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红色恋人 未知 6427 字 2022-03-12

「名字?」

「铭心,刻骨铭心后面两个字。」她不以为意的回答,很多常客知道她的名字,只是没有人会用审问的语气要求答案。

「做多久了?」

「两个星期。」问得可真多,如果他表情软化些、口吻放松些,她会很乐意和他多聊聊。

对了,有可能是芳如在时的客人,所以她没有印象。看他一身时尚贵气,在职场里应该是位阶不低吧,或许已习惯用如此的口气对待他人了。

「住附近?」咦?他需要对一个不重要的咖啡厅工作人员知之甚详吗?

「是。」她回过头将咖啡递给他,不再看他。

他就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不似有移座的打算。

「几岁?」问题又短又直接,直比问案的警官。姑且不论是否唐突,此人行事还真特别,尽问一些和他无关的事,手腕也不像是在追求异­性­,而且她根本没有见过他。

「唔……大概……应该是二十八、九了吧。」是啊!她似乎很久没有想过自己的实际年龄是多少了,日子一天一天的流逝,竟没有在心版上留下痕迹。

「妳不知道自己几岁?」男人的嘴角泛起讥讽。

她微觉不悦,辩驳道:「女人不需要将自己的岁数记那么清楚吧!我儿子都六岁了,如果大学毕业那年就结婚,现在差不多就是这个年纪了。」

「妳有儿子?」他厉眼圆睁。

「是啊!这就是早婚的好处。」她瞇起眼笑。

「妳刚才用了如果的假设语气,妳不确定是哪年结的婚?」他眼神里透着荒谬感,分明是不相信她。

她一愣,一时语塞。

是啊!她是哪年结的婚?她的回答用的是推论,但真正的答案得问牧谦才会知道。反正他只是个陌生人,她不喜欢交浅言深,不回答也不犯法吧!

「我是忘了,你记得你哪年学会开车的吗?」

「结婚是件大事。」他的态势令她有些招架不住,她为什么要在这和他过招?

「先生,对你来说,我的答案正不正确不重要吧?」她勉强挤出个职业化的笑容,转过身背对着他清洗其余的咖啡杯、盘,拒绝的态度很明显了。

「这是我的名片。」

又来了,真是锲而不舍,喝个咖啡有必要这么累吗?

她回过身,拿起他夹在手指间的淡绿­色­名片,随意瞄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知不知道怎么念?」

她一听,笑了出来,他可以当个专业的面试官了。

「阙弦乔。」她扬一扬手中的名片,「我念过书的。」

他还是紧盯着她的反应,从头至尾没有露出一丝笑容。

「再念一遍。」

她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但他认真凝肃的眼神竟使她不由自主顺着他的要求。「阙--弦--乔,是这样念没错吧?」她特意放慢速度。

服务业还真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不但随时得应和客人各式各样的要求,且不能得罪分毫。她开始佩服起沈眉来,也怀疑自己能做到多少?

「谢铭心--」他凝视着她,唤她的声音恍若相识已久的朋友,原有的质疑、凌人的气势消失,脸上流转着近似失望、难以置信和百般不解的情绪。

「妳铭记在心的事有多少?」

她倒退一步,抵住身后的水槽,惊愕的望着他。

他只是一个陌生人,能看出什么?又凭什么这么肆无忌惮的诘问她?

她没有防备的迎向他的眼神,那如同磁石般的黑眸定定的锁住她,有一刻她竟动弹不了,四目在空中胶着,周围的景物全都隐没不见。

她不知道陷溺在那双似曾相识的瞳眸里有多久,只觉得后脑勺开始胀痛,渐渐蔓延,有人推她的手臂,她浑然不觉,头痛影响了她的视线,男人的影像模糊了,她听到自己的名字,不断被叫唤着。

「铭心,铭心,怎么啦?发什么呆?」

她转动方向,眨了眨眼睛,眨去眼里的一层雾气,认出了身边的沈眉正不解的望着她,她再调回视线,男人不见了?!

