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圆房(3)(1 / 1)

大街上满眼都是传单、标语、旗帜,到处是响彻云霄的口号,一场场活报剧把人们的情绪推向Gao潮。少哉立即加入到游行队伍中,和大家一起振臂高呼:“抗战到底,不做亡国奴……”

队伍游过五马路,游过汉正街,游到了三民路口的孙中山铜像前。铜像背南面北,仿佛千里跋涉,刚刚从滔滔的长江边爬上岸来。国父手扶一根拐杖,茫然地看着北方那片已经沦陷的国土。

铜像的背后跟着三条尾巴一样的马路:民生路、民权路、民族路,汇集在一起叫三民路。再往前,一条中山大道横贯汉口。

不知道是什么人的造诣,把一个伟大的理想如此具体地刻画在大街之上。国父屹立高台,看不见他眼里是忧患还是悲伤。但从体态上可以看出,他有些踌躇不前,有些举步维艰。由于氧化的作用,铜像发黑;由于发黑,显得十分遥远。

有人在铜像下搭了一个台子,台子上拉着一条蓝布横幅,上面写着“抗战救国献金会”几个大字。

忽然间掌声雷动,有人高喊:“蒋夫人到……”

众人屏住呼吸,看着台上走出一行贵­妇­来。她们一个个珠光宝气,春风满面,向众人频频挥手。

少哉的小分头被江风和热气吹乱。他挤在人缝里,认不得哪一位是蒋夫人,只是跟着别人拼命地拍手、跺脚、吼叫……直到把耳朵喊聋了,脚跺麻了,才看见夫人们把手上的镯子、脖子上的项链、耳朵上的耳环摘下来,放到献金台上。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万众一心,共度国难……”口号震天,群情激愤。平民百姓倾其所有,把钱、把物、把能掏出来的一切都掏了出来,塞进台子上的募捐箱,扔进童子军的烟囱帽里。

少哉身上没带钱,摸遍几个口袋也没有摸出一个子儿来。他惭愧至极,摸到脖子上戴的一把银锁,毫不犹豫地摘下来扔进了募捐箱。他母亲这辈子生了七胎,前五胎夭折,只落下他和妹妹两人。一家人拿他当宝贝,打了这把银锁锁住了他的­性­命。如今他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国家了,浑身上下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解脱。他跟着人潮,跑过六渡桥,跑过新市场,跑到了江汉关。

江汉关是一座西洋式塔楼,汉口的海关,楼顶上的大钟敲出的钟声三镇都能听见。这一刻,大楼前围了一圈人,一男一女拿着一条鞭子又说又做,一场活报剧演到Gao潮;马路边,一支歌咏队随着鼓乐在纵情高唱:“热血沸腾在鄱阳,火花飞迸在长江,全国发出了暴烈的吼声,保卫大武汉……”

江汉关前的过江码头上,人头攒动。平时,轮渡一靠岸,人群像燕子一样从渡口飞起来,爬上堤坡,涌出栅门,有的搭车,有的步行,各走各的路,转瞬鸟散。

此时,少哉跑到此处,正好碰到一船人涌上来,马路上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少哉看到十来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背上背着简单的行李,手里提着网兜,一个跟着一个,从栅门里脱身而出。他们神态紧张专注,步履匆忙坚定,嗖、嗖、嗖地穿越马路,从江汉关前的台阶下鱼贯而过。

这一行人格外扎眼,这一行人有点特别。少哉的目光紧盯着他们,发现那领头人竟是自己的表兄石夫,便不假思索地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大声喊道:“表哥,你们去哪里?”

石夫是长亭大户人家的少爷,天生叛逆,几次被父亲赶出家门。两年前,他从武汉大学跑回去,带领佃农冲进自家的深宅大院,把父亲缚起来游乡,把田地和财产分给了农民。乡下人传说他是共匪,当局通缉要犯的告示上,常常有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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