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州城內(1 / 2)

何者为卿狂 未知 7235 字 2022-03-12

涼夜似霜,破舊的棄屋內隱隱傳來談話的聲音。地上四名黑衣人單膝跪著,一名女子站在三人身前訓話。

“此次追蹤,他們從襄州城出逃有三條路線,其中一條路直通塞外大漠,諒他們也不會走。剩下的一是從襄州到廣和,再經焦州、丁山,一是從襄州往曲陽,至濟南府、靖川,你們分兩組各帶十人各尋一路。放機靈點兒,留活口帶回!事成了宗主自有獎賞,若不成……”沒把話說下去,語氣狠厲,正是企圖戴罪立功的袁鴻雁。

“那右使您……”

“我先回宗裏,你們去吧。”

四人得令後迅速離開了。

袁鴻雁立於原地,心內緊張又忐忑不安,生怕此次再不能完成任務項上人頭恐怕不保!相比起宗主,­阴­晴不定的嶽柔才是真正可怕!她擦擦額上的冷汗,正要走,只聽得窗邊忽的飄來魅惑的磁­性­嗓音。

“袁右使不是早訓完話了,怎的還不走?”

驚得袁鴻雁快速轉向窗子的方向,抽出腰上的連環鞭,擺開架勢備戰。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她怒喊。此人功力必定極高,他什麼時候來的自己竟全然不知?!

月­色­落在男子修長的身軀上,映照得他一身銀­色­月華,飄逸勝仙,連持鞭的袁鴻雁都呆愣愣地看著,眼睛眨也不眨。

俊美絕倫的男­性­面孔,紫­色­深瞳流光波轉,越發晶瑩冷酷。薄­唇­微挑,右眼睫下一點淚痣似充滿妖幻風情,毫無悲情哀泣的惆悵,令人覺得像傳說浮出碧海的人魚,月光下勾魂的香豔邪魅,仿佛稍不注意就會被他控制住心神,甘願迷失在那如柔蜜般惑人的紫眸裏,萬劫不復。

袁鴻雁驚得手心出汗,清了清嗓子故作冷靜:“你到底是……”

男子­性­感的­唇­角綻開勾魂的淺笑,淡淡看著漲紅了臉的袁鴻雁。

“你傷了她。”不是疑問句,而是完全的肯定。

沙啞呢喃,輕柔如戀人絮語,眼中卻燃燒著殘酷冷絕的紫焰,嗜血的殺意。

寒風刮進室內,破爛的木門吱吱作響如人心底的恐懼尖叫。

“她?誰?我、我沒有!!”猛地睜大的眼睛映著徐步靠近的夜紫陌的身影,袁鴻雁胡亂地揮著連環鞭,驚恐莫名。“你、你不要過來!!不然我殺了你!!”

威脅,嘶喊,害怕,此刻一錢不值。

殺氣彌漫。

“你哪只手傷她的?左手?還是右手?”夜紫陌忽然在她身後冷冷問道,俊臉上的誘惑笑容已全部被­阴­狠的恨意代替,暗夜修羅一般。

袁鴻雁咬牙心一橫,拼了!當下縱身揮鞭,“咻”地蛇似的纏住夜紫陌的右臂,誰知鞭身剛纏上去不等她發力便斷裂成一節節,伴隨清脆的金屬聲響落地,久久迴響在廢屋內,像是嘲笑著她的不自量力和死到臨頭。

再看向隱在黑暗中的夜紫陌,一雙紫眸在漆黑裏格外亮眼。

她這回方是真真正正的慌了手腳,她袁鴻雁從小習武,武功內力也是個排頭位的,怎麼一招之內便落的如此下場?!難道今日要命喪於此?腦袋裏胡亂轉著,她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手心裏斷了的鞭柄捏得死緊,身子不住地輕顫,腳下一個虛浮反跌將下來摔個四腳朝天。

月光背照著,看不清表情的夜紫陌,一步一步沖著她行來。袁鴻雁癱坐在地,穿的雙層絲襖居然被汗沁濕了。

夜深人靜,喘息聲回蕩在耳邊。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求你!別、別殺我———”女人瘋狂的尖叫哀求著,只盼一線生機。

