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最后听见安美静说的一句狠话。后来,据大周说,安美静去单位找过我,那天我正好出去采访,没到报社上班。报社里的同事们对安美静的出现很是惊奇,都纳闷这么粗俗的女人怎么会和我有联系呢,态度上大打了折扣。也许,知识分子们的傲慢对安美静的心灵造成了很大创伤吧,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到报社找过我。
这个世界很公正。是你的,即使是一片多雨的天空,也可以有彩虹划过;不是你的,即便是一丛娇艳的玫瑰,也是别人拥有的花园。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甚至暗自庆幸,没有和安美静成为恋人算对了,如果真和她黏糊到一起,就看现在这个结果,不把我难过死才怪呢。
仔细想想,人生里,有些爱错过了,不一定就是坏事。一旦拥有了这份爱,比错过爱还要糟糕几百倍呢!
早晨起来,我正在厨房里用微波炉加热牛奶,客厅的电话忽然响了。接听后,原来是张佐铭处长在单位打的电话。
本来说好下午去国家安全局的办事处,张处长忽然改变计划,让我吃过早饭就和他一起走。为了赶时间,我只好放弃了吃早餐的念头,匆忙赶到单位整理好卷宗,和他上了汽车。
说老实话,我对国家安全局没有任何印象,而这个单位的驻外办事处从来就没有在电话簿上刊登过准确的地址,甚至没有具体的门牌号。张处长把奥迪车开上二环路,七扭八拐地开上了江桥。大约三十分钟后,车子在一处绿阴掩映的别墅区里停了下来。下了车,我紧走几步,跟上张处长的步伐,问道:“在这里吗?”
“没到呢,还要走很远。”
张处长说的很远,的确很远。我们足足走了两公里的路途,才到达了别墅区的深处,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灰色小二楼,说,前面就是了。
这幢二层楼的建筑从外观上看,像一个穿了中山装的乡下老头,怪怪的。窗子上的茶色玻璃向外反射着暗淡的光,门口台阶缝隙里伸出来的杂草和墙体上攀爬的藤蔓显示出这里的主人是那么的孤僻,甚或不合时宜。楼顶上有几只呆头呆脑的鸽子在咕咕地叫着,它们仿佛对陌生人的造访感到很突然,拍打着翅膀,紧张地在上面走来走去,表现得有些忐忑不安。
走进会客室,一个举止沉静的男子接待了我们。他主动介绍自己姓刘,说话间伸出温暖干燥的大手,和我握了握。因为事先预约过,所以,没有多余的寒暄,谈话直接切入了正题。
张处长把厚厚的卷宗交给他,然后坐下来,点燃一支烟。趁着他查阅案卷的机会,我环顾了四周的陈设。房间里的办公摆设与我们市局的没有太大区别,铁皮卷宗柜、杂木桌椅,白色的吸顶灯发出嗡嗡的响声。我忽然注意到,在他的左手边有个精致小巧的玻璃杯子,里面有半杯牛奶,旁边还有两块面包片和一些细碎的面包屑。
半个小时过去了,刘主任终于合上了案卷,摘下眼镜说:“你们掌握的材料就这些吗?”
