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王安静得坐在席位上,昂注视着前方的歌舞,很高大,很淡定,很平静。仿佛胸有沟壑腹藏万像。天空一轮皓月把亭台楼阁都笼置上了一层纱雾,眼前是灯火通明歌舞升平,身旁的萤火虫围绕着牡丹花丛翩翩飞舞着,他们俩隐身在半明半暗的夜宴中,夜晚使得一切都变得温柔美好。
人生苦短,又何必瞻前顾后呢。
明前沉心静气地抬着头,看着小藩王说:“梁王殿下,我要向你道歉。”
小梁王微觉惊讶地扭过头,看着身旁的明前。眼眸黑漆漆的,声音很低沉有力:“范小姐为什么要道歉?”
明前微侧着身,强迫自己抬着脸注视着他的脸。虽然做为闺阁少女不好直接看男人的脸,但她觉得道歉时看对方的眼睛,才是最真诚的。明前漆黑的眼睛闪着光,脸上带着慎重,在悠扬的丝竹弹唱声中,一字字地说:“为我幼年时曾经被劫匪拐走,并在劫匪家生活了五年的这种大祸事,向梁王殿下道歉。童年时,因我父女二人不谨慎,造成了自己身陷囹圄。使范家的声名损坏,遭到外人的嘲笑。连带着使有姻亲关系的梁王家族也遭人非议。使我们两家人都成了大明朝的奇闻笑话。这全是我父女二人的错。我必须要向小梁王殿下和梁亲王道歉。”
小梁王的脸色猛得变得正式了,眼眸慎重,面色阴睛不定,他好似被明前的直不诲惊住了。沉默了一会,停顿了下,才开口说道:“这并不是你的错,你太小心谨慎了。”
明前心里微沉,垂下眼光,不再去看小梁王的表。这位边疆藩王的想法和说法都很公式化,不是她短短时间能揣摩透的。如果猜错了还会自乱阵角,还不如不猜。只说出自己的意见。
她垂下眼帘,攥着拳头,看着自己的长袖,柔声细气地说:“但是因为我们父女的不谨慎,造成了名崩誉毁,还牵连到了梁王却是不争的事实。这种后果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的。我们错了就是错了。家父与我每次谈起此事都极为愧疚。都恨不得亲自到甘陕州向梁王大人道歉,中断了这门亲事……”
明前说完,停顿了下,给了小梁王说话的机会。她的心砰砰乱跳,全身蓄力,侧耳倾听,静候着对方说话。如果此时小梁王顺水推舟地说,即有此意为什么不禀明父亲来甘陕州退婚呢?那么她就真的无路可走了。一瞬间,她的呼吸有些紧促,有些后悔自己沉不住气了。自己把自己逼进了死路,她还是真个天真小女孩啊。
时间缓缓地流淌过,半晌也未听到小梁王朱原显的回话。明前觉得额头汗渗出来了,心跳得快跳出胸腔了。她再也忍不住,悄悄地抬眼看了眼朱原显。却见朱原显微侧着身子,披着黑色外袍,手持金杯,正聚精会神地在倾听。一双烁若繁星的眼睛盯着明前的脸,黑漆漆的很渗人,似星光般幽暗,又似海底深谭般深远,看不到一丝波澜。他紧勾勾地盯着她,带着一股浓重的威迫力。
明前陡然觉得喘不上气了。她也许不该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但躲过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白天她似乎躲避过去了,却令她忐忑了一晚上,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晚上特意来补救。还来得及吗?