他像是沒聽到似的,微笑道:“嘖嘖嘖……袁右使怎麼坐在地上說胡話呢?我沒別的要求,你只要把欠她的還了就行了。”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生浮木,她拼命點頭,伸手攀上他的手臂:“還!我還!”腦中一片空白,思緒被求生的本能佔領,許下一個她必定會後悔的承諾。

握著他的手,袁鴻雁終於看清了來人的臉,不寒而慄。

看向握著他的手,水晶般的紫瞳漾著水一樣溫柔的­色­彩,妖冶紅­唇­揚起殘酷的笑意。

“不要碰我。”

“啊啊—————————”一聲淒厲的慘叫自她口中吼出,鮮血自袁鴻雁肩臂處噴薄而出,濺了她一身,激烈的痛楚紅了她的眼。

沒有人看清他是什麼時候抽出的劍,劍梢上滴血不沾。他斂笑,閉上眼扯出一個淡到幾乎不得而見的微笑:“我的身體,是屬於她的,只她一個人。也只有她一個人,能被我污染。如果她要我,我就是她的。如果她不要我,我就永遠消失。”目光再落到血泊裏的斷臂上,旁邊縮著哆哆嗦嗦的袁鴻雁。“左手,是你欠她的。方才你可是答應了的。”

往日威風八面的人哪想到會落得斷臂的下場?她只能睜大眼看著眼前仙人一樣的男子。

可是她錯了,他不是仙,是妖,是魔。

“她是那麼美好,我當成寶貝一樣呵護的她,你居然敢傷她?”嗓音越發的低柔曖昧,眼神卻是赤­祼­­祼­的恨意。

夜紫陌優雅地揚起手中的劍,癱坐在地的袁鴻雁死死的盯著劍身,突地像明白了什麼似的大叫:“碧霄?!你是夜融雪的哥哥———”

悶哼一聲,她錯愕地感覺到鋒利的劍穿過身體……劍上的寒光中映出他的微笑。

“像你這種人,能死在碧霄劍下也是無上的榮耀。這也是你欠我的。”

夜風料峭。

第二天傍晚,本應回到岳玄宗的袁鴻雁無故失蹤,岳玄宗派人外出尋找,終於在焦州城一處廢宅內尋得她的屍體。據推測,她在斷臂後不久受一式重創,苟延殘喘至天明方死去,痛苦不堪;而派至丁山、衡朔一線的人員在焦州城外被殺,無一活口。因此,嶽柔相信夜融雪必往衡朔方向逃去,遂下令調集人手追趕。

夜融雪坐在梳粧檯前,耳邊還迴響著昨夜幾人討論的話。

小姐,你的脖頸上有傷痕麼?

那些尋回來的少女,脖子上都有被吸血後的傷痕!

習慣­性­地咬咬­唇­,她禁不住想道:七湖,失蹤少女,傷痕。這些並不僅僅是巧合,倒像是­精­心安排下的結果。若是把這些天的事情大大小小都串聯起來看,大膽推測便可得知:七湖必定是某樣事情的關鍵,而某人的血又和使用七湖息息相關,所以才讓岳玄宗出動大量人手追蹤探訪。岳柔很可能只是一個幫手,真正的主謀反而隱藏在幕後,而且不止一人。

青嵐也說,照嶽柔這樣行動下去,朱家莊毫無疑問會被犧牲掉,甚至是在朱承英被蒙在鼓裏的情況下把整個朱家推出來做代罪羔羊。以嶽柔的心計她不可能算不出這一點,如果這是她計畫內的事……她身後的­阴­謀就更可疑了。

正當夜融雪還陷在沉思中,傳來一陣敲門聲:“小姐?是我,青嵐。”

“進來吧。”

竹青嵐推門進來,見她皺著眉頭,問道:“小姐找我有事?”她似乎沒聽見,纖細的指頭有節奏地敲擊臺面。“小姐?”他走上前又問了一遍。

“啊?青嵐你來了。對不起,我剛才在想別的事,沒聽見。”她帶著歉意笑道。

竹青嵐笑著搖搖頭,“小姐旦說無妨。”然後優雅落座於不遠處的客椅上。

她轉過身來,微笑清怡如許:“梅同我說過,青嵐你文墨在胸,尤其最擅丹青。所以我想請你為我畫一幅,如此而已。”

他點頭,道:“也就是閒暇的消遣,算不上是好的。不過若小姐需要,青嵐也樂得獻醜。不知要畫些什麼?”

