗而又嘈杂，她坐在潮湿的草堆上，歪斜着身子倚着墙。

这一次，她恐怕在劫难逃了。她本以为这次回金陵还有周、旋的余地，没想到根本没有见到华谈就已经被押入了天牢。华谈、沈林氏这两个狠角­色­，这是根本不给她说话解释的机会吗？这样武断地将她囚禁，难道是他们已经知道什么秘密了？倘若真是如此，恐怕苏长夏出面也保释不了她。

顾试音闭上眼，不再去想这些事情。

突然间，骤雨至。瓢泼大雨打在天牢的屋檐上，发出一阵声响。

她睁开眼，从草堆上站起，拂去身上的尘埃。

牢外是幽暗的过道，看不清去路也看不清来路。

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空荡荡的天牢，“轰隆”一声，惊雷炸响。

“夏……”顾试音呆呆地望向天牢的出口处，却再也没有说出第二个字。

空荡荡的天牢，冰冷的铁栏，昏暗的过道，光和影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轮廓。

在闪电乍现的那一刻，她分明是看见了他披散着银白­色­的长发，一袭紫­色­的袍子，手脚上的铁锁折­射­出金属光泽，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是人是鬼。

很多年后，顾试音回想起那一幕，真希望这个世界上有鬼的存在，或许哪一天，沉于北沂江的那具破碎的尸体会入梦来。

“他已经死了nAd1(”耳畔传来一声久违的男子声，那么熟悉。

“嗯。”顾试音淡淡道。

“有一天，我也会死。”那人忽然间笑了笑，“虽然，我现在还能喘气。”

顾试音一怔，“嗯？”

对方从她身后一把抱住她，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笼罩着她。这样熟悉的拥抱，让她突然间感到很安心、很温暖。只听见他在她的耳畔轻轻道：“所以，请你好好珍惜我。”

关键时候，他还是来了。

“北辰……”她轻声唤了唤他的名字。

不知为何，往昔的多少纠葛，多少埋怨，此刻都烟消云散。

他低声道：“阿音，不过一年光­阴­，我却好像已经有大半辈子没看见你了。”

他的声音刚落，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天牢内刹那间明亮如白昼。顾试音再一次看见天牢的通道的另一端，那光­阴­勾勒出来的熟悉身影，人鬼莫辨。

她忽然间心中一痛，“北辰，我又看见他了。我是不是背叛我们的感情了？”

“不是。”他的声音如此笃定。

“可是，他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她垂下头。

“这只是因为，他占了你心中第一个专属死人的位置而已。”顾北辰的嘴角勾起一个不屑的弧度，“一个死人而已，尸体都不知道是沉到江底，还是被鱼吃了，我能对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吃味吗？”

顾试音听到“残破不堪”四个字的时候，突然间身子一僵。

她眸子的喜悦渐渐被失望掩盖，一把挣开了他抱着她的手，语气无比凝重的说道：“你不应该这样说他nAd2(”

顾北辰脸上的笑容一冷，眸子瞬间冰到了极致。他一把拽住顾试音的手，力道大得仿佛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他怒视着她，话语薄凉而又冰凉，“我千里迢迢来到南朝，不是为了听你在我的面前提‘夏流笙长夏流笙短’的！”

“顾北辰！你能不能理智”顾试音试图挣开他的手，可是他用的力道大极了，怎么也挣不开。

“很多人都在揣测商羽的真正心意，但是都没有揣测出丝毫。”

“直到有一天，当时的西尊——夏扬兮赴宴北朝，听闻商羽之事，极其好奇，于是亲眼见识了商羽的珍珑棋局。不懂中原文化的夏扬兮却破开了商羽的棋局奥秘，按照商羽的诺言，她理应嫁给夏扬兮。”

“可是，当时的夏扬兮已经娶了回鹘公主为妻。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美人，夏扬兮并不在意。或许是西朝人胡风豪放，对女子的贞洁并不在意，他竟然就这样将商羽始乱终弃。传闻中，夏扬兮不但没有给已经是自己的女人的商羽一个名分，而且还不愿意将她带回西朝。”

“后来，商羽仍然在长安，只是没了昔日的风光，门庭冷落☆终，父皇在赴四帝时，拜访了深居简出的商羽。第二天，父皇向北朝下聘，娶了昔日风光无限的皇女为妻。”

“婚后二人虽然生活习惯大相径庭，但互相都很包容。父皇一直坚持一夫一妻，从开始到发疯那天。可是，在世人称颂这段天定姻缘时，婚姻的内部却出现了裂痕。父皇对商羽的信任，并没有换来和的结局。”“十五年前的重阳，茱萸草漫香，他亲眼看见商羽和夏扬兮在秦淮河上相会，而他们还有一个十多岁的儿子。当晚，父皇质问商羽，而商羽不否认对夏扬兮的感情。父皇在盛怒之下，刺了商羽二十一剑。从那时候起，我的母后——商羽再也没有醒来。也是从那时候起，父皇的神智开始时好时坏。”

“父皇开始­性­情大变，杀人如麻。出于对西朝的恨意，父皇亲自策划了一场刺杀，将夏扬兮斩杀于敦煌围场，从此西朝如昙花帝国一般，彻底崩溃。而父皇在复仇计划完成后，终于意识到自己已丧失人­性­，主动要求让自己陷入沉睡。”

“但是，事情完全没有完，后来我大哥——苏长顷以太子身份掌国，查出父皇失心病久久不能医治的原因是‘寸心藤”的刺激，而这种毒药唯有北朝才有。在父皇身边，也只有身为北朝人的商羽最­精­通药­性­。这一场婚姻，真情假意，南朝北朝，来来去去，竟然只是一场相互利用的局nAd1(”

“没人会相信，东朝是完全没有野心的，正如所有的王朝都相互牵斗争，相互依存。这四朝中，嫌疑最小的东朝一直置身事外，独善其身。三年前我整理我大哥留下的笔记的时候，发现了不少关于东朝的有趣事情。”

“沈姐姐，我们都是这九州大势的棋子，没有纯粹的白子，皆是黑子。”苏长夏闭上眼，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九州自相残杀，终究只能留下一个王朝。”

每一个局中人，都是这九州大势的推动者。灭九州者，九州也。

“无一例外吗？”顾试音问道。

他笑了笑，黯淡的瞳孔望向天际，“无一例外。”

“如果四朝只能留下一个……”顾试音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再也没有后话。

苏长夏拍了拍顾试音的背，无奈一笑，“一切都会好的。”

此刻，倾盆大雨依旧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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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大家留言，虽然最近阿阮手机更新，暂时无法回复。

大漠沙如雪 1

秦州。

夕阳西下之时，秦州的天空已经是一片凄厉的红­色­。

秦州处于西朝和北朝的交界处，曾经多次易主，是一座久经战乱的古城，所以它的城墙看上去有一些沧桑和颓败，而在夕阳的映衬下就更显得悲凉了。

在被青苔层层覆盖的城墙外，站着一行不似中原装束的人。

顾试音的目光扫视了一遍，最终落到了那个身着白­色­衣裳的未及弱冠的少年身上。

那是个长得极其可人的少年，皮肤白皙，与其余侍立着的成年男子想比，更显得­精­致尊贵。他的一双杏仁眼水汪汪的，带了几分愁绪，却并不显得女态。让顾试音怔了一怔的，则是他那一头银白­色­的头发。

她有那么一刻的晃神，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已经死了。

她见洛夜迦下了马，她也连忙跟着下马。

那银发的少年一直望着骑马而来的二人，又满带期盼似的多望了几眼，却始终没有等来他期待的人。少顷，他用有些生涩的中原话问道：“我……凳（等）你们……很旧（久）了。”

他就是夏流笙的弟弟，如今的西尊——夏流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夏流景那双大大的杏仁眼四处张望，最后将疑惑的目光落到了顾试音的身上，“我艾弘呢？他……昧（没）又（有）一起和你们会（回）来吗？”

“‘艾弘’？”顾试音略有些不解。

“‘艾弘’是……同一个抚琴（父亲）的儿子，小儿子教（叫）大儿子‘艾弘’。”夏流景满脑袋地想着这个词的中文意思是什么，可就是怎么也记不得了，急得脸有些红，看上去分外可爱nAd1(

顾试音更是听得一头雾水，疑惑地看了一眼洛夜迦。

洛夜迦曾经在西朝当过三年的细作，自然是听得懂夏流景的话，淡淡解释道：“‘艾弘’是‘兄长’的意思。”

顾试音脸上的神情一僵，不知道如何开口。

夏流景看见她的表情，瞳孔一缩，闪过一丝被抑制的悲哀，声音有一些低沉，“艾弘他……死了？”他话说完，眼眶子已经红了一圈，有晶莹的液体在他的眸中闪烁。

夏流笙这一辈子，得罪过许多人，也把许多人没放在眼里过，甚至他也毫不在乎顾北辰的存在。他经常逢场作戏，经常笑里藏刀。如果说，他曾经真心实意地对谁呵护备至过，那就是他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夏流景。

也许这个世上，也唯有夏流景一个人会真心实意地为他的死而伤心难过。

“西尊，节哀。”顾试音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平平淡淡地说上这么一句。

他咬了咬牙，不让眼泪掉下来，“艾弘说要万（晚）点到秦州时，我就直到（知道），他可能……在业（再也）不能回来了。”

顾试音沉默，将一块冰蓝­色­的玉质令符交给了夏流景。

夏流景接过了令符时手颤抖了一下，因为这块令符上染满了血污，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的血。他紧紧地将令符握在了手中，仿佛要将它揉入血­肉­。

良久，他突然间又问了一句，“你是……北朝的……皇后？”

————旁外话————

我是不会告诉你们，这周的更新大概只有两章（尚未确定是周几发布本周更新。）。

大漠沙如雪 2

晴朗的日子，敦煌的天空是蔚蓝­色­的。

没人会去注意那里的天空，日头总是那么毒辣，仿佛要将黄沙莽莽的敦煌城池蒸腾。

三万里的风沙，掩不住大紫宫的富丽堂皇。

那些雕梁画栋、别具匠心的亭台楼阁在阳光之下，看上去瑰丽无比。

穿着不同服侍的人群从眼前一闪而过，高鼻凹眼的西域人看上去五官棱角分明，宽袍大袖的中原人儒雅不失风度。他们有些说着中原话，有些说着波斯话，有些说着龟兹话，交杂在耳边，有那么一刻竟然不知身处何方。

顾试音这一生都未曾想过，自己能踏上大紫宫。

她更没有想过，是在西朝举国为夏流笙吊丧的情况下踏上大紫宫。

顾试音是随着夏流景一同来到大紫宫的，随行的除了士兵，还有西朝的两名将军，以及一名头披白纱的波斯女子，而顾试音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名波斯女子的身上。

这世间的女子，美艳的美艳，娇柔的娇柔，大气的大气，而那名波斯女子却与众不同，她周身自有一种高寒的气质，淡淡如同月光。将士们都唤她“月圣主”，夏流景唤她“阿莎曼娅”。

————分割线————

顾试音心里清楚，自己肯定不会在敦煌久住，她始终还是要回到顾北辰的身边的，对于夏流景的安排略有些不安，她隐隐觉得夏流景因为他哥哥的缘故想要留下她。

不得不说，夏流景在被独孤弈架空那几年的确胆怯得像一只绵羊，但在夏流笙替胞弟除去独孤弈后，夏流景的作风倒有了几分他哥哥的风范，就连说话的语调有了几分他哥哥的“地痞无赖味”。

空闲下来的第二天，夏流景就以避暑为由，领着顾试音逛了一圈长乐殿nAd1(

长乐殿是夏流笙生前一直居住的宫殿，但因为夏流笙国外逃亡八年，长乐殿就被独孤弈封了，如今再次步入长乐殿，殿内的很多陈设都已经颓败不堪。

于是乎，夏流景就用他蹩脚的中原话，一把辛酸泪地向顾试音介绍他哥哥生前种种，“我艾弘他生前养了一直（只）……鹰隼……不果（过），后来被独孤弈宰了……”

顾试音默默地站在一边，暗叹夏流景的中原话不仅说得不好，而且措词都不怎么准确。

夏流景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中原话有多么蹩脚，自顾自地说道：“我艾弘特别西环（喜欢）中原的瓷器，他搜罗了很多……越窑的情词（青瓷），但目前已经水（碎）光了……”

“越窑青瓷的确不错……”顾试音弱弱道。

夏流景看了一眼长乐宫的几案，长叹了一口气，“我艾弘他特别爱敢进（­干­净），有时候几案擦过一边（遍）了，可他总是觉得很不敢进（­干­净），又让人再擦一边（遍）……”

顾试音嘴角抽了抽，原来夏流笙这么爱­干­净。

她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夏流笙，他当时衣衫褴褛、血污满身，亏他还能熬过来。

“我艾弘……”夏流景又一次触景生情，长叹了起来。

就在那天，顾试音足足听了夏流景一个晚上的蹩脚中原话，她也不得不佩服自己，竟然能够听得懂夏流景究竟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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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在那一夜，顾试音难以入眠，也许是因为身在异乡，也许是因为白日里的种种。

半夜，她踱步到了长乐殿nAd2(

那一晚，她看到了传闻中的“月圣主”最脆弱的一面。

夜­色­中，阿莎曼娅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失声痛哭，她在无尽的黑夜中伸长手臂，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不知想要要抓住什么。

————旁外话————

收集控，强迫症，中度洁癖。已经鉴定，夏流笙是处、女座。

大漠沙如雪 3

夏流景是极其听兄长的话的，他自然是希望顾试音留下来。

顾试音第三次向夏流景告别的时候，这个年纪的帝王终于开口说道：“不是我不让你挥（回）去，可是我艾弘的遗愿，我不能未被（违背）。”

“西尊陛下，可我毕竟是北朝的皇后。”顾试音说道。

夏流景的理解能力有待提高，他并没有读懂顾试音的言外之意。

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可以想（像）嫂子一样镜中（敬重）你，怠于（待遇）不会比北朝皇后查（差）的。”

顾试音暗暗擦了一把泪，跟夏流景说话果真是吃力。

她索­性­不客套了，直接说道：“西尊陛下，我不能留在西朝，我一定要回北朝的。”

“北朝有什么好的？”夏流景不解地问道，“西朝不会比北朝查（差）的。”

于是乎，顾试音和夏流景绕了一大圈，夏流景都没有开口准许她回去。他甚至还保证顾试音有权自由出入大紫宫，有必要的时候还可以给她封个夫人什么的，就是不准她离开。

在年少的夏流景心里，留住顾试音是他哥哥的愿望，他这一生不能报答哥哥任何，唯独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一点了，所以他拼死都不会放走她的。

为了给顾试音培养对西朝的热爱之情，夏流景还真是够豁得出去的。他知晓女孩子都喜欢小动物，于是让人送了顾试音两只雪白的波斯猫和一只绿皮鹦鹉，结果两只猫合力波斯猫吃了绿皮鹦鹉，就剩下了一堆羽毛。

白日里下了朝，夏流景就拖着顾试音去看西域风情的歌舞，其实顾试音对歌舞并没有兴趣，再加上一点也听不懂西域的语言，更觉得索然无味。

小西尊非但没有放弃，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nAd1(这几天天气炎热，他就让人送了顾试音许多水果，顾试音觉得新奇，味道也可口鲜美，于是赞了几句。小西尊自以为如此便能留下顾试音，于是接二连三地派人送来水果。

可能是夏流景年纪还小，并不能将心比心，所以也没有在意顾试音其实内心很无奈。他只知道让她知晓西朝的好，就能够让她忘了北朝的人。

直到有一天，顾试音主动找上夏流景。

那时候，夏流景正在用早膳，他看见顾试音来了，便招呼她一同来用膳。

“多谢西尊陛下美意。”她婉言拒绝。

夏流景以为她可能是渴了，于是又问道：“要喝点茶吗？”

还没等顾试音回答，夏流景就下令道：“来人，快看茶。”继而又对顾试音说道，“我们这儿都不（怎）么爱喝茶的，我们都喝羊­奶­火折（或者）是西域的葡萄酒，我听说中原人都喜欢喝茶，于是特一（意）让人从南朝带了点‘碧螺春’。我听说，中原人把不同的茶取了补痛（不同）的名字，还有什么‘大红袍’、‘君山银针’之类的。我之前尝了尝，觉得没什么区别，都有点苦涩。”

顾试音苦笑一声，接过茶却没有喝，“多谢西尊陛下美意，陛下不必再送东西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夏流景就接着说了一句，“如果艾弘他还活着，他也留不下你吗？”

“我是北朝人。”

“可我艾弘说你是南朝人。”

“嗯？”

“你不姓顾，你姓……沈。”

大漠沙如雪 4

每一个时期都会有大家族的存在，九州乱世也不例外。

九州有四朝，四朝除皇室之外皆有权倾朝野的大家族的存在。譬如北朝的兰台容氏，西朝的独孤氏，东朝的木氏和空桑氏，以及南朝的金陵沈氏。

要说起金陵沈氏，那可不仅仅是南朝一大名门那么简单。可以这么说，打下南朝江山的是苏氏，守住并扩大南朝疆域的则是沈氏。

沈家代代出将军，多数英年早逝的沈氏男儿都是马革裹尸，以至于一段时间，沈家死得只剩下了闺中­妇­人和半大的孩童。那时候，所有的旁观者都认为，金陵沈氏就此没落。

没想到，沈家迎来了另一个转折点，出了个不怕死的“沈五郎”——沈起云，在沈家即将土崩瓦解的时候，以十九岁的少年之躯，成起了一个大家族的兴亡。

沈起云是个军事奇才，就连驰骋疆场多年的老将也不得不感叹一句：“沈五郎果真乃能打之人。”当然，这个“能打”包括两个意思：一是说他能带兵打仗，二是说他很能挨打，命特别硬。于是乎，拥有一个军人该有的两条过硬的素质之后，沈起云果然十战九胜。

话说金陵沈氏在沈起云的支撑下，虽然免于土崩瓦解，但地位大大不如从前。此时正值西朝欲与南朝结盟，为了巩固两朝合作伙伴的关系，两朝结下了一段政治婚姻。

南帝膝下无女，只好在诸位官员中物­色­和亲女子。斟酌之下，自然是南朝世族——金陵沈氏最有这尊贵血统和身份，而金陵沈氏中也只有与当时战功赫赫的沈起云关系较近的姊妹才担得起和亲重任。于是乎，慧眼独具的南帝选中了当时年仅十三岁的沈起云的亲妹妹——沈别音。

但是，沈起云极其疼爱自己的亲妹妹，不愿意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妹妹远嫁敦煌，成为南朝和西朝政治婚姻的牺牲品。更何况，富庶的金陵和黄沙莽莽的敦煌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此蛮荒之地，怎能委屈自己的妹妹远嫁？

沈起云越想越接受不了，当时也是年少气盛，他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抗旨不尊”，直接就跑去和南帝理论nAd1(最后，南帝说出了和沈别音和亲的西朝贵族——龙衣太子夏流笙，可是沈起云的拗脾气一上来，简直连南帝的面子也不给，一副“你不退亲我就不打仗”的表情杵在那里。

也就是那一年，南朝与北朝爆发战争，沈起云领兵反击。千万人、流离失所，血流成河，再次回到战场的沈起云认识到战争的残酷，他终于同意牺牲小家，换来南朝和西朝的联姻，共同击退北朝的侵略者。

十二月，从南朝送亲前往西朝的路漫漫长长，沈起云因为战事未能抽身为自己的亲妹妹送嫁。他不知道，这一别就是今后十多年的势不两立，一个是南朝的将军，一个辗转成了北朝的皇后。

那晚下着雪，一片苍茫。

沈起云在营帐内商量军事，有士兵匆忙跑了进来，喘着粗气，惶急地说道：“沈将军，出事了……探子来报，沈小姐她……”

沈起云脑中如一个惊雷炸开，一把揪住士兵的领口，问道：“怎么回事？!”

