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两个星期,过得很平静。陈助理员的老婆常找谢平相帮去鸡场取蛋(扛上个纸板箱,先到加工厂锯木车间去装锯末),到畜牧队去拿酸奶疙瘩,相帮她家泥煤堆、翻菜窖、掏火墙、栽晾衣服桩子……
有一天,谢平正替陈助理员汇总各连队交来的党费。陈助理员兴高采烈走进来,从他那个用了多年的黑人造革拎包里,得意扬扬地取出一对破马蹄铁。磨得极薄,锃亮,钉齿秃圆秃圆。贴着掌子面的那边,锈老厚,往起一提溜,直往下掉红皮屑。真是撂路边也没人瞧的烂脏玩意儿。陈助理员却跟托着个碰不得、摸不起的宝,赶紧让谢平从文件柜里替他抽个崭新的牛皮纸大信套,先一口气,把信套吹鼓了,连手一起探进,小心翼翼把那两片蹄铁安到袋底,好像它是什么在册的出土文物似的,叫谢平立马送政委家,交政委爱人,并用毛笔字在信皮套上工工整整写上:"面交袁枚园校长亲启"。
这怎么了?左宗棠西征时胯下那匹追风马使过的掌铁?恁金贵?我在汇总党费哩!谢平心里嘀咕,把算盘珠拨得山响,说:"待会儿吧。或者,干脆,老陈,你自己跑一趟吧。"这些日子,谢平已经发现这位陈助理员有这毛病。爱支派人。连那位白老哈屋的烤火煤,也得让谢平去扛(机关里一星期分一回烤火煤),还得给他妈的码齐了,还得把煤屑扫净。但谢平觉得这些还能忍。今天要是政委的爱人犯病要送卫生队抢救,掀了床板去抬,谢平也没意见。可这算个鸟玩意儿?破铁掌比党费还要紧?
谢平的态度恁生硬,陈助理员吃惊。但想到几十个单位的党费汇总错了也不好办,他便说:"那好吧。总数打出来之后,再麻烦你跑一趟。我找张股长说件事。"
十几分钟后,他转回来,见那包东西还撂在窗台上哩。这阵子,太阳爬到林带上头,从玻璃窗上融下的冰水,淌恁大一摊,把牛皮纸信套的一个角儿润得湿透。他救火似的抱起信套,大声惊问:"你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的?"
"这包东西不是你自己放窗台上的吗?"谢平反问。让陈助理员几搅几不搅,党费总数打三遍都对不上,还有两三个单位没交,还得催。有个完没有?
"刚才窗台上哪有水?"
"这么说,是我往上戽的?"
"我让你看着哩!"
"那纸包里装的是糖稀?恁怕水?"谢平觉得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你不想替我干,开口。撂那儿故意不管,跟我耍什么心眼呢?"陈助理员抱着那纸袋的手都发颤了。他真上火了。
谢平哭笑都不是,便"砰"把算盘一推,喊道:"你要是觉得送他娘的破铁片儿,比收党费还要紧,我这就给你跑腿去!"
等他从政委家回来,桌上的钱、算盘和表格都不见了。一惊,忙跑到组织股办公室,找陈助理员。他在看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