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置(上)
“不要,不要,就不要!!不要你洗——”霍去病一身水,光着小ρi股,赤着脚板,裹着一领白帛跑到院子里。
“少爷,少爷——”
侍女、从人在后面追,霍去病踩得一脚泥在前面乱跑。
“去病,看摔了。别跑了——”
“舅妈——啊——”霍去病一下绊在那长长的白帛上,这下更是一身泥。
“去病!”夫人下了一大跳,跑过去扶他,一弯腰就觉得腹中一阵绞痛,再抬不起腰身来。
“夫人!!!”
“舅妈——”霍去病也吓了一跳,刚一站起来,又绊在白帛上,他顾不得疼,又爬起来。
侍女、从人全围上来。
“夫人——”
“请稳婆、郎中——”
“叫将军回来吧——”
“舅妈,舅妈!”
院子里乱成一团,霍去病有些发傻的看着一些女人把舅妈扶进屋中,接着关紧了屋门。从人们走马灯似的套车的套车,烧水的烧水,再没人顾得上他。霍去病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到底闯了什么大祸,那恼人的浴巾滚在泥里,霍去病光着小身子,满身泥土,呆在那里。
……
“匈奴人的骑术果然与我军不同,虽然建章营多年来教习演练骑射,可比起草原上,从小长在马背上的匈奴人,仍是逊色不少。”
和暖的风从殿外高台上吹来,暖阳把大殿映得格外明朗。刘彻君臣午膳后闲论军务。
“那仲卿有何高见呢?”刘彻这几天心情尤佳,汉匈交战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有些意义的胜利。得来不易不说,他的仲卿又没有让他失望。仲卿不愿张扬,如今有功,朝议更是缄口。刘彻喜欢他这份内敛,也习惯他在人前的缄默。毕竟有些军情动向,刘彻也尚不想宣扬到朝上,这才哪儿到哪儿,只胜了这一仗,路还长呢。散了朝,留他在宫中议军政,他果然是有些想法的。
“臣以为,龙城俘虏的匈奴人中有诚意降汉者,可赏,擢于军中,教习骑射。”
刘彻点点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此也可叫那些蛮夷见我大汉之诚明。好,就依仲卿。若仲卿都说匈奴人骑射了得,可见这马政若无骑射,朕要那么多马做什么。”
“臣还以为,匈奴未有礼教。可臣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让这些匈奴人打杀起来就犹如猛兽,在气势上便有嗜血的蛮劲儿。我汉军……”
“哼……”刘彻撇嘴笑了一下,拦了他的话,离了席,走下丹犀。
卫青忙避席而立。
刘彻走近他,迎着日光端详他年轻英锐的面庞,和那永远平的澄澈眼眸。这本性温和的厚道人,不忍涸泽屠城的将军,让他心里常常是暖的。仲卿和他不一样,可他却不知为什么,似乎常常不自觉的就寄居在那寒眸子的平和中了。如今他倒说起汉军不忍的弊病来了。
卫青让他看得脸热,渐渐垂下眼皮。
刘彻笑了,半开玩笑的用手背敲敲卫青的胸口,“我汉军嘛……将军尚有‘妇人之仁’……”
卫青自己知道是落了他的口食,就算是落下话瓣儿。
实心眼儿的厚道人,刘彻也不忍过于奚落他,看他不说了,就接下去说,“我大汉慢说开国黄老的以柔克刚,便是儒学,也尽是慎战、恻隐、弱德一类。屠夫与剑客对决,未必剑客胜。规矩太多——善与不善,仁与不仁,是要因事因时而变的。”
“臣出征,陛下口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臣仍然觉得……”卫青迟疑了一下,他从不和刘彻辩白的。
刘彻感到了他的迟疑,“说下去。”
“我汉军千里奔袭,出其不意固然是上上之策。而从长远看,严谨的作战部署,各军阵间的沟通调和,首尾相顾却是不可缺的。”
“……”黑眸子亮了,只看着他。
“以往将领都是小范围作战,如臣此次也是如此。若有朝一日全缴胡虏,恐怕需要全线作战。那时严谨的策略与布阵,将如网罟。上天造物,种种不同。各国教化,风俗迥异。有汉宽和威仪,以我伦理教化严谨缜密之长,排军布阵,克敌残虐无序之短,或许可为久长之计。”卫青两颊有些热血的红,澄澈的眼眸中泛起绵长的光芒。
刘彻抿紧嘴唇,坚定的笑了,心里跳得坚实。马背上的小骑奴何时长得这些远见卓识,“仲卿……朕没有看错。朕的仲卿……”刘彻贴近他。
“陛下……”卫青坚定的注视着他,却还是有些局促的退后了半步。
“……”刘彻呼了口气,算啦,这迂痴薄面皮的家伙,吹灯拔蜡都不肯,光天化日就别勉为其难了吧。合放手时需放手……“去病今天怎么没进宫念书呢?”刘彻突然想起今天耳边少了霍去病那小东西的胡搅蛮缠、奇谈怪论,便转了话题。可又一想,那小东西若来了,也就别想和仲卿吃顿安生饭了。
“是啊?”这一天留在宫里说军务,都忘了霍去病了。怎么没来呢?卫青心里开始不安了。
看那操心的命,刘彻看出他神情的担忧,“去病有哪一点像你这个舅舅……那混小子。”
卫青摇摇头,只蹙着眉头。那家伙不该是跑出去疯玩儿的,能上哪里去呢?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刘彻暗呻他婆婆妈妈,“仲卿,你去吧,去看看那小东西到哪里疯跑去了。”
“诺,臣告退。”卫青心里急,答得快了,转身就走。
刘彻倒酸起来,你外甥还大过了天?!急着从朕这里走!
