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XXXXXXX万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来得更猛一些,烈风怒吼,狂嗥不绝,犹如老天爷一夜间变成了泼妇,大雪封山,天寒地冻,胜似搬来了一整个冰河世纪。树木在严霜下凋零,鸟兽们储备好过冬的食物,纷纷宅在窝里不露头,皮毛厚的蜷缩成一个暖和的球,尾巴大的拿尾巴当被盖,舒舒服服冬眠去也。
正当洪荒原住民们睡得哈喇子直流时,天上忽然响起一个游魂般的女声,中气不足,音效欠佳,奈何穿透力绝强,震得积雪簌簌直落,每一座山岭、每一条峡谷,每一个大洞小洞里都回荡着一句:“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翻来覆去就这么四个字,百念不厌,没完没了。一天下来,冬眠者们烦不胜烦,只要是有听觉的都被这空对地广播吵到神经衰弱,爬起来开始失眠。直到一个男声无奈地Сhā|进来:“别喊了,你喊破喉咙魂也不会回来的。”
女声不服气地道:“我不信,破喉咙!破喉咙!破喉咙!”连喊三声,收不到预期效果,那女声似乎出离愤怒了,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魂~~~兮~~~归~~~来~~~魂~~~~~兮~~~~~归~~~~~来~~~~~”无数松鼠啊黑熊啊火速从树洞里探出头来,松果泥巴雪球齐抛,飞烂菜叶子在天,都无改那女声虽万千人吾喊矣的精神,将叫魂行动从空对地广播上升到了全方位无死角三界强力扩音。最后那男声忍无可忍,愠道:“星河,你有完没完?”
“老子还就没完了!”
“……好吧,喊了这么长时间,你累不累?”
“累……”
“胸口疼不疼?”
“疼……”
“=口=|||那就歇会儿再喊……你还是换句话喊吧。”
于是广播自动消音,那女声咕哝道:“哎呀到站了,阿钧,清场。”接着九霄云上一股怪风吹下,裹住了一众有起床气的鸟兽,它们原本成群结队地窜出窝巢,炸毛抿爪,欲揪出真凶围殴之,经此怪风一吹,个个好似瞌睡虫上身,哈欠连天地蹒跚归巢,重又倒头大睡。山野回复了冷清,只见青影一晃,一对年轻男女已出现在雪地里。那男子负着四口古剑,素袍竹冠,挺拔而略显清瘦,神韵天成,女子却容色枯槁,一副无精打采病骨支离的样子,被那男子横抱在怀,正是鸿钧与小秦二人。
狂风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平地卷来,两人的衣衫随风鼓荡,发上身上却半点未湿。鸿钧凝神感应了一下四周,眉心微蹙,对秦星河道:“前面就是那个山谷了,你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什么感觉都没有,我的魂到底在哪里啊?”
十年光阴,纵然不至于沧海桑田,也足以让昔日熟悉的景象改头换面,大雪一落,茫茫渺渺,更是遮盖了一切痕迹。若非群山环抱下、白雪掩映间,露出一泓清亮的湖泊,秦星河几乎认不出她曾经待过七年的地方。无意识地呼出团团白气,远目望去,只见惨白的月光洒在湖面的冰层上,一派清寒寂寥,附近的混沌灵气已散逸一空,不知水底是否还有点滴留存。湖畔空荡荡的,她亲手搭建的茅屋早已塌毁,当初被灵气漩涡毁坏的地表也长出了新的草木,一枯一荣,令人恍然有隔世之感。
鸿钧突然扭头,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爬上背脊,好像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窥视,仔细看时,又空无一物。放出神识察探一遍,并无什么发现,心底那丝怪异感却挥之不去。秦星河撑着他肩膀跳下地,刚想询问,湖面喀喇一响,一个三角形脑袋从冰上的一个洞里钻出来,嘴里叼着一条鱼,扒扒扒,三两下扒上冰面,爬爬爬,一口气爬到岸边。哦,好大一只王八。
别误会,没有骂人。这位在寒冬深夜下湖捕食,拖着一串水迹上岸的仁兄,背着一个墨绿色椭圆无纹的甲壳,外缘呈柔软状裙边,足有丈许围圆,四肢粗短扁平,肢各生五趾,趾间有蹼膜,确实是一只圆滚滚的,巨大的,很有范儿的王八。它上岸之后,没有往哪片淤泥里一钻,而是叼着那条鱼,迈着威严的四方步,一二三四,二二三四,爬到一座山包脚下,悍然违背水陆两栖动物的行为准则,开始往山上爬。
王八叼鱼,天经地义,然而这是下雪天啊,一只王八不冬眠,偏要怀着小资情调踏月登高,知不知道冻久了是会脑残的呀。小秦在后面叫喊半天,苦口婆心不被笨蛋王八理解,这只学名叫甲鱼的家伙,爬两步跌一步,仍然坚定不移地在山道上踽踽独行。小秦转头看着鸿钧,用一种梦游般的声音道:“你说,我的魂是不是附在它身上了?”