她推开沈眉,疾奔出大门。

男人上了一部停在路边的黑­色­奔驰车,急驶过她身边时,坐在后座的他从摇下的车窗里对惊惶的她勾­唇­笑着,她来不及反应,车子已绝尘离去。

她揉揉僵滞的脑袋,缓慢的走回店里,沈眉正在替客人结帐。

「妳认识那位客人吗?这么急着追出去。」沈眉不经意的问。

她从皮包里拿了颗止痛药和水吞下,掩饰方才的失态道:「我……是追他,他忘了付钱。」

「咦?那张千元钞票不是他的?他只喝了杯咖啡吧?这么大方啊!那张名片是他的吗?」

那张浅绿­色­的名片静静的躺在吧台上,就在蓝­色­钞票旁。

她拾起那张名片,上头简简单单的两行字--阙弦乔,弦天集团总裁。

简单到像是假的、开玩笑用的!

「沈眉,妳见过他吗?」她有些虚弱的问。

「印象里是没有,他那张脸很容易记得不是吗?」

她关闭了脑中的揣想,然后,做出了一个无法解释出缘由的动作--将名片放入皮夹里。

「牧谦,我到底几岁了?」她走到牧谦的房里。

他正半倚在*,看着一本工作上用的医学参考书。

「怎么想到问这?」他从书中抬起头来,拿下轻度近视眼镜。

「有人问我,我没法肯定。」她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妳二十八了。」他柔声道。

「二十八,二十八--」她喃喃念着。

「不过妳看起来年轻多了。」他表情力图自然。

「牧谦--」她伏在他胸前,耳朵贴着他的胸膛。「我失去了那段最重要的过去,你对我很失望吧?也许终老一生,我就是这样了。」

「我不介意。能和妳一齐终老一生,过去并不重要。」他摩挲着她的头发,后脑勺有块小小凸起,穿过发丝擦过掌心,一块磨不掉的印记。

「我总觉得不踏实,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美好的事。」

「最美好的事就是现在拥有妳的感觉、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妳不再作恶梦,可以安稳的睡个好觉。」他的心脏平稳的跳动着,振动着她的耳膜。

「嗯。」她闭起眼睛,揽着他的腰,休憩在他怀里。她喜欢这样偎着他,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寻找一种熟悉的气息。

熟悉的气息?她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肌肤和衣服交融的味道清新舒爽,她可以立即分辨出那是他所散发出来的,然而,却是熟悉又陌生,无法触动内心的最底层,牧谦身上的味道不是她一直以来所要寻觅的吗?

白天所见到的那双眼睛蓦地在脑海中浮现,她猛然惊坐起,直视着丈夫。

「怎么了?」赵牧谦困惑于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戴上眼镜。

「没什么,我想到忘了联络小菲的老师,不知道这两天她在学校情况怎么样。」她离开他的床沿,神­色­平常的退出门外。

她撒了谎,对他最亲爱的丈夫。

两个星期过去了。

日子像无波无纹的河水流过,她的心也慢慢像沉淀在水底的石子,没有太大的波动,完全融进了规律的生活里,安定又自在的扮演好母亲和自我的角­色­,游走在家庭和咖啡馆之间。

星期一的客人较往常少,不到下午两点她已经可以坐下休息、喝个水。十五分钟里没有半个客人进来,仅有角落里坐着一对卿卿我我的小情侣,彼此交换着果汁喝,她认得是附近的高中学生,大概是逃课出来约会,连制服都没换。

她拿起一本店里的杂志,手倚在吧台上随意翻阅,注意力被一篇短文吸引住,便仔细读了起来。

有人开启了玻璃门,她将杂志放置膝上,加快阅读的速度,想尽快告一个段落再招呼客人。来人缓慢的靠近她,她熟练的伸手将Menu向前推,眼睛还在字句间流连。「想点些什么?我们有新口味的蛋糕要不要试试?」她合上杂志,准备了一个适切的笑容,仰起脸对着客人展开。

她的笑只绽开一半,就停止在那对意味深长的黑瞳里。

是他--阙弦乔,她曾试着将这三个字在舌尖上反复轻尝,却始终比不上那两道特别的眼神能使她再三回想。

他正对着她坐下,盘起臂膀凝视她,一语不发,直接而坦然的姿态让没有心理准备的她陡然心跳加快不已。

两个人突兀的僵在那儿,好半晌,她转移焦距,闪避着那劲道十足的目光,打破僵局。

「维也那是吧?」不等他回答,她转身寻找杯、盘,心不在焉的凭着直觉调弄他要的咖啡。如果他的目光有超能力的话,想必此时她的胸口应该已烧灼出两个大洞了--他到底想要什么?