卫青走到殿门口了,忽然觉得身后的人一直没动静,略觉有些异样,回了一下儿头。一看刘彻的脸色,卫青脸腾的红了,立在那里不知该走还是不走。
刘彻本想给他几句,又觉得似乎和个小屁孩子争舅舅,又咽回去了,只清了清嗓子说,“找着了你也给朕个信儿,告诉他,朕明天问他《谋攻》,让他好好背。跑得了初一,他还跑得了十五?!”
“呃……诺。”卫青自觉怠慢了他,声音很小,“臣回去责罚他,去病顽劣,累陛下教诲……”
刘彻看他那实心眼儿的劲儿,心里舒服些,“你快去吧。那小东西反上了天,不知又闯什么祸。”
“诺。”卫青没动,垂手等刘彻先走。
刘彻呼三喝四的叫春陀,大摇大摆的奔后宫了。
卫青才出来。
……
未央宫门车骑将军的家院都急疯了。
卫青一出来,就看见自己家的车马家院。
“将军!将军您可出来了!!”
“出什么事儿了!!”卫青的心一下拽到嗓子眼儿,“去病……”
“不是少爷,是夫人……”
“啊?”出乎卫青意料。
“夫人……夫人早上,早上……”
妻子足月已近临盆,卫青是心里有数的,家院这样紧张的说,卫青心里倒慌了,“怎么样?!”
“将军快回去看看吧!!”
卫青跨上骊驹,也不等家院了,拨马飞驰而去。
大姐、二姐家的车马都在门口,卫青翻身跳下马,快步往里走,就听见一阵响了的啼哭声。
卫青兴奋的跑进去。
“将军回来了——”
“将军回来了——”
“生了!!!是个少爷!!”
“给将军道喜了!!”
“给将军道喜!!”
“青弟!”卫少儿从屋里应出来。
卫青要往里走,二姐拦住他,“不能进,等一会儿,大姐就抱出来了,你急三火四的做什么?难不成是惦记你媳妇儿?!”卫少儿笑着羞他。
卫青也笑了。
“青弟,快看。”卫孺从里面抱着小襁褓款款而出。
卫青接过来,好软好小,畏在他臂弯里。
“笑了!!二妹你看!”
“看见亲爹了呗!”
卫青只是笑,顾不上说话。
“将军,呣子平安呐!”稳婆从里面出来,“生在好月份,天气和暖,落生就见太阳,是大富大贵的命。”
“多谢了。”
“将军里面收拾好了。”侍女给他匹上一领避邪的红绫。
“进去看看吧。”卫少儿推他。
卫青有些不好意思。
卫少儿一直把他推进去,便和大姐一起操持就酒菜,准备晚饭。
“夫人……”卫青红着脸慢慢坐到妻子榻边,轻轻握住她的手,看着他疲惫的脸庞。
“将军。”妻比他的脸还红,眼里噙着喜悦的泪。
“……”卫青已不知该说什么,夫妻只是对看着笑。
婴儿在襁褓中呱呱的哭了。
“妾来抱吧……”妻要起来。
卫青便扶她。
稳婆听见孩子哭,便进来。
夫妻忙放开手。
稳婆回了脸,忍着笑说,“想是少爷饿了,将军暂避吧,日子长着呢!”
“呃……好。”卫青站起来,手脚都不知放哪里好,“怎么说生就生了呢?”
他年轻的妻子尚磨不开,示意稳婆放下帐帘,“早上,去病摔了一下,我一扶他,可能闪到了。”
“去病摔着了!”卫青突然想起自己为什么出的宫,“摔坏了没?他人呢?”
“对呀,去病呢?”妻在里面问稳婆。
“奴婢给夫人接生,奴婢怎么能知道呢。”
“我去看看,去病——”卫青忙出屋。
“霍去病——”
卫少儿听见喊声,出到院中,“去病没去宫里吗?”
“没有啊。”卫青心里乱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