我抢先回答道:“就这些,能拿来的都拿来了。”
张处长用责怪的眼神瞅瞅我,说:“目前掌握的情况大致就这些,我们还在进一步侦察。这次来拜访,是受市局领导的委托,他们对这个案子很重视。我们主要有两个意思,一是和你们做个详细汇报,二是从公安部门的角度,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毕竟案子有些特殊情况,我们还需要你们的大力支持。”
领导就是领导,张处长说的话十分到位,话语委婉,言简意赅。
“我看这样吧,资料先放到这里。等我们仔细研究后,再与你们联系。”他说话时,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张处长的脸色忽明忽暗的,掐灭烟头说:“好的。另外,我们想侧面了解一下山口组的背景资料,不知道您是否掌握这方面的情况。”
“关于日本山口组,我掌握的资料也不多,至少我认为,在国内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一提起日本黑道这四个字,很多人马上就会想到长发,断指,全身刺青,并且参与许多犯罪活动的人士。在日本,山口组是规模最大的黑社会帮派,山口组来自yakuza这个词的音译,也泛指黑社会人物。”
“我这里有份基本资料,你们可以带回去,仔细研究一下。”他打开电脑,滑动鼠标后 ,把文档资料输入打印机。刘主任的面部特点酷似一个兵马俑,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即使说话时,也如此。声音浑厚有力,显示了中年男子特有的沉着。
“yakuza这个名词最早出现在十七世纪,当时用在形容一些特立独行的歌舞伎人。他们因穿着怪异,举止异常而受到注目。另外在日本中古世纪时,有所谓的浪人,他们经常流浪日本各地,并且烧杀抢掠,也被冠以yakuza之称号。在同一时期,亦有所谓町奴的形成,他们大致上是由商家、贸易商及招安后的浪人组成,目的主要为保卫家园以免被歌舞伎人所侵扰。而yakuza在此时也转换角色由邪恶至正义。从此之后,yakuza也被赋予了除强扶弱的印象。这也正是目前日本许多黑道人士希望被外界认定的角色,他们希望能拥有两百年前之老祖先町奴的称号,而非一些龌龊不入流的角色,虽然事实上他们因私人的利益已经危害到社会的安宁。在1958至1963年间,Yakuza的人数已达到180,000人,那也就是说全日本的黑道团体约有5,000个之多,而黑道组织的增加也加速了地盘的争夺化,自然而然的,黑道社团的暴力事件也跟着明显起来。不过,在经由日本政府强力整顿后,黑道势力有递减的趋势。在1988年,根据日本治安机关的估计,黑道团体已减少至3400个左右,黑道人数也递减到100,000人。”
中途,刘主任喝了口茶水,继续说:“进入21世纪,为了避免治安机关的取缔,许多黑道人物开始进行漂白的动作,以组成公司团体并影响政坛,这些公司组织包括财团、房地产以及顾问投资公司等。在这一时期,这些黑社会背景的公司的影响力甚至可以撼动日本经济,在2001年,日本政府终于决心大力扫荡黑帮势力,在同年日本国会通过一系列的遏止非法黑社会团体染指政治上或经济上的活动。这一做法也引起了黑社会的激怒, 最有名的例子是具有黑道背景的妇女们于东京的银座举行了规模盛大的游行抗议等事件。当然了,在这种情况下,抑制黑道措施自然无法达到其应有的效果,Yakuza在日本社会仍持续拥有一定的影响力。在近年来最有名的例子是,1995年的日本神户大地震。神户是山口组的故乡,在地震发生后,日本政府未能做出最快速的支援,相反的,有别于日本政府的冷淡,山口组给予故乡的民众最大的支援。它不但尽全力提供粮食及民生用品,还给予灾民最大的救助。山口组此举不但使日本政府很难堪,也使Yakuza的公众形象有所改观。当然了,这种做法本身对社会的危害也相当大,是任何国家的法律所不允许的。”
“在兰桂坊画廊的地下室,我看见了一瓶子断指,难道他们每杀一个人就将死者的手指切下来吗?”我疑惑地问。
刘主任皱皱眉,很有把握地说:“你这个推测不太可能,因为断指的意思就是当一个日本黑道人物因背叛上司而请求原谅,或者是需要别人饶恕他的小孩时,他必须切断自己一根手指作为表示。在犯第一次时,先切断小指,以后如果再犯,就切断其他手指。在很多日本赌场内,有些人因欠赌债而无法偿还时,必须切断小指,这个处罚很冷酷,从此以后,他就无法握紧刀剑了,成了废人。
“说到山口组,可以顺便提到喜多郎,他和山口组老大的女儿结过婚。喜多郎,原名高桥正则,生于1953年日本爱知县丰桥的农家,高中时自学吉他并和朋友组成信天翁乐团,在俱乐部表演。而后加入宫下富实夫创办的‘Far East Family Band’在世界各地在世界各地巡回演出。1984年,他和日本山口组老大的女儿田中由伎结婚,当时很多人认为和有黑道背景的人结婚是不智的选择。他们的儿子龙之介在1985年出生。几年后他们离婚了。按照你掌握的资料和罪犯画像分析,兰桂坊的老板肯定不是田中由伎,她和喜多郎离婚后一直住在东京,深入简出,淡出了江湖。由此看来,田中美作的身份还需要进一步侦察。好了,就到这儿吧。以后有新情况,我会及时通知你们的。”
在大门口,国安局的刘主任和张处长低声耳语了几句,我没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看到张处长不住地点头,神色非常地凝重。
在车子里,我实在憋不住,问张处长:“处长,喜多郎不会也是黑道吧?我觉得,刘主任对案情的初步分析挺深入的,您说呢?”
