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爱如烟花(1 / 2)

烟花烫 未知 4523 字 2022-03-15

记忆里,好像谁和我说过:头疼,是一件很头疼的事。

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一看见柳晓菲,我就头疼。自从我调到派出所以后,她经常来找我办事儿,还都不是大事,像办身份证这样的小事也来找我,她的理由总是理直气壮的:外面排长队呢,有李哥在,到窗口排队多没面子啊。

那天,柳晓菲穿着一件淡黄|­色­高领羊绒衫,牛仔裤,雪白的脖子上挂着个小巧玲珑的手机。不到十分钟,身份证办完了。她看看我,忽然表情很丰富地问:“李哥,最近我大哥整天跟丢了魂儿似的,快两个星期了,天天早出晚归的。你有空关心关心他,到底怎么了?”

“你自己怎么不问啊?”

“谁说我没问啊,我问了他也不说。我爸爸去乡下了,说是看望学校的一位老同事。等我爸爸回来,我倒是要当面问问大哥,在捣什么鬼?哼。”

“啊,我知道了。你爸爸一定是看杨老师去了,他好像刚退休。”在她的提示下,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杨老师的形象,但已经很模糊了。“你大哥就爱打打麻将,别瞎猜。对了,你嫂子呢?”

“她呀,又出差了。带团去新马泰了,要半个月才能回来呢。”柳晓菲手指头摆弄着长发,娇滴滴地说。

“等我忙完这段时间,请你和你大哥吃饭。”我说。

“好吧,那就不打扰你了。记得打我电话啊。”她一蹦一跳地走了。

目送柳晓菲出了大门,我才松了口气,这个小丫头真缠人,都是让她爸妈惯的。好多天没见到柳峰了,他一个人在忙什么呢?

我拨通了柳峰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他很兴奋地说:“哥们,今晚你有空吗?我老婆带团去旅行了,家里就我一个人。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东西让你看看,晚上来我家吧,不见不散啊。”

说完话,他就把电话关了。

坐在椅子上,我奇怪地想,柳峰能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呢?能让他激动的事太少了。中国队世界杯出线的时候,我们都很兴奋,而他却没兴奋起来,很深沉地跟我们说:靠,日韩没参加小组赛,中国队出线是借光,有什么可高兴的?难道一只球队要靠运气打比赛吗?中国队能和人家巴西队比赛就够幸福了,想进十六强,做梦去吧!

柳峰有时候对问题看得非常透彻,属于思想很深刻的那种人。这正是我喜欢和柳峰做朋友的地方,他看事情挺准的。

在柳峰家里,他招呼我坐到沙发上,然后伸了个懒腰,非常神秘地对我说,你猜猜东子前些日子送给我什么了?

什么?我真懒得回答他,从昨天晚上开始,他老让我猜这猜那。

“你忘啦,有次喝酒我跟东子要幅画,他答应了我。一个星期前,我去他家取,画得绝对艺术,估计将来能值挺多钱呢,我拿给你看看。”他找了把椅子,打开吊棚天花板上的石棉模板,很小心地抽出一卷油画布。

“你怎么藏这儿了?”我问他。

他说,不能让我老婆知道,是­祼­体的。她如果看见,能把我用开水煮喽!

那幅油画的尺寸适中,估计在175 cm × 120 cm,是个女子的正面­祼­体画像。画中模特的身材清秀而瘦弱,黝黑的长发在头上绾个结,眉目之间带着一种抑郁的情绪,她的双手舒展地在脑后交叉,白白的脖颈上有颗黑­色­的痣。她的Ru房还没完全发育成熟,宛如一刀切开的两只柠檬扣在胸前。女孩是半跪的,脐下的部分被花篮巧妙地遮住了,她的细腰因为身体的扭转有一些细微的皱褶。女孩的身体仿佛一直在紧绷着,透出无法抑制的青春气息,就像一个刚从火窑里取出来的陶器,一闪一闪地发着令人目眩的光芒。

画布的右下角,签着东子的英文名字,让我不由得想起雨后活跃在屋檐下的一种动物:蜘蛛!他的名字签在女孩脚趾的旁边,就像个以逸待劳的黑蜘蛛!

看我站在那儿发呆,柳峰问道:“这幅画怎么样?好看吧?我说得没错吧?绝对艺术!”

我揉了揉鼻子,尽量把语气放得平和一些,对他说:“画面上的模特年纪太小了,也就十六七岁吧,还没成年呢。东子在哪儿找的?”