擺上準備好的筆墨紙硯,她也搬個小凳坐在旁邊,邊描述邊看他畫:“我想尋一個人,是個女子,年貌二十六左右。瓜子臉,長髮彎月眉,五官秀氣小巧,嗯,對,鼻頭圓潤,嘴­唇­薄厚適中……身材纖瘦,同我差不多高吧……神情總是很溫柔的。她的氣質嘛,我以前總笑她,像是書香世家的賢慧小姐,她也……”聲音越來越小,竹青嵐停了筆看她,卻是秋瞳迷蒙,眼眶濕潤,仿若沉浸在追不回的幸福記憶中。

姐姐,那天的你真的是幻影嗎?

幾次修改下來,不多時竹青嵐就把畫完成了。夜融雪欣喜地接過,連連稱是,畫上的人兒栩栩如生,就好像親眼看見了姐姐一樣!

她所有的表情都落在竹青嵐眼底,他疑惑不解的問道,嗓音平和:“小姐對畫中人的感情好像很深?”

夜融雪灑脫之態斂淡,她重新坐在鏡臺前。

“也許我說的你不相信,但那確實是千真萬確的。我從小就有前世的記憶,隨著我的成長,一點一滴地回歸到我的身體裏。當我全部記起的時候,就像是終於從世界的角落裏撿回千萬片碎屑,拼湊成完整的自己……為此,我也曾經無數次的自問:我所把握的我就是真正的我嗎?還是說,這根本就是我通過自己的意識所捏造出來的扭曲的假像?或許別人認為是庸人自擾吧。而她,席湘,就是我‘前世’的親姐姐。”眼底一片自嘲之­色­。

竹青嵐靜靜的聽她道來,內心不免驚詫:人們雖然有前世今生一說,卻沒人經歷其中,無從得證。而她卻有前世的記憶,帶著前世的靈魂降生在這裏?

帶著過去的幸福記憶,或許反而會成了今生的夢魘,糾纏難解。

對著銅鏡內的面容,玉手撫上臉頰,言笑悽楚,卻美麗得莫可名狀。

“再回頭,已是千年。而我……或許早已不是我了。”

曲陽城外 官道

月影疏淺,風聲裏裏。入了冬,曾經涼爽的秋風已然猙獰起來,特別是子夜時分更是如此。寥寥幾道人影,看似準備離開曲陽。

“主子,是時候了,再不離開恐怕……”一名黑衣人向望著城樓的男子進言。主子無言地待在這裏也有一炷香時間了,再不走便有麻煩,更何況他的身子……

騎在馬上的邪美男子臉­色­微微蒼白,右手按在胸口,點了點頭。正欲說些什麼,突然朗眉緊鎖,手指緊緊抓住胸口,額角泛青。

“主子!!”幾個黑衣人見狀,急呼出聲。

他揚揚手,“我沒事,啟程吧。”才把話說完,終是支援不住“哇”的吐出一口鮮血來。

幾人忙圍攏了過來,替他運功調息。他擺擺手示意眾人散開,道:“我歇息一會兒就行了,不要誤了事。”

妖冶的俊容顯得蒼白透明,點點腥紅染得雙­唇­邪肆妖美,愈顯魔­性­。夜紫陌緩緩胸口的疼痛,口中喃喃不知念著些什麼。身邊的貼身近侍風源不忍,遂勸道:“主子,忘了吧。以你現在的身子,才處理掉袁鴻雁,卻又……這般忘不了,豈不是要這麼疼痛吐血至死麼?!”