“应该没有吧……”
如此特立独行、敢于发出时代的怒吼、超越自我奋勇向穿山甲进化的王八,鸿钧也是生平仅见,以至于答话的语气有点不确定。秦星河一时激动,揪住他好一通狂摇,“到底有没有?有没有?有没有?”
在散架之前,未来的道祖总算把自己的脖子从狼爪下解救出来,顺便给因为动作过猛而咳嗽连连的某人拍背顺气。秦星河爆了一下seed,又萎靡不振地靠回他肩上,沉沉闭上双眼。鸿钧心下怜惜,软了口气道:“不会的,这么近的距离,真要是你的魂魄,你怎么会一点感应没有?”
小秦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盯了他一眼,“阿钧啊,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我的那二魂四魄找不回来了怎么办?”
鸿钧沉默一阵,道:“是有这种可能。”
看看,多么欠揍多么不华丽的回答,作为一个称职的闺蜜,至少要斩钉截铁地掷下一句:“不可能!一定会找到的!”先给人吃一颗定心丸,打一针强心剂,再以轻言细语慰之,豪言壮语激之,坚决摒弃一切悲观主义思想,才能带人穿过虐海驶向幸福的彼岸吧?可是他不。他沉默,是真的在考虑这种情况,以及这种情况发生后,该怎么办。
“……魂魄缺失虽说会危及性命,但毕竟没有先例,你来历奇特,有异宝伴生,也许不致身陨。只是修为恐怕就……”
“恐怕不倒退就是奇迹了,终其一生也不会再有进境,是不是?”
鸿钧停顿一秒,还是点点头,“你也不用担心,眼下洪荒并无大劫,大神通者多闭关不出,参悟大道,以你金仙的修为只要别惹事,自保是足够的。若有何不测,我护你一世便是。”
此言一出,小秦纵是皮厚如城墙拐角,也不禁脸上微红。惨淡的人生,淋漓的鲜血,统统打包扔给虫子来面对,咿,貌似不亏本。她定了定神,竖起食指,轻声道:“嘘,别说这话。你不能……我现在才算懂了,一饮一啄莫非天定,天上掉的馅饼照样要付钱,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得到,也没有平白无故的失去。这还不可怕,怕就怕得失之间,往往由不得我们自己选择——所以才说天意如刀啊。”
天意如刀,至软至柔的刃。上帝抑或上天,都喜欢把我们身边最好的东西拿走,然后告诉我们拥有的太多。
这一刻她的神情莫测,眼瞳清澈,有温柔的光影,那样无声悲悯与刻骨尖锐。鸿钧久久凝望她的眼睛,小秦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十分钟后………………………………………………鸿钧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没反应,果断地扛上人就走。不出他所料,怀中传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我是睡神其实跟囧神穿一条裤子的分界线——————
两人在山谷搜寻数日,一无所获,取得成果如下:王八入水图、王八捕鱼图、王八出水图、王八登山图各一张,由秦星河同学信笔涂鸦而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