“探子来报，护送沈小姐去西朝的骑兵在汉水边上遇到了北朝的埋伏，就、就……”

沈起云瞳孔一缩，怔住在了原地。

他不知道，从那一刻起，他亲妹妹的命运轨迹从此转向了北朝。

大漠沙如雪 5

说实话，顾试音其实对自己还是沈别音的那段岁月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印象。可能是她对沈起云的印象还是停留在如今的铁腕将军的基础上，对那个百般宠爱的哥哥印象模糊，所以她对沈起云也没有什么眷恋。

即使如此，顾试音还是极其震惊于这段事实。

夜晚，顾试音倚在长乐宫的一根巨大的汉白玉石柱旁，闭着眼睛冥想。

听夏流景说，他哥哥生前也喜欢在夏夜，靠在柱子旁冥想。

大紫宫比不得大明宫，西域的宫殿大气而朴素，又大又空旷，伴着冷风黄沙，住久了就会蓦然有一种莫名的害怕。她几乎能够想象出来，夏流笙生前在这长乐宫的穷奢极欲、高寒寂寞。或许，她现在倚过的这根柱子，当年的夏流笙也倚过。

只是，不知道他当时怀着的心情，是否与她相同？

“北朝回不去，南朝不能回，呵呵，我这是要终老西域了吗？”她轻轻笑一声，仰头望向星空，“夏流笙，这是不是你要的结果？”

偌大一个长乐宫，无人回应，唯有清风明月。

她觉察自己已经在长乐宫待得很久了，于是缓缓起身。

在她站起来转身的那一刻，她瞥见一袭白衣亭亭而立。

十步的距离，阿莎曼娅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西域的神祗一般。那双碧­色­的眸子中平静而高冷，白­色­的头纱被风吹得仿佛纯白的蝴蝶的翅膀。

“月圣主。”

“顾皇后。”

她们两人几乎同时说出这三个字。

少顷，陷入了沉默之中nAd1(

顾试音对阿莎曼娅并不了解，所以不知从何开口，只好平平淡淡一句“月圣主”。只知道阿莎曼娅是个­性­子比较寡淡的西域圣女，不喜欢说话，不喜欢热闹，不喜欢世俗，几乎难以接近。

终于，还是顾试音想开了口，“月圣主此番来长乐宫，可是思念故人了？”

说完这话，顾试音已经后悔了。

像阿莎曼娅这样高冷的人，即使再怎么思念夏流笙也不可能轻易说出口。

“不。我是来找你的。”她言简意赅。

顾试音一愣，她向来和阿莎曼娅没有任何交集。

“别意外，我只是想问你三个问题。”阿莎曼娅淡淡的目光望着她。

顾试音嘴角一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管对方问的是什么问题，顾试音始终有信心能够迎刃而解。

“你第一次见到顾北辰是什么时候？”她问得很直接。

“十二年前的初春。”

“你第一次见到龙衣是什么时候？”

“三年前的十二月。”

阿莎曼娅忽然沉默了片刻，继续问道：“你想回到北朝吗？”

顾试音一怔，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你想回去，我可以帮你。”阿莎曼娅补充了一句，“别多想，我只是为了西朝。顾北辰迟早会知道你在西朝，而如今的西朝大不如从前，得罪北朝不如成全北朝nAd2(”

“那好。”顾试音淡淡道。

她不知道，她这一别，便是永别。

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美丽如月光的女子会成为西后。

她不知道，十年后的夏流景会踏上他的哥哥尚未开始的征程。

她不知道，未来的夏流景会将西朝的疆域扩大到长安以北，割裂北朝。

如果她知道，她一定不会走。

大漠沙如雪 6

“过了玉门关就是北朝边境了，你自己多保重。”

洛夜迦静静地站在了原地，他瑰丽的容颜染上了沧桑，没有了勾人的媚态的他给人一种坚毅的感觉，就好像沙漠玫瑰一样，妖娆之下，实质是坚韧不拔。

“你不回北朝吗？”顾试音反问道。

阿莎曼娅答应帮助顾试音回北朝，于是让洛夜迦和顾试音联系上。洛夜迦自然是会答应顾试音的请求，于是他就护送她到了玉门关。

“不回。”他毫不犹豫地说道。

“为什么？”

“我为北朝死了两次，这一回，我不想为北朝而活着。”

顾试音对于洛夜迦的那种对自由的执着还是能够体会得到，既然他已经对北朝无意，那她也不必刻意挽留。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他皱了皱眉头，忽然语调轻松地说道，“娶妻生子过日子。”

顾试音一怔，这句话从洛夜迦的口中说出，还真有点怪怪的。

“骗你的。”他一笑百媚生，璀璨得仿佛胜过灼灼的日光，“我想去波斯帝国看看，可能一年，可能两年，可能十年，也有可能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真的？”顾试音对于洛夜迦略带天马行空的想法有些不可思议，“你该不会想在波斯娶妻生子过日子吧？”

“也许吧。”他依旧微笑。

顾试音严肃地说道：“我不建议你娶一个信仰和你不太一样的女子为妻，当有些生活习惯无法包容的时候，很容易产生分歧nAd1(就比如说我和北辰，表面上我们看上去的确恩爱不移，其实平常时候经常会小吵小闹，而且他脾气又不好，很容易把火气转移到朝堂上……”

面对婚姻如此严肃的话题，顾试音也变得严肃了起来，一扯就停不下来。

洛夜迦鲜有耐心地听完了她长篇大扯，最后以一句“回家后好好把这些话教导给北皇听吧”结束。

“你很有想法，我会在不危急­性­命的情况下，委婉地转述给他的。”顾试音忽觉得毛骨悚然，她若是真把这话说过顾北辰听，顾北辰说不定又要在朝堂上发火气了。

他轻轻笑了一声，“我走了。”

“嗯。”

那一袭妖娆的红衣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过了头来，“去找风拟歌，这边塞一带都归他管辖。风拟歌会带你回到顾北辰身边的。”

“嗯。”

他说罢转身离开，卷起的三千黄沙迷离了视野。

下次相见，又是什么时候？在大漠，或者在长安，抑或者是金陵二十四桥之上，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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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试音的确是找到了风拟歌，起初，他还有一些怀疑顾试音的身份，当顾试音拿出北朝权印的时候，风拟歌顿时怔在了那边好半天。

少顷，风拟歌终于开口道：“我听说，西朝有个叫弥蒂雅的易容师，在他的刀下，无论或高或矮的人，他都可以把他造成理想中的形象。你从西朝来，我查过，所以我对你表示怀疑，即使你有权印。”

顾试音一愣，她未曾想回出现这一折，“我们早年是见个面的，当时你还是玉衡军的禆将nAd2(但是，程潜风老将军夸赞你是‘长风清武’。”

“你说的，确有其事。但我还是怀疑你的身份，因为……”他压低了声音，“北后在昨天已经随北皇启程回长安了。”

大漠沙如雪 7

“怎么可能？！”顾试音脑中犹如有一个惊雷炸响。

“你是西朝人？”风拟歌眯着眼反问道。

风拟歌和七星军的另外六名将军不同，他是出自名门之后，自幼饱读诗书，所以风度气场都有几分儒士的感觉，就连怀疑人都显得格外彬彬有礼。

“我是顾试音。”她纠正道。

风拟歌微微一笑，“可是北朝已经有皇后了，你若执意说你才是，那你就是在质疑北皇连自己的媳­妇­都认不出。”

“你这话什么意思？”顾试音皱起了眉头。

“不妨告诉你，北后是北皇亲自从北沂山救回来的，难道北皇还会救错……”话说到这儿，风拟歌突然间顿住了，多年的征战经验告诉他，此中或许真的有问题。

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而且越来越清晰。

“我要见北皇！”

风拟歌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半带嘲讽的笑容，“你一个身份不明之人，怎能见到北皇？更何况，北皇已经在回长安的路上了。”能和一个身份不明之人谈话谈那么久，风拟歌也算是七星军的几位将军中比较有闲情逸致的了。

“既然如此，我要见程潜风老将军！”

“抱歉，程将军随北皇回长安了。”风拟歌无奈一笑。

顾试音突然间陷入了沉默，她低下头不说话，乌黑的头发遮住了她大半张容颜。

顾试音突然间抬起头，黑瞳中带了几分迫切，“风拟歌！你是认得出我的，对吧？为何不让我见北皇？”

风拟歌似是有几分无奈，他沉默了良久才说道：“好吧，说实话，你给我的感觉更像北朝的皇后nAd1(不过，这些都是个人直觉，我师父他老人家曾经跟我‘对于一个将军来说，有­精­准的直觉是好事，但是直觉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事实’。我不知道事实如何，我不能轻易下断定。”

“我记得容铘曾经说过一句话‘直觉有时候比事实更准，直觉从来不欺骗人’。”

风拟歌一愣，凝视着顾试音良久。

的确，容铘曾经说过这句话，而且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恰好是十年前的祁连山之役前夕，当时，除了顾北辰、容铘和他以外，顾试音也在场。

“你……你……”风拟歌几乎难以置信。

与风拟歌的惊诧相比，顾试音的声音平静如湖水，“我是顾试音，千真万确。风都指挥使，这下你该相信了吧？”

风拟歌皱眉，微微颔首。

“我想见北皇，还请风都指挥使安排！”顾试音话语坚定。

顾试音心里还是明白的，平白无故之下出现一个假北后，其背后一定有一个更大的­阴­谋？只是，让顾试音想不通的是，心细如尘如顾北辰，为什么他偏偏这回没有察觉到他带回长安的“北后”是假的？

风拟歌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无奈，“抱歉，属下不能安排。”

“为什么？”

“既然连属下都能察觉出来如今的‘北后’是假的，北皇定然也能察觉出来，北皇不揭穿自然有北皇的用意。为人臣子，自然是要为君主的大局着想。”

语毕，顾试音的眸中一黯淡，心仿佛被针扎似的。

良久，她开口道了一句，声音清冷低落，“所以说……北皇的计划里，没有考虑过我会回来？还是，他认为我……已经死了？”

闻君有两意 1

边塞的清晨极其宁静，一轮硕大的红日从空中升起，一望无际的大漠被映得通红。

顾试音站在城楼之下，仰头望着天际的大雁，不停地盘旋，最后“呼”地一声飞过。

最近的顾试音有些憔悴，塞外的风沙吹得她的皮肤越发­干­燥，脸上也少了几分血­色­。

如今的她不能回长安，心里却记挂着顾北辰放不下，最让她为难的就是——夏流景。

夏流景这个孩子特别固执，夏流笙生前嘱咐过的事情，夏流景总是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办到。这次顾试音离开西朝不久就被夏流景知晓了行踪，他已经三番两次地派过暗卫过来，示意希望顾试音能够回西朝。既然已经离开了，怎么还会有回去的道理？顾试音虽然婉言拒绝，但夏流景却依旧派人前来，并且留下了书信，约好了早晨在城楼下见面。

顾试音望了望天际，旭日东升，已经在此处等了半刻都未见来者了。

正当她打算不再等下去时，忽然间听到有达达的马蹄声。

她循声望去，太阳光有些刺眼。

那是一列银甲白衣骑兵。

晨曦之下，银甲被照耀得熠熠生辉。

最终，那一列骑兵在离顾试音十步距离的地方停下。

虽然他们都戴着面具，顾试音看不清楚他们的长相，但是从他们的身形可以看出，个个都是训练有素。而他们所骑着的马匹都是上等的战马，特别是其中一名手持长枪的男子所骑的马——玄麟。

这时，手持长枪的男子从马上跃了下来，朝着顾试音的方向走了过去。

顾试音随即也走上前去，朝着那人作了一揖，淡淡说道：“乞颜将军，非常感谢西尊陛下的挽留，虽然西尊陛下待我如上宾，但我毕竟不是西域人，西朝不是我的家nAd1(”

“难道北朝就是你的家？”这声音沙哑中竟然带了几分愤懑。

顾试音一怔，如此标准的中原话，绝对不是西朝的乞颜将军。

这声音……有些耳熟，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不是乞颜将军，你是谁？”顾试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藏在袖子中的手握紧成了拳头。

那人见顾试音没有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他是谁，面具下的眸子黯淡了一下。

他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坚毅的脸。多年战场的厮杀让他的眸子中早已湮没了感情，他总是给人一种冷血残酷的感觉，让人无法感受到他冰冷面具之下的半点人情味，更不敢走进半分。

“沈……”顾试音感到自己紧紧握拳的手在沁出汗水，“沈将军？”

沈起云拢了拢眉，并没有多说话，只是目光仍停留在顾试音的身上。

这样和沈起云面对面，顾试音极其不自在。

说实话，当初第一次见到沈起云的时候，她还是极其敬畏沈起云的，只觉得他是个不好惹的冷酷将领。碍于这种第一印象，所以她在得知自己是沈起云的亲妹妹后，她的内心总有一种强烈的惊喜又害怕又苦闷又欣慰的感觉。

顾试音扯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后退了一步，问道：“沈将军怎么会在这里？”

“接你回去。”他的声音明显已经哑了。

沈起云虽然看上去身材高大，但他却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对于西北边陲的­干­旱和风沙有些不适应nAd2(再加上接到消息时极其匆忙，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就赶来了西北，身体难免会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

“嗯？”顾试音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接你回去。”沈起云再一次重复道。

顾试音下意识地问道：“回哪里？”

沈起云突然间冷哼一声，话语变得顿时变得冰冷而残酷，“你觉得我会送你回北朝？”话刚说完，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失散十五年的亲妹妹，怎么可以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少顷，他把话放柔和些了，“自然是回家。”

回家，回南朝。

闻君有两意 2

西北边陲，阳光有点刺眼。

顾试音嘴角动了动，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她不应该拒绝沈起云，但她又舍不下顾北辰。

“你想说什么？”沈起云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眉头皱得更深了。

沈起云虽然经常征战在外，并不是什么善于交际的人，但是这点情绪他还是看得出来的。他如今也有三十开外，见过了不少大悲大喜，也知晓自己妹妹心中所想。

“我不能和你走。”顾试音埋下头，不敢看沈起云的眼睛。

虽然知道沈起云是自己的哥哥，但是顾试音还是对这个哥哥很陌生，再加上沈起云本就不是什么亲切的人，就更加增加了对他的距离感。

他的话语顿时增了冷意，“你要去找顾北辰？”

顾试音被他冰冷如刀锋的话语一惊，又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我要留在他身边。”

沈起云的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笑容，漆黑的眸子冷了一截，他的语气中有抑制不住的不满和怒意，最后用最冰冷而残酷的话语说了出来，“你是想继续当他愚蠢可笑的傻皇后，还是打算继续被他利用？”

顾试音猛地一抬头，目光正对着他，震惊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起云似乎故意避开这个话题，别过头去望向西北的天空，淡淡说道：“夏流笙在一个月通过凭风楼留了一封书信给我，如果顾北辰回长安了，就让我来此处接你回南朝。”

夏流笙，这个名字的主人即使离世之后，还是会常常被提起。他将他死后的事情安排得如此妥帖，有时候总给人一种错觉，误以为他其实还在某个暗处­操­控着大局nAd1(

“谢谢。”顾试音的声音有点轻。

沈起云听到她的这两个字，突然间心头一紧，艰难地开口问道：“谢……什么？”

“谢谢你不远千里来接我。”

沈起云眸中一黯，抿­唇­不语。

他自然是害怕自己孤冷的­性­格造成兄妹之间的隔阂，更怕妹妹太过于客套疏远。战场奔走十多年，他见过的“死”比“生”多，他其实比常人更渴望人间的真情，所以他不想错过自己的胞妹。

“你如果想留在顾北辰身边，我也不强求。”他连忙补充了一句，“如果有一天你想回南朝，就算万人阻挡，我也一骑长枪护你归家。”

“我的哥哥是个盖世大英雄。”

顾试音突然看着沈起云，认真地说出了这句话。

沈起云一怔，他似乎等这句话等了许多年。

“能跟哥哥回家，是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这一刻，他应该笑，可是嘴角却勾不起那个弧度。

这句话等得太久太久，久到相见时都还未能调整情绪。

“怎么……突然间又改变主意了？”沈起云的话语问得极其小心翼翼。

“哥哥说的对，我的确是当了太久太久的愚蠢可笑的北后了，是时候该清醒了。”顾试音说完这句话，眼眶已经被泪水打湿了，她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我想不开，一厢情愿把自己编织在一个‘恩爱不疑’的梦境里，其实他自从成了北皇之后，他已经变了。”

沈起云心中一涩，不知如何开口，只能低低地道一句，“没事了，我们回家。”

南朝，山水灵秀，二十四桥明月夜。

闻君有两意 3

夜­色­降临，夏夜星光灿烂，少了白日里的闷热，微凉的风吹面极其清爽。

达达的马蹄声踏碎了夜的宁静，长枪的尖刃映出月光的锋芒。

“将军，已经赶了一天的路，马力明显已经弱了，还是停下来休息一下吧。”一名骑兵终于忍不住劝了一句。

沈起云连忙停下马，正打算转头问身后的妹妹要不要休息，刚张开口，嗓子仿佛被卡住了似的，半个音也发不出来。

顾试音见状，立刻意识到沈起云已经病得极其重了。她二话不说，立刻下令道：“停下休息！”

虽说顾试音下令让一行人下马休息，但四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根本没有露宿的地方。

顾试音一下马就将自己的水袋递到沈起云面前，淡淡道：“委屈哥哥了，喝点水吧。”

沈起云一愣，缓缓地接过了水袋，­干­燥的嗓子顿时被滋润，只是这一路的颠簸早已让他­精­疲力尽，就连脸­色­也大不如从前。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是，委屈妹妹了。”他笑了笑，嗓子被撕扯得火辣辣得痛。

“这点苦都吃不得，怎配得上是沈起云沈将军的妹妹呢？”顾试音嘴角一扬。

“哈哈……咳咳……”沈起云本是想笑，可是嗓子疼得他喉咙间泛起一股腥甜，不由得咳嗽了起来，“等回了南朝……哥哥带你游湖泛舟去……”

“噗，”顾试音忍俊不禁，“哈哈，好好一个武将，竟然堕落到要陪妹妹游山玩水去了。”

他眉目间的冰凉早已不知去了何方，常年紧咒的眉头舒展了开来，说道：“怎么，不愿意？”

“哪儿的话？自然是……”顾试音话还没说完，沈起云突然间一把捂住她的嘴，示意她不要说话nAd1(

他一双眸子顿时又冰凉如霜，望向不远处气势极大的仪仗队，以及最前方摇曳着的北朝七星旗。

“顾北辰回长安怎么也走这条路？”沈起云的声音低沉，似乎还压抑着怒火。

正当此时，不只是那位骑兵手中的长枪一晃，明晃晃的枪尖折­射­出的光芒一闪，惊动了战马。战马受惊嘶鸣，打破了这个夜晚的宁静，也惊动了北朝的仪仗队。

领军的程潜风立刻大吼一声：“有刺客！天璇军保护北皇北后！天权军，随我抓刺客！”

眼看着天权军朝着沈起云的方向冲来，千钧一发之际，沈起云一把将顾试音推进草丛，大吼一声，“别音，无论如何也别出来！”

“哥……”

沈起云此番接顾试音回南朝，并没有告知苏长夏，所以只是带了一小支亲信队伍，根本无法与天权军抗衡。

当程潜风手中的剑刺向沈起云时，他早已握紧长枪，顺势稳稳地躲了过去。

程潜风的剑逼得极其紧，而沈起云一连十五招皆在躲闪。

宁静的夜晚被杀意撕裂，枪剑无眼。

“沈起云！”夜­色­中，一把湛金虎牙枪，程潜风认出了对方。

“程将军，好久不见，甚是想念。”沈起云的声音沙哑中带着杀意。

闻君有两意 4

岐州行宫。

一袭宝蓝­色­纹莲华服的女子缓缓地将竹帘掀起，宝蓝­色­的衣袖撩起，戴着镶嵌着绿松石的金钏的手露出雪白的一截，白皙的藕臂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

阁内是一副巨大的落地出水芙蓉的屏风，而屏风下站着一道身材略显消瘦的身影。

华服女子的声音雍容如珠玑，“就是你约的本宫？”她修长的手指拨弄臂上的金钏，朱­唇­勾起一个弧度，“你是谁？”

那穿着一袭黑­色­男装的身影缓缓地转了过来，淡淡一句：“好久不见，孟款冬。”

这是一名穿着男装的女子，她素淡的容颜仿佛是笔尖的墨在水中晕开，­干­净利落。虽然不是华服加身，但她总有一种傲骨，足以让人叹为观止。

孟款冬拨弄金钏的手一僵，眸中尽是震惊，“怎么是你……”

是她，从容不迫，雍容大度。

是她，大明宫真正的女主人。

“是我。”顾试音语气平静，向前走了一步。

孟款冬略略有些不自然，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少顷，孟款冬终于抬眸看向顾试音，按捺着敌意的目光看着她，冷冷地问道：“你怎么会进岐州行宫的？”

“我既然是北后，难道连岐州行宫都进不来？”顾试音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一双秋水眸打量了一番孟款冬的装束，“这衣服穿在你身上倒是合身，只可惜……不是你的就是不是你的，再怎么合身也都是徒有其表。”

孟款冬一怔，咬了咬­唇­，“那又怎样？只要顾北辰不发现，我就是真的北后！”她的玉手偷偷地往自己的袖中探去，摸到了自己藏在袖中锐利的金凤簪nAd1(

顾试音对眼前这个假皇后自欺欺人的话语心觉可笑，她挑了挑眉，说道：“孟款冬，谁给你的自信？需要我们一起当着他的面对质吗？”

“对啊，我自然是身后有一个足够强大的势力撑着，所以才能有自信这么和你说话。当年，洛夙被顾北辰救了，从此替北朝效力。而我呢？我也遇到了贵人，大难不死，当然也要好好地为我背后的贵人效力。”孟款冬笑得有些邪气，朝着顾试音走近了两步，“你回来得正好，只要你死了，我就是真皇后了。拿命来！”

孟款冬从袖中拔出金凤簪，猛地往顾试音的脖颈刺去。顾试音见状，立刻一把抓住孟款冬的手腕，逆着她的肘关节往后掰。孟款冬本以为顾试音这般养尊处优之人定然手无缚­鸡­之力，没有料想不到顾试音的力气竟然这么大，硬生生地将她手中的金凤簪抢了过来。

顾试音将金凤簪架在了孟款冬的脖子上，冷冷道：“首先，我对你背后的势力并不感兴趣，如果我想知道，定然能查得出到底是谁。其次，我目前还不想拆穿你这个假皇后的身份☆后，如果你现在还不想死，就把地牢的钥匙交出来。”

“地牢？”孟款冬惊异，“你要地牢钥匙做什么？”

“少废话。”顾试音冷冷道。

“哦……”孟款冬突然间恍然大悟，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我还在想呢，为什么昨夜会在回长安的路上遇到刺客，而这个刺客不是别人，偏偏是南朝大将军——沈起云。原来这件事和你有关……所以，你此番前来是为了救沈起云吧？呵呵，一个北朝的皇后竟然要救南朝的将军，要是被顾北辰知道了，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劝你就识相点，快些交出钥匙来。”

“顾试音，你找错人了，”她那双秋水眸中闪烁了几分讽刺的意味，“钥匙不在我这儿，我也不太清楚到底在谁那里。或许在顾北辰自己那儿，或者在程潜风那儿，亦或者是在他的旧情人——蜀公主那儿。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了，顾北辰从秦州回来的时候，不止带回我一个，还有那个你未曾谋面过的蜀公主哦。”

闻君有两意 5

月明星稀，岐州行宫的窗户被一阵风吹开。

“我只要钥匙，别的事情都与我无关。不如这样，我们做一个交易。”顾试音将金凤簪扔到地上，从容不迫地说道，“无论用什么办法，只要能让沈起云在三日后从地牢逃出，我以‘权印’作为交换，如何？”

“‘权印’？”孟款冬的眸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就被平静所代替，“的确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只是，我混入岐州行宫时，并没有把‘权印’放在身上。”顾试音语锋一转，“只要三日后我能在岐州城外的十里亭看到沈起云，自然会有人将‘权印’送到你手上的。”

的确，“权印”对孟款冬来说极为重要。

虽然身后有一个可以和北朝相抗衡的势力撑着，但是对方断然不会因为她这样的一颗小小的棋子而大动­干­戈。只要顾试音活着一天，她就一直有被发现是假皇后的危险。倘若有一天自己的身份被暴露了，就可以利用“权印”，想办法全身而退。