“之后呢。”小梁王低沉地声音响在耳畔,他郑重地看着她。
明前稳住心,提着劲,努力地坦然的看小梁王朱原显的眼睛,眼眸相对,不胆怯不害怕,不愿在气势上输给这个男人。她口齿清晰地说:“但是,嫁入门当户对的夫家是亡母的遗愿,屡行与藩王的婚姻也是父亲临别的心愿。明前不能、不敢、不愿违背父母的心愿。只能期盼在未来的岁月里,做一个严格自律,严守规矩,自尊自爱,再也不出差错的贤女,与藩王举案齐眉。以偿还父母的心愿,以配得上未来的夫君。”
小梁王听完了,面色慎重,眼光深沉,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转脸看向了奢华的夜宴。这个夏夜的夜晚,酒宴正酣,钟鼎与丝竹鼓乐声齐鸣。夜空中还放了焰火,满天火树银花,一派豪门夜宴的风范。公主与关公公在倾谈,李执山与刘谨州推杯换盏,崔悯苍白着脸,跟身后的柳千户说话。而小天师张灵妙笑眯眯得与贵夫人们谈笑着。所有人都在自娱自乐,夜宴上热闹奢华。
明前垂着头,心纠结成了一团,觉得时间仿佛永远停留在了这一刻,她等待他的回答。忍耐,焦灼,痛苦,甚至是深深的后悔,使她快窒息了。等待一个被人选择的回答太痛苦了,还让人觉得羞辱。她快忍耐不下去了。
“好。那就一为定。”小梁王的声音忽然响在耳畔。
“什么?”明前讶然抬起脸。
小梁王朱原显扭脸看着她,沉稳笃定,俊美的面容在灯火阑珊中显得如梦如幻,漆黑的双眸在黑夜里显得那样的异彩纷呈:“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啊?明前的心霍然得飞上了天,又猛然落下了地。她霎那间惊得忘记了回答。这,这就是他的回答吗?这就是小藩王的姿态吗?这个男人果然有着藩王的格局和大气!她的决定下对了。他懂规矩,讲道理,有格调,有包容力,是个能决断的边疆藩王。母亲确实为她这个唯一的女儿高攀上了一门好亲!
“我相信你能做到的。”这就是小梁王对她的回答。
明前的心里陡然放下了如山的重担,涌满了万千的激动。从她得知自己要北嫁藩王时,这件“幼年被拐”的祸事就沉甸甸得放在了心里。现在终于可以完全放下了,果然不负自己的苦心等待和期盼,小梁王是个值得等待的人物,是个人品上等的男人。她眼里热热的,紧咬着嘴唇,强行忍住内心的激动,在这个满是焰火明灯的月夜下,差点潸然泪下。
也许可以救父亲,救自己了。在这次北行的半个月时间里,没有人知道她是多么的惊恐不安。她害怕得夜不能寐,寝食不安,脆弱得快要崩溃了。害怕藩王不娶她,落井下石,把急需要救援的父女俩推下悬崖。现在终于可以放下心中大石了!
——这一句话,正式承认了婚约,也去掉了范瑛“幼年被拐”的污点。
她的夫君一位藩王都不在意,天底下还有谁有资格对她的过往指手划脚?虽然她不屑于靠男人的支撑和承认,但在这个冷酷严苛的世界上,小梁王对 ...
(她的支持,却是她最大的臂助了。难怪她乍一听到这一句承诺,就激动得差点哭出来了。她还是太小了,太柔弱了。除了一个家世,两袖清风,她什么也没有!
明前强行忍住泪,暗自喝令自己镇定,深深地看一眼小梁王,脸上露出了最温柔地笑:“多谢梁王。”话不多,声音也低,但这四个字,却充满了惊心动魄的感激之,她相信他能体会到的。
小梁王仔细地看着她的脸,目光深森,仿佛理解到了她心中的万千波澜。他微微地点点头。天空中炸响了一朵焰火,绽放出千丝万条的银丝,在夜空里显得那么的璀璨夺目。明前扭头望着焰火,心中波涛汹涌,眼眸里晶莹欲滴,泪水倒映出满天的焰火。
夜风里,小梁王转过脸,对她轻声说:“以后叫我的名字吧,朱原显。”
黑暗里明前泪撒衣襟:“多谢朱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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