目光穿過城樓上大大的“曲陽”二字,像是看到了心裏那揮之不去的倩影。

“我不想忘卻。若是連她也要讓我忘記,那天地間也再沒有讓我留戀的了。”

是的是的,明明是那麼瘋狂的想,瘋狂的念,求之若渴,自己的每一滴血每一寸骨都在承受愛戀嘶咬的劇痛,他卻只能逼著自己頭也不回的離開。

他早就明白的,他背負的罪,只有兩種結果。

要麼,默默愛她,陪在她的身側到老到死亦不吐真心。

要麼,告訴她,他已愛了她一千年。她若是驚恐唾駡,那他便剜心而死,帶著眼眸中她的身影死去。

深深鐫刻在紫眸中,鑄在心上,就是那麼一滴不幹的,名叫夜融雪的眼淚。

夢杏花 月如鉤

——我知道自己是一個自私的女人,想得到愛,不想付出愛。

一個披著華麗外衣的魔鬼。

而這樣的我,若沒有出現在你們的生命中,倒真的是神對你們的眷顧了。

夜融雪站在穿衣鏡前怔怔出神,絕美的秀容流露出極少在外人面前顯現過的自嘲和落寞。夜紫陌,梅尚之,他們心中所思所想,她並非不清楚。那樣時而柔和時而炙熱的眼神,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眷慕,如何能不知?她有時會笑著避開,會顧左右而言他……

如果從不知曉愛情,該有多好。

當日夜紫陌連夜離開曲陽往衡朔方向行去,是為了引開岳玄宗派出的追兵,讓他們誤以為真正要抓的人沿著丁山、衡朔逃跑,從而使夜融雪路上能夠安全。

這邊廂,竹青嵐建議制敵方為上策。若是當下回十夜門,岳玄宗亦不會放棄且雙方必有一場惡鬥,勢必牽扯十夜門上下,安危難定。更何況此事本就是沖著夜融雪來的,逃到哪里都是一樣的。梅尚之也贊成,道:“十夜門好比一艘備了武器的大船,我們一行人則是簡裝輕舟。遇上大風浪,小船未必不安全。”大家同意,商議後決定先往點犀山去解開關於七湖的迷。白老,也就是夜驥影的師傅,由於白老的先師是七湖上一任的主人,所以夜融雪希望能瞭解岳玄宗的動機從而解決問題的關鍵。

翌日,四人騎馬輕裝往五百裏外的點犀山而去。

行了大半日,估計是往北方的原因,入冬的初寒也就漸漸明顯起來。夜融雪、梅尚之、竹青嵐都“有備而來”,穿足了衣物:梅尚之一件立領青薄夾襖,腰束月牙白錦帶,清俊瀟灑;竹青嵐不算出­色­的面容似笑非笑,讓人萬般猜不透。他穿著半新的沉褐­色­棉袍,如普通文士形貌;騎著獅子驄,夜融雪梳著雙月髻,穿梅給她添置的兔毛滾邊的雪白小斗篷,騎馬短裝。輕鬆駕馭著紅褐­色­駿馬的雪­色­騎裝少女,神清氣爽,英氣十足。

唯獨蘭妃卿一人穿著單薄的藕­色­緞面衫裙,一反常態的嬌淑美麗。一陣冷風迎面刮來,她忍不住便以袖掩面連打了幾個噴嚏,大家便停了下來。

梅尚之調轉馬頭,策馬來到蘭妃卿身邊,神­色­難掩關心,“著涼了?天氣冷,怎麼能穿得這麼單薄?!”

瞥見他面露擔心,她心裏暗自得意:原來嬌弱惹人憐是真的!

表情卻顯得身子極不舒服似的,蘭妃卿又掩面一陣輕咳,似是不勝嚴寒,蹙起­精­緻描畫的眉低語道:“對不起,我本沒想著會這麼冷,約摸是有點受風了……”

“唉,你啊,老是長不大!也不好好照顧自己,讓我怎麼同蘭叔叔交待?”他無奈的責備,脫下自己的夾襖給她,自己又從包袱裏取出一件輕薄長衫穿上。

“尚之,謝謝你。”高高興興地把帶著他體溫的夾襖穿上,蘭妃卿玉面含春,媚眼示威似的瞟向左側的夜融雪:哼,看看尚之到底關心誰?!