孟款冬弯嘴一笑，“很好，三日之内我就可以把人送到十里亭，希望你届时不要食言。”

“‘权印’对我来说已无用处。”顾试音淡淡说道。

“哦？”孟款冬似乎被勾起了兴趣。

“我走了。”顾试音冷冷一句。

孟款冬看着顾试音正要翻窗而走，她突然间朱­唇­轻启，说道：“顾试音，听说你轻功很好。”

“怎么？”顾试音停下了脚步，站立后转过身。

“我只是随便说说。”孟款冬只顾着低头拨弄自己手腕上的金钏，而她的右手腕已经被顾试音扳得有淡淡淤青了，但她仿佛不知疼痛似的，“你难道就不想见见顾北辰了？”

当孟款冬说出“顾北辰”这三个字的时候，顾试音突然间轻笑了一声nAd1(

顾试音的笑容有些讽刺，她的语气异常平淡，“呵呵，我既然来找了你来想办法救沈起云，就代表了不想再见到顾北辰了。”

既然她和他已经走上这一步了，不如不见。

“他待你很好。”孟款冬嘴角一勾，带了讥讽的味道。

“是，是待我我好，骗了我那么多年。”顾试音冷笑。

“呵呵，荣华富贵不减半分，我若是你才不会那么愚蠢。”孟款冬讥讽道，“和别的帝王相比较而言，顾北辰这般的男人，已经算是难得了，你还希望他如何？”

“人如饮水，冷暖自知。”顾试音知道孟款冬故意在嘲讽她。

“是吗？”孟款冬正想说下去，忽然从传来“嘎吱”的一声推门的声音。

稳稳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隔着竹帘隐约可以看到对方的轮廓。

顾试音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了来者是谁，连忙迅速翻窗而出。

外面的空气微凉，清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她抬头望了望天上皎洁的明月，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一股莫名的酸涩感觉。

殿内传来低沉的男子声，“阿音，怎么还没睡？”

只听到孟款冬如银铃般动听的笑声，“等你呀。”

“我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所以回来得晚了些。”

孟款冬道：“既然回来了，不如我们早些休息了nAd2(”

“事情我还没有处理完，只是中途回来看看你睡了没，我等一会还要……”

对方的话还没说完，孟款冬便嗔怒道：“处理事情，处理事情，你就知道处理事情！”

“好了，别生气了，我现在陪你。”

“……”

顾试音静静地站在窗外听着，嘴角依旧是一抹讥讽的弧度。

顾北辰的确待她很好，只是，他偏偏选择了骗她。

她闭上眼睛，不去想以前的事情。比起虚假的幸福，她宁可要真实的苦楚。

闻君有两意 6

十里亭的灯火闪烁，夜­色­中，一身黑­色­男装的女子负手而立。

“别音。”那声音已经哑得极其可怕。

顾试音连忙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沈起云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哥哥，他们没为难你吧？”顾试音看见他这副模样，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虽然两个人关系并不是那么亲昵无间，仍然有着十多年的隔阂，但也许是血缘的牵绊，他们双方都不希望看到对方难受，更不希望对方有危险。

“哥哥没事。”他的眉眼中一直带着淡淡的坚韧，亦如他坚定的立场。

“这就好。”顾试音的语气显然比先前放松了许多，“我们走吧。”

以防顾北辰发现沈起云已经逃离，她还特意让孟款冬今夜拖住顾北辰，如此一来，他们就有了充分的时间逃离岐州。而顾试音早已在不远处的驿站准备好了马匹，一到驿站就马上乘马离开。

顾试音走了几步，感觉到沈起云并没有跟上来，转头时发现他任然站在原地。

“哥哥，怎么了？”她诧异地问道。

夜­色­中，沈起云的声音低沉，“你是不是答应顾北辰了什么事？”

顾试音一愣，“哥哥何出此言。”

他的语气凝重，“我感到很意外，顾北辰既然抓到了我，怎么会故意在今晚放松了守卫，给了我逃出来的机会。如果不是你答应了他什么事情，他怎么可能轻易同意？”

顾试音摇了摇头，勾起一个略显无力的笑容。

“如果我去求他放了哥哥你，今天在十里亭你就看不见我了nAd1(”她垂下眸子，生怕月­色­下能看见她眸中的哀伤，“我只是把原本属于他的东西，还给了他现在的‘皇后’。”

“权印？”沈起云皱起眉头。

北朝的权印，当年的顾北辰如此张扬对自己妻子的宠爱，不惜让九州所有人都知道，他将掌控北朝军权的权印交给了自己的妻子。到头来，权印还不是易主了？

“是。”顾试音深吸了一口气，“哥哥，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沈起云还没迈出十里亭，突然间眉头一皱，他手中的湛金虎牙枪指向了顾试音的方向。

顾试音一愣，察觉到沈起云带着七分杀气的目光并没有望向她，而是望着她身后。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转过身自己身后的人的勇气都无法提起。

不用看，她知道是他此刻正站在她身后。

“为什么不来找我？”她身后清冽而低沉的男子的声音响起。

顾试音并没有转过身，顾试音的声音清冷，“事已至此，你既然不在乎我是否归来，我又何必要再来找你？”

“你就打算一直背对着我说话？”他反问。

顾试音没有回答对方。

她望了望沈起云，缓缓开口说道：“哥哥，我想和他借一步说话，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沈起云依旧紧握长枪，忧虑地看着顾试音。

“哥哥放心。”

沈起云看了一眼顾试音，又看了一眼顾北辰，少顷，缓缓地将长枪收了回去，转身朝十里长亭外走去，最后在能看得到亭中情况的不远处停了下来nAd2(

此刻，只剩下了顾试音和顾北辰两个人。

顾试音终于缓缓转过身，一双黑瞳望向顾北辰，缓缓说道：“想来我也无话对你可说，千言万语，还是要感谢你让我如此高贵地活了十多年。”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闻君有两意 7

十里长亭的檐角上挂着的为夜行人赶路照亮四周的明灯，在习习夏风中忽闪了一下。

顾北辰原本毫无波澜的眸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味，棱角分明的俊美容颜更人一种不可及的疏离感。

“我想知道，你我相识相知十年，我可有过对不起你？”他反问。

“没有。”

“你我成婚八年，我可有过抛弃你？”他又问。

“没有。”

“那么——”他一双眸子如流风回雪似的一瞥，“时至今日，我可负心于你？”

一瞬间，安静。

顾试音沉默了半晌，无比清晰地答道：“没有。”

她始终是知道，顾北辰没有负心，他只是在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久了，渐渐忘了初心，把权利放在了第一位，感情则次之。

顾试音苦笑一声，万般无奈在心头，“如果这世间有谁能入你心，我知道，只有我。”

她很清楚，她明白自己的地位。

“那为什么选择离开？”他的一双眸子如黑曜石一般神秘动人。

“你不该从一开始就骗我。我也不想糊里糊涂再假装不知道了。”顾试音嘴角勾起一个稍纵即逝的笑容，“十三北图阁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我其实一直都清楚，只是不想说而已。”

“既然如此，那你和夏流笙呢？”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质疑的语气。

“他是我朋友。”她道nAd1(

“朋友？”他轻笑一声，“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在他的西朝太子身份暴露的那一刻，就已经很是清楚明了了。”

“你不相信我，我也无需多解释。”

他的黑眸静静地望着她的容颜，少顷，他缓缓说道：“我相信，只要你解释。”

顾试音的声音很轻柔，想起那个最终选择一死的银发男子，她的嘴角不禁扬起一个弧度，“他很像你，虽然你们身份立场不同，但都有一种极其相似的气质。”

“然后呢？”他眸中闪过一丝不屑。

“后来我发觉，他完全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虽然制造了很多欺人的假象，但他却能坦然承认自己的­阴­险毒辣。而你——”顾试音语锋一转，语调中压抑着一种半带幽怨的怒意，“欺世有道。”

欺世有道。这四个字是她送给他的最后的礼物，即使多年以后登上那个九州真正最高处不胜寒的位置，这四个字仍然会陪伴着他午夜梦回。

“欺世有道？”他忽然冷笑一声，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她。

顾试音晃了晃神，她也是第一次看见顾北辰用这么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她。明明是在六月，她却有一种置身于严冬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他见她后退，眸子中的寒意更加深了，“你不知道四周都是我的人吗？”

顾试音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手，皱眉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与他共枕八年如今却冰冷残酷的男人。她后退了五步，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我已经不是当初的小丐，早已不是你想留下就能留下。”

风吹，烛火摇曳。突然间，不知从何处吹来的一阵劲风，将檐角上的烛火瞬间吹灭。

刹那间，四周一片漆黑nAd2(

那一刻，一道极其亮的红光从黑暗中腾现，渐渐地有了形状，模模糊糊地勾勒出一个凰图腾的轮廓。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清晰，利爪尖隼，凤眸彩羽，展翅欲飞，凤凰浴huo涅槃，映红了大半个天际，渐渐与满天星辰融为一体，消失在了满天星辰之中。

顾北辰一怔，“凤凰涅槃……”

待到烟花戏法消逝，十里长亭只剩下了他顾北辰一个人。

佳人已去，与君决绝。

寒枝不肯栖 1

南朝，金陵。

繁华­精­致的南方古都，秦淮河畔的荡漾波光。

南方的山水灵秀，仿佛细致的碧玉手镯上温润的光泽。

顾试音随沈起云回到金陵时，沈起云早已发烧发得­精­神涣散，就连走路的步伐都有些不稳了。沈起云并未来得及将顾试音介绍给沈家族老，刚到沈府，他就不得不卧床休养。听说沈起云这大半辈子很少生病，这回一病，就病得一连几日都未曾上过早朝。

在沈起云病着的那段时间，顾试音一直都住在偏院。

对于沈家，顾试音还是很陌生的。

虽说沈家完全是靠着沈起云撑着的，但他常年在外征战，一年也回不了家几次，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给了早寡的大嫂林氏。顾试音这几日未曾见过林氏，但把她安排住在偏院的人倒是林氏。除了早寡的林氏之外，沈家嫡女——沈别媛在家中地位也极高，只是，沈别媛这个“嫡女”是在顾试音失踪后才轮到的。至于其他人，有权有势的都另有府邸，无权无势的都行事低调，很少出现在外面。

从偏院到沈起云住的东苑需要走很长一段路，顾试音常年住在北方，对南方曲径通幽的宅院设计略有些不太习惯，一连拐了好几条小道，终于到了东苑门口。

东苑长廊曲曲折折，对面是一片人工挖凿的湖水，水面是接天莲叶无穷碧。佳木葱茏而又繁茂，秀气而又挺拔。从湖面上吹来的风清亮舒服，让人不禁神清气爽。

顾试音刚要迈进去，就听到有一身清脆的女子声。

“喂！还不快帮小姐把地上的扇子捡起来！”

顾试音转头一看，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三名女子。

站在正中间的女子一身华丽的粉­色­彩蝶缎衫，衬着她肤如凝脂，丹红的嘴­唇­如同玫瑰花瓣nAd1(她的五官很是秀气，有一种江南人特有的细致。远远的看去，七分贵气，三分娇艳。

至于她身边的另外两位黄衫女子，约莫是丫鬟。虽说是丫鬟，但都长相极其端正秀美。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捡起来！”站在左边较为明艳的丫鬟略有不悦。

顾试音倒是没有多说话，弯下腰将落在地上的绣花团扇捡了起来，递给了那丫鬟。

那丫鬟非但没有接过团扇，反倒惊叫了起来，“你怎么可以直接用手拿？这扇面可是双绉绸所制，你看看，绸缎面的花纹都被刮破了！这可是……”

那丫鬟的话还没有说完，顾试音直接说道：“我的手没有碰到扇面，是它自己摔坏的。”

“你竟敢顶嘴！明明是你碰坏的！这双绉绸是你碰得起的吗？恐怕你这辈子都未曾见过双绉绸，你赔得起吗？”那丫鬟一挑眉，怒道。

“我本就没有碰到扇面，就算是碰到了，我的手又不是刀，怎么可能刮破它？”顾试音当初在北朝习惯了万人之上的生活，习惯­性­地说话也不会忌讳到对方的身份，“我看，是你用的绸缎是劣等品吧？”

“大胆！沈府之中，怎有劣等品之说？你是哪个院的？竟敢口出此等辱没沈家门第之言！”一直冷眼旁观的华服女子显然被顾试音“劣等品”三个字惹恼了，朝着顾试音冷哼了一声。

以往在北朝，顾试音自然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意识到如今一切都变了。在一个名门望族之中，最要不得的就是辱没名声之言，即使是无心之说。

顾试音淡淡道：“我没想到沈家有这等规矩，是我说话不得体，只是这扇面的确不是我刮花的。”

“如此无礼！”女子虽然依旧保持着矜持，但话语中已经满是不悦nAd2(

顾试音知晓自己与她们讲不清，索­性­说道：“那你们说吧，要我怎么赔你。”

寒枝不肯栖 2

沈府东苑，杨柳细细，夏风凉凉。

沈别媛皱着的眉头更深了，藏在袖中的手绞着丝绸制的手绢。只见她秀眉一横，不满之情溢于言表，“哪来的如此不懂礼节的女子？你的家人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应有的礼法吗？”

顾试音一愣，反倒没有生气，只是谦和地笑了笑，“抱歉，我往昔一直住在北方，不知道南方竟有如此多的规矩，还请小姐莫要怪罪。”

“小姐！早就听说北朝人多蛮子，何必与她讲理！”一名丫鬟愤愤道。

沈别媛轻启朱­唇­本想再说一句，却瞥见了顾试音两侧的耳珠。

莲纹蜜蜡耳珠。

沈别媛作为沈家的嫡女，见过的蜜蜡珠子也不少，况且蜜蜡珠子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可这对蜜蜡耳珠呈红橙浑然一体的罕见­色­泽，分明是西域特有的上等蜜蜡——鹤顶红。更难能可贵的是，这颗鹤顶红蜜蜡的纹路几乎是对称的，堪称是难得的珍品。

沈别媛暗自打量顾试音，只见她眉目端正清秀，话语间毫无娇柔做作，想来是哪位镇守边疆的将军的女儿，自幼生在了南北边界，以至于通身都是傲然。

她见顾试音态度上算是和气，自己也是出身高贵的名门闺秀，与她多计较有失、身份，只是淡淡一句，“一把团扇而已，我也就不计较了。”说罢，提裙朝着东苑走了进去。

顾试音目送着她们三人离开，心中不禁感到奇怪，她早就听闻沈别媛和沈起云的关系一般，再加上沈起云常年在外征战，两人见面机会少之又少。听闻以往沈起云受伤，沈别媛只是客套­性­地来探望一下，可这回，沈起云不过是发个烧，沈别媛为何会三番两次来探望？

她无奈摇了摇头，她对沈家还不了解，也不想掺和进人情是非之中。

她刚走了几步，就听到一声清澈的少年的声音nAd1(

“顾姐姐？”

她转过头，平静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那个清风明月常伴的少年，清澈如一泓溪水。湖畔碧绿的柳丝被风吹起，一半光，一半影，画似的好看。他仿佛就是那个从画境中走出来的谪仙，­干­净绝尘。

多年未见，那个尚显稚­嫩­的少年，如今已经出落得挺拔。

“小苏太子。”顾试音微微一笑。

这个­干­净聪慧的少年一点都未曾改变，打量了一番顾试音的装束，也朝着顾试音微微一笑，亲切自然，“应该叫‘沈姐姐’了，是吗？”

“太子原来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沈将军他昨日派人来告诉了我。”他伸手拂去肩上的柳叶，笑着说道，“想到沈姐姐这样有趣的人能来南朝，我就迫不及待地想来看看。”

苏长夏总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她也不禁放缓了语调，笑吟吟地说道，“我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老样子？倒是太子，你越发出落了。我记得当时见到你，你还和我差不多高，如今都比我高出许多了。芝兰玉树，这四个字形容你再好不过。”

他低下头，笑得有些腼腆，“沈姐姐过奖了。”

“太子去看哥哥吗？”顾试音问道。

“自然。”苏长夏的目光清澈，“沈姐姐一起去吗？”

她委婉地说道：“不了，我晚一点再去。”

苏长夏听到顾试音的婉拒，忽然间皱起了眉头nAd2(虽然他年纪尚小，但他已经察觉到顾试音对沈家并没有归属感。他默了默，“沈姐姐，我知道你初来南朝并不习惯。南朝和北朝有很多地方不一样，可能没有北朝那么自在逍遥，一切都需要慢慢适应。”

顾试音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

“无论如何，我代表南朝，欢迎沈姐姐回家。”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

————旁外话————

《十年一眠天下寂》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月底会完结。

阿阮暂时没有写下一部作品的打算，完结后将《丞相姑娘千千岁》完结。

寒枝不肯栖 3

东宫。

夏末的夜晚，繁星点点，微风吹拂起薄薄的轻纱帷幔。

雕栏画栋的宫殿内灯火通明，在场之人无不盛装出席。霓裳水袖，歌舞升平。

身穿一袭黛蓝­色­滚金星纹襦裙的华宜人，用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四下张望了一番。这时，一名身着柳黄­色­罗纹衣裳的少女朝华宜人招了招手，示意让华宜人坐到她身边的位置。

华宜人摆了摆手，表示婉拒。

这场宴会是皇长孙——苏沉檀的十二岁生辰，应邀而来的皆是名门望族。身为未来的太子妃，华宜人自然是认得许多达官贵人，但宴会之前苏长夏嘱咐过她，一定要坐在有绘着清水芙蓉的琉璃灯的那个位置。虽然华宜人对这个安排感到很奇怪，但还是照着苏长夏所说的去坐。

华宜人四下张望了一番，终于在东南位置找到了一盏绘着清水芙蓉的琉璃灯。

她正打算朝着那个放下走去，蓦地，瞥见了坐在绘着清水芙蓉的琉璃灯的左边的女子。

是她！北朝的皇后！

华宜人第一眼就认出了席上的顾试音，当年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北后，有着独闯敌营的魄力。华宜人对顾试音的感觉很是复杂，既佩服又惧怕。和顾试音这样的女人相比，华宜人总是觉得自己只是个胆小又懦弱的孩子，自然是只有仰望的份儿。

顾试音为什么会出现在宴席上？为什么苏长夏要安排她和顾试音坐一起？

华宜人正思索着，蓦地，顾试音的目光一转移，正好瞥见了华宜人。

顾试音的眼神，冷冷的，潋潋的。

华宜人吓得惊叫一声“啊”，在场之人都循声望向了她，察觉到自己方才失礼了，连忙欠了欠身，埋头朝着顾试音的旁边的位置走去，犹豫着坐了下去nAd1(

这一场宴席下来，原本活泼的华宜人竟然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自顾自地夹菜吃。

宴会即将结束时，华宜人忙不迭起身离开，没想到自己的水袖碰翻了酒爵，无­色­的液体顺着桌上的­阴­阳雕刻，淌到了顾试音檀香­色­的衣服上。

华宜人顿时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似的，愣在了那里不知道下一部该­干­什么。

顾试音瞥见自己湿了大半的衣袖，可她当初在北朝肆意惯了，也没有随身带绢子的习惯。她神­色­淡定，缓缓抬起头，问道：“宜人姑娘，可有绢子？”

“哦！哦！有！”华宜人连忙从袖中取出自己的绢子，递到了顾试音的面前。

“谢谢。”顾试音不有再多说话，低头自顾自地擦起了衣袖上的酒渍。

华宜人忽觉顾试音并不是那么倨傲不可亲近，大着胆子说道：“我不是故意的，若是擦拭不­干­净，我可以赔你一件衣裳。顾皇……”

正当华宜人要说出“顾皇后”这三个字的时候，顾试音冷不丁地打断了她的话，淡淡道：“我叫沈别音。”

华宜人一愣，突然间恍然大悟。原来顾试音就是沈起云的同胞妹妹，难怪苏长夏特意安排她和顾试音坐一起。只是——北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顾试音一个皇后当得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突然回南朝？

顾试音擦完自己的衣袖，华宜人的绢子已经被她弄得皱巴巴。她无奈一笑，“丝绸料子真是娇贵，擦几下就皱起来了。听闻南方人极爱丝绸，这绢子都被我弄皱了，明日我赔你一块新的。”

“不！不！不必了！”华宜人连忙摇头，举起桌上的酒杯，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别音小姐，初次见面，我敬你一杯nAd2(”

顾试音淡淡瞥了一眼华宜人，这个天真单纯的小姑娘，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呢。

“宜人姑娘，幸会。”她一口饮尽甘醇的液体。

这应该是苏长夏的安排，让她在南朝建立起第一个人际圈。

寒枝不肯栖 4

万事开头难，当有了第一个人朝顾试音敬酒，就有了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第四个人。她们用繁复的语言赞扬顾试音，而这些话和顾试音还是皇后时听到的别无二致。

方才还是被冷落孤立，如今顾试音竟然觉得自己有些应付不过来。

顾试音当初在北朝的时候，虽然酒量并不是很差，但一般情况下都有顾北辰亲自替她挡酒。如今这么一比较下来，顾试音略显客套的态度和对方殷勤的态度成了鲜明对比。

“早闻沈小姐大名，当年为国和亲出了意外，竟落得沈小姐于亲人隔别十多年……”说罢，那华服­妇­人声泪俱下，从袖中掏出绢子，擦了擦眼泪。

另一个华服­妇­人连忙应声道：“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晦气话？沈小姐虽然在外受苦十多年，但是吉人自有天相，如今骨­肉­团聚，正好赶上皇长孙十二岁生辰，堪称是双喜临门啊！”

“那是，我一看沈小姐这通身的气派，一看就知是金陵沈家的女儿！”

“……”

正当此时，忽然听到旁边有­妇­人冷冷地说道：“也是，这流落在外十多年的，看样子是吃了不少苦，难怪怎么觉得和小时候这么不一样呢。若我是五哥，我断然是认不出来六妹的。”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竟然是沈林氏。