“你哪那么多问题啊?”柳峰把画收起来,重新放回天花板后面,“让你看一看,你又想多了。东子的事儿,咱哥们别掺和。这样的女模特,只要肯花钱总能找得到,人家没准儿是自愿的呢,免费!你别瞎­操­心了。”

他的话音刚落,房门忽然被打开了,柳晓菲从外面走进来。

“哎呀,你怎么也在这儿啊?警察哥哥。”柳晓菲的一只脚还没进门,声音却先到了。“两个男人,一大早的议论什么呢?”

啊,没事,我换个灯管。柳峰慌忙把椅子搬走,背对着妹妹冲我直挤眼睛。

“你哥特别爱劳动,早晨起来就­干­家务,说要迎接你嫂子回家。”我和女孩撒谎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表情还是不够娴熟。

“算了吧,嫂子还有四五天才能回国呢。你们就会骗人,该不是要找人打麻将吧?又搬椅子又换灯管的。”

“不是,啊,那是那是。”我有些语无伦次了,最近不知怎么搞的,看见她我就紧张,以前从来没这样过。

她把手里拎的水果放在篮子里,趿拉着拖鞋去卫生间洗手。由于柳晓菲的突然出现,我和柳峰的话题无法继续下去了,可是又没有理由先告辞。我想了想,重新把ρi股放回了沙发。

柳峰从厨房出来接个电话,没说几句就撂了,十分着急地对我说,走吧,我有急事去单位,正好顺路送你。他和我开门往外走,柳晓菲也跟了出来,说要去商店买化妆品。

“那就一起走吧。”柳峰说。他在前面先跑下楼梯,去小区院里的停车场提车。

我和柳晓菲在楼下的路口等车,她穿着黄|­色­羽绒服活像一只刚出蛋壳的小­鸡­雏,手Сhā在 衣服口袋里和我抱怨着天气冷。这时,天空上飘起了雪,很大的雪。快过春节了,大街上忙忙碌碌的人群在不知不觉中又长了一岁。这个世界上,时间对每个人都很公平,它永远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即使是短暂的一秒。

回到家,我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周末的电视节目几乎都在争抢收视率,综艺节目一个接一个,屏幕里,中央台幸运52的主持人冲观众挥着拳头喊到:“耶———”!他的话非常具有煽动­性­,台上台下的人们得到了­精­神和物质上的极大满足,每个人的脸上都跳跃着灿烂的笑容。趁着Сhā播广告的时间,我对三十多个频道进行了全面搜索,终于找到了一档体育节目。定睛一瞧,原来是半个月前的意甲联赛,我早就看过了。太无聊了,我把遥控器一扔,四仰八叉地倒在沙发上。

一个人独处时,最容易胡思乱想。因此,我忽然发觉,回忆至少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把从前一些值得怀念的人生片段重新在脑海里过一遍。陷入回忆的旋涡,脑海里温暖的、幼稚的、甚至辛酸的记忆会跟着你的思绪填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而这时的自己,恍惚中已经成了灵魂世界的主宰。

尼采在他的著作里说过,再强壮的人也有疲惫的时候。按照他的逻辑,我并不强壮,是不是更应该疲惫呢?

说实话,我挺累的。爱管闲事儿的人,能不累吗?!回家的路上,柳晓菲从后面座位求我帮忙,要我陪她去乡下采访个村长,据她说那个村子原来非常贫困,自从牛村长去了以后,就集体脱贫了。牛村长因此被评为本市十大杰出青年。这个新闻眼,省报的总编大人点名要柳晓菲去采访,头题文章的位置都预先给她留起来了,事不宜迟,明天就要动身。

柳晓菲说她自己开车去,需要一个人陪着,负责保护她。她问我:你有时间吗?

还没等我编个理由拒绝,柳峰先说话了。他说:你和我妹妹一起去吧,你这个人我比较放心。换作别人,我心里可就没底啦。

无法再拒绝了。我只好说,好吧,明天早一点出发。

真没想到,柳晓菲开车还挺溜的。捷达车飞速地在高速公路上行驶,道路两旁的风景不停地后退,我第一次坐她开的车,心里感觉很不安全,一直抓着头上的把手,并且不时关照她开得慢点儿。

她可能被我激怒了,指指后面说:“你可真够紧张的啊,实在不行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去。”

“你怎么说话呢?荒郊野地的,我能自己回去吗?”我松开手,对她说。她的小脾气真够戗,总得让着她,我真后悔陪她出来采访。

柳晓菲仍然把车开得飞快,我的手很自然地又抓住了车厢上的把手。她扭头看看我,忽然咯咯地笑开了:“你胆子这么小,居然也能当警察!真奇怪了。”

随便她笑话,我就是不吭声,由她笑去吧。

车在国道上跑了小半天,下午三点多上了乡村公路,开了将近一个钟头,终于到了我们要去的那个村子。

村口上站着一群人,原来牛村长和乡­干­部早就在等候我们了。走下车,大家非常热情地握手,牛村长两只大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说:“欢迎欢迎啊,没想到大拐子村的事儿把市里的新闻单位都惊动了,先到村子里看看,乡亲们都等着呢。”

柳晓菲施展开她的外交才能,和每一位同志握了手,还主动介绍说:“这位同志是我们报社新来的美编,姓李。”她撒谎连眼睛都不眨,我和她们报社什么关系都没有!

