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尔贵从船尾蹿过来,俯在江波耳边说:“排长……”江波瞪了他一眼。这家伙,能够跟着自己敬佩的排长一起出来执行任务,非常高兴。从坐上船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消停过,从船头蹿向船尾,又从船尾蹿向船头,就差在船上打两个滚儿了。江波非常头疼他那浓浓东北味的大嗓门,说了他几次。这并不影响上等兵洪尔贵的兴奋心情,声音是变小了,话还是没少。这不,他又忘了江波对他的嘱咐,叫江波排长。洪尔贵看着江波的脸色不对,把自己要说的话给咽回去,老老实实地回到船舱中。江波知道他也没有什么大事,没有理他,继续自己的思路:爹娘,你们还好吧?康瑛,你回家了吗?还有那只见了一面的我的女儿,你想你爸爸了吗?罗胥仁是农军绑的,自己的岳父就是农军的领导,这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吗?轰轰烈烈的秋收起义失败了,那些农军兄弟该何去何从呢?
芙江县城从朦胧到清晰,船靠岸了,江波收拾起满腹的问号,带着洪尔贵下船。城墙上到处是弹孔,硝烟味儿还没有散尽,保安团的团丁在城门处一个一个排查。太阳还很高,码头上已经少有行人。江波带着洪尔贵进城,走过萧条的街道,来到了县政府门前。他没有急于进去,而是在县政府对面的茶楼里,点了一壶茶,要了几样小点心,和洪尔贵边喝茶边和上茶的伙计聊天。看江波讲一口流利的湘南方言,这个伙计就没有把他当成外人。江波和这个小老表谈得非常投机,一壶茶淡了,芙江县的情况他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走出茶楼,江波和洪尔贵找了一个僻静的小旅馆放下行李,换上戎装,来到县政府前。江波向守门的保安团丁递上自己的派司,说自己要求见本县的实权人物—县党部的书记长曾经纶。正如那个伙计所说,曾经纶没有在县府里面。值班的保安团丁把江波二人领到芙江县最大的酒楼—望江楼。今天,曾经纶的宝贝儿子,在广州宪兵队当“大官”的曾兆君回乡省亲,曾经纶在望江楼摆下酒席,给曾兆君接风。
望江楼临江而建,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据说,湘帅曾国藩行军路过这里,到望江楼上宴请当地诸公,曾经对这里的正宗湘菜赞不绝口。乱世之中,人人自危,虽是百年老号,也处处透露出萧条冷落来。酒店门脸张灯结彩,但除保安团放哨士兵外,却行人稀少,穷人们避之唯恐不及,偶有讨饭的躬腰瞎公公在女童牵引下路过,被恶兵一阵呵斥驱赶。
江波随着团丁举步进楼,刚进入大厅,就听见里面觥筹交错的喧哗声,与楼外的气氛形成强烈反差。宴席在二楼,江波和洪尔贵被团丁引上楼。团丁进去禀告,让江波和洪尔贵在大厅外面等。江波站在门口,朝里面看去,整个大厅,座无虚席。菜已上桌,酒过三巡,酒保忙着在餐桌间穿梭着倒酒上菜。食客们酒酣耳热,杯盏交错,吃得热闹。江波环视全场,眼光突然停在一处—大厅中间的主桌上,一个戎装女人抄手而坐,虽然冷艳逼人,脸上却是一副怏怏不快的神色。她不吃不喝,在一片喧嚣中,卓尔不群,非常打眼。她旁边坐着一位身着少校军装的青年,殷勤得近似于讨好地夹了一筷子菜肴放进女人跟前的菜碟里,那女人一皱眉,看也不看碟子里的菜,说了一句什么,就冷冷地注视着周围推杯换盏的食客。江波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两个人物是谁,他不用猜也知道。戏,就要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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