沈林氏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她觉得顾试音和小时候一点儿也不像，怀疑顾试音是冒名顶替的。这话别人说出口，还可以说是嫉妒顾试音，可这话偏偏是从沈家主母的口中说出来。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女大十八变，自然是要有所不同的。虽然沈小姐她和沈将军失散十多年，但眉目中的那股傲气倒是相像得很，这大抵就是冥冥中的血缘注定吧？”这声音听上去轻柔稳重，虽然带着几分笑意，带与在场的众人给人的感觉都不同nAd1(

顾试音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名长相婉柔的女子。

看见她第一眼的时候，顾试音的确有些记不得她是谁了。正在此时，众人都朝着那女子行礼，齐声道：“昭延太子妃千岁。”

是她——华于归！

顾试音嘴角一勾，朝着华于归行了一个礼。

一袭华服下，华于归显得削瘦了许多，总觉得她即将不堪华服的重负。三年了，原本那个双眸如含秋水的江南女子变了许多，从洗尽铅华，反倒显得高贵­干­练。

“沈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华于归那一双黑眸中半带着笑意。

顾试音回敬一个微笑，“荣幸之至。”

————分割线————

栖凤阁。

华于归命人备了一壶碧螺春，又吩咐宫人将竹帘放下，遣去了宫人。

“顾皇后，请喝茶。”华于归纤细的手熟练而优雅地为顾试音倒了一杯茶。

顾试音接过茶，并没有急着喝，只是淡淡道了一句，“昭延太子妃，我叫沈别音。”

华于归顿了顿，黑眸中的笑意未减，“顾皇后甘心就在南朝当一个‘沈小姐’？”

说实话，三年前的那场南北两朝的战争，华于归被扣押在北朝作为人质的时候，她早已领教过了顾试音的本事。如今，世事变迁，当华于归从苏长夏那里得知“顾试音就是沈别音”的时候，她在震惊之余又多了几分不知名的喜悦nAd2(

直觉告诉顾试音，华于归此次私下里与她见面，定然有她的目的。顾试音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索­性­问道：“昭延太子妃，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不妨直说。”

华于归一愣，沉默了许久，突然间笑了起来，“你倒是一点也不变。”她忽然叹了一口气，继而望向沉静如水的顾试音，“顾皇后此番回南朝，可否考虑过婚配？”

顾试音心中一诧，“太子妃这是什么意思？”

寒枝不肯栖 5

琉璃灯中的烛火摇曳，窗外的芭蕉的影子映在了粉墙之上。

“我只是随口问一问。”华于归简单地答道。

顾试音总觉得华于归话中有话，但若是不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华于归肯定不会说出真实目的。她抿了一口茶，说道：“如果太子妃真的想得到一个答案，我只会说‘不会’。”

华于归嘴角一勾，微笑着问道：“哦？难道南朝没有与顾皇后般配之人？还是觉得沈将军不会考虑这件事？”

“首先，他未曾负心于我，我也未曾说过心中无他。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像他那般的男子，这世间不会找出第二个。其次，五哥他不会帮我考虑这些，他明白我所思所想，倘若有人上门提亲，他定然会帮我拒绝。”

“既然如此，为何不回到他身边？”华于归紧接着问道。

为什么不回到顾北辰身边？这个问题顾试音也想了很久。

难道仅仅是因为欺骗？其实更多的是因为夏流笙的死。

“你是来当他的说客的？”顾试音反问道。

“算是。”华于归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到了顾试音的面前，“他给你的。”

白鹿纸的封口处用火漆紧紧地封住，信封的中央用蝇头行楷写着“吾妻亲启”四个字。顾试音并没有急着打开，反而放在了桌上，没有再动它。

“不打开看看吗？”华于归问道。

“不用了。我和他的事，不是纸上能说得清的。”顾试音说罢，站起身行了个礼，“既然没有旁的事儿了，那我就告退了。”

“慢着，我还有一件事nAd1(”华于归连忙补充了一句话，“不是私事。”

“哦？请太子妃直言。”

华于归这回没有拐弯抹角，“我想将沉檀过继给你。”

“沉檀？”

“皇长孙——苏沉檀。”

顾试音皱眉，没有意料到华于归居然要把自己的儿子交给她来抚养。

“为什么？”顾试音显然有几分不给华于归面子。

华于归垂了垂眸子，眸中虽有几分不忍，还是说了下去，“理由很简单，沉檀留在我身边，只能是个小小的长孙殿下，而他过继给你，他就一定能成为帝王。”

顾试音一怔，藏在袖中的手不禁握紧成拳头，“华于归！小苏太子可有亏待过你？”

“未曾。”

“小苏太子可有因为长孙殿下的特殊身份动过杀心？”顾试音的声音压抑着怒气。

“未曾。”

“昭延太子去世后，小苏太子可曾做过半点对不起你们呣子的事情？”

“未曾。”

顾试音一掌打在了几案上，茶杯的水被震得晃荡了几下，“华于归！小苏太子待你们呣子如至亲，这世间还有几个人，能像小苏太子那样真心实意希望你们过得好？若无他的安排，别说是荣华富贵，就连今日的寿宴也未必有人愿意参加。那么多人诚惶诚恐地伺候你们呣子，还不是看在小苏太子的份上？你究竟是安了什么心，为何想要夺南帝的位置？”

“你错了nAd2(”华于归扯出一个微笑，“你觉得，像长夏那样的人，他愿意留在深宫中？你觉得，长夏会在乎那些功名利禄？长夏是个­性­子极好的人，帝业只会让他有更多的牵绊。当年，长夏选择学医：一则，是因为南帝中风，常年卧病，他想尽一个儿子的本分，医治好自己的父亲；二则，帝业有我夫君继承，他可以过上闲鱼野鹤的生活。没想到，待他学成之后，我夫君被刺杀而死，南帝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你每次看见长夏，长夏都微笑以待，你自然是不知道，他每一刻都是煎熬。”

寒枝不肯栖 6

夏风吹面，本应该清爽无比，可顾试音却觉得这风异常寒冷。

苏长夏生在纷繁复杂的皇室，却能出淤泥而不染的人，的确是少见。虽然顾试音并不想掺和进南朝皇室，但她更不希望苏长夏活得那么不痛快。

“太子妃，你说的事情我会考虑的。”她淡淡答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沈府了，不然五哥他该着急了。太子妃晚安。”她欠了欠身，临走时步子也有几分急促。

华于归叹了口气，正打再倒一杯茶的时候，瞥见几案上仍然放着那封顾北辰给她的信。华于归还没来得及喊，顾试音早已踏出了栖凤阁。

她转过头，修长的手指敲了敲身后的屏风，神­色­凝重，“她走了。”

夜晚的琉璃灯有点昏暗，从屏风内走出一名身穿白­色­星纹衣裳的男子。他的目光冷冽，未曾说一句话，便使人产生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俊美的容颜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柔和而镇静。许是光线不好，像他那样薄凉的人，眸中竟然有几分迷离。

“你做得很好。”顾北辰的声音低沉。

华于归疑惑，“我没有劝动她，这也算是‘很好’？”

顾北辰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她不回北朝，这才是我的真正目的。她的个­性­我很清楚，愈是越多人劝她，她愈是不会回去。这也是我想达到的目的。”

“你不想让她回去？”华于归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有新欢了？还是你厌倦了她？”

“都不是。”顾北辰回答得很直接。

“原因呢？”

“我不想让她成为北朝的陪葬品。”这个会当凌绝顶的男人，终于表现出了自己最无奈的一面，“九州这盘棋，北朝已经处于了四面楚歌的境地，我不能明知道危险却非要让她留在我身边nAd1(只要她不在北朝，哪里都好。我在试图扭转局面，但目前她不在我身边，我更安心。”

“所以，你故意骗她，让她误以为你权欲熏心？”华于归忽然觉得好笑，“那你觉得，当你扭转局面的那一刻，她还会愿意再回到你身边吗？”

“会。我了解她。”他不假思索地说道。

他了解她，亦如她坚信他从未背叛过这段感情。

华于归忽然间心口一阵绞痛，如果她的夫君没有因刺杀而死，她会不会也会像顾试音一样被呵护？泪水朦胧了她的视野，藏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握住，指甲都陷入了皮­肉­。

“那你可以告诉我，当年刺杀我夫君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吗？”华于归的眸中，写满了怨恨，尖利的目光仿佛带着恶毒的诅咒。

顾北辰随手将桌上的茶杯倒翻，伸手沾了沾茶水，在几案上写下了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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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外。

竹林婆娑，花叶扶疏。

沈起云已经在门口等候了许久，未曾见到顾试音出来的身影。听华宜人说，顾试音被华于归请去喝茶了，沈起云顿时捏了一把冷汗。奈何今天的宴会都是女眷，他一个男人不方便进去，不然他早就急得要跑进去找妹妹了。

当他看见不远处，穿着一袭檀香­色­衣裳的顾试音在宫女的接引下走过来时，他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别音。”沈起云勾起嘴角，笑着朝顾试音打招呼道。

“五哥，让你久等了。”顾试音爽朗一笑nAd2(

“昭延太子妃有对你说什么吗？”

“没什么，都是些琐事。”顾试音不知为何，竟然扯开了话题，“五哥你对萧问期熟悉吗？”

“东君？你提他做什么？”

————旁外话————

因为担心2月底完结不了，所以一天可能多更。

江清风月白 1

月半中秋，秦淮河。

天气转凉，丹桂飘香，氤氲的香气弥漫在秦淮河两岸。

红绸彩灯，画舫中歌舞升平，热闹而又繁华，让人应接不暇。

在热闹声中，唯一一艘较为安静的画舫，既没有丝竹歌舞，有没有谈笑嬉闹。

顾试音掀开画舫的珠帘，从紫金炉中取出暖好的酒。此时，桌上已经摆好了瓷杯。她将竹叶青酒倒入青瓷碗中，香醇的液体配上越窑青瓷，显得格外好看。

“有劳六妹了。”沈起云接过酒杯，笑吟吟地说道。

顾试音喝了一口竹叶青酒，忽觉这味道和当年喝过的不一样，北方的酒后劲比较足，而南方的酒更香甜浓郁。她还不在意地用衣袖擦了擦嘴，笑吟吟地说道：“五哥特意抽空陪我过中秋，妹妹替哥哥倒杯酒是应该的。”

“还真会说话。”沈起云毫不客气地捏了捏顾试音的脸，这样亲昵的动作，对他们这对失散十多年的兄妹来说，熟悉又陌生。

顾试音微微侧了侧身子，又倒了一杯酒，“我记得三年前南北两朝战争时遇到五哥，五哥还差点把我给杀了。当时我还在心里暗自发誓，这辈子都不要再遇到沈起云。没想到啊，沈起云竟然是我五哥。”

“你当时那么怕我？”沈起云嘴角一勾，心里觉得好笑。

“那是，五哥纵横天下强无敌，能不怕吗？”顾试音的表情极其生动。

“咳咳咳……”沈起云似乎被她的这句话呛住了，“纵横天下强无敌？谁瞎掰的？”

顾试音眨了眨眼睛，“大家都这么说啊，我在北朝的时候就听说过。”

“这不是给我招仇杀吗？”沈大将军拍案道nAd1(

“五哥，冷静点……”顾试音低声道，“五哥你这名声已经传了好几年了，你自己不知道吗？”

“呵呵。”沈起云默默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时候，画舫外传来烟火的声音。顾试音用垂着流苏的金钩将竹帘挂起，仰头往画舫外面的世界看。绚丽的烟火璀璨了半个世界，金陵城的繁华尽在此刻彰显。

“每年的中秋，金陵城都这么热闹吗？”顾试音的目光始终望着天际。

“应该是吧。我也有好几年未曾回金陵了。”沈起云也随之望向天际，嘴角是一弯温柔的微笑，就连平日里充满肃杀的眸子，如今也如同一汪湖水。

少顷，顾试音转过头时，发觉沈起云仍然望着天际的烟火。

那样温柔的五哥，她还是第一次发现。

“五哥……五哥……”顾试音轻轻地唤了一声。

沈起云这才回过神来，朝着顾试音淡淡笑了笑，不再说话。

“五哥是想起了嫂嫂了吧？”顾试音犹豫着问道，她敢说出口这句话，心中就万分后悔。毕竟，沈起云极少在别人面前提起儿女私情，更何况，佳人早已不在人世。

没想到，沈起云只是温和一笑，“是想起阿芷了。我和她在塞外认识的，当时我还答应她，一定会娶她过门，带她回金陵。她从未去过金陵，很好奇地问我，金陵有什么？我告诉她，金陵十五月圆时家家户户都会放烟花。”

“嫂嫂她在世的时候，有来过金陵吗？”

“我都未曾娶她过门，她怎么有机会来金陵？”他笑了笑，多少无奈nAd2(

顾试音长叹了一口气，“真可惜。”

比起沈起云，顾试音似乎幸运许多倍。

“我认识阿芷的时候，我还只是个云骑尉。”沈起云默默地拿起酒壶，甘醇的竹叶青酒的味道早已模糊，“野有蔓草，零露漙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旁外话————

《十年》就快要完结了，大家踊跃留言呗。

大家想看到谁的番外啊？大家希望那个角­色­不要死啊？大家希望那个角­色­遭报应啊？大家想看到哪个角­色­复活啊（估计有点困难）？

江清风月白 2

明月别枝，清风鸣蝉。

“五哥，别喝了，不然明个儿上不了早朝了。”顾试音一把夺过沈起云手中的酒壶，“太儿女情长，这不像是你的风格。”

沈起云一愣，忽然间笑了起来，那淡淡的微笑温和至极，“我自有分寸。如今想起她，我不会再痛不欲生了，她是我戎马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

也就是说，他一度只要一想起她，就会痛不欲生。

顾试音并不想在如此圆满的日子里提起什么伤心事，默默地望向画舫外，忽然瞧见水中漂浮着五颜六­色­的河灯，忍不住惊叫了起来，“五哥，你快看，水中有很多河灯。”

沈起云挑了挑眉，索­性­直接站起身，走到了船沿上，伸长手臂随手那么一捞，将一只河灯捞了起来，递到了顾试音面前，“给你玩玩。”

顾试音忍俊不禁，“这可是别人家的河灯，小心被别人发现。”

沈起云似乎起了兴致，笑吟吟地说道：“你不是说我‘纵横天下强无敌’吗？发现了又怎样，大不了拳头说话。”

“还不快扔回水……”顾试音话还没说完，忽然间瞥见河灯中的竹笺上写着一行秀气的蝇头小楷：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我说怎么着呢，六妹，偷看别人许愿河灯的内容，这可就是你不对了。”

“五哥，你猜这河灯是谁写的？”顾试音将竹笺在沈起云面前晃了晃。

“这字这么秀气，断然是女子写的。一个女子能写出这般大气之话，约莫是和皇家有关。要我猜，不是小华准太子妃，就是大华太子妃。”沈起云笑了笑，随手将竹笺放了回去。

顾试音饶有兴趣，又看了几眼，这才将河灯扔回了水里nAd1(

沈起云见她这般恋恋不舍，眯了眯眼睛，嘴角一扬，“我这儿倒是有一封你的信。”

“什么？”顾试音一愣。

“猜猜谁写给你的？”沈起云卖起了关子。

“不会是五哥你对六妹我景仰至极，难以开口，特意写一封信表达仰慕吧？”

“你觉得，五哥我一个武将会来穷酸文人这一套？”沈起云从袖中将信拿了出来，挥了挥，递到了顾试音面前，“西朝的小皇帝写给你的。”

顾试音略略有几分吃惊，“夏流景？”

“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顾试音满心好奇地拆开了信封，越看下去，眉头皱得越深。

“怎么了？西朝小皇帝不会再信里恐吓你吧？”沈起云发觉自己妹妹的表情不对，连忙问道。

“没有。”顾试音无奈地将信摊到沈起云面前，耸了耸肩，“只是我没有看懂夏流景写的汉字。他的字……很有特”

于是乎，映入沈起云眼帘的是夏流景歪七扭八的汉字。

“他可能根本没指望你给他回信。”沈起云笃定地说道。

顾试音无奈一笑，“比起他的汉字，我觉得他的汉话已经说得很出类拔萃了。”

“……”沈起云“呵呵”一笑。

“唉，小夏公子……”顾试音哭笑不得地面对着这封信。

“好了，不提夏流景了nAd2(五哥也有东西给你。”这时，画舫突然间停了下来，沈起云走了出去，又朝着顾试音招了招手，“过来。”

站在画舫的甲板上，顾试音第一眼望见的便是一座别院。夜晚看得并不是很真切，但别院的宁静秀美却一览无余。在桂花的香味弥漫的空气中，依稀可以看见“停溪别馆”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这是？”顾试音皱起了眉头。

沈起云微笑着说道：“知道你在沈家觉得不自在，礼法太多，妯娌不合，所以特意给你在此处买了一座宅子，让你好生休养。”

“这……太让五哥破费了……”

“不是五哥我出的钱。”

“嗯？”

“小苏太子提出来的，自然是小苏太子破费。”

“五哥，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六妹，你更有趣。”

“五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觉得，你挺招小孩子喜欢的。”

“何以见得？”

“小苏太子、小夏公子都对你挺不错的，再加上不久长孙殿下也要搬过来和你一起住。”

“……”

————旁外话————

情人节快乐！

大家踊跃留言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江清风月白 3

南朝的岁月如流水一般流逝，寒来暑往，转眼又是冬季。

与北方的雪不同，南方的雪带着一丝丝的温润水灵。

停溪别馆内暖意融融，紫金炉子还冒着淡淡的温暖的水汽。

顾试音披着厚厚的狐裘，跪坐在几案前看书，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巧玲珑的鹤纹手炉。对面的桌上，竹叶青酒已经暖好，正带着客人前来品尝。

她略略抬头，朝着正在练字的苏沉檀问道：“小檀，出我五哥到了没有。”

十三岁的少年缓缓抬起头，那双鸦黑­色­的眸子有着子夜的深邃动人。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衣裳，人看上去安静内敛，但又不显得文弱病态。他没有多说话，搁下笔，走出了屋子。少顷，他回来的时候，乌黑的发丝间零星地缀着雪花。

“沈将军还未到。”少年的声音还有几分青涩稚­嫩­。

顾试音点了点头，没有再去理睬他，自顾自地继续看书。

如今，顾试音住在停溪别馆已经有半年左右了，这期间，除了她以外，还有那个长孙殿下相陪。出乎顾试音意料之外，皇长孙——苏沉檀竟然是一个安静沉稳的美少年。苏沉檀让顾试音省去了很多烦心事，比如，整个别馆劈柴烧水这些杂货，全部由长孙殿下包揽了。起初，苏沉檀并不是很习惯这样的生活，但他有一个最大的优点，无论做什么事情，他都不会抱怨。顾试音不禁感叹：南朝皇室果然与众不同，优良传统都被他们一家子占了。

约莫是一盏茶的功夫，沈起云终于推开了停溪别馆门。

沈起云掸了掸肩膀上的雪花，将长枪放到了门口的角落，踱步走了进去。

现在这段时间，各国都没有什么大动静，所以沈起云一直留在金陵城nAd1(偌大一个沈家表面上和谐，实际上矛盾不断。沈起云也嫌在沈家堵得慌，闲下来无事就到顾试音的停溪别馆来消磨时间，若是碰到天气晴好，还会教苏沉檀几招枪法。

“小檀，把五哥的酒拿过来。”顾试音一挥手。

苏沉檀漆黑如子夜的眸子中宁静安然，沉默着将酒端了上来。

“嗯，炉子里柴火少了些，小檀你到外面搬点柴火进来。”顾试音的语气悠然。

“好。”苏沉檀最大的优点就是多做事少说话，于是乎，他转身离去，轻轻地将门掩上。

沈起云看这一幕看得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说道：“你就这样让皇长孙去搬柴火？”

顾试音从几案上拿起一个冬枣塞到口中，反问道：“难道五哥你也要去搬柴火？”

“……”沈起云默了默，“你这算虐待皇亲国戚。”

“他娘让我代管他。”顾试音又吃了一颗冬枣。

“昭延太子妃希望你好好教导皇长孙。”

顾试音笑吟吟道：“我觉得他很有出息，什么活都能­干­。”

“长孙殿下是要当南帝的。”沈起云强调道。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顾试音抓了两个冬枣，“五哥，要不要来一个枣子？”

“……”沈起云严肃道，“小心长孙殿下当上南帝后记你仇。”

“这傻小子记­性­不错，记仇就不一定了。”

“六妹啊……”沈起云忽然有一种“妹妹难养”的感觉涌上心头nAd2(

顾试音反问道：“怎么了？”

沈起云­干­­干­地笑了三声，“我听说顾北辰脾气也不是很好，他是怎么忍你十多年的？”

“他比较会迁怒他人，所以我是安全的。”顾试音悠悠道。

沈起云正要开口劝说自己妹妹几句，这时候，一股强有力的劲风将窗户推开，冷风飕飕地刮了进来。一道轻捷的黑影踏着风雪而来，刀出鞘，银光一闪，朝着顾试音的方向刺来。

千钧一发之时，沈起云一把抓起桌上的瓷杯，靠着劲力飞向对方的刀刃。碰到刀刃的那一刻，瓷杯顿时碎成了碎片。正当对方反应过来继续展开攻势的时候，沈起云已经得空拿到了放在门口的长枪，握上了武器与之对战。

刀枪相见，高手相逢，便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斗争。

江清风月白 4

“唰”地一声，刀锋轻轻划过悬挂的玉珠帘，玉珠纷纷坠下。

沈起云手中的枪凌空一挥，玉珠四散，不时时有几颗击打在了对方的身上。对方见情况不妙，手中的刀迅速朝着朱红­色­的轻纱帷幔一划，纱幔摇摇欲坠。在这时，对方的左手反转握住帷幔，右手的刀直逼沈起云的左肩。沈起云挥枪一档，却不想长枪被帷幔缠住。

趁着沈起云脱不开身之时，对方连忙踏着劲风，从窗口跃走。

“这破帷幔真是耽误事。”沈起云将帷幔狠狠一摔地上。

顾试音走上前去，拍了拍沈起云的肩膀，“五哥消消气。”

沈起云将手中的枪往旁边一放，连忙关切地问道：“没受伤吧？”

