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夜风更是凄寒,幸而刘齐光这次披了件貂绒的大氅。他慢慢地走了进来,带着夜里露珠的湿气,站在扶卿的面前。他虽然消瘦,个头却已经很高了,他站在她的面前,扶卿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和薄薄的嘴唇。
元卿跪了一整天,腿已经有些麻木了,她伸出手弯腰轻捶了捶膝盖,她张口,嘴里有些苦涩,她朝他笑了笑:“齐光,你怎么来了?”
刘齐光突然伸出双臂,似乎想要将她揽入怀中,然而他的手却在伸向她的那一刻顿了下来,他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他的双手握成了拳,良久,又缓缓地展开。他的双手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肩头,轻拍了一下,他的声音有些喑哑:“我来看看你,阿卿……你还好吗?”
元卿的鼻头突然就有些酸涩了,少年失恃的悲恸在这一刻仿佛全数涌上了她的心头。她想靠到他的怀里,静静地哭一场,就像幼时他靠在她肩头那样。然而最终她还是放弃了,他们都长大了,终归要注重男女之别,刘齐光已经开始避嫌了,他方才的举动便是最好的证据。
她只是呆呆地望着面前的少年,继而轻摇了摇头:“我没事。”忽然又想到如今亦是半夜,他一个太子擅自离开东宫,偷偷潜入左相府,若是被人看到了,又要要落下话柄。忙对他道:“夜半三更的,你怎么出的宫,我没什么事,你快些回去罢。”
刘齐光却只是用手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太子正在东宫休憩呢,偷偷跑出宫的只是个贪玩的小太监。”
他的神色里有一丝得意,他试图隐藏,却将它暴露的更明显了。这倒让元卿有些差异,刘齐光一直是个少年老成的人。年幼时他不能像同龄人那般玩闹戏耍。因为他是太子,上书房里有数千卷圣贤书要他去参读。因为他是太子,他自小就要将天下经纶放在心上。他很少露出这样童稚的表情,尽管如今他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元卿第一次见他时,还是在她七岁那年的春初,她同父亲一起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是萧家的女儿,是她父亲的嫡亲妹妹,她沉浮于南楚中宫,母仪天下二十多年,身份荣耀至极,她却总说寂寞,她说昭阳殿的阳光也是冷的nAd1(
元卿在姑母与父亲的乏味冗长的谈话中,偷偷地退出昭阳殿,从殿门口溜出去。一个人欣赏宫中的龙楼凤宇,且不亦乐乎。
然而宫中地形繁复,她虽然同父亲母亲来过多次,却还是迷路了,待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梅林里,这是一片素心腊梅,葳蕤茂盛,纯净明亮,更有奇香缓缓袭骨而来,梅林寂静,连风吹花落的声音似乎都能听到。
她正要感叹皇宫中原来竟有如此蓬莱之境时,却听得一阵清朗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是一个少年的声音,清朗而悠远,就像玉箫奏出的曲子。元卿有一支白玉萧,那是她的叔父萧竞从战场上带回来的萧,玉箫通体白润光滑,萧尾却雕刻着几个古怪的字,元卿并不认识,她的叔父说,那是鲜卑的文字,刻的是敕勒二字,那是鲜卑人的故乡,南楚和北越相争多年,边疆战火纷飞,那些北越军的士兵在长烟落日下,吹起玉箫,也会思念自己的家乡和他心爱的姑娘。
那少年念着:“君子不镜于水而镜于人。镜于水,见面之容……”
元卿心下好奇,脚步亦不自主的往那梅林里走去了,走了不过五步,再转身,便看见了正坐在梅树下读书的少年,他读的投入,竟没有意识到有人闯进了这片清静之地,他依旧在捧着书读着:“镜于人,则知吉与凶……”
那是元卿第一次见到刘齐光,年仅八岁的刘齐光身着赭黄的明袍,坐在梅树下读着圣贤书,他乌黑的发工工整整地束在玉冠里,额前几缕乌丝却在二月的暖风里不安的飘动着。那个少年,安安静静地坐在梅树下,成了一幅美丽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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