看見蘭妃卿裹著梅的外衣眼神得意還勝券在握的模樣,夜融雪­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甜笑。她該怎麼樣“表演”?是該惱羞成怒,還是該傷心難過,或是投入女人的戰爭中?呵呵,真有意思。蘭妃卿這麼不遺餘力,她作為小姐是不是不要辜負她的好意呢?

接下來的幾天旅途中,­精­心妝點自己的蘭大美人更是把“弱女子”三個字發揮得淋漓盡致,緊緊粘著梅尚之,笑顏如花。四君子本就是一起長大的,梅尚之從一開始就把她當成親人一般,不做他想,更何況他心裏早就有人了,哪怕是“亂花漸欲迷人眼”呢?而竹青嵐同夜融雪便不用說了,自是旁觀者清,心裏明鏡一般。

說是誰人懂,只怕情根深種。

行至離點犀山不遠的竹林中,幾人忽然停下。獅子驄忽然振耳,四蹄輕踏,夜融雪正欲安撫,便聽梅尚之壓低聲音道:“大家小心,有埋伏。”眾人會意點點頭,各自握了兵器嚴陣以待。此時夜融雪從貼身的香囊裏掏出幾粒紅­色­的小藥丸遞與大家,說是吃了有好處的。他們也沒多問,都服了下去。

竹林依然挺拔翠綠,枝葉搖擺,此刻聽來仿佛是有女人在哀怨的哭泣,氣氛詭異的緊繃。

“看來人數不少嘛!”竹青嵐麗理理衣服,慢悠悠地下了馬,臉上笑呵呵的。“出來吧。”

眨眼間,六個蒙面的黑衣人竄出,與四人的距離有八丈遠。來人個個殺意如濤,目光­阴­冷,功夫自是不低的。

所謂敵不動,我不動,牽一發而動全局,無論是武林決鬥還是帶兵打仗,都忌諱魯莽行事壞了局勢。本來兩方對峙,各自有各自的思量,皆是緊繃在一線之間。偏偏蘭妃卿覺得應該搶得先機以制敵,便躍下馬來怒喝一聲“哪來的賊人,看劍!!”,提氣雁行殺入敵陣與黑衣人廝殺以來。竹青嵐皺眉暗叫不好,瞥向站在身旁的夜融雪,“小姐,情況緊急,你先去避一避吧!”

出乎他意料之外,她微笑著搖頭:“不礙事。”那笑意卻未到達眼底。

兩黑衣人早有計劃,嗖地飛出持彎刀猛地攻向梅尚之。他俊眸微眯,沉著應戰,招招反攻二人同時護衛自己。兩人像是不要命似的激烈揮砍,而梅的一招一劃都淩厲簡潔,全然看不出是素日裏溫和謙遜的梅。

一時間,竹林裏刀光劍影,隨風飄起淡淡的血腥味。

蘭妃卿被另兩人持續不斷地圍攻,體力不支,眼看著就要敗下陣來;夜融雪卻在空地上跳起舞來。還有一個矮個子的黑衣人趁著除夜融雪外的三人正與同伴纏鬥,手持短刀沖向她,見她舞著,心中嗤笑:這美人兒原是個瘋子,死到臨頭還在胡亂做些什麼!誰知,尚未近身,短刀脫手墜地,他也軟著身子跌將下來,滿臉的不可置信。

碧綠的竹子搖擺,白衣少女旋舞。青絲隨風柔柔地飄,她輕揚纖手,雙手手腕到手背處的數個白玉鈴鐺以前從沒發出過一丁點兒聲響,如今卻叮鈴鈴地清脆如哼唱。媚眼如絲,柳腰款擺,衣裙飄飄,如魅如惑。這時翩翩起舞的她,聖潔而不可褻瀆。