转身递给他咖啡,她垂下眸子,不再看他。接着抓了一条抹布拚命抹着洁净的料理台面、砧板,擦无可擦了,又拿出蕃茄、西洋芹、生菜,一片片、一丝丝认真的处理着,然后再将切好的­色­拉食材放入密封盒里,再搁进冰箱。之后又重新排列了壁柜上一组一组美丽的咖啡杯、盘,最后才将刚刚读的杂志放回书报架上。

她没有胆子再看他,但视觉余光还是瞥到他喝了口咖啡,且面无表情的跟随她的一举一动。

十分钟后,她终于累了,如果他要在这坐上一个小时,她总不能一直如此卖力的表演下去吧!再说,她何必为了一个行径怪异的陌生人如坐针毡?

「我好像让妳很不自在,谢铭心?」原本闷不吭声的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着实吓了她一大跳。

她暗暗调整了呼吸,镇定的转身面对他。

「你想太多了,阙先生。」她淡淡一笑,心思相反的在盘旋回荡。

「是吗?结婚这么多年的女人不该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一样手足无措,还是我的魅力连已婚女人也无法招架?」

她瞪大了眼,这个人说话就不能修饰一下吗?他到底是从哪冒出来捣乱她的?

「阙先生,我以前认识你吗?还是得罪过你而我不自知?」

他一边­唇­角斜扬,不肯定也不否认。

「我老觉得你在针对我。」她终于说出来了,也能看着他不退缩了。

「妳认为我说错了?」

「你并不了解我,却妄加揣测。」只薄薄抹了点­唇­蜜的素脸微起愠怒。

「真的吗?」他挑起别具特­色­的眉,「过来!」他用食指对她招唤。

「有何贵­干­?」她背靠着水槽,动也不动一下。

「妳怕什么?我没兴趣调戏良家­妇­女。」他嗤笑一声。

她耳根微红,他和牧谦相差一百八十度的说话方式让她很不能适应,为了不向他示弱,她勉强往前靠近,隔着吧台和他对峙。

他端起他那杯咖啡,凑近她的­唇­。「喝一口。」

她呆了一下,霎时血气上涌--这不是调戏是什么?他喝过的东西她怎么能喝?

她立即推开他的手。「我看起来很笨吗?」他叫她喝她就喝?

「妳看起来是不笨,但是如果妳有别的方法不接触我的杯子而能喝到我的咖啡,请便!」他摊摊手。

「我为什么要喝你的咖啡?」他那严正的表情的确不像是对她有不敬的意图,但所为又令人生疑,莫非咖啡真的有问题?

「证明我刚才说的话是正确的。」手指摩挲着下巴。

她有些*不着头绪,抿着­唇­考虑了一会儿,另外拿了个­干­净的杯子,将他的咖啡倒了一些进去,试着喝了一口。

入口不到两秒钟的时间,她反­射­­性­的将嘴里的「异物」喷出,口里还残留的一半转身就往水槽里迅速吐得一乾二净,好在她硬生生的克制下来,否则就全数都往他的脸上--

老天!她刚才在做什么?

她抓了一把纸巾回头就朝他面无表情、兀自滴着几道土黄­色­汁液的脸庞奋力抹着,白­色­衬衫的衣领上有数滴茶­色­斑点已渗入,她执起衣领用力按压,颜­色­只有扩大没有变浅。糟!连西装外套上的翻领也遭池鱼之殃,她回头撕开一包湿纸巾继续救灾,效果却非常有限,除了难看的咖啡渍之外,还有晕开的水迹。

她真不该喝那杯咖啡的!但,那真的是咖啡吗?

又苦又甜又酸,有股形容不出的诡异,但他喝了竟然无动于衷?

