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委屈得很,告訴她:「沒有人讚成我與你交往。」
她坐在岸邊大石上、搖動雙腳,不以為然:「我的家人、朋友也不明白為什麼我會和你做朋友。」
他望著她的眼睛,感到無形而殘酷的阻力。正在無恍失望之際,她忽然又說:「這有什麼關係?是我和你交往,又不是他們。」
阿宇心中一暖,阿仙垂下頭來朝他開懷一笑。他看看,心更暖了。
在陽光之下、閃爍的海水之中,他想,她的心這樣堅定,會不會也是溢滿愛意?
好老套好老套!但阿宇已樂上半天,倒豎蔥「撲通」一聲栽進海的深處,露出銀光閃閃的尾巴,不能自制地搖呀搖。
女郎坐在大石上以手托著下巴,風吹來,她的長髮跋扈地飛揚,她的臉是出奇地冷。
她的眸子在陽光中輕微地亮了亮,她望著樂得發瘋的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未幾,這靠岸的地方鬧了一次瘟疫,大半的村民都死了。
阿宇心急如焚,他聽說過陸上的瘟疫,而阿仙也失蹤了一個月。
他每天沿海岸線往來數十次,寢食不安,遙望岸上居民抬過一具又一具的棺木,他的心難過得要命,只想著那些木箱千萬不要盛載看她。
擔憂的日子難受而可怕,阿宇日想夜想,若果他有雙腿多好,他可以跑往岸上找尋她。
他怨恨自己是人魚,連這個也辦不到,哪有資格說愛她。
悲愴的心決定豁出去,他不理會任何代價,誓要和巫師來個交易。
他花上一日一夜,游至巫師憩睡的大蚌旁,找來一塊巨型石頭,高舉朝蚌面擲下去。
大蚌碎裂了,巫師半睡半醒地抬眼望向他。
「我是來換取雙腿的。」他說。
巫師揉揉眼睛,依舊蜷曲在蚌內看他,她說:「你把我弄醒了。」
「是的,我需要一雙人類的腿。」他再說。
「但你把我惹怒了。」巫師睡眼惺忪語調平靜地說了句。
「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他悲憤莫名。
巫師再看了他一眼,突然,從蚌中衝出來,帶動四周湧起的水泡。
「不要去,沒有好結果。」巫師苦口婆心地說。
阿字緊握堅決的拳頭一深心不忿:「你為什麼這樣說?」
巫師答:「因為,他們是人類。」
阿字不屑地望向巫師:「她是與眾不同的。」
巫師為他的愚昧搖了搖頭,然後對他說:「我可以給你一雙腿,但只能維持三日,到了第三日,你會化成一串泡沫,消失在海中心。」
阿宇想了想,說道:「條件比從前那美人魚的苛刻許多,分明是死路一條。」巫師沒有回答。條件苛刻,無非是不想他到岸上去。她感到無奈,怎麼悲劇都是恆久不變的?
阿宇再想了想,要求巫師給他時間考慮。
巫師笑了笑,阿宇遊走了。
他游回岸邊,思想掙扎了好久。
究竟,好不好以一生交換三天的快樂?
一直想著想著,落日沉到大海中央。在這金色和紫色交替的時候,阿仙出現了。
「是你!」他不可置信地指看她,驚喜得臉也發白。
眼前出現在海邊的真的是她,只是,她比從前樵悻和瘦弱。阿宇當下心痛起來。
阿字緊張地說:「這些日子你往哪裡去了?我每天也在擔心你。」
「我全家都死了,我也三天沒吃過東西。」她說完後,虛弱地蹲在沙灘上。
「這裡的人快全部死光,發生瘟疫,食物也缺乏。」
她的臉伏到沙上呢哺。
「不會的,你不會死,我上來陪伴你。」他心痛極了。
她把眼珠溜向他,明顯的,她瘦得眼珠也快凸出來。「你如何上來?」她問。
「我向巫師要一雙腿。」
她望看他,想了片刻,接著說:「不,我不要你有雙腿,就這樣也可以了。」他狐疑:「你說什麼?」
她再說一遍:「像這樣——有魚尾也可以了。」
他不相信剛才聽到的話:「你不嫌棄我的魚尾?」
她搖頭。
太好了,他在心裡對自己說,她愛上了他!若果不是,她怎會願意與一條人魚一起生活?
「我稍後回來接你。」她吃力地爬起來,本無表情地說了句。
不久後,阿仙果然推來一輛木頭車,把阿宇載回家去。
推了一段路,阿仙已顯得有氣無力。阿宇呼吸不順暢,他脫水。
然而他還是心情愉快。他被她一寸寸地抬進屋內。
他隨意往屋中一望,看不見任何準備給他棲身的木桶和海水,但是他不以為然,只關心她此刻的心情,是否與他的一樣。
於是他問:「你愛不愛我?」
她聽到,望了他一眼,然後把沙發推向前,坐到他面前。她也問了句:「你又愛不愛我?」
他張開雙手,肯定地說:「我愛你,非常愛你。」
她凝視看他的眼睛,半晌,她又說:「你知道愛的至高境界是什麼?」
他閃著溢滿愛意的雙眼,深情地問:「是什麼?」
她回答:「犧牲。」
他正要細想——
她卻一手從沙發墊子下抽出菜刀,砍到他的腰下——魚尾之處。
她一刀又一刀地砍下去,然後掩住耳,不想聽他慘烈的叫聲。
她只知道,她很肚餓,她不要餓死。
肥美的魚尾,大概可烹調出十來個菜式。
若果阿宇真的愛她,他應該覺得光榮……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