看我站在那发愣,她把相机往我怀里一塞,说:“我了解一下情况,你拍照吧,要多拍一些啊,要把大拐子村的繁荣景象集中反映给市民们。”

我终于挣脱了牛村长的热情握手,乖乖地拿着相机跟在他们后面。一起来迎接我们的还有位乡政府姓张的小通信员,他紧跟在我ρi股后,不厌其烦地介绍村子里的巨大变化,让我拍这个拍那个,把我折腾得浑身上下直冒汗。

大拐子村的农民们几乎家家养­鸡­,牛村长带领我们参观的村民代表家都很有特点,成筐成篓的­鸡­蛋在大屋里摆放着,满脸微笑的老太太、大姑娘或者小媳­妇­在进行­鸡­蛋深加工:就是在每个­鸡­蛋上贴标签。我走到跟前一瞧,椭圆的标签上写着“绿­色­­鸡­蛋”的字样。看我们感兴趣,牛村长挥挥大手,兴致勃勃地介绍说:“这是我们大拐子村生产的绿­色­­鸡­蛋,我们村儿的­鸡­都是特殊品种,全部野外饲养,不仅产蛋量高,而且保证­鸡­饲料里不掺杂任何生长剂,完全符合国家关于绿­色­食品的要求。”

说着话,牛村长拿起个­鸡­蛋,笑眯眯地说:“大家伙瞧好喽,这个绿­色­­鸡­蛋准保是双黄的,不信你们就看看。”

只见他一抖手,把­鸡­蛋往身边的酸菜缸上一磕,­鸡­蛋碎了,瓷碗里果然是两个­鸡­蛋黄。

“怎么样,我没撒谎吧?呵呵。这种­鸡­蛋的营养价值可以比得上三个普通的­鸡­蛋。”牛村长随手拿起条毛巾擦擦手,带领我们继续参观另一处­鸡­场。

大拐子村的­鸡­场灯火通明,­鸡­舍里上下重叠的­鸡­笼摆放得整齐划一,估计­鸡­舍管理员和母­鸡­们都已经等了很久了,看见我们一大群人走进来,还真有些不太适应。柳晓菲很主动地和管理员握手,并且把采访机及时送到牛村长的嘴边。她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大记者,每一个细节都让被采访者觉得很舒服,尤其是能不断激发牛村长的讲话欲望。

牛村长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母­鸡­产蛋的全过程,我抽空在一边换胶卷。

­鸡­场的空气中弥漫了消毒水和室内清新剂相互混合的味道,北墙上挂着一条横幅———“欢迎各位领导参观指导”。条幅上的字是后来贴上去的,隐约还能看见以前的话,好像是“欢迎广大客户踊跃参观定货”。我绕到门口,把牛村长、柳晓菲、宣传横幅以及莫名其妙的母­鸡­们统统纳入镜头,连续抓拍了七八张。跟在我身后的通信员小张用十分佩服的口气说:“李记者,你真行,这个角度把所有的人都拍进来了。”

我装做很谦虚的样子回答道:“拍新闻片要求很高的,讲究以背景衬托人物,要具有一定的视觉冲击力。我争取把他们都抓拍进去,这叫一网打尽。”

小张满脸堆笑地说:“对,一网打尽,一个都不能少。”

天­色­渐渐暗下来,两个小时的采访终于结束了。

在乡亲们的护送下,我们登上汽车,牛村长乘坐的北京吉普在前面开道,我们跟着后面。据同车的小张讲,今天晚上你们说什么也不能走,先到县里的大酒店吃饭,然后到宾馆下榻。他说下榻这两个字时,挺用力的,把我弄懵住了。小张反应很快,趴到我耳朵边低声说,下榻就是喝完酒再洗洗桑那,然后自由活动或者去睡觉。

没想到,下榻这个本来很简单的词汇,竟被赋予了如此多的含义,可真够复杂的。

柳晓菲在开车,头也没回地问道:“县里的宾馆是星级吗?”她又开始开玩笑了,一个小农业县能有星级宾馆吗?我琢磨肯定没有。

小张的笑容非常职业,探头对柳晓菲说:“您就放心吧,不是星级胜似星级,床铺­干­净,还可以洗热水澡,房间我都定好了,305和306两个双人间,您就放心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