“有五哥在，哪有这么容易伤的找我呢？不过——”顾试音语锋一转，“五哥有没有觉得，刚才的刺客招数很熟悉？”

“招数？”沈起云一愣，脑中回想方才的刺客所用的每一招，忽然间瞳孔一缩，“我的确是曾经……交手过，这世间能将刀法用得如此轻快敏捷的，也只有杀手李四！”

杀手李四。

这个已经消失了许多年的名字，再一次被提起。

沈起云语气凝重，“与李四有仇的人是我，她为什么要来杀六妹你？当年张三虽然死在了我手中，但是‘双桥’的杀手从来不会因为私人恩怨而杀人，除非有雇主重金下单。李四销匿于江湖已经有数年，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她重出江湖？”

沈起云一开始是怀疑北朝的假皇后派来的杀手，但是假皇后哪来的办法联系到李四的？再加上，顾北辰头脑很清醒，假皇后一旦有所动静，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发现。相爱就不会让自己爱的人受伤害，这才是顾北辰的风格nAd1(除了假皇后，其余人虽然与顾试音有所过节，也不过是因为一些琐事，不至于要雇杀手行凶。

既然如此，到底是谁策划这一场­阴­谋的？

顾试音眉头紧皱，一边思索一边观察柱子上留下的刀痕，“因为我知道的太多了。”

“六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沈起云顿时紧张了起来。

“我知道了一场­阴­谋的幕后策划者到底是谁。”顾试音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沈起云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五哥还记不记得龙衣太子——夏流笙？”顾试音的语气低沉而平缓，用这样的语气讲述一个惊天大­阴­谋，实在是最好不过。

沈起云紧皱的眉头更深了，“与他有关？”

“不。不仅与他有关，还牵连到了许多许多人。”顾试音顿了顿，垂眸望向满地破碎的玉珠，“这个­阴­谋，要从夏流笙流、亡九州开始说起。”

“八年前，西朝政变，夏流笙错失西尊之位，流、亡于九州。当时，权臣独孤弈派出暗卫，一定要将夏流笙除去。万般无奈之下，夏流笙选择了和一个人合作。那个人就是——”

顾试音还没说完，这时候苏沉檀正好推门进来，那双如夜­色­的眸子扫视了一下杂乱不堪的屋内，眸子中闪过一丝诧异，“音娘，方才？”

顾试音的情绪瞬间转换，连忙笑吟吟地说道：“方才沈将军向我表演一下他的枪法，一不小心割断了玉珠帘。小檀，帮忙整理一下屋子，再把玉珠捡起来，等明个儿风雪小一点了，拿去找绣房的绣娘帮忙串一下。”

亲眼看着苏长孙殿下沉默着弯着腰捡珠子，沈起云还真有几分佩服自己妹妹的功力nAd2(

“五哥要不要来一颗冬枣？”顾试音道。

“……”沈起云道。

江清风月白 5

自从停溪别馆出现过刺客之后，沈起云一直觉得那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但是顾试音却丝毫没有要搬出来的意向。出于对自己妹妹安闻想，沈起云索­性­搬过去和顾试音一起住。停溪别馆本就不大，一下子住进去三个人，空间略显狭小。

不知道是不是顾北辰惯出来的缘故，沈起云也足足领教了顾试音的脾气。

今天一早，天还蒙蒙亮。

沈起云还没来得及上早朝，就听见顾试音在大厅里嚷：“小檀，小夏前几天给我寄的信不见了，昨个儿你帮我整理的时候，是不是当废纸扔了？”

“放在书案上了。”苏沉檀刚刚披上了一件外衣，睡眼惺忪地从内屋走出来。

“没有啊！我都翻过了。”顾试音突然间眼睛一亮，大步走向沈起云住的屋子，一边敲门一边大嚷道，“五哥，五哥，别睡了，我的信不见了，是不是你动了？”

少顷，沈起云带着一脸睡意打开门，闷闷地说道：“你的东西，我哪敢动啊？”

“可是小夏跟我约好了今天见面，地点写在了信里，但是信找不到了！”

“这么早，估计姓夏的还没醒来呢，等天亮了再找吧。”沈起云无奈地说道。

顾试音一把将沈起云往大厅拽，“已经不早了！五哥你也该洗漱洗漱上早朝了！”

“我说，你以前还是起那么早的？”

顾试音提起顾北辰语调自然，丝毫没有哀怨或者是过分欣喜，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那是，他起得早，我自然是跟着他一起早起。”

沈起云­干­­干­地笑了一声，“顾北辰为了朝政也是蛮丧心病狂的nAd1(”

话说至此，沈起云突然间意识到，他的妹妹早已不是十几年前他熟悉的沈别音，她即使离开了顾北辰，却永远也抹不去那个男人留下的痕迹。

这时候，顾试音无意中往旁边一瞥，正巧看到信被压在了几案的花瓶下面。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连忙从花瓶下拿回信件，“五哥，信找到了。”

“是你自己没放好吧？”沈起云的话语带着几分无可奈何。

“我这不是忘了嘛。”她略略有些不好意思。

他也没有责怪自己妹妹的意思，微微笑了笑，“下次你自己长点记­性­。”说罢，他径自回屋去洗漱了一番，穿好上朝的衣裳，随意地吃了一点早他正打算上朝去时，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夏流景他亲自来看望你吗？”

“不是，小夏他日理万机，哪有时间来看望我？他派了乞颜将军过来，给我带了点西域的玩意儿。”顾试音从信封中掏出信，摊开后指着其中一行说道，“你看看，这里写得很清楚啊‘吾近日政事繁忙，无法脱身，特派乞颜宏前来，万望赴约’。”

沈起云心想觉得好笑，夏流笙的字没几个人能看得懂，也没有太在意，原本只是轻描淡写这么一瞥，顿时被信纸上的字迹怔住了。微微泛黄的纸上，虽然字迹并不能和书法名家相比，但是运笔的力度和流畅­性­，连沈起云这样的武将都看得出来绝对不俗。

沈起云一把夺过信纸，猛地抬头，吃惊地问道：“你确定这是夏流景的字迹？”

“自然是。你看看，上面还有他的印鉴，与往昔的一模一样。”顾试音不明白沈起云为什么那么紧张，轻轻地指了指落款位置的印鉴。

“六妹，这封信，我能告诉你两件事。”沈起云捏着信纸的手关节有些发白。

顾试音越发疑惑，“什么事？”

沈起云的神­色­凝重，“第一，历代西尊都安于一方，极少参与中原之事，所以多数西尊就连汉话都不会说nAd2(直到三十年前，西尊夏扬兮开始学说汉话，学写汉字，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使西朝成为了当时最强大的帝国。到了夏流笙的时候，他不仅能说汉话、写汉字这么简单，甚至还通过联系网渗透中原。”

“第二，夏流笙虽然对中原了如指掌，但他的弟弟——夏流景却是对中原事务知之甚少。”沈起云将信纸还给顾试音，“如今，夏流景突然间学写汉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一个帝王的复仇，收拾旧山河，祭王兄九泉­阴­灵。

————旁外话————

祝大家大年快乐！昨天因为在构思一个关于“声音”的短篇文忘了时间，不但短篇没有写出来，长篇也忘了更新了，罪过罪过。再次，祝大家未来一年哈皮每一天！

烽火连三月 1

第二年，三月。

江南已经有了少许春­色­，柳树已经冒出了­嫩­绿的芽儿。

停溪别馆附近的桃花开了，一丛丛，一簇簇，画似的好看。

苏沉檀在桃花树下练习剑术，虽说春寒料峭，但他的衣裳早已被汗水浸透。他那双原本细皮­嫩­­肉­的手磨出了水泡，如今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老趼。

顾试音坐在附近的凉亭里，一边监督苏沉檀练剑，一边嗑瓜子。

她的脸­色­有点差，看上去有些苍白无力。

“一炷香到了，小檀，可以了。”顾试音的声音有点哑，显然是感染了风寒。

苏沉檀听到顾试音的这句话，极其听话地放下桃木剑，走到凉亭里喝了一碗清茶。细密的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滑向他的双颊，他有着一种少年特有的生气。

顾试音察觉到这一年间苏沉檀长得特别快，就连衣袖都短了一截，不禁说道：“看了，过几天该去给小檀做几件衣裳了，旧的衣服都不合身了。”

苏沉檀用衣袖擦了一把额前的汗珠，那双子夜般深邃的眸子看着她，“音娘，不必了，我母妃上个月有给我送来新衣裳，只是我穿着不习惯，所以就一直搁着。”

“哦？”顾试音瞥了一眼他。

这一年内，华于归作为苏沉檀的亲生母亲，却从未正式来停溪别馆看一眼自己的儿子，所有置办的东西都让宫女太监送过来，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你有去东宫看望你母妃吗？”顾试音问道。

“未曾。”苏沉檀淡淡道。

“你想你母妃吗？”她又问道nAd1(

他少年老成，这一点倒是像极了苏长夏，“迟早都要离开母妃出去闯荡，想有什么用？更何况，母妃若是天天来停溪别馆，音娘你定然会被母妃烦到。”

顾试音一愣，忽然间觉得苏沉檀虽然沉默寡言，但内心倒是一个知人情世故的人。

“哦？原来是怕我恼火啊。知道我脾气差就好，算你有眼力见。”顾试音从青花瓷的果盘中拿起一颗长生果，耐心地将它敲碎剥开，“扯回正题，刚才你的剑法有点生硬，看上去不自然。我认识一个人，他的武功柔而不弱，强而不硬，若能寻到他教你武功，那是最好不过。可他­性­格有点淡漠，喜欢过无拘无束的生活，行踪飘忽不定，而且还是个练鞭子的。”

顾试音虽然不懂剑法，但她的眼力见儿极好，又毒又辣。

她本以为苏沉檀会问那个人是谁，没想到苏沉檀十分冷静地说道：“音娘是不是有一个武功很好的夫君？”

顾试音一怔，正在剥长生果的手一顿，猛地抬头对上他的那双黑瞳，“怎么说？”

她如果记得没错，她从未与苏沉檀提起过自己曾经有夫君。

“昨晚的时候，我看见音娘你一个人坐在水井旁边哭。”苏沉檀的那双眸子，空明得仿佛一面镜子，似乎能看透一切，“那种眼神，我只在我母妃思念我父王的时候才看见过。”

“那你何以见得他……武功很好？”顾试音说话的声音有点涩。

“能让音娘看上的男人，定然不是凡夫俗子。”

顾试音喉头一紧，眼睛有点­干­涩。

顾北辰，一别一年，仿佛生死间的距离，再无交集nAd2(

顾试音淡淡道了一句，“我和他，结束很久了。”

“我虽然尚未见过他，但早听闻过他的名字。”苏沉檀顿了顿。

“什么？”她眉头一皱，不禁对这少年产生一丝害怕。

少年的眸子静谧深邃，“顾北辰，是吧？”

烽火连三月 2

微凉的空气浸润着桃花，秀美的景致如画。

顾试音的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少顷又被平静所代替，“何从说起？”

苏沉檀静静地站在那里，保持着小辈对长辈的应有的距离，语调平静，就像是江南谦逊温润的儒士一般，“我也是猜测，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音娘虽然并不经常佩戴珠宝首饰，但一旦佩戴就是稀罕之物。女子与女子之间送礼，一般都是点到即止，所以我猜是男子所赠。而簪子、耳坠、镯子这类东西男女之间是不能轻易相送的，所以我猜对方一定与音娘你分外亲密。说起亲密的男子，沈将军第一个排除，因为他向来不喜奢华，自然不太可能送金银珠宝，更何况是那么多。音娘的年纪和我母妃差不了多少，想来是成过亲的。”

顾试音不以为然，“这又如何？这只能说明我在走失的那十几年里衣食无忧。”

“不是衣食无忧，是锦衣玉食。音娘走失时不过十三四岁，当时正是南北两朝边界最混乱的时候，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了，更何况是活得富贵荣华？所以，我猜音娘在这十多年里定然有所依傍，而最好的依傍就是结为夫妻。”

她的神­色­动了动，“或许，我是认识了什么达官显贵呢？”

“若是普通的达官显贵，恐怕连音娘半月的吃穿都供不起吧？”苏沉檀静静地将目光移到她发间的蓝田玉双蝶簪子上，微微笑了笑，“音娘今天戴的簪子是蓝田玉所制，我母妃也曾有过蓝田玉的首饰，但由于太过于贵重，平常日子是不会戴的。”

顾试音笑了笑，“吃穿用度都要看人脾气，有些人富而节俭，有些富而奢靡，我正好是那种好享乐之人。所以，我的吃穿用度，又和顾北辰牵扯到什么关系？”

“按理说，音娘十多年后得以回返沈家，音娘你会对沈家的富贵生活感到惊讶，可是音娘你不但没有惊讶，还嫌沈家太吵搬到了停溪别馆，可见音娘对富贵生活早已感到厌倦nAd1(至于音娘你在走失十多年的时间里，到底是因为谁才养成这般脾气的，却只字未提。我想，这有两个原因——”苏沉檀说到关键时，语气却异常平静，“第一，对方不值一提。显然，对方绝对不是那样简单的角­色­。第二，对方的背景强大到不能提。”

顾试音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沉檀，不说话。

“沉檀失礼了。”苏沉檀依旧彬彬有礼。

“的确是失礼了，竟然这么对长辈说话。不过嘛，”顾试音的语调变得放松了一些，“说得一点都没错，事实就是这样，我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南朝和北朝一直以来都是矛盾最多的两个国家。”苏沉檀的话语像是在暗示顾试音。

顾试音略略点了点头，“我明白。”

苏沉檀抿了抿­唇­，不再说下去，沉默着拿起桃木剑，正打算继续练剑。他刚走出亭子没几步，忽然间又转过了身望向顾试音。他第一次用那么悲怆的声音和她说话，“音娘，我想知道，到底是谁暗杀了我父王？”

顾试音颇为一震。

苏沉檀的父亲——昭延太子苏长顷，去世已经有五年了吧？

“小苏太子没有告诉你吗？”她反问。

“皇叔他……不肯说。”苏沉檀的声音有些低。

“你想报仇？”顾试音又问道。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间想起了夏流景。一个丧父，一个丧兄，苏沉檀和夏流景真的好像，相仿的年纪，相近的身份，相似的遭遇。但是，这两个人也有最大的不同，那就是夏流景身边已经没有亲人了，他做任何事情都不用担忧周围的人，而苏沉檀不是。

还没等苏沉檀回答，顾试音紧接着说道：“小苏太子不肯说，自然有他的道理nAd2(”

“可我……”苏沉檀欲言又止。

“被废话了，好好练剑。”顾试音有些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

烽火连三月 3

三月底。

草长莺飞，柳絮飞檐，檐角的燕子换了一对又一对。

停溪别馆的桃花依旧开得繁盛，仿佛被浸润在一片粉­色­之中，浓得化不开。

只听到“哐嘡”一声，停溪别馆中传出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声音。

“五哥，又要打仗了？”顾试音的脸­色­煞白，茶水溅了她一身。

沈起云神­色­凝重，缓缓地点了点头，“是。”

“交战双方是？”顾试音的声音几乎在颤抖。

九州的和平始终是短暂的，战火还是要让这四朝分出一个胜负。

“南朝和东朝。”沈起云的语气平静，他对战争已经麻木了。

顾试音虽然没有听到“北朝”两个字，但思绪依旧久久不能平静。她皱着眉头，问道：“我一直住在停溪别馆，朝堂上的消息并不是很灵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和东朝交战？”

“东朝军队南犯。”

“没有任何征兆地南犯吗？”

“当然有，只是没有即使解决。你也知道，小苏太子他本就心慈手软，再加上东朝向来中庸，一开始并没有严加防范，让东朝有机可乘，占了淮水以北的大片土地。”

她用焦虑的目光看着沈起云，语气悲切，“五哥你什么时候出发？”

“三天后。”他补充了一句，“你好好待在金陵城，不要出去，无论发生什么事。”

“我想随军同行nAd1(”顾试音伸手紧紧抓住兄长的手，祈求道。

沈起云抽开她的手，正­色­道：“打仗不是开玩笑，你不能跟着。”

“我当年也曾随军过，我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顾试音再一次祈求道。

“这不一样！”沈起云的情绪有些不平，“当初你是北朝的皇后，随军时这么多人围着你转，护着你的安全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你如今身份不同了，没有士兵有义务去保护你周全，所以你随军会很危险的！我不准许！”

“可我也很担忧你的安危，五哥……”顾试音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实话，我对沈家很是不喜欢，若说为什么会选择留下，全都是因为这里有五哥你。五哥，我绝对绝对不能看着你送死……”

当顾试音说出“送死”两个字的时候，沈起云一怔，连忙走近一步，紧张地问道：“六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快说啊！”

顾试音垂下眸子，不敢去看沈起云一眼，“当年，下令暗杀昭延太子的不是别人，就是东君——萧问期。夏流笙临死之前在我的手心写了四个字，就是‘提防东君’。”

沈起云一震，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是他……”

“我当时也难以置信，因为萧问期此人可以说是四帝中品行最佳的，为人也极为谦和友善，所以我一开始还疑心这是夏流笙的­阴­谋，想要利用他人之力除去东朝。”

“呵呵。”沈起云冷笑一声，有几分讽刺的意味，“如今这副局面，恐怕南朝要成为第一个牺牲品了。若是派兵迎战，极有可能是步入萧问期设好的圈套，若是不派兵迎战，一旦攻破淮水防线，金陵城危在旦夕。”

“不，不会的。南朝定然不会成为第一个牺牲品。”顾试音的话语笃定。

“什么？！”沈起云的神情一动nAd2(

“夏流笙对我说，在萧问期的计划中，第一个牺牲品是……”她闭上眼睛，不敢面对残酷的现实，少顷，颤抖的声音最终道出了那两个字，“北朝……”

没错，顾北辰的江山第一个被血洗。

天命北皇，举世无双。

烽火连三月 4

四月初。

芳菲尽，柳絮扬。

顾试音坐在亭子中，一边剥着核桃，一边细细算来，沈起云已经出征有十四天了。她处的在停溪别馆，消息比较闭塞，所以并不是很清楚最近的战事。

沈起云刚走的时候，苏长夏偶尔会过来陪她说说话，告诉她前线的消息，或者找苏沉檀下一盘棋。可最近几日不知为何，就连苏长夏都极少来此处，再加上苏沉檀那小子本来就话少，以至于停溪别馆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她虽然沈起云此去凶险，但是即使再怎么担心，顾试音还得过自己的日子。一直闷着也不是办法，她朝着正在练剑的苏沉檀招了招手，“小檀，别练了，我教你变个戏法如何？”

苏沉檀停下了手中的剑，愣了愣，这才缓缓地走了过来。

“你先擦擦汗。”顾试音心懒人也懒，她不像寻常慈爱的长辈那样，温柔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绢子替小辈擦，反倒是示意苏沉檀用他自己的袖子抹一下脸。

若是换了寻常人，断然忍受不了顾试音的懒散，可苏沉檀就是特别能忍，二话不说就用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少顷，这才说道：“音娘要教我什么？”

“变戏法。”顾试音一边剥核桃，一边说道，“别看戏法是不入流的技艺，但学来好歹也能闲下来给自己解解闷，俗话说得好‘技多不压身’。若是你哪天看上哪家姑娘了，你还可以变戏法来取悦她。”

“我的婚事，自有母妃做主。”苏沉檀不知为何说了句旁外话。

“你确定，你母妃挑的你就喜欢？”顾试音反问道。

“可我别无选择。”苏沉檀黑瞳一黯。

“看你这模样，倒像是有什么喜欢的人了似的nAd1(好歹你也喊了我这么久的‘娘’，说出来听听，音娘给你做主。”顾试音嘴角一勾，语调悠悠然。

“音娘的‘娘’不是‘娘亲’的意思，而是‘音娘子’的简称。”苏沉檀略有些严肃地纠正道。

顾试音正在剥核桃的手一顿，皱起眉头，“音娘子？听上去还真有几分味道，只是为何我觉得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感觉分外别扭呢？”

正在此时，忽闻软轿落地的声音，紧接着，一阵脚步声缓缓靠近。

顾试音隔着一丛丛的桃木望过去，瞥见的是七八个身着白裳的丫鬟，一名略施粉黛的华服小姐，以及一名穿成贵­妇­装束的中年女子。

“大嫂，我就说为什么一连几个月找不着六姐，原来六妹在外头住着，还真是清闲啊。”沈别媛这声音清脆，可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悦耳。

沈林氏一袭的贵气，一双眸子漠漠地盯着顾试音许久，语气显然不悦，“你初来沈家时身份尚不明确，我这才安排你住在偏院。本以为你在江湖漂泊许久，­性­子爽快，不会在乎小小的住处区别，没想到竟然如此斤斤计较，竟然不愿住在沈家，在金陵城外另置别院。若是此事传出去，旁人定然觉得我们欺辱于你，岂不是落人笑柄？既然是沈家小姐，怎可以居住郊外？你这般辱没沈家名声，有你不如无你！”

“大嫂，别生气，六姐好歹也是沈家人，打折了骨头还连着筋呢，何必呢？”沈别媛此刻倍显八面玲珑，一面安慰沈林氏，一边朝着顾试音使眼­色­，“六姐，你好好向大嫂认个错，大嫂定然不会再计较此事的。明个儿一同搬回沈府，该是你该有的待遇，还是会有的。来，认个错就好了。”

众人料想着，沈别媛给顾试音台阶下，顾试音应该立马认错才是，可事情却出乎意料。

“我没错，为什么要认错？”顾试音站了起来，朝着沈林氏走近了一步，直言道，“首先，我是五哥带回家的，若是连五哥带回家的都算身份不明，那你们把五哥置于何地？第二，把我分在偏院，到底是为了给我下马威还是别的，你们自己清楚nAd2(第三，另置别院是我的自由，你们若当我是沈家六小姐，就应该尊重我的选择。第四，我是不会和你们回沈家的。”

烽火连三月 5

听完顾试音的这一席话，沈林氏的脸­色­顿时铁青，她冷哼一声，“就算是起云当着我的面，也是客客气气的，你这一席话，把我置于何地？就算当年牺牲你远嫁西朝，是沈家对不起你，但这也是为了国家大义，你不应该抱有怨言。”