「够了!」他攫住她擦拭不停的手腕,拿下她手中的纸巾。「我自己来。」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她吶吶地看着他,有种想立即消失的冲动。他平静地抹­干­发稍上的余渍,嗅不出任何一丝的怒气。

「承认了吧!我让妳心不在焉。」依旧喜怒不形于­色­。

「我会赔你那件衬衫的,如果洗不掉的话。」她赶紧转移话题。「收据记得给我。」她的眼睛四处飘着,就是不想承接他强烈的注目。

不经意瞥见身旁一瓶盖子已旋开的白­色­长瓶用料--咦?可尔必思?难不成她用它来调制维也纳咖啡?不对啊!她应该在上头加鲜­奶­油的啊!难道她当成是拿铁咖啡来弄了?那也该用牛­奶­发泡而不是酸酸甜甜的可尔必思啊?她果真是心不在焉到了极点了。

他再度沉默了,只一径地瞅着她,眉心纠拢突起,眸底转黯。她一颗心轻易地随之起伏不安,寻不到源头。

这个人,从一出现就浑身包藏了按捺不住的诡谲神秘,她不是嗅不出来那疑窦丛生的气味,但直觉告诉她不要去追溯可以避开且不必要的麻烦和危险。

是的!危险!他有一双危险的眼睛,不时的在探测研读她细微的肢体语言,随时攻其不备,但这是为什么?

她的长相并不突显张扬,因后天失调的肌肤显得比一般人白皙,五官仔细看不够­精­致,眼睛不小但没有线条有力的双眼皮,鼻梁笔直但鼻头不够秀气,薄而微翘的­唇­尖,在认真凝视别人时有让人误会的*意味,但眉峰挑起没有柔顺感,只是合拢在一起却意外的有一股特别的韵味透出。

虽是如此,但几乎不施脂粉的她不信自己能让男客无视其已婚身分,非攀折不可;纵然他们曾相识,也不会有多惊人的邂逅和往来,他想从她这里获得什么?她不过是个在咖啡馆打发时间的普通女人,甚至连走出这条街另觅天地的*都没有。

彷佛有一世纪之久,他脸­色­转沉,诡异的笑浮出--

「妳真的认为,不提、不说、不想就可以将发生过的事一笔勾销?」

「……」她一僵,莫名所以的抬头望向他。

他冷泠的哼气。「我从来都不知道妳演技这么好,谢铭心,妳能躲到什么时候?当真如此恨我?」

她不理解这些话的意旨,但他说话的神情再次触动了她。她皱起眉头,试着在空白的记忆轨道里拼凑出图像,也许是真的和他有过芥蒂,在逝去的时光里,只是被淹没了。

「我为什么要躲你、恨你?」她放弃了追想,因为后脑勺一片刺痛。

他一怔,扯动了一下嘴角,陡然放声大笑,那不是欢畅的笑,而是令人战栗的、绝望的笑。那笑声像浪潮一样席卷了她的感官,空气慢慢稀薄,她渐渐呼吸困难、胸口起伏急促,她力图抓住一点蛛丝马迹,看能否解释她为何感觉如此难受。

蓦地,有极快速的片段残影闪过脑海,她闭起眼睛,执着的攫住那稍纵即逝的画面,他的轮廓隐约浮现在白­色­的背景里,渐次加深­色­泽--他头发短了些、笑容温和些,不是只有他,还有一个女人,伏卧在他的胸口,黑发遮蔽了侧脸,他的手轻抚过那头柔亮的发丝,轻启双­唇­低语些什么,她听不到,但那抚触,就像发生在自己身上,鲜明而难以抹煞。

不会的,她不会是那个女人,她的过去只有牧谦,不会有他。

「因为,妳不愿意爱上一个无法掌控的人,只有逃走,才能终止妳的痛苦。」她的容颜已然煞白,那些话,摧毁了她最后的支撑力量。

痛苦快速的爬满了脑壳,内外交攻,她扶住料理台,张开嘴大口大口的汲取氧气,终于,在合上眼的剎那,听到了他最后一声叫唤--「铭心!」

黑幕扑天盖地的笼罩。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