曲岸垂楊,縱掌心飛燕再世,亦不能及。

佳人舞清秋,月河曉淚,玉­色­瑩然。

美人美景,奈何多了殺戮血腥。

那人大汗淋漓,趴在地上不住顫抖,面­色­灰黑,雙目暴睜欲裂,極力用手堵著耳朵,只可惜為時已晚。餘下的幾名黑衣人也一個個倒在地上打滾,撕撓胸口,痛苦不堪。未幾,耳中竟潺潺流出鮮血來。而後鼻子、口中也流出血,最後哀鳴著七竅流血而死,死狀可謂淒慘至極。

梅尚之等人呆望著,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竹林中安靜下來,充斥著又濕又重的沉默。

夜融雪一身白衣滴血不沾,潔淨的恍如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半晌,朱­唇­輕啟,她低喃道:“大哥、二哥,你們給我的鈴飾,教我的舞,真美啊。美得地獄一般。”好多好多血……

手上­精­緻的鈴鐺微微閃著光,純潔可愛呵。

感覺到有人在她身邊,夜融雪轉眸望去,原來梅尚之不知何時已來到,勉強地牽動嘴角笑笑:“梅……”

十五歲的美麗少女,已經被苵­乳­_始面對瘋狂的追殺,今天也僅僅是其中的一次。清澈的琥珀­色­豔瞳中承載著多種情感:擔憂,憐愛,心痛,安慰……下一瞬,她便被溫柔地攬進懷裏,聽見他歎了一口氣,卻什麼也沒說。她感覺到他溫暖的大手貼合在僵直的背脊上輕輕撫弄,手臂環著她的肩頭散發著熱力。背上的手緩緩拍著,仿佛是慈愛的父親在風雨交加的黑衣裏,柔聲安撫受驚的小女兒。

伸手反攬住梅的腰,她現在什麼也不願看,什麼也不願想。只想在那淡淡的冷梅香中忘記一切沉沉睡去。

風中,兩人緊緊相擁。

持劍站在黑衣人屍體前的蘭妃卿看在眼裏,下­唇­緊咬,火熱的心正被淩遲一樣。

溫柔俊逸的男子,無論何時亦不掩其玉般的光華。他是那樣的小心翼翼地環抱著懷中的少女,細心的呵護,想為她消除所有的不安。好一幅詩情畫意的愛侶圖……那她蘭妃卿呢?她參與了他的過去,終究只是個小小的配角,無足輕重。

她懂了。他可以對她噓寒問暖,可以為她添衣,可以對她微笑,可是他真正的溫柔卻只傾注在一個人身上。他可以為了那個人殺入重圍,可以為了她默默忍受一切,甚至是犧牲­性­命。

難,難不過一個微笑。

而那個人,不是她蘭妃卿。

——“妃卿,你應該叫她小姐。”

——“我不會離開她,處理好這些事後我便回去陪她。”

——“就是因為太危險了,我才要去。只要小姐安好就行。”

梅哥哥,妃卿要放紙鳶,最漂亮的紙鳶。

梅哥哥,妃卿要進城逛逛,買好吃的好玩的。

對於女人而言,最樸素的願望,最卑微的心事,最奢侈的理想,只是一份真切的感情而已。

她只想回到她的夢裏,那裏有一棵開滿粉白花朵的杏花樹,皎潔的月光下有一個清秀俊朗的少年手持書卷,夜風吹來,青衫飄動。他微笑,一如夏日清晨綠葉上的晶瑩露珠。

“妃卿是好孩子。”

晚來風急,誰也沒注意,蘭妃卿的大腿上因劍傷而流血;誰也沒注意,她癡癡地望向擁著夜融雪的梅尚之,淚流滿面,神­色­哀戚。

他再不是那個他,那少年已經死去。

——我的心中有棵永不衰敗的杏花樹,花瓣紛飛的月夜,是我最珍視的幸福記憶。

樹下的青衫少年還在等我,對我微笑。

我想,這是我一生也無法醒來的夢。

怨歌永、瓊壺敲盡缺。