顾试音一边敲打核桃，一边说道：“哦，那件事，我早忘了。”

“你——”沈林氏气得瞪大了眼睛。

作为女人，沈林氏一直认为，顾试音对沈家当年牺牲她和亲耿耿于怀。她无法想象顾试音在这十多年的经历，更不知道那次和亲遇刺，成了顾试音命运的转折

“大嫂，说实话，我也是极其敬重你的，一个人将偌大一个沈家打点得井井有条，的确是不容易。”顾试音语锋一转，“而我——不过是沈家的过客，即使沈家再怎么荣耀，我也很难再沾沈家光。当初和亲遇刺，注定了沈别音的价值就到此为止了。如今的我，年纪已经不小了，对沈家也没什么价值了。所以，我住在哪里不是住？”

沈林氏愣了愣，不再说话。

其实，名门望族的女子的命运，不就是用婚姻巩固家族地位的吗？当年的沈别音，已经尽了一个贵女的责任。如今的顾试音，只是沈起云用十多年寻回来的妹妹而已。

沈别媛不以为然，连忙说道：“六姐这是什么话？说得我们沈家如此没有人情味，倒像当年是在利用你似的。都是沈家人，谁不希望自己的亲人过得好？当年安排六姐与西朝太子和亲，多少人求之不得啊。可六姐你这话说得，倒像是我们把你往火坑里推似的。”

这一席话，说得倒是激起了顾试音的战斗力。

“七小姐，当年把我嫁给西朝太子的时候，你们有问过我乐意吗？哦，我差点忘了，当年七小姐你还没出生呢。”顾试音冷冷瞥了一眼沈别媛，“七小姐你也年纪不小了吧，这个时候有闲心找我麻烦，还是思量思量你会被安排和谁和亲吧？慢走，不送了nAd1(”

顾试音这一席话正戳中沈别媛的要害，这个世家小姐终于忍不住指着顾试音，咬牙切齿般地说道：“无礼！沈别音你到底……”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苏沉檀忽然间开口道：“沈夫人，沈小姐，请回去吧。”

因为苏沉檀平日里穿着简朴，为人也比较低调，所以沈林氏和沈别媛并没有多看苏沉檀几眼，只是单纯地以为他顾试音身边的小仆而已。

这时候，她们二人这才认出对方竟然是皇长孙，意识到自己在皇长孙的面前如此失礼，顿时脸­色­煞白，连忙行礼问安，“参加长孙殿下。”

“不必多礼。”苏沉檀说这话的时候，颇有谦谦君子的气度，“二位此番为了家务事特意赶来停溪别馆，我本不该Сhā手­干­预，但我母妃特意将我过继给音娘，所以不得不站出来说一句。音娘为人直爽，颇有男子气概，万不会因为已经过去的事情而斤斤计较。至于这住处，是我皇叔的意思。”

苏沉檀的皇叔——苏长夏，连小苏太子都被搬了出来，岂有不给面子的说法？

听到苏沉檀站在顾试音那边，沈林氏和沈别媛二人自然感到尴尬，索­性­立马告辞。

顾试音瞧着她们一行人匆匆离去，忍不住拍了拍苏沉檀的肩膀，“早知道你说一句话这么有用，我就让你站在停溪别馆门口把她们轰走。”

苏沉檀摇了摇头，“沈家家务事，我不好立刻Сhā手。不过，音娘你刚才确实是说得有点……”

“有点‘过分’是吗？”顾试音很直接地说道，“我男人这么教我的。”

苏沉檀眸中闪过一丝情绪，很快又被子夜般沉静的黑­色­代替，“我起初还以为，你真的因为和亲之事心有怨愤，所以才说得如此不给情面nAd2(”

“怨愤？”顾试音剥核桃的手顿了顿，“唉……如果当年没有遇刺，我就是夏流笙的皇后了喽？那我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岂不是孩子都和你一样大了？那我和夏流笙的孩子岂不是也是一头银发？那我不就……我在想什么啊？苏沉檀，你什么都没听到。”

苏沉檀不禁低声笑了起来。

“苏沉檀，你居然还笑！你要是再笑，我就把沈别媛指给你当媳­妇­，有你好看的！”

“……”

————旁外话————

2月底完结的计划泡汤了。。。阿阮我很郁闷。。。

多情应笑我 1

四月底，春将尽之时。

杜鹃啼血，芳菲谢尽，桃红柳绿不在。

边疆上的战事仍不见分晓，南朝完全低估了东朝的实力。当初，那个从未被放入眼里的东朝，如今的实力竟然能和南朝不分上下。如此僵持下去，定然不是办法。

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南朝的小苏太子却哮病频发，几乎无法主持朝政。两军交战之际，最重要的就是民心，所以苏长夏病重之事一直对外隐瞒。偌大一个皇宫，难免会有消息走漏，不久，就连顾试音都知道了这件事。

起初，顾试音还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苏长夏自己也是学医的，而且师承百里千澜，这点病他自己应该应付得来。但是，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苏长夏不仅没有恢复，反而哮病越发严重，传闻好几次在朝堂上突然发作。

苏沉檀作为苏长夏的侄子，去看望叔叔的病情也是情理之中的。这天，苏沉檀穿戴整齐，拖着一脸疲惫的顾试音去了皇宫。

穿梭在漫漫长长的昊天宫走廊，顾试音显然有些不满，姣好的容颜写尽了疲惫，“苏沉檀，非拽上我不可吗？我不是不想陪你去看小苏太子，只是今天我略有疲惫……”

“音娘，谁叫你昨天一晚上都神神叨叨的？”苏沉檀略有无奈。

昨天晚上，刚吃过晚饭的时候，顾试音收到了夏流景的信≡从她看了一遍之后，一整晚都没有安省过。苏沉檀本人虽然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但他还是能猜出些眉目的。

那个西朝年轻的帝王，一步一谋，一颗少年心老辣得和他哥哥如出一辙。

“我不是有感而发嘛？”顾试音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哼，我看你是多管闲事。”苏沉檀显然有几分不悦nAd1(

“我欠他哥哥一条命。”顾试音郑重地说道。

苏沉檀突然间停下匆忙的脚步，转过身正视着顾试音，同样郑重地说道：“你欠我皇叔多少情人了？”

明明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说话却那么老成。

顾试音顿时语塞，不再说话。

一时间两人皆陷入了沉默，自顾自疾步朝着苏长夏所住的宫殿走去。

————分割线————

长生殿。

苏沉檀和顾试音二人等候在殿外，听宫人说，苏长夏此时正在和丞相商谈要事。

顾试音虽然也曾来到昊天宫几次，但还真没有亲眼见一见昊天宫主殿。她好奇地往殿内瞥了一眼，第一眼瞧见的就是用苍劲有力的行楷写下的“天下长生”。

天下长生。如此博爱，还真是苏长夏的风格。

正在顾试音往殿内望时，一名身穿绛紫仙鹤官服，手持玉笏的老者缓缓从殿内走出。

那老者看上去有些清瘦，容颜虽然略显苍老，但眼睛却极其有神，带着江南饱读诗书之人特有的傲气。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微微朝一旁瞥了一眼，忽然间停留在了顾试音身上。

那种眼神，陡然间竟有一股莫名的寒气。

“华丞相，好久不见。”苏沉檀注意到了华谈看顾试音的眼神，为了避免尴尬，他礼貌­性­地朝着华谈打了个招呼。

华谈这才缓缓将目光收敛，淡淡一句，“长孙殿下金安。”临走前，又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顾试音nAd2(

静立在一旁的顾试音顿时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冷汗沁了出来。

丞相华谈，曾经在北朝帝宴中见过她。

华谈……认出她了……

————焦虑的分割线————

最近一直有一种停更的冲动，但阿阮好担心自己失去劳模的称号=_=

（虽然这个称号是阿阮自封的）

哦，应该说是最近没啥灵感，处于一种极度焦虑的状态，不知道怎样衔接才能自然地让女主回到顾北辰身边（总觉得回去得太早太便宜顾北辰，回去得太晚又怕顾北辰等急=_=）。

劳模阿阮要去碎觉了，大家晚安。

多情应笑我 2

长生殿。

偌大的长生殿，大气而又细致。朱红­色­的地毯一路铺陈，四周高大的柱子都绘着朱漆彩绘。四周落地的青瓷花瓶上，绘着朱雀图腾。隔着一副巨大的山水寻梅屏风，隐约可以看到一名身材略显单薄的男子坐在里面。

绕进内阁，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梨花木的书架，上面摆着或新或旧的书籍。一切都是­干­净整洁，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唯一看上去略有些杂乱的地方，就是苏长夏面前的书桌，上面摆着各种各样的书籍、奏章、书信。

乌黑的发丝遮掩住了苏长夏的容颜，他似乎已经忘了稍后还要见苏沉檀和顾试音。熹微透过黑漆镂空雕花窗户映照了进来，他手执朱笔，奏章上的一笔一划清晰无比。

“参加皇叔。”

“参加太子。”

苏长夏忽地抬起头，阳光鲜艳地洒了他一身。这个眉目如画的少年脸­色­惨淡，神情却淡然自若。他捂住嘴轻轻咳嗽了一声，喘息有些不稳，短短一句话停顿了好几次，“最近事务……比较繁忙，我竟然忘了约见你们。咳咳咳，来人，赐坐。”

“皇叔最近身体可好？”苏沉檀并不急着坐下，反倒是问道。

苏长夏似乎有些吃力，嘴角稍稍动了动，“最近好一些了，不必担心。沉檀最近如何？”

这对年纪仅仅相差四岁的叔侄，话语间倒像是至交好友。

苏沉檀温和一笑，半带笑意地瞥了顾试音一眼，“音娘有教我变戏法。”

苏长夏忍俊不禁，就知道顾试音不会教苏沉檀点正经东西。他是清楚的，顾试音向来散漫，再加上之前看过了太多的朝堂纷争，已经不想再和帝业有任何瓜葛，所以才会故意教苏沉檀一些旁门左道nAd1(

“那你就好好学。”苏长夏笑着说道。

苏沉檀笑了笑，“音娘很有趣。”

“说的是。”苏长夏随即将目光转移到顾试音身上，“我可以和沈姐姐借一步谈谈吗？”

“好。”顾试音直接应声道。

“沉檀，你也很久没有见过你母妃了，去栖凤阁看看她吧。”苏长夏似是有意让苏沉檀避开。

待到苏沉檀离去后，苏长夏这才开口说道：“沈姐姐，在南朝可习惯？”

顾试音似乎察觉出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按捺住心中的疑惑，缓缓说道：“在南朝一年，多谢小苏太子和五哥的照顾，否则也不能过上如此闲云野鹤的生活。”

苏长夏微微垂下眸子，方想开口，却还是没有说下去。

“小苏太子想要说什么尽管说吧。”

苏长夏皱着眉头，苍白显病态的脸严肃凝重，“沈将军在战场上受了伤，再加上感染了风寒，高烧不退，所以……不得不换下了主帅的位置。”

顾试音一怔，下意识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急迫地问道：“五哥他现在人在哪里？”

苏长夏的眼中带着深深的愧疚，“正在赶回金陵的路上，但是临时准备好的凝血药物已经不够，一路上沈将军失了不少血，到了楚州得到应援，如今一直昏迷不醒。”

小苏太子哮病频发，主帅身受重伤，南朝恐怕在劫难逃。

“小苏太子，战线吃紧吗？”顾试音突然问道。

“你……”苏长夏似乎预料到了她的下半句话。

顾试音淡淡道：“我可以回北朝请求援兵。”

多情应笑我 3

北朝援兵之事，苏长夏说需要考虑考虑，但这件事情一考虑就耽搁了许久。

后来的后来，顾试音才知道，苏长夏其实在那一刻就有了答案，根本不需要考虑。他不想让顾试音出面请求援兵，不仅仅是因为南北两朝的夙怨，还因为他考虑到顾试音本人的感受。他虽然年纪小，但看得还是很通透的，绝对不会强人所难。

那天夜晚，顾试音忽然梦到了十七岁的自己，那时候她还在北朝，那时候顾北辰还是陈王。她坐在高高的蓝花楹树上，晃荡着两条腿。他就在不远处的簇簇的蓝­色­繁花中，缓缓走了过来。她伸长了脖子要去看清楚对方的容颜，花木遮掩怎么也看不清。

远处，忽然有渺茫的声音传来。

顾试音忍不住转过头去，顿时四周的景致完全变了。烟雾弥漫的北沂山，马蹄声不断。地上，斑斑驳驳的鲜血，沿着血迹看去，一袭紫衣的夏流笙倒在地上，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啊！”顾试音顿时被惊醒。

光，刺眼的光，透过雕花窗户映了进来。

窗外是清脆悦耳的飞鸟的叫声，偶尔还会有麻雀停在窗棂上啄食。

顾试音长舒一口气，果真是一场梦。

“咚咚咚。咚咚咚。”

苏沉檀的敲门声急促，“音娘，音娘，沈将军回金陵了！”

顾试音蓦地从榻上坐起，仅仅披了一件外套就跑了出来，紧张地问道：“在哪里？五哥人呢？”

“沈将军目前在沈府，已经请御医诊治了，现在仍然昏迷不醒。音娘，你现在要沈将军吗？”苏沉檀想到沈府的人并不喜欢顾试音，于是，补充了一句，“我可以陪你一起去nAd1(”

顾试音忽然间略略有些失望，“嗯，我换身衣服，洗漱完了马上去。”

————分割线————

让顾试音没想到的是，此时为了探望沈起云的人已经将通往乌衣巷的路完全堵住。刚到沈府门口，就被仆人安排到了花厅等候，完全把她当成了闻风而来的客人。

花厅里倒是有不少官员在此等候，多半是四品以下的小官，见不得沈家主事人的面儿，只能在此喝一盏茶，也算是表达了对沈起云的慰问。

顾试音喝了一盏茶，仍然不见人招呼，终于意识到自己被忽略掉了。她脸一冷，对着侍立在门口的仆人冷冷吩咐道，“叫沈别媛出来见我。”

顾试音的语气冰冷，让仆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您可是六小姐？”仆人低着头，恭恭敬敬地问道。

顾试音这一年来一直都住在停溪别馆，沈府仆人自然都不认得她。

她微微挑眉，“怎么？如果我是沈别音又怎样？”

仆人低声道：“七小姐有吩咐，若是六小姐回来探望将军，就请六小姐在花厅等候。”

她眉头一皱，脸­色­越发冰冷，“沈别媛可有嘱咐过，若是皇长孙殿下前来，也要将其安置在花厅等候？”

仆人一怔，大着胆子往顾试音身边微微一瞥，只见一名身穿湖蓝­色­衣裳的俊秀少年，约莫十三四岁左右，虽无皇家人独有的冷傲，但通身有一种温润贵气。

“这……这……七小姐的确未曾说过……”仆人吞吞吐吐地说道。

“哦，料她也没这么大的胆子nAd2(”顾试音冷冷笑了笑，“让沈别媛出来见我。”

苏沉檀意识到此刻的顾试音脾气断然不小，恐怕让沈别媛出来见她，难免会演上一场大戏，连忙提醒道：“音娘，我们此番来是为了看沈将军的。”

哪想此时的顾试音根本劝不动，“哦，我知道，但我现在有点不爽。留着这口恶气去见五哥，多不好啊。先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呗。”

多情应笑我 5

沈府。

当身穿一袭素­色­襦裙的沈别媛从内厅走来时，众人的目光都完全被吸引。虽然沈别媛脸上戴着面纱，但她沉鱼落雁的美貌早已流传于整个金陵城。沈别媛和顾试音不同，顾试音的气质是冷傲得让人不敢直视，而沈别媛是美艳动人，过目而不能忘怀。

沈起云尚昏迷不醒，此时的沈别媛的神情装扮，倒是很符合一个深深担忧兄长安危的妹妹的角­色­。相比较而言，顾试音的穿着略过于随意，出外抛头露面也不戴面纱，神情态度也有些冷意。

“六姐终于回来了，还以为盼不到六姐回沈家的日子呢。”沈别媛说着走上前去执起顾试音的手，一副温婉可人的模样。

这话说得，听着是关心，但又在诸位官员面前含而不露地表达，顾试音她不但不遵礼法，而且另立门户。

顾试音懒得陪她演戏，直接将自己的手从沈别媛的手中抽了出来，“我不住在沈家这件事，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盼着我回沈家做什么？”

沈别媛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不自然，“六姐这是说得哪家话，我们是一家人，想着盼着是自然的。”

“五哥现在昏迷不醒，你应该想着五哥的伤势才对，念叨着我做什么？”顾试音的态度仍然冷淡。

“五哥最疼爱的妹妹，就是六姐你了。虽然五哥如今昏迷不醒，但是六姐你回来了，一家团聚，也算是好事一桩，说不定不久五哥就醒了呢。”沈别媛笑了笑，语气尽量和缓亲切。

顾试音在北朝的时候，说话习惯了不顾及左右，此刻也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

“说得倒像是我不回沈家，搞得沈家不能和睦，五哥才受伤的似的。”顾试音也不想和沈别媛多耽搁时间，索­性­说道，“沈别媛，这花厅里的客人们就交给你招待了，我去看望五哥了nAd1(”

沈别媛顿时脸­色­一白，这花厅的客人都是一些四品以下的小官，给他们一杯茶喝喝，已经是抬举他们了，怎配得上她堂堂沈家小姐亲自招待？

顾试音见沈别媛站在那里，丝毫没有要招待的意思，“哦，你不会自恃沈家小姐的身份，看不起在场的诸位大人吧？”

这时，在场官员的灼灼目光都投向了沈别媛。

沈别媛扯出一个抱歉的微笑，“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好……”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试音打断了，“你算未出阁的女子，那我算什么？”

在众人的眼中，那个十多年前远赴西朝和亲的沈别音，是个冷傲而又神秘的女人。她在和亲的路上遇险，既没有完完全全嫁给夏流笙，也没有和夏流笙完完全全撇清关系。说她出阁，可她却没有正式成为西朝皇后。说她未出阁，她的的确确穿上了凤冠霞帔，成为了夏流笙的新娘。对于她，若是放得过于尊重，她也不过是个沈家小姐。若是怠慢了，又怕伤着西南两朝的颜面。

“六姐不要强人所难。”沈别媛咬牙道。

“哦，你觉得我这样做是为难你，给你难堪是吗？可能，反过来想想，你对我的态度怎样呢？”顾试音一横眉，“你不肯招待，难道要我和长孙殿下招待各位大人？”

“你！”沈别媛脸­色­发白。

顾试音冷笑一声，二话不说，伸手一把揭去沈别媛脸上的面纱，“你们南朝真是规矩多，女子出门还要戴面纱。呵呵，我也不想为难你，只是想让你知道，脸面这种东西是双方相互给的，不要给脸不要脸。”

多情应笑我 6

自从顾试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沈别媛下马威，倒是再也没有人敢招惹她。沈府的人突然间对顾试音服服帖帖，虽然私下里有所议论，揣测顾试音到底在十多年间经历了什么，竟能如此冷傲大胆，但是都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语。

至于沈林氏，她见到顾试音也不过是冷哼一声，虽然态度并不是很好，但是给顾试音的吃穿用度都恢复到了嫡长女应有的待遇。而沈别媛则是顾试音走到哪儿，她就躲到哪儿。

唯独一件事让顾试音放不下，那就是沈起云的伤势并不乐观。顾试音索­性­从从停溪别馆搬了出来，连带着苏沉檀也一起住进了沈府，这样也方便照看沈起云。

这件事情告诉顾试音，一味的退让永远不是解决事情的方法。

————分割线————

东苑。

梨花木的架子上，静静地放着那柄长枪。

顾试音从桌上拿起绢子，轻轻地擦拭长枪上的血迹。血迹早已经­干­涸，绢子擦过的时候，血迹仿佛日久的漆一样，一片一片剥落。那些曾经滚烫的鲜血，无论是敌是友，都已经冰冷成块。枪尖的寒意仿佛还能映出战场的残酷，一将功成万骨枯。

太医一边收拾药箱，一边摇头叹息道：“六小姐，沈将军的伤势并不严重，昏迷是由于失血过多才造成的，需要调养调养。至于什么时候醒来，那要因人而异。”

顾试音显然对太医的回答并不是很满意，“你觉得我五哥的体质，大概什么时候醒？”

“这……”太医似乎有点慌，皱眉犹豫了半天，这才缓缓说道，“老夫不才，六小姐莫要怪罪。其实，沈将军的伤势……伤势已经愈合差不多了。沈将军脉象平稳，完全无碍，昏迷并不是失血所导致，但究竟是何原因，老夫学艺不­精­，实在是查不出来啊nAd1(”

顾试音一怔，停下手中活儿，正视太医道：“你说的是，五哥他脉象平稳，完全无碍？”

“是啊。”太医长叹一口气，“按理说，这次所受之伤，远远没有十多年前那回严重，但就是无法苏醒，实在是奇怪至极啊。”

顾试音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连忙问道：“五哥他是不是——”她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正好绊住了地上的香炉，幸好此刻苏沉檀伸手扶住了她，她才没有摔倒在地。

“音娘小心。”说罢，苏沉檀立刻松去了扶住她的手，并没有显得太过亲密，也没有太过疏远。

顾试音的神情顿时显得略微有些憔悴，她缓缓地挥了挥手，示意太医退下。

“音娘，到底怎么了？”苏沉檀察觉出了她的异样，连忙问道。

顾试音惶急地抓住他的手，“小檀，替我去一趟皇宫，一定一定要把小苏太子请过来！”

“什么？”

“快去，别问为什么了！一定要让他亲自来一趟！”

“好！”说罢，苏沉檀立刻就动身。

此刻，偌大一个屋子只剩下了顾试音，以及昏迷不醒的沈起云。她缓缓踱步到他的床前，握住兄长的手，将他的手抚在自己的脸上。她感觉到他粗糙的手掌，以及指尖厚厚的老趼。这双手，曾经守护着一个国家的和平安泰。