张处长一听我的话,满脸不高兴地说:“这个案子不能看得过于简单化,他的思路是站在国家安全角度上说的,我们的任务就是查出凶手。其他的,你就不要管了。”
我机械地张了张嘴巴,把后面想问的问题统统咽了回去。老赵不止一次提醒过我,在单位干工作要时刻保持低调,不该问的事不问,不该想的事别想,不该听的事不要听。最最要紧的,是不要和领导犟嘴。
我记住了最后一条,其他的都忘了。唉,我又多嘴了。如果腿能够抬得足够高,我真想狠狠踢自己ρi股一脚!
由于省公安厅开展百日严打活动,重案组的成员大部分被抽调到各地去扫尾。我在一次执行任务中,把脚扭伤了,只好请了一周病假,在家里待着。因为这个原因,我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突然之间闲了下来。
柳晓菲从黑河回来,车子刚进市里,就把电话打到了我家。她带着哭腔说:“小凯,我快想死你了。你回来,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啊?”
我连忙解释说:“给你打了,你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那你不会在晚上打吗?”
“对不起,我怕影响你休息。”
“还休息呢,林区的蚊子可多了,我整夜都睡不着。你在骗我,你是不是又有新的女朋友了,你说!”她根本不听我解释,不依不饶地只管自己说。
“我在家呢,你过来吧,听我给你解释。”
“咦,你怎么不去上班啊?”
“我的脚扭了。”
“怎么不早说啊,我现在就来看你。”
还没过二十分钟呢,柳晓菲拎着一大袋子水果和药品就过来了。看我的脚脖子缠着纱布,她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女人伤心,千万不要劝。因为你越劝她,她反而哭得越厉害。让她自己哭出来,也就痛快了。我把柳晓菲轻轻搂在怀里,任凭她嘤嘤地抽泣。
女人哭,可以雨打芭蕉、可以双肩耸动、可以让男人们怜爱之心萌动。可是男人,如果哭呢,是不是更动情?还好,男人是不会轻易流泪的。男人的哭泣,往往是在心里,在一个无人知道的角落。这个世界里,女人比男人更有哭的优越感。
无论多么伟大的女人,在男人的怀抱里都会变得十分渺小;无论多么坚强的男人,在女人的泪水中都将变得一样脆弱。我发觉,柳晓菲的泪水把我的心彻底泡软了。渐渐地,她停止了哭声,抬起头问我:小凯,你这个没良心的,人家哭成这样,你怎么不安慰我啊?
“让你坏!让你不给我打电话……”柳晓菲把我按在沙发上,发疯似的亲吻着我的嘴唇,她的小嘴巴像一个火烫的夹子,吻得我几乎窒息了。
“哎呀!”我发出一声呻吟。
“怎么啦?”她忽然停下来,问道。
“你压到我的脚了。”
“哦,对不起。”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通红的嘴唇,“到我家去住吧,你这个样子真可怜,需要有人来照顾。”
“不好吧,人家会说闲话的。况且,我的工作总是早出晚归,会影响你休息。”我试图委婉地拒绝她。
“怕什么啊?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人家惦记你,更没法休息。就这么定了,晚上,我来帮你收拾东西。”
柳晓菲像完成一项心愿似的轻轻舒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很灿烂。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忽然又坐下来,用一种乖巧的语调说:“可惜啊,我的新家只有一张双人床。嗯,你的脚受伤了,不能睡沙发,我呢,是房子的主人,当然也不能睡沙发了。所以嘛,我们要睡在同一张床上了。”
我发现自己连拒绝柳晓菲的理由都没有了。或者说,我不想去寻找任何理由。爱,是惟一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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