“五哥，我一定会帮你守好南朝的……”顾试音轻声呢喃。

“五哥，你千万不要有事……”她似乎是在自我安慰。

“五哥，我好怕你会和他一样，长眠不醒……”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顾试音的情绪终于崩溃，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时至今日，我都不敢相信，五哥你竟然也会中焚心珠之毒……不过，你放心，小苏太子马上就要来了，他一定有办法的……”

要相信nAd2(

一定有办法的。

孔雀东南来 1

苏长夏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披了一件青黑­色­的袍子，看上去有一些单薄。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苍白无血­色­的脸，不禁让人心生怜悯。他的眼睛明显有一些肿胀，想来是最近总是不眠不休地处理政事造成的。

“皇叔，请进。”苏沉檀完全成了顾试音的小厮，就连开门这点儿事，都完全由他包揽了，“音娘她在里面，已经等很久了。”

“路上耽搁了一些，希望没有来迟。”明明苏长夏只有十八岁，话语却老沉得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苏长夏刚掀开帘子，突然间脚步顿了顿，虽然疲惫至极，但他的嗅觉却一如既往的灵敏，此刻，他闻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一丝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小苏，你来了。”顾试音的神情略有些颓唐，“帮我看看五哥。”

“好。”苏长夏二话不说，立刻走到床边诊脉。忽然间，他眉头紧皱，“脉象平和。”

“既然脉象平和，为什么不能醒来？”顾试音反问道。

“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亦或者——”苏长夏忽然间有一个不祥的念头闪现脑海，立刻对他身边的宫人说道，“拿银针来。”他在沈起云的心口各个­茓­位细细扎了三针。顿时，心口的筋脉清晰可数，而在筋脉中流淌的血液竟然发黑发紫。

“怎么……样？”顾试音的声音有点涩。

“如果没有错的话，应该是……”苏长夏紧紧握住藏在袖中的手，“焚心珠。”

焚心珠。

顾试音的眸子顿时失了光泽，她捂住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她一开始的确怀疑这是焚心珠之毒，如今证实的确如此时，本应该有所心理准备，但此刻她心中的苦涩却远远比一开始更浓重，“五哥怎么会中焚心珠之毒？到底是谁下毒的？难道……军营中有内鬼？”

“这件事，还需要仔细盘查nAd1(”苏长夏双眉紧皱，眸中尽是担忧，“我担心的是沈将军的安危。当初顾北辰他中毒发现及时，尚有我师叔倾尽所学延缓毒­性­发作。可是沈将军中毒直到现在才发觉，再加上原本身上就有伤，恐怕中毒颇深。”

顾试音脑中顿时如惊雷炸响，“小苏太子，务必要救救我五哥！”

“放心，沈将军是国之栋梁，我也视之如兄长，断然不会让沈将军有­性­命之忧。”苏长夏连忙说道，“现在可否让我拆下沈将军伤口上的绷带，看一看伤势？”

这个少年太子无疑是最优秀的，无论是身为君主，抑或者是朋友、亲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能不离不弃。有的时候，顾试音觉得，以小苏太子的人品，无论是顾北辰、夏流笙、萧问期都只能望尘莫及。

“悉听小苏太子的。”

苏长夏立刻命人拿来剪刀，将绷带一层一层剪开。右肩的伤口很深，似乎已经深入了骨头，虽然涂了药物，但血腥味仍然十分浓重。刀口­干­净利落，显然是用刀的高手所为。

“这刀口——”苏长夏突然间冷笑一声，这个原本明朗的少年，第一次展露出那么­阴­冷的表情，只听到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是李四的龙雀刀！”

顾试音一怔，“怎么可能？林校尉说，五哥他是被木欺雪所伤。”

“沈将军肩上的刀伤，与四年前我皇兄所致命的刀伤手法一模一样。”他的眸中早已尽是仇恨，“即使是同门学习刀术，也不可能手法如此相似。这只能说明一点——李四就是木欺雪！当年杀死我皇兄，如今重伤沈将军，定然与东朝脱不了­干­系！”

“小苏，你冷静点！”顾试音顿时觉得苏长夏­阴­沉得可怕nAd2(

“我已经很冷静了。”苏长夏冷笑，那神情冷酷如修罗，“东朝，早该血债血偿了！”

————旁外话————

阿阮断更一周。感觉更不完了，阿阮对不起你们！

孔雀东南来 2

那晚苏长夏离开沈府的时候，顾试音明显地感觉到，这个曾经温暖的少年变了，他开始变得和朝堂越来越相容，似乎真的变得冷酷了许多。

当一个人被仇恨蒙蔽的眼睛，到底会变得多么可怕？

顾试音转身，瞧见苏沉檀正站在屏风旁，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

“小檀，早些去休息罢。明天——”顾试音顿了顿，“明天我要收拾一下行礼。”

“你去哪里？”苏沉檀的声音有点冷涩。

“北朝。”顾试音淡淡地吐出这两个字。

一别三百日，她还是要回到那个不是她故乡，却承载着她的荣耀的地方。

“去找顾北辰要冰魄珠吗？”苏沉檀的语气略有几分­阴­晴不定。

顾试音察觉到他的情绪低落，于是只是简单地答道：“是的。如果要到了冰魄珠，如果还能选择回来，我会选择回到南朝的。”

苏沉檀不说话，径自往屋内走去。

夏日里，雕梁画栋的屋宇反倒有几分冰冷，让人感到莫名的寒意。

苏沉檀并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为了大局着想，他也会选择让顾试音回去。只是，这一切似乎都有一些太过于突然，总让他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其实你不用回北朝。”苏沉檀突然间说道。

隔着屏风，顾试音只能看见烛光映照下的他的影子，以及那略显单薄的身形。

“嗯？”顾试音疑惑。

苏沉檀的声音清冷，“冰魄珠……我有一颗nAd1(”

“什么！？”顾试音简直不敢相信他方才所说。

“昨天，有人来过沈府，说是要找你，但是你不在，于是他就找到了我。听他的口音辨不出到底是哪朝人，但是他说，他是北朝秦州人。”苏沉檀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忧虑越发沉重，“他将冰魄珠交给了我。”

顾试音一怔，“对方有说过什么别的话吗？”

“没有。”苏沉檀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那人说话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就像是年逾古稀的老人。虽然戴着风帽，看不清容颜，但依稀还能从皮肤辨出是个年轻的男子。”

“难道是他……”顾试音的脑海中，模模糊糊地勾勒出了那人的模样。

但是……那个人不是去波斯了吗？

“应该是个很有脾气的人，说话的语调……有些嚣张。”

“嚣张”二字，也只有当年的那只傲孔雀了。

顾试音连忙问道：“他说话的时候，是不是喜欢用手指缠绕发丝？”

苏沉檀想了想，“他不说话的时候，才会缠绕发丝。”

顾试音又道：“那他是不是腰间有一条九节鞭？”

“不，他是用软剑的。”苏沉檀纠正道。

难道……不是他？

顾试音皱了皱眉头，“除了这些，他还有没有说过别的？”

“没有。”苏沉檀淡淡道。

少顷，苏沉檀似乎想起了什么nAd2(

屏风内传来声音，“哦，他说，他姓洛。”

洛。

洛夜迦。

孔雀东南来。

孔雀东南来 3

朱雀桥。

夏日的清晨，阳光还没有那么刺眼。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湿润的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花香。

顾试音站在不远处，一袭素雅的碧­色­衣裳，手中撑着一把杏花水墨的油纸伞。

清风吹拂柔软的柳条，一抹艳丽的红­色­若隐若现。

“洛夜迦，你怎么回来了？”顾试音的声音有些幽冷。

既然走了，为什么要回来？洛夜迦的归来，总给顾试音一种不祥的预感。

绿丝绦被一双修长的手撩开，那一袭红衣的艳丽男子，亦如当初一般，带着略显嚣张的笑容。那双秋水眸中含着笑意，既透澈又神秘。如画的眉目，妖娆狂狷中带着几分坚韧。

他微微轻启朱­唇­，声音沙哑如同锈迹斑斑古钟，“君命难违。”

“君？”顾试音皱起了眉头。

他颔首，倏地，单膝跪下，用他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出了那句话，“摇光军都指挥使洛夜迦参加北后，北后千岁。”

顾试音瞪大了眼睛，执着伞的手似乎在颤抖。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震惊，“你……回到北朝了？”

“是。”他淡淡答道，略有些轻描淡写。

其实，说起桀骜不驯，洛夜迦应该是最讨厌被别人摆布的。当初他能为顾北辰效力，又为了报恩协助夏流笙，足可见他的­性­格。顾试音一直都觉得，洛夜迦是个极其有个­性­的人，对自由有着不同寻常人的渴望。但是，他却在顾北辰一声令下之时，仍然回到了北朝nAd1(洛夜迦，他的一生到底在渴求什么？

“你来南朝的目的呢？”顾试音紧接着问道。

他直截了当地说道：“奉北皇之命，接北后回朝。”

“哦？”顾试音一挑眉，“如果我不愿意呢？”

“北皇可以出兵援助南朝。”他语锋一转，“只要北后你肯回去。”

“哦，”顾试音微微笑了笑，语气间多了几分疏离，“他这么要挟我？”

洛夜迦并不是个合格的说客，话语总是那么直接，“北皇说，只要北后你能回去，自然就会明白他的用心良苦。”

“哦，让他亲自来和我说清楚。”顾试音说罢，撑着伞转身离开。

朱雀桥边的野草花萋萋，桥下的水面波光粼粼。

莽莽红尘中，逆着熹微。洛夜迦的那双动人的秋水眸看到的，只是那一袭碧­色­的背影。

“要不要一起喝一杯？”他突然间开口说道。

朱雀桥上的顾试音汀了脚步，缓缓转过身，似乎没有听清楚，“什么？”

“要不要一起喝一杯？”他再次说道。

“什么时候有这个兴致了？”她略微有些诧异。

“我去过长安、洛阳、敦煌，唯独没有来过金陵。”他淡淡道，晨光温暖了他的微笑。

往昔的洛夜迦，残忍，嚣张，妖艳，自负，就像孤傲的孔雀一样。第一次，顾试音发现洛夜迦的脸上，竟然会展露出这么充满暖意的笑容。或许，只是阳光正好，角度适当nAd2(

顾试音收起手中的伞，淡淡道：“可以。”

“荣幸之至。”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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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阿阮进入了繁忙期。。。更新时断时续。。。请见谅。。。

不知道，有没有萌“音洛”这对CP的。。。

不过，这个故事也快要进入尾声了。。。

快要清明假期了，预祝大家哈皮。

孔雀东南来 4

秦淮河。

清风徐来，碧波粼粼。

丝竹声隔岸传来，时而悠扬时而婉转。

白日放歌纵酒应该说是人生一大乐事，可如今顾试音和洛夜迦二人一同饮酒，却显得有些清冷。双方都没有开口说出第一句话，仿佛都在等对方打破这略显疏离的气氛。

最终，还是顾试音最先开口，“说实话吧，他是不是又下了死令？”

“是。”洛夜迦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倒映出来的容颜，“如果你一个月内不能回北朝，我就会被军法处置。”

顾试音听到洛夜迦这席话，不怒反笑，只是这笑容有几分嘲讽的意味在里面，“呵，我就知道他会这样。”她继而问道：“我很感兴趣，他是怎么处理那个假皇后的？”

洛夜迦的眸子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低声道：“她被关押在天牢。”

“这是要杀了她？”顾试音嘴角一勾。

说实话，任何人看到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况且还曾经鸠占鹊巢的人，难免会动杀心，顾试音也不例外。

“不。”洛夜迦道。

顾试音皱眉，“难道还要留着她？”

洛夜迦无奈一笑，“是。”

以顾北辰的­性­格肯定会处死孟款冬的，料想肯定是有人在顾北辰面前替孟款冬求情了。普天之下，能为孟款冬求情的人，恐怕也只有一个人。

顾试音的眸中有些许不悦，“洛夜迦，你为什么要救孟款冬？”

沉默nAd1(沉默。

洛夜迦转动琉璃杯，杯中的液体澄澈微凉。他又是无奈一笑，回答得很简单，“她求我救她，我就答应了。我对她不能拒绝。”

这个回答，让顾试音更是不悦，她毫不客气地将琉璃杯往桌上重重一放，琥珀­色­的液体溅了开来，“洛夜迦，你是孟款冬的走狗吗？我以为你是我认识的人中，最能看穿往事前尘的人，没想到，最走不出过去的人就是你！如果现在孟款冬站在你的面前，想要你娶她，难道你第二天就会下聘礼吗？”

“不会。”洛夜迦的语气平静，与顾试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她死，仅此而已。”

这个解释虽然尚令人满意，但顾试音还是冷着一张脸，不想搭理洛夜迦。

也许是人的经历不同，对事情的看法不同，容忍的程度也有所不同。在顾试音的心中，她无法去原谅一个一而再再而三背叛自己的人。就像她始终也不能释怀顾北辰的所作所为，即使顾北辰从未背叛过她。

不到半刻，洛夜迦接到飞鸽传书，不得不立刻回到长安。

“如果你想要见一位故人。”洛夜迦随即转身离去。

他的这句话，似乎还没有说完。

灼灼的夏日阳光，最终湮没了视线，再看不见他来的地方，也看不见他去的方向。

顾试音正打算离去的时候，忽然垂下眸子，瞥见桌上水酒写了四个字——南屏晚钟。

她忽然间脑中浮现一个身影，嘴角一勾。

随即，她将桌上的水酒写成的字迹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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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一号起，大概会正常更新吧nAd2(。。大概。。。

容铘大概要出场了。。。大概。。。

已经一个月没有更新了，也不知道现在依然还在的读者还有谁。。。

预祝大家五一快乐。。。

生死两茫茫 1

沈府。东苑。

远远地就能听到沈林氏的怒喝声。

“你们到底是怎么搞的，五爷不但没有醒来，反倒脸­色­越来越差？”沈林氏一双保养得极其好的玉手一掌拍在几案上，“给我一个解释！”

跪在最前面的侍女将头埋得低低的，半句话都不敢说出口。

沈林氏冷哼一声，“锦葵，你是我亲自安排到东苑伺候五爷的，你说！”

锦葵身子陡然一颤，缓缓抬起头，脸­色­苍白，“奴婢……奴婢……不清楚……”

“嗯？”沈林氏冷笑。

“奴婢真的只是按照太医的吩咐伺候五爷……奴婢真的不敢有丝毫怠慢……”锦葵说着，眼泪就像掉了线的珠子一样淌了下来，“夫人您是知道奴婢的，奴婢在东苑那么多年，对沈家一片忠心啊！”她说到最后，声音颤抖中带有几分凄厉。

“是吗？”沈林氏的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沈林氏心里很清楚，如今沈家能在南朝的世族的保持着长久不衰的显赫地位，靠的就是沈起云在战场上立下的功勋。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用什么方法，沈起云绝对不能死。

站在一旁的沈别媛帮腔道：“嫂嫂，看来，不给她们点惩罚，她们是不可能说实话的。”

“奴婢真的不敢有异心……奴婢真的不敢啊……”锦葵哭得雨带梨花，忽然，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说道，“奴婢想起来了！奴婢记得，前几天，六小姐她给五爷喂下了一颗冰蓝­色­的珠子……奴婢人微言轻，不敢问那是什么药……”

沈林氏的眸子顿时冷了半截，“什么？是她！”

沈别媛也是一怔，她本以为顾试音为人孤傲，但她与沈起云感情不浅，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沈家的事情，更不会去暗害沈起云nAd1(

“此话当真？”沈林氏质疑道。

锦葵哭道：“当时……不止奴婢一人在旁，确有此事！”

沈林氏的脸­色­顿时铁青，怒道：“沈别音呢？把她叫过来！平日里看她往东苑跑得那么勤快，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就不在场了？”

一名侍婢胆怯地答道：“回禀夫人，六小姐她出门去了……”

“出门？”沈林氏冷哼一声，“她去哪里了？”

侍婢低声道：“临安净慈寺。听说……六小姐是为了找什么故人。”

沈林氏一听到“临安净慈寺”这五个字，就一把抓起几案上的青瓷茶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什么沈家六小姐，她就是敌国的­奸­细！她若是再要回金陵来，不用禀报任何人，当场杖毙！”

沈别媛一听这一席话，连忙说道：“嫂嫂，这样不好吧？六姐她与太子相熟，无凭无证地就杖毙六姐，太子那边不好交代。”

沈林氏不以为然，“这是沈家的家务事，还轮不到太子亲自来管。再说，太子还年轻，很多事情都看不透。”她的话语不容置喙。

这么多年以来，沈林氏一直都是一个合格的持家者，就连沈起云也要对她客客气气的，偏偏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沈别音，将这个沈家搅得一塌糊涂。

沈林氏郑重地说道：“从今天起，沈家没有六小姐。早在十多年前，沈家六小姐就在和亲的路上去世了。”

这时，从内屋忽然传来了一声忽轻忽重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咳……”

顿时，屋内一片沉寂nAd2(

众人循声望去，内屋的红­色­玛瑙帘子正被一双满是伤疤老茧的手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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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会出现一位将会改变大局的故人。

迟到的五一快乐。

生死两茫茫 2

那双正欲掀开帘子的手突然间坠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阵咳嗽。

“咳咳……咳咳咳……”

沈林氏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命人掀开帘子。

映入眼帘的是脸­色­苍白的沈起云，他左手扶着木雕柱，右手捂住心口，发出沉闷的咳嗽声。心口一阵一阵的疼痛让他的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眼前的景致则是各种­色­块的堆叠，根本看不清那些形形­色­­色­的身影。

“来人，快扶五爷坐下！”沈林氏连忙厉声喝道。

正当婢女要走上前去扶沈起云时，他忽然间感觉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鲜血顺着嘴角淌了下来。他拒绝别人搀扶他，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一直死死地望着沈别媛。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剧烈的咳嗽让他发不出任何别的音。

沈别媛被沈起云这样死死地盯着，心中不由得一颤，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沈林氏见状，她顿时明白了，沈起云想要和沈别媛说话。于是乎，沈林氏对沈别媛说道：“别媛，你五哥似是有话想要与你说，你上前去仔细听听。”

沈别媛一个闺阁女子，未曾见过战场的厮杀，看到鲜血早已心生惧怕，更何况是让她靠近沈起云说话。虽然她如今光鲜亮丽的生活都是沈起云用鲜血换回来的，但是她自幼就与沈起云关系不怎么亲厚，再加上沈起云常年在外征战，她对武将一直以来敬而远之。

“别媛，快去。”沈林氏的话语不容置喙。

沈别媛咬了咬牙，皱着眉头，走上前去。她略显有几分无奈，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五哥要与我说什么？”

沈起云一把抓住沈别媛的手，艰难地吐出那几个字，“六妹……他……咳咳咳……还……”沈起云似是把沈别媛当成了顾试音，一开口便称呼沈别媛为“六妹”nAd1(

沈别媛一愣，但沈起云抓住了她的手，她没法子脱身，连忙说道：“五哥你看看清楚，我是你七妹啊。”

沈起云似乎根本听不到沈别媛的声音，依旧死死攥住对方的手。

“夏……夏……他还……咳咳咳……”沈起云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地，攥住对方的手渐渐松去，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再一次沉沉地合上。

沈别媛见状，连忙提着裙子回到沈林氏身边，一边用帕子擦去指尖的血污，一边用委屈的目光看着沈林氏。

沈林氏安顿好再次陷入昏迷的沈起云，然后，她连忙向沈别媛问道：“五爷说了什么，可听得清楚？”

“听、听、听清楚了……”沈别媛余悸未消。

沈林氏迫切问道：“说了什么？”

“五哥他说……他说……”沈别媛犹豫了一下，“五哥他说，夏流笙……还活着。”

“什么？！”沈林氏一怔。

沈林氏虽然不曾知晓夏流笙和顾试音之间的纠葛，但她还是知晓两年前夏流笙被困死北沂山，最终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的事情。

这时，一名小厮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手中呈着一叠信件。

小厮行礼后道：“夫人，这些信件是从六小姐之前居住的停溪别馆中搜出来的，还请夫人过目。”

沈林氏疑惑地接过信件，拆开封口的火漆时，不由得一怔。

如果她没看错，这应该是上等的西域纸。

她连忙取出信封里面的信，一目十行，最后目光紧紧地停留在了落款处nAd2(顿时，她的脸­色­乍变，连忙将其余的信件一封一封拆开。

沈别媛见一向冷静的沈林氏脸­色­苍白，心中不禁疑惑，于是也随手拆开了一封信。看到落款的那一刻，她顿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每封信的落款都是——夏流景亲笔。

沈别媛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就听见沈林氏冷冷的声音，“果然，沈别音勾结西朝，里通卖、国。来人，把这些信都整理好，明日呈给太子。”

“是。”

“不，”沈林氏突然间改口道，“太子还年轻，看得还不清楚。来人，备车，我要带着这些信，先去拜见华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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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阿阮在这个五一忘了存稿了。

所以。。。这周一到周五又要断更了。。。

见谅。。。

生死两茫茫 3

临安。

顾试音接到消息的时候，她已经身处临安城内。

仲夏夜的凉风习习，一辆小巧玲珑的马车驰过，扬起轻尘。

苏沉檀掀开车帘，瞧见外面一片宁静，偶尔能听到远处的巷子里传来的犬吠。这样的平静仅仅只是表象，森严的城门戒备已经将他们困在了临安城中。

“音娘，现下如何是好？看样子，我们是出不去了。”苏沉檀无奈一笑。

顾试音耸了耸肩，表情却并不凝重，“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不如避避风头，等到风声过了之后再说。无论如何，就算我被抓到了，也会看在你的份上给我三分薄面。”

苏沉檀长叹一口气，“唉，音娘你有所不知，这回，我的薄面恐怕不管用。我皇叔他年纪小，资历少，一些大事向来都是华丞相来决定的。这回下达通缉令的是华丞相，况且证据确凿，就连皇叔他也不好出面，更何况我一个没有实权的皇长孙。”

“你放心，小苏他断然是有办法的。”顾试音嘴角勾起一个自信的微笑。

“但愿如此。”苏沉檀的眉目间仍有忧虑，“音娘你做出来的一些事情，若不是我了解你，就连我也会把你当成里通卖、国之人。生逢乱世，有的时候，音娘你也该收敛一下了。与夏流景保持联系，不但没有任何益处，反而会有祸患上身。我想，这些音娘你应该是清楚的吧？”

顾试音似乎有些疲乏，打了个哈欠，“嗯，我清楚。”

苏沉檀又紧接着说道：“像夏流景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同情和关爱。”

“嗯，看得出来。”顾试音的回答略有一些敷衍。

“音娘你能不能认真我这是很严肃的nAd1(”苏沉檀似乎有些气结。

顾试音艰难地撑起­精­神，“可我很困了。”

“音娘，你……”苏沉檀话说到一半，再也没有说下去。他似乎泄气了，心觉没有指望能让顾试音转­性­。他低声叹了口气，目光转向了车帘外的夜空。

顾试音索­性­闭上眼，小憩了片刻。

不过是片刻的沉睡，她竟然又梦到了以前的日子。这回，没有梦到顾北辰，反而是梦到了夏流笙。在黄沙漫天的敦煌帝宫，他穿着一袭紫­色­华服在昏黄­色­的烛火下看书。而她，则成了敦煌的女主人——西朝的皇后，坐在他的身边吃着晶莹可口的葡萄。

马车晃荡了一下，她彻底从梦中惊醒。

原来，那些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在梦中却重复了无数次。

蓦地，她长叹了一口气。良久，她抬起头时，发现苏沉檀正盯着她看。她略略有些不自然地撇过头去，淡淡说道：“你之前说的话，我会放在心上的。但是，你晚遇到了我十多年，我的­性­格已经无法改变，我也没有要改变的想法。我其实又小气又自私，眼睛里还容不得沙子。我不是什么天­性­善良的人，所以，我总有办法保护我自己。”

苏沉檀皱眉，愣愣地看着她。

她伸了个懒腰，“你以后就会懂的，反正，我不是省油的灯。但愿你以后娶媳­妇­，别娶到像我这样脾气的。”

“是嘛？”苏沉檀反问。

“以前啊，有个叫啥啥郡主的人，喜欢上了我夫君。有一次，我听说她花高价买了一匹鹅黄­色­的软烟罗做衣裳，希望在晚宴吸引我夫君的目光。于是，我二话不说，下大手笔给整个紫宸殿的宫女一人一套鹅黄­色­软烟罗。当晚，那啥啥郡主连紫宸殿的门都没进来，直接被当成了宫女赶到了御膳房nAd2(”顾试音笑嘻嘻地答道，“你看看，要是娶到像我这样的，连纳个小妃都纳不了。江山如此多娇呐……”

“可我听说，这是顾北辰自愿的。”苏沉檀一语道破。

“……”她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蓦地，她掀起车帘，探出脑袋向窗外望了望，“哟，净慈寺到了，小檀，我们下马车喽。”

————作者有话说————

好久没更新了，大家粽子节快乐。

生死两茫茫 4

净慈寺。

夜半的钟声敲了三下，庄严肃穆。

不远处，接天莲叶无穷碧，点水蜻蜓在空中飞舞，别有一番诗意。

小沙弥小心翼翼地打开侧门，探出了一个光溜溜的小脑袋。他好奇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敲门的人，随后行了一个佛礼，“二位施主，半夜至净慈寺，不知为何？”

苏沉檀先一步问道：“小师父，实在是打搅了，不知净慈寺的方丈在否？”

“方丈已经歇息了，若是来敬香祈福还是等到明日吧。”小沙弥答道。

苏沉檀又问道：“那么，小师父能否让我们姑侄二人入寺歇一歇脚？”

小沙弥摇了摇头，“阿弥陀佛，施主见谅，前几日有官府之人来净慈寺，这几日净慈寺不得收容香客暂住。施主，西行十里有一家客栈，还请施主去那里投宿。”

苏沉檀一愣，没想到风声已经这么紧了。他转过头，用无奈的目光看着顾试音。

顾试音略略有些不悦，由于缺乏睡眠，看上去有些烦躁，脾气正绷在弦上，一触即发。只见她朝着苏沉檀白了一眼，似乎在表示：你真没用。

“小师父，麻烦你通报一声方丈，皇长孙殿下有要事要询问。”顾试音二话不说，一把从苏沉檀的腰间扯下玉牌，抛给了小沙弥。

翠绿­色­的玉牌上，­精­雕细刻着朱雀的纹路，玉牌的另一面则是刻着“沉檀”二字。

苏沉檀顿时脸黑，闷声道：“音娘，你拖我下水了……”

“从你跟着我的那一刻起，你就一直被泡在水里了nAd1(”顾试音揉了揉泛红的眼睛，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亲爱的皇长孙，反正都会被抓回去，不如在被抓之前，再好好利用利用你的身份优势。”

“可是——”苏沉檀忧虑，“我是南朝皇室，断然不会有事。可音娘你不同，搞不好，你曾是北朝皇后的身份也会被暴露，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顾试音再一次赏了苏沉檀一个白眼，“你放心，我不是还有我夫君嘛。”

苏沉檀瞧见眼前的女人这么骄傲地说出自己的丈夫，忽然间有些不悦，略带几分酸味儿地说道：“他自己都走不出这局，怎么保护你？”

“难道让你保护我？”顾试音挑眉，一脸鄙夷地说道。

苏沉檀转过头去，懒得和顾试音说话。

少顷，在小沙弥的带领之下，穿过重重的花木遮掩的小径，终于来到了内禅院。清幽的古寺，偶尔还能听到空灵的鸟叫声。正对面是一棵盘穷卧龙的桂树，还没到开花的时节，但是枝叶却异常繁盛。

她忽然间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仿佛感受到了故人的气息。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从内禅院缓缓走出的年迈老者朝着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佛礼。

顾试音打量了一番方丈，蓦地，开口说道：“深夜打搅，实在是抱歉。我想问方丈一件事情，还望方丈如实告诉我。”

“出家人不打诳语，不知是何事，还请女施主明说。”

顾试音微微笑了笑，淡淡解释道：“我听闻，此处有我的一位故人，不知此事到底是真是假，特意前来一探究竟。”她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碎布，虽然有了些年份，但这布料的质地极好，依稀还能辨认出上面­精­细的鹤归暗纹。

方丈接过碎布，粗糙的手细细地抚摸上面的纹路nAd2(突然间，他长叹一口气，双手合十，用悲天悯人的语气说道：“女施主，请回吧。”

顾试音一怔，“为何？”

方丈摇了摇头，“他已离去，不知归期。”

生死两茫茫 5

夏夜的风吹拂起她额间的发丝，仿佛是随风摇曳的纤细的花丝。

“我就知道，无论是生是死，无论归去来兮，他都不会见我。”顾试音笑了笑，将额前的发丝撩到耳后，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大师，打扰了。小檀，我们也该回金陵了，接我们回去的人已经到了哦。”

顾试音话音刚落，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响起，从禅院的门口涌进来一群身穿甲胄的士兵，将整个禅堂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锃亮的枪尖透过月光，冒着凛冽的寒气。

“末将乃宫弦营裨将——温殃，奉华丞相之命前来，皇长孙，沈小姐，请配合末将。”年轻的将领从禅院的门口走来，眉目中尚未褪去桀骜。

“温将军，听闻当日是温将军你护送我五哥回金陵的，没想到今时今日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览将军风采，还真是少年出英雄。”顾试音笑吟吟地说道，“华丞相派温将军来捉拿我，还真是抬举我呢。”

温殃一愣，早闻沈家六小姐孤傲跋扈，没想到传闻有虚。这样的女子，完完全全担得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这句话，当真是可以和男子平起平坐。

“沈小姐，有礼了。”温殃笑了笑。

“走吧。”顾试音极其配合。

夜­色­中，穿着浅绿­色­短衣窄袖的女子从容不迫，她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虽然不复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但却是另一种风情，一种寻常女子都未曾拥有的大气。

净慈寺的重重花木，遮遮掩掩，再也看不见来者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了夜­色­中。

禅院的内屋，一袭白衣的男子缓缓走出。他腰间的银铃随着他的步伐，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他的嘴角始终带着微笑，配上那双通透如古镜的眼睛，给人一种沉静而高深莫测的感觉nAd1(只可惜，那恍若谪仙的谋士，早已双目失明。

“多谢方丈。”他笑了笑，温和而又优雅。

方丈看着眼前双目失明的白衣男子，长叹一口气，“唉，阿弥陀佛，出家人不该打诳语……”

“难为方丈了。”容铘略带歉意地说道。

方丈双手合十，问道：“容施主，老衲本不该Сhā手红尘俗世，只是方才那位女施主特意来寻容施主你，为何避而不见？”

“我与她的夫君有一个约定，今后，我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不会被她听到我的声音，不会被她知道我的踪迹。”他淡淡说道，语气平淡地仿佛是溪涧流水。

方丈摇头道：“唉，容施主这尘缘结得颇深，岂是不见、不闻、不问能轻易了断的？”

“日子长了，该断的迟早会断。”他笑了笑，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我也只是个多余人，局里局外，来来去去，生死茫茫都与我无关。”

“容施主那是通透之人，断然是能看得穿的。”方丈道。

“是啊，看穿了那么多年，两袖清风，一无所有，换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兰台公子’的好名声。”他无奈一笑，“其实，还真有点不甘心，就这么早地退出了这场珍珑棋局。可是，我若回到局中，真的能力挽狂澜吗？”

他自嘲一笑，慢慢地走向夜­色­的深处。

临安的夜那么静谧温柔，仿佛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雾霭。

远远地，听到了他缥缈如烟的一句话，“很久了，小丐……”

厌厌红尘，他是在局外的孤魂野鬼。

————作者有话说————

阿阮不定期更新，大家做好心理准备nAd2(

不过，绝对不会坑了的。

这文不是很言情，蛮清水的。（不过，不保证哪天阿阮突然间清水煮肥­肉­=_=）

男主角再不出场阿阮也要急了，但是，阿阮还没想到一个高端大气＋惊艳全场的出场方式。

爱恨两难全 2

骤雨敲打着檐角，天牢之内更显得幽暗潮湿。不时时的电闪雷鸣让这里的气氛越发诡谲，争吵仿佛一触即发。

两人皆静默的站在原地看着对方，恍如隔世。

“先出去再说。”顾北辰似乎气消了些，不由分说地牵起她的手往外面走。

顾试音跟在他的身后没走几步，忽然间站住了。

“怎么了？”他疑惑，“还生气？”

“不，”顾试音转过头不去看他，低声解释道，“我只是在想，你此番来南朝，不仅仅是为了救我吧？”

顾北辰无奈地笑了笑，似乎意料到了她会这么说。“我此番来，一则是为了带你回家，二则是受苏长夏之邀，共商讨伐东朝之事。”

果然，他已经不会像往昔那样目的单纯了。

“你会帮南朝吗？”顾试音问道。

“看情况，”顾北辰桥她的手在她的掌心捏了捏，如此温柔亲昵，“无论是萧问期还是苏长夏，无论帮了谁，对我来说都是树立了一个未来的敌人。九州迟早是会统一的，四个王朝只能有一个存活下来。”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辉煌的四大王朝终将会变成统一的帝国。

顾试音默了默，再也不说话。

其实，这些年相处下来，无论是哪一个王朝的人，都不是那么面目可憎，甚至有些人还值得一爱≡从亲眼看见夏流笙沉入北沂江后，她开始非常非常害怕身边的人死去。

“你放心，我目前还有帮南朝的想法。毕竟——”他无奈一笑，“我也算是南朝的婿。即使自己和媳­妇­的娘家有多少仇怨，也该好好合作一回nAd1(”

“谢谢你。”她道。

“谢什么？应该的。”

“只是，我有一件事想托你帮我。”

她的声音那么温柔，她的语气那么谦和，这让顾北辰的心冷了一截。

“你何时对我这么客气了？”他略恼怒道。

顾试音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间问她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反正，自从你让孟款冬取而代之我的位置之后，出于个人感情，我对你已经心灰意冷了。你很让我失望，你的野心原来越大了。”

“可是，换做是夏流笙，他也会选择这样做。”

她一口反驳道：“没有可是。”

“倘若我安于一方，迟早也会被别人所灭。或许，那一天，我的下场会比你看到的任何一个人更惨。”他忽然间话语温柔了许多，“阿音，你会理解我的吧？”

顾试音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沉默了半晌。他是她的夫君，他们一路走来，都携手相伴，即使有过分歧，最终都没有抛弃过对方。

“我相信。”她的话语虽然平静，但是充满了笃信。

他欣然一笑，那笑容不同于往昔，此刻自然而又真挚。他俯下身，吻了吻妻子的左颊，温柔地说道：“说吧，要我帮你什么事？”

“我五哥他如今仍然不省人事，这件事，是否与你有关系？”顾试音正­色­道。

“我只是知道点内情。”他皱了皱眉头，“若说这事与我无关，还真有些关系。”

爱恨两难全 3

至始至终，顾北辰仍然不肯告诉顾试音，到底为什么沈起云始终昏迷不醒。或许，有更多的不可告人的秘密，等待着用时间解开。

至于顾试音，她回到了沈府。顾北辰并没有透露她和他的关系，所以，沈林氏并不知道她是北朝的皇后，只是认为她身后之人，权势非凡。

而在南北两朝的谈判依旧严峻，顾北辰并没有应允，而苏长夏此刻却沉默应对。两人似乎都在等待一个时机，而这个时机最终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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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欢殿。

翠玉珠帘被一双布满旧伤疤的手掀了开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身穿素­色­冕服的年轻男子。他嘴角微微上扬，浅褐­色­的眸子神采奕奕。清瘦的脸庞不掩高贵的气质，俊逸的容颜依旧未曾改变。唯独身材过于单薄，显得有几分文弱。

“南帝。”坐在席上许久的顾北辰淡淡道。

南帝，苏枕寒。

那个传闻中中风不省人事的南帝，竟然是一名身材瘦削的年轻男子。而从他神采奕奕的眸中，丝毫看不出孱弱。

果然，和传闻中不一样。

“我记得，当年你父皇在世时，你还并不出挑，如今变化得竟然如此之大。”清朗的声音从这身材单薄的南帝的口中讲出，显得老成而又大气。

他笑了笑，深邃的眸子看着他，“南帝一点都没有变。”

苏枕寒自嘲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婉叹，“将死之人，变与不变有什么区别？”

南北两朝的合作，最终还是掌握在南帝和北皇二人的手中nAd1(

“南帝不像是将死之人。”顾北辰皱眉看着苏枕寒年轻异常的容貌。

撇去气质方面不说，苏枕寒和小苏太子相比，更像是兄弟。这世间，怎会有如此不受时间掌握的人呢？

苏枕寒微微一笑，瘦削的脸庞柔和，“如今局势危急，若是南朝受到威胁，北朝定然不能幸免于难。南北合作，与人与己都是一件不错的买卖。”

“是吗？”顾北辰反问。

“是真是假，北皇心中自有定夺吧？”苏枕寒眸中含笑，“我这些年虽久卧病榻，但也听说过一些传闻，不知道是真是假。”

“哦？不知道是什么传闻？”

“北后是南朝人。”苏枕寒的语气淡淡，却级富杀伤力。

“原来，一切都在南帝的掌握之中。”顾北辰不屑一笑，“看来，我是不得不选择帮你了。不过，帮助南朝有个前提。”

“我明白。此事自然……”苏枕寒话说到一半嘎然而止，顿时，他的眸子中闪烁过一丝嗜血，瞳孔一缩，仿佛艰难地克制住自己的理智道，“北皇……此事定然可行。我想必是……旧疾复发……北皇……请回……”

话语刚落，苏枕寒突然间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面目狰狞可怕。

这时，侍立在一旁的宫女着实一惊，连忙四处逃窜，人人抱头鼠窜。

“快去请夏儿，快去！快去请夏儿！”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爱恨两难全 4

苏长夏赶来时，承欢殿已经乱作一团。

他心中一惊，料想到自己父皇旧病复发的模样，他的心中突然间感到万分害怕。如果这世间还有比兄长早逝更能让他崩溃的，那便是父亲的旧疾无药可医。

“太子殿下，快看看陛下，陛下他……他旧病复发……又忍不住杀人了。”

苏长夏眉头紧皱，虽然他已经料想到了发生的事情，但他始终不能习以为常。

“饶……命……陛下……”

一声尖利的女子哭喊声突然间响起，“陛下……”

苏长夏加快脚步跨入殿内的时候，殿内一片狼藉，南伽瓷瓶的碎片分外引人注目，艳丽的红­色­绣毯上已经被锐器刮花，上面尽是凌乱的翠玉­色­的散落珠帘。

“商羽，我对你那么好，你背着我做了什么？你说啊！说啊！”尚未进入内殿，便听见苏枕寒的怒吼声，昔日温文尔雅的帝王，声音变得如此暴虐。

苏长夏连忙大喊道：“父皇！父皇！快住手！”

苏枕寒听到自己儿子的声音的那一刻，一把将宫女的脖子扭断。那宫女面目狰狞扭曲，模样如此骇人，临终前眸中充满了畏惧和惊恐。

“父皇！”苏长夏大喊一声，连忙走上前去，试图替苏枕寒施针，“得罪了。”

“啪”地一声。

意想不到的是，还未等苏长夏找准­茓­位扎下针，苏枕寒便一把掐住了苏长夏的脖子。

“你以为你是谁？哈哈，你以为你是南朝的太子？我苏枕寒荣耀一世，怎么会替别人养儿子？你根本不是我的亲骨­肉­，你有什么资格？”苏枕寒眸中的杀意腾腾，冰凉的眼神像是仇敌相见nAd1(他手中的劲儿越来越大，仿佛真的要掐死苏长夏。

“父皇……你冷静……我是长夏！”苏长夏艰难地从口中道出了这句断断续续的话，试图说动苏枕寒放手，可是苏枕寒无动于衷。

“你以为我会信你？”苏枕寒冷笑。

“父皇，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必须相信……母后……”

“哈哈哈哈，”听闻这句话，苏枕寒不由得大声笑了起来，松去了掐着苏长夏的手，癫狂般地自言自语道，“相信她？她什么时候真心待过我？我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她错事，她却将我玩弄于鼓掌，她真是厉害……哈哈哈……她活该，她活该被我……”

苏枕寒话尚未说完，突然间感到一阵眩晕。意识涣散片刻，突然间神智恢复了许多，脸上的戾气减退了不少。

此事，苏长夏正好扎下了第一针，趁着苏枕寒意识逐渐恢复，他又扎下了后续的六针。

“我刚才……又发疯了？”苏枕寒揉了揉发痛的太阳­茓­，眼前的狼藉让他意识到了方才发生的事情。

“是。”苏长夏低声道。

有时候，他宁可愿意相信父亲真的如传闻中一般，只是中风昏迷不醒，而不是失心病。

苏枕寒眸中一黯，“夏儿，扎针吧。”

与其疯狂地杀人，不如让他昏迷不醒。

嫁娶不需啼 1

夜晚的风吹动婆娑的树影，光­阴­斑驳。凉如水的月­色­照耀下，一切景物仿佛都镀上了一层霜。

西苑。

沈林氏命仆人将窗户关闭，留下沈别媛一人单独谈话。

白瓷茶杯中的君山银针三浮三沉，沈林氏终于缓缓开口道：“阿媛，如今你五哥昏迷不醒，不但沈家荣誉不保，这南朝也很难太平。大势当前，沈家作为南朝名门望族，不能置身于事外。”

沈别媛丝毫意识到了什么，突然间“扑通”一声跪下，眼泪簌簌地淌了下来，“嫂嫂，难道是要让阿媛去和亲？嫂嫂你也是知道的，这沈府之中，也只有我姑嫂二人最为亲厚，你怎么舍得让阿媛去和亲？万一有一天两国关系破裂，岂不是要毁了阿媛一生？嫂嫂，不要啊！不要啊！”

“阿媛，这事由不得我做主。把你送出去，我于心何忍啊！”沈林氏爱抚的将沈别媛扶起，哀叹道，“本以为是太子下的命令，兴许还能推脱。没想到，这回是南帝的命令。如今南帝病情时好时坏，时醒时睡，不是我等想见就能见到的。”

“可、可是……”沈别媛突然间眼前一亮，“沈家不止有我一个女儿，还有……”

“阿媛，你知道这回是和谁和亲吗？”沈林氏不由分说地打断道，“是北皇！”

沈别媛听到这两个字，如受雷击，“怎么会是……众人皆知，顾北辰有他的皇后，倘若阿媛嫁过去，岂不是要受尽皇后的刁难？顾北辰那么多年不纳小妃，自然是把顾试音放在了第一位，又怎会有阿媛的位置？”

“阿媛，你错了，这次和亲是北皇亲口应允的，指明了要沈家的小姐。如今沈家尚未出嫁的女儿，也只有你和沈别音。况且沈别音与西朝尚有牵连，南帝恨极了西朝，自然是不会选择她的。”沈林氏涂着馨香蔻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沈别媛的手背，“再说了，嫁给顾北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nAd1(他的皇后也该有沈别音那样的年纪了吧？阿媛你年轻漂亮，再加上皇后无子，你若能生下一儿半女，万千娇宠于一身的就是你了。”

沈别媛心想着自己年轻貌美，又有高贵的出身，不亚于当年的皇女商羽，定然能抓住顾北辰的心。

她眼前一亮，忽然笑了起来，“还是嫂嫂这一番话说得明了，阿媛真是有欠考虑。”

“阿媛，这婚事就定在今年九月，虽说是紧急了一点，但好歹是封个皇妃，嫁妆聘礼断然不会逊于当年沈别音与西朝和亲。”

沈别媛低下头，微微一笑，“全听嫂嫂的安排。”

沈林氏扶了扶头上的钗子，正打算离开，忽见一名小厮慌忙跑了进来。

沈林氏皱了皱眉头，“什么事？”

“禀告夫人，外面来了一名北朝的将军。”

“北朝的将军？”沈林氏若有所思，“哪位？”

“那将军并未通报姓名，只是说，他姓洛。”

“洛……”沈林氏轻轻地念了念这个姓氏，猛然想起那个传闻中美艳的将领，“摇光军督指